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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之间又是一年过去,开元九年姗姗来临,四月间,本来平静的边塞又突起风云。开元四年投归唐朝的突厥人康待宾暗地里联络了安慕容、何黑奴、康铁头等人,准备一待时机到来,就在降户安置地鲁、丽、舍、塞、依、契六州同时起事。几个人分头到各个部落中去,在边民中煽风点火,蛊惑人心:“吾等投降大唐,原指望能过上安定的生活,可以吃上饱饭,不受冻饿之苦。可是,朝廷对吾等大肆欺压,不仅连年横征暴敛,抢走我们的牛羊马匹,搞得我们衣食无着,父母儿女啼饥号寒,还逼迫我们的子弟去服徭役,为朝廷效力,再这样下去,只怕吾等要被大皇帝逼得断根绝种了!”
居住地的胡人早就对朝廷的欺压役使心怀不满,康待宾稍加煽动,响应者不计其数,很快就聚起了十几万人的一支队伍,在六州之内纵横捭阖,一路所向披靡。很快地,长泉县城被叛军占领,,康待宾自称“叶护”。又乘胜进击,短短几个月时间,六胡州就被叛军彻底攻陷。
康待宾气冲牛斗,以为朝廷莫奈他何,挥师进逼夏州,意欲打开一条通道,去投靠东部突厥可汗毗伽。与东部突厥国联起手来,共同抵抗朝廷。
明皇闻报,先是想以水灭火以柔克刚,派中书省侍郎韦抗持符节前去抚慰。韦抗行至中途,自忖没有安邦之力,也没有口若悬河之能,既不能说服叛将,也不能使康待宾等人所畏惧,去了也是白去,宣抚不成,说不定还要落个自身难保。于是乎,在路上彳亍延挨,不敢接近敌营。后来,假装坠马受伤,无功而返。
那时,康待宾气焰越发嚣张,把夏州铁桶般围住,紧锣密鼓准备攻城。夏州城已经危在旦夕。
消息传到长安,明皇气得怒发冲冠,赦令朔方行军大总管、御史大夫王晙率军平叛。并诏令陇右节度使、羽林将军郭知运出兵,与王晙共同讨伐叛军。
王晙以为叛军虽然号称十七万之众,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以朔方兵马完全可以将其击溃而且游刃有余。因此,他上疏玄宗,请郭知运兵马退回陇右自守本土。他领军去解夏州之围。
上疏还未发出,郭知运大军已经到了夏州附近。他听说了王晙上疏阻止他发兵的事情,非常气愤,以为王晙是想排开他人而独占功劳,因此,不听调令,不与王晙合作,还处处与其掣肘。
王晙又使出了反间计,暗地里派出军伍中胡人士兵,混进了刘黑头的队伍,在兵士中广为游说:唐王对康待宾叛乱大为震怒,派出朔方及陇右两地数万兵马前来讨伐。不久即将四面围困住康待宾,他反叛朝廷,是不赦大罪,早晚被唐王枭首示众,你们跟着他谋反,骑着自家的马匹,拿的是自家的弓弩,他当“叶护”,你们跟着他卖命,又能得到什么好处?白白送死而已,死了一人不算什么,家里的爹娘儿女又靠谁去?眼下朔方行军大总管王晙率大军已经到了夏州,正要攻击康待宾,不如去投靠他,让他给你们安排一个去处,一家老小厮守在一处,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大家一听有理,十传百百传千,人心浮动,纷纷逃亡保命。后来,汇成了一支数千人的大队,脱离了康待宾的队伍,朝王晙兵马驻地逶迤而来。
不想路上撞见了郭知运的大队人马,兜头拦住了去路,不许他们通过。刘黑头手下一名叛将上前去回话:“大将军,我们是去投靠王晙将军,以求寻个活路,请大将军放我们过去。”
“你们是去投靠王晙。”
“正是去见王将军。”
郭知运不听“王晙”二字尚可,一听见这两个字,立刻怒火中烧,不听分说,掩军冲杀过来,把几千人杀得七零八落,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冲出一条血路,好歹保住了性命,只好另找地方存身。在路上议论纷纷,都觉得是王晙使了奸计诱降,然后大肆杀戮,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从此对王晙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见叛乱不能快速平定,明皇有些发急,又派出身边亲信太仆卿王毛仲为朔方道防御讨击大使,会同王晙平叛。想起驻守并州的张说深谙用兵之道,又兼着足智多谋,特令他率天兵军出兵讨伐康待宾。
张说接旨,一身戎装踌躇满志,领天兵军步、骑兵一万余人,星夜兼程,出合河关,前往迎敌。
康待宾又与党项部落通同会谋,约定起兵反唐,党项人出甘肃,与康待宾叛军在黄河以南会合,组成联军,一起攻打银城、连谷。两地驻军力量薄弱,不能与叛军对垒,两座城池先后被攻陷,叛军又占据了大唐兵马建在城里的粮仓,得了大量的粮草,粮草充裕,康待宾自以为所向无敌,更加地骄横不可一世。探子来报说并州都督张说领天兵军一万人马前来挑战,康待宾就与党项不落头领商定,一起出兵,给张说以迎头痛击。
合河关口,黄河奔腾咆哮,浊浪拍岸。张说所部一出关,即与叛军先头兵马的党项兵马遭遇,趁敌军立脚未稳,张说命令马军在前冲杀,步兵随后围歼,战鼓咚咚,军旗猎猎,喊杀声与黄河的咆哮声汇合,震天动地,鬼哭神号。
叛军猝不及防,被张说兵马杀得丢盔弃甲,像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窜。康待宾和党项人头领好不容易才收拾起残兵败将,一路向南退去。张说得胜,挥师穷追不舍,一直追到了陕西境内的骆驼堰。
日已向晚,将士苦战一天,人困马乏,张说下令就地扎营休憩,待明日一早再行追击。叛军亡命奔逃,也是困顿不堪,回头见大唐兵马偃旗息鼓,忙着埋锅造饭,上上下下都十分欢喜,纷纷滚鞍下马,一头倒在沙堆上,顿时黄河岸边长长短短地躺倒了一大遍,个个瘫成了稀泥一般,唉声叹气,长吁短叹,战马也饥渴难耐,拖着缰绳,低头“欻欻欻欻”地啃着沙砾中低矮的枯草。
月上中天,张说巡查营地,遥望敌营,只见灯火稀落,星星点点,分成了两遍,如同鬼火一样闪闪烁烁,想必一边扎营的是康待宾的胡人,另一边则是党项羌人。他凝思一阵,一条计策猛然间浮上心头。招来副使李宪,附耳低语一阵,李宪点头会意,然后转身进了一座帐篷。轻声叫醒了一个兵士,也是一阵附耳低语,兵士连连点头,起身穿好了战袍,出了营帐,牵出一匹白马,翻身上马,朝着叛军露营的方向疾奔而去。
那名兵士策马到了胡人营地前,借着月光认准了突厥军旗,勒住战马,在马上对着哨兵大声喊道:“是党项人么?请禀告你们头领,张将军说,午夜前来袭营,以鼓声为号,请你们到时候接应我军,一起冲进胡人营地,杀得一个不剩。”说罢,挥鞭催马,急速离去。
几个哨兵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冲进中军大帐,喊醒了犹自酣睡的康待宾:“叶护叶护,快快醒来,大事不好了,该死的党项人勾结大唐兵马,今晚要来袭营,要把我们杀得一个不剩。”
康待宾睡得昏头昏脑,乍然一听,也慌了手脚:“快快快,吹号吹号,先下手为强,我们要抢在西羌人前头,先把他们杀得一个不剩!”
暗夜中,牛角号“呜呜”地响起,胡人们纷纷从荒滩上跳起身来,围住了大帐。康待宾已经披挂齐整,腰刀提在手上,大步走了出来:“弟兄们,羌人卑鄙无耻,竟然背弃谋略,暗自勾结汉人,今夜要与大唐兵马一同前来袭营,要把我们杀得一个不剩!弟兄们,随本叶护杀入羌人大营,先杀光党项羌人,再同汉人决一死战!”
听见远处牛角号响起,张说就知道康待宾中计。麾下两千骑兵早已经跨上了坐骑,等待出击。时机已到,张说抽出宝剑,大喝一声:随本将军前去杀敌!驱马先向敌营冲去。大队骑兵紧随其后,战马奔腾,在荒漠上扬起了弥天的尘土,连月亮都被遮得昏暗不明。等他们冲到叛军营地时,胡人和党项人已经混战一团,杀得难分难解。
康待宾见大唐兵吗杀到,知道大势已去,招呼起亲信,收拢了万余人马,左冲右突,退出骆驼堰,向西奔逃。
天色放亮,张说骑马巡视战场,胡人除死伤者外,其余的都随康待宾仓皇逃窜。党项人在头领带领下,乌压压跪成了一遍。张说急忙下马,亲手扶起了党项头领:“头领不必如此。”
头领面带羞愧,不好意思地说:“唐王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不该听从康待宾的蛊惑,与大唐作对,我们知错了,请将军发落。”
张说笑道:“康待宾谋反,大逆不道,你们是受了他的胁迫,如今你们反戈一击,与康待宾拼命厮杀,帮了我们的大忙,对错相抵,就不用再说什么了。”
头领感激涕零,再次下跪谢恩:“谢将军不怪之恩,从今之后,忠心依附大唐,绝不三心二意。”
“好,如此甚好。本都督即刻向大皇帝上疏,一定要为你们找一个安居之所。”
张说见党项人一个个无精打采,找人问了,才知道党项人从昨日中午起就没有吃饭。连忙命手下将士把带的干粮拿出来,分给党项人吃。党项人对张说更是感激涕零,在荒滩上跪倒一遍,口口声声称谢,说张说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将军。
副使史献看着毫无防备只顾着狼吞虎咽的党项人,悄悄地对张说说道:“这些人绝非善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日后一遇机会,定然会再与朝廷作对,祸乱地方。他们此时毫无防备,不如趁此机会全部诛杀,免留后患。”
张说摇头道:“不可。”
“为什么?”
“先王之道,绝对不杀悔过自新之人,他们现在已经放下了武器,声言日后要做我大唐忠实臣民,如果把他们全部杀了,就是逆天而行,绝对不可。”
“大都督打算把他们怎么办?”
“找个地方,把他们安顿下来。居有定所,耕有其田,食能饱寒有衣,想让他们造反他们也不肯。”
“这么大一批人,要安置他们,须得好大的地盘。”
“银州、连谷经此一乱,十室九空,下官想上表一道,奏请圣上将二地置一州府,以安置党项羌人。”
明皇接到了张说的上表,同意在银州、连谷设立麟州府,以安置归顺的党项人。张说安定边疆的举措再一次得到明皇的赏识。
再说康待宾带领着溃不成军的残兵败将,向西逃窜,遁入了铁建山。王晙领军继续追讨。康待宾据险顽抗,王晙攻打两月,终于在七月初四一举攻下了铁建山。胡人作鸟兽散,王晙部下在山野间围捕,斩杀胡人一万五千人。康待宾的扈从全部被杀,他藏在死尸堆里,妄图等天黑大唐兵马退去时逃逸,被兵士们发现,七手八脚拖了出来,五花大绑,推到了王晙面前。
王晙打量着浑身是血的康待宾:“叶护大人,大唐没有亏待你们胡人,为何要与我大唐为敌?!你这是咎由自取!”
康待宾把脖子一昂:“要杀便杀,休要废话!”
王晙嘿然一笑:“在下倒是想了杀你,可惜还没有资格。”
康待宾被押到了长安。七月十六日,明皇招来多名部族酋长,请他们亲临杀场,观看斩杀康待宾。康待宾面无惧色,被腰斩之后,人断为了两截,横在血泊之中,口中犹自大呼:唐王,你今日杀康待宾,日后,总有胡人为我康待宾报仇雪恨!
评定了降户之乱,明皇论功行赏,封王晙为清源县公,仍兼任御史大夫。郭知运升任左武卫大将军。并赐予金银绢帛,美貌宫女。
张说一身戎装,上殿面君,明皇一见,喜笑而颜开:“张说之,文为魁首,武能定边,朕求贤若渴,岂能再当面错过。”当即宣诏,官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并继续领衔编修国史。
翌日上朝,张说在丹凤门与张嘉贞相遇。二人四目相对良久,似乎不相认识,后来,还是张说先拱手道:“张相早。”
张嘉贞淡然一笑:“你也不晚。”
张说满脸堆笑:“还是比张相晚了一步。”
“那也无妨,前人有云:后来者居上。”
“那就请张相多多关照。”
张嘉贞冷冷一笑:“彼此彼此。”
张说伸手礼让道:“张相请。”
张嘉贞也不推让。气昂昂从张说面前走过,大步进了丹凤门。
张说看着张嘉贞的背影,嘴角扯了一扯,站着不动,等张嘉贞走远了,他才拂拂衣袖,昂首阔步朝含元殿走去。
这一年,开元第一位宰相姚崇身染沉疴,缠绵病榻十几天后,溘然谢世。明皇十分悲痛,追赠姚崇为扬州大都督,谥号文献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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