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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神在上,谁人能佩弯月之钩,挂星河之剑?”
军营一隅,铸剑炉旁。羿巫正仰望夜空,眼中映着如剑星河,似钩残月。身上黑亮的皮甲映着身边跳动的炉火,甲面上绘制远古的凶兽图腾,张牙舞爪,吞吐烈焰。
“据传,九黎之首蚩尤神凿山作炉,劈石为金,引九泉淬器,终炼制兵戈,最后却败于手持石剑的皇帝。”
羿巫闻声望去,眼中烈焰摇曳,火焰中一个精壮的男人正挥动手中铁锤,不断敲打着铁砧之上的甲片,火花飞溅,灿若星河。男人的双手仿佛有种神奇力量,一块其貌不扬的赤热铜块,在他那柄沉重的铁锤反复敲打之中逐渐变得纤薄,铜片的形状竟也变得像他此刻胸口穿戴的皮甲,就是尺寸偏小,不足尺方。
“胸甲偏小了,巫,你确定尺寸没有错吗?”锤打的间隙,火焰对面洪亮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是块好铜,若是加上锡铅等四金,可以用来铸造长剑,可惜啊!可惜!”
“长剑虽好,衣甲不坚也难在战场上活命啊!”羿巫突然想起了卫矢那副甲具,那个家伙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身披坚甲。一想到刚才那家伙喝着公子赏赐的烈酒,啃着公子赏赐的烤肉,一副饕餮摸样。羿巫心中就很难升钦佩之意,好酒美食落到他腹中简直跟丢给野狗没什么两样啊!最可气的是让他多分几口酒水喝都不愿意。羿巫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他终于把心思放回眼前。
“我的东西打造好了吗?明日可就要移军回姑苏了,风大师也会跟着回去吧?”羿巫审视着面前的巨大的铁案,上面各式剑戟琳琅满目。有些是新打造的,还残留着炉火的余温,也有些是陈旧之物,恐怕是要回炉再造,兵甲之重要甚至超过普通兵卒,遗弃伤重之人常有发生,但是军中从来都不会随便遗弃兵甲,他甚至看到了自己从楚人身上抢来的残破铜甲和铜剑。想要在这堆兵甲中找到自己的东西实在不易。
“可曾沐浴?”火焰另一侧射来审视的目光,语气绝决,不容质疑。
所有的铸剑师都不会轻易允许外人靠近自己的工作之所,因为他们认为外人会带来不洁净的东西,影响自己的作品。面前的这个家伙尤其如此,有时就连公子也会被拒绝,羿巫更是不知被嫌弃了多少次,已然习以为常。
“自然已经沐浴,谁不知风大师的规矩堪比王公贵族祭祀天地呀!”羿巫已经越来越洁净了,至少比军中大部分袍泽都干净,只要没有战事他都会取水沐浴,即使凛冬也未曾断绝。
“确定身上没有虱子污垢?”
“难道要巫此刻解甲脱去衣裳查验?”羿巫说着便开始解剑。
“不必了。”
火焰对面捶打声止住,紧接着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越过铁案,逐渐逼近羿巫。紧接着一股灼热之感扑面而来,热风拂面,带来青铜与火的考验。
“你要的箭镞打造好了,看看可还满意!”
羿巫小心打量着被端到自己眼前的箭簇,顺便打量端箭簇的人。一个光膀子的老头子就站在铁案对面,炉火摇曳,映照出老人坚实的体魄,虬结的肌肉上汗水晶莹剔透,尽管黝黑的双臂只是常年抡动铁锤,但是没有人会怀疑他提剑时的威力。老人的真实年龄羿巫并不知道,但是仅从他的面色来看,绝不过知天命之年,可是他那满头白发有昭示着面前之人已经垂垂老矣。眼前之人同时拥有夕阳的浑厚和朝阳的炽烈。那双深邃的眼眸更是藏着无穷的智慧,至少羿巫就从来不仅仅把他作为一名普通的铸剑师来看待,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一头白发却精力充沛的老人在公子眼中究竟有何等的地位,至少不比另外一个白发之人地位低。
铸剑师风烛,名不见经传,不比越国铸剑师欧冶子声名在外,因为他只为公子效命,羿巫甚至认为他跟越人欧冶子并没有什么差距,要是有,或许就是一些虚名?
风烛见羿巫接过箭镞,接着便回身继续敲打铁砧上的胸甲,巨大沉重的铁锤居然能在他的手中敲打出指甲盖大小的鳞片。
“甲片很快就能完成,稍后片刻!”
羿巫没心思欣赏风烛精湛的手艺,此刻他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手中的托板之上,数十只崭新的箭镞整齐的摆放着,仅仅看着手中的箭镞便好像打了胜仗一样,让人心旷神怡,想放声歌唱。
“风大师的手艺越发精湛了!”羿巫一个个的小心检查铁板中箭镞,暗金色的铜质箭镞还散发着炉火的余温,金光流转的三棱箭翼还未开锋,一旦开锋便可吹毛断发。这可是好东西啊!三翼箭镞是箭中奇物,一旦射入身体,便再难拔出,即使拔出也要撕下一大块皮肉,不死也得丢半条命。然而这种三棱箭翼并不多见,只是因为打造起来太过困难。
“风大师的恩情巫铭记在心。”羿巫躬身行礼,他是打心底里敬重眼前的这个老人,虽然他的规矩很多,也不讨人喜欢。
“这是你要的金钩。”羿巫一抬头,风烛突然又抛给他一块麻布包。
羿巫接住布包,入手沉甸甸的,隔着麻布一摸便知道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剑钩。本想回营帐再好好把玩,怎奈心中实在欢喜,便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打开麻布包,只见一只精巧绝美的剑钩躺在其中,形如天上弯月,色如璧上赤金。“公子才能用金钩,我们能用上铜钩就不错了,好在远远看上去也是金光闪闪。”羿巫放在炉火前仔细端详手中的铜钩,烈焰摇曳,更显剑钩华美。
“没错,铜里一般参杂锡铅等金属,当锡铅含量较少时,铜便如金子般闪耀,不过!”风烛手上铁锤一顿,接着感叹道:“在战场上,这一抹金光也会为你吸引更多的箭矢。无论是跟楚人的战争还是跟越人的厮杀,皆是不死不休,晦日一战,不就在战场上击杀了两位国君和一位大夫吗?没必要为了那么一点荣耀就增加自己死亡的机会!成为箭靶可不是你的作为啊。”
羿巫不以为意,挂金钩佩宝剑可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他的祖父和父亲都不曾得此荣耀。但是他心底隐隐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也许不肖数年他就可以挂真正的金钩了,羿巫有种感觉,他们跟楚人的战争越发激烈,而且胜利越发多了,巫神已经站在了吴人这一边。
“好的箭镞应该配好的羽稿,正好老夫这里就有。”风烛的声音响起,羿巫抬头正好迎上他闪光的双眸,此刻竟死死盯着自己腰间的长剑。“老夫知道你是给那个同里的小子打造的甲衣,老夫可以再送你一柄短剑,只要你拿一点东西来交换。”风烛的眼神突然变得好像山中的野狐狸,藏着诸多心思。
羿巫心头一颤,目光骤然紧缩,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佩剑被斩断,而面前的铸剑师风烛就是知情人之一,因为他的剑就是风烛给重铸的,风烛一见到他的断剑就如同野狗见到了骨头,盯着看了半日,然后就开始追问他剑是被谁斩断的。
“风大师,请恕巫不能详述,这是巫与那个人的约定。”羿巫下意识的抱住佩剑,唯恐被这个老头子给索要回去。
“唉!可惜不能得见那人那剑。”风烛手上铁锤继续敲打,击打声越发频繁。
羿巫看了看手中的箭镞,犹豫片刻,开口道:“巫只能说那把剑很特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剑纹很奇特,好像谷涧深渊,层层叠叠。”
风烛终于放下铁锤,将敲打完成的铜甲浸入冷泉水之中。羿巫松了口气,这个老头子手艺没得说,这么快就打造好了一副胸甲!趁着甲片冷却的功夫风烛很快收拾好工具,接着随手拾起一把铁案上的新剑,手指轻弹,剑身震颤不止,但是声音并不清脆。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便随手丢弃一旁。
“大师,当心伤到宝剑!”羿巫迅速出手捡起长剑,手中这把剑可比他腰间那把好太多了,剑身上的暗纹整齐精致,剑锋也锐利异常。
“多好的一把剑呐!”羿巫小心拿衣袖擦拭剑身上的尘土,待铜剑重新变得闪亮,然后恭恭敬敬的放回案上。“以巫所观,风大师的手艺不比那越人欧冶子差!”
风烛道:“我们不一样,老夫永远都无法企及欧冶子的技艺。”沉吟片刻,接着道:“老夫听闻越国进献的宝剑已将在路上了,估计已经快到姑苏,正好庆贺此次我军大胜楚国。”
羿巫能感觉到面前老人的落寞,越人献剑于越而言是耻辱,于欧冶子而言却是莫大的荣耀,此一事便将欧冶子的名声推至巅峰,旁人再难企及。
羿巫试着安慰道:“风大师可没有欧冶子那么多时间去钻研技艺,否则怎么会落在越人后面。”
“即使从此刻起老夫便隐居山谷潜心研习铸剑也不行,铸剑一道老夫已经走到头了,再难前进。”
羿巫连忙提醒道:“公子可离不开大师,吴国三军也离不开风大师,在巫看来,此次与楚一战风大师的功劳才是最大的。”
风烛半晌无言,目光移开自己的作品,接着小心关上炉火便披上衣袍走出剑庐,此时他的手中已经提着一个装水的竹筒,拔开塞口,立刻酒香四溢,竟然是王城最好的姑苏红。
“风大师,公子果然待你不薄!”姑苏城第一美酒——姑苏红,据说是酒家选用上好的谷物酿造,当需要饮用时再混上上好的果酒,静置时酒清澈如山泉,饮用时稍稍晃动便成了浅红色——姑苏红之名便由此而来。酒烈而不冲,回味甘甜,仅仅是闻其味都让人沉醉。
不知为何,此刻饮酒的风烛再也没有一点居于云端的尊贵之感,就好像那些关在军营中战败的楚国贵族,他的落寞没有表现在面色之上,只在眼神之中。羿巫实在不明白,风大师的成就和地位是他做梦都不敢触及的禁地。公子待其为座上宾客,就连大王都慕其盛名,多次向公子索要,公子却从不肯舍弃这个老头子。
“大王得胜回城,可真是意气风华啊!此次鸡父一战击溃楚七国联军,多少年没有打这么大的胜仗了。大王一高兴可是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听说连参战的奴隶都有份呢!”风烛一边灌酒一边感叹道。
羿巫立刻应和道:“当然了,我们吴人何曾这般大胜楚人,你是没有见到那些被俘虏的楚国联军贵族,大营都装不下了,一个个好像栏里待宰杀猪狗,真是痛快!”羿巫手里正好提着铜剑,便忍不住击剑而啸,片刻不见风烛老头应和,便悻悻然心思转到了别处,小声提醒道:“风大师或许不知,巫曾听闻大王原本没有打算赏赐三军,是公子进言,当在此得胜之际,与军同乐。就连今夜的狂欢也是公子特意下的令,幸好大王已经提前回了姑苏,否则大家伙儿哪儿有这么好的机会像以前那样作乐,这个伍员也是的,他在军中推行新令,可把大家伙给憋坏了!”
风烛似乎不太喜欢与人靠的太近,不由得向一旁侧身。
“你小子作为公子的近卫,怎么会没有得赏赐?来看老夫竟然都不带美酒!是不是把公子赏赐的美酒都藏起来了?”风烛手指敲击着铁案,一脸不悦。
“唉!军中大部分物资都被公子掩余给捞走了,就连从楚国联军抢掠的财物也被分走了大半,又要进献大王,所以最后落到我们军中的便所剩无几,公子一向体恤兵卒,把所有的酒肉财物都赏赐了下去,我们近卫反而没落得什么,就连这几口酒水也是刚才巡视到卫矢那小子的营帐讨来的。毕竟不能跟你风大师相比,无论我们怎么样,你风大师的酒水可半点不会少呀!即使公子不喝也会先给你送来。”羿巫说着便不停的咽口水,姑苏红的醇香实在太过诱人,他一年也喝不到几回。“风大师,喝姑苏红要边饮边晃,这样才最美味。”
风烛瞥了羿巫一眼,鄙夷道:“想喝就开口讨要,不要像那些北国士子一般,你现在的样子让人作呕!”
“呵呵呵——”羿巫闻言再不犹豫,轻笑着便夺过风烛的酒筒,痛快的灌了一口酒水。
“好酒——”
然后便恭恭敬敬的递回给风烛。
风烛同样灌一口酒水,接着问道:“巫!大家都在庆贺,准备明日还家,你有何打算?”
“应该是随公子返回姑苏城,听闻公子另有要事交予我等,等会儿到公子帐下便知了。”
“能成为公子的近卫,必定是被巫神眷顾啊,好好为公子征战四方吧!”
剑庐前,羿巫和风烛轮流饮着一筒姑苏红,以天上星河弯月作陪,以远处欢声笑语作乐,不知不觉间便论及上月末的州来之战。
“公子还真是英明,居然想到用那些不习战阵的囚徒为诱兵,诱兵攻击胡沈陈三国联军。他们竟然相信自己所面对就是我吴国精锐,冲阵不久刑徒即散乱退却。这下那三国军队怎么会不追击,毕竟战功就在眼前了,哈哈——”羿巫猛灌一口酒水,击剑笑道:“这下可就冲进我们的伏击圈里了,大王和公子率领三军从三面突然出击,一战击溃三国联军呢!连他们的国君都没能跑掉,像鱼儿一样被捕杀!”
“据说仅此一战便有两位国君一位大夫被斩杀。”羿巫并未赶上晦日一战,等他们赶到鸡父的时候,大战已经进入尾声了,为此卫矢颇有怨言。“谁也没想到公子居然在晦日出击,想那楚国也是这般考量,甚至都未列阵,等大王率领三军击溃楚联军的前军,那些溃散的逃兵立刻就让后面的楚国军队陷入恐慌,我军乘胜进击,大败楚国呢!”。羿巫说的兴起,不知手中酒筒已经被风烛夺走。“楚国的那些属国也太软弱不堪了,战场之上首先溃败,他们就像田中杂草,劲风袭来,风往哪儿吹,人往哪儿跑,他们的溃败可是帮了公子大忙呢。”
“不过——”羿巫见风烛灌了一口酒,便趁势接过酒筒,小饮一口感叹道:“这楚国的军队是越来越弱了,几年前在边邑钟离还打的各有胜负,哪像此次数万大军就那么溃散了。”
风烛的表情却并不那么轻松,沉吟道:“战争可不比打猎,若非楚国令尹阳匄病死军中,楚联军军心涣散,哪里会这么轻松便可取胜!公子曾言道:‘诸侯随楚国者众,胡沈等国却皆是小国,随楚又惧楚,不得已而战,国君年幼骄浮,大夫力壮但愚顽。至于那顿许蔡三国,皆憎恨楚国政令,楚国令尹一亡,联军士气即刻涣散,领军司马薳越出身低贱,难以服众,军队政令不一,七国同战而不同心,楚国可败。’唉!公子才是真正的兵法大家,哪儿像你这般,无知者无惧啊!”
风烛作为公子的座上宾,所知所言自然可信,然而羿巫心底依旧不以为意。能打败楚国靠的是兵卒奋勇杀敌,将帅英明果断,以及公子战前的精心谋划!这个老头子竟然长楚国志气,灭吴人威风!羿巫拿余光瞥了瞥一脸沉重的风烛,见他心思还未收回,便开始猛灌自己酒水,半筒姑苏红被他一阵猛饮,顷刻便见底了。
“喂!你小子别饮完了,老夫就剩下这一筒了!”羿巫刚把最后几滴酒水倒入口中,风烛便出手夺去了竹筒。
“就知道遇到你小子没好事!”随着风烛怒喝声而来的是他狂风骤雨般的靴子底,羿巫还在品味口齿间残留的酒香,并未细数自己究竟挨了多少脚,所幸风烛脚下留情,只是把他踹倒便咒骂着走回剑炉,不一会儿便取出冷却好的胸甲随便拿麻布一包便抛给还趴在地上的他。“赶紧滚!以后少来老夫跟前找骂。”
羿巫捡起包裹,赶忙换作一脸笑容着朝风烛道谢,“风大师休怒,下次巫必携十罐姑苏红来送于大师!”
羿巫说完拔腿就跑,毫不顾忌身后风烛的喝骂声。路过自己的营帐,将甲片和箭镞放好,接着便赶去公子的大帐。
夜已经深了,整个军营依然笼罩在喧闹的尾声之中,明日大部分袍泽就要归乡,故此今夜营中不设禁令。整个大营中军和左军大帐都已寂静无人,只余下公子光的右军大帐依旧灯火通明。
羿巫知道公子向来勤勉,常常处理军务到子夜,这点他从不怀疑。故即使深夜,他依然决定前去公子帐前候令。一路上随处可见醉酒之人,呕吐的污秽之物更是让半个军营弥漫在一股怪味之中,看着那些步履蹒跚的汉子羿巫没有半点轻视与反感,因为他知道,能喝上酒的人都是在与楚一战奋勇杀敌的吴国好男儿,他甚至听到军营一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而那里正是刑徒营,往日只闻哀嚎之声。
越靠近公子营帐,游离的醉鬼越少,腥臭之味也逐渐消散。
石九卜华两人持戟立于公子营帐之外,像两尊石像一般,见到来人是羿巫便微微颔首。
羿巫望了一眼营帐,便安静的立在石九的下首,等候里面的人结束谈话。
偌大个营帐里只有两个人影,端坐上位的正是公子姬光。
“公子,楚国地广物博,人口众多,依靠兵戈战车只能击溃楚人的军阵摧毁楚人的城邑,仅仅这样还远远不够,楚人骄傲,自熊通始称王爵,连周天子都不能令其臣服,公子欲击败楚人,必先折损其尊严。”说话之人语气平和,仿佛不经意间提出决议,羿巫闻言却感到背脊发凉,如沐寒冬冽风。
能说出这般诛心之论的必是楚人伍员,不对!羿巫突然想起早在很久以前伍员已经放弃了楚人身份,大王也已认可其吴人的身份,并赐其宅邸与美妾,伍员现在已经是吴人,并一心覆楚,想那楚国也不过如此,连伍员这样的才俊都舍楚奔吴。
“先生何以教光?”公子屈身向前。
伍员道:“楚国前太子建曾随臣一并出逃楚国,而后太子建却身死郑国,但太子建的母亲乃是蔡女,如今被冷落于楚王宫。大王与公子厚待臣及前太子建之子胜,今胜思念其祖母,故公子可以通过楚国代任令尹司马薳越向楚国索要太子建之母。”
公子诧异道:“楚国上下如何肯答应?”
“公子,那胡国、沈国的国君,及陈国的大夫,三人的尸首皆在我军中,此三国乃是楚国最重要的属国屏障,公子可以以此为要挟。倘若楚国不同意,届时公子再大军压境,楚国必定陷入恐慌,楚国老令尹阳匄已死,代令尹司马薳越是个无能之辈,从他上任后对淮水州来之地的视若无睹便可看出。员相信日后能得令尹之位的必是囊瓦,囊瓦胆小又贪婪,目光短浅,他也一定会选择暂时妥协,并以此劝说楚王,楚王老了,短期不想再生战事,这正是员希望看到的。”
“州来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楚国真能给我吴人时间经营,来日光必以此为据率军攻伐楚国,为先生复仇。”公子的声音略带颤抖。
“员必呕心沥血为公子谋!”伍员再拜,接着愤恨道:“员就是要告诉楚国君臣鸡父之败不是结束,而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先生快请起!”公子扶起伍员,端坐上位思量片刻,再次问道:“顿许蔡三国俘虏当如何处理?”
“送还!”
“送还?不再索要财物?”羿巫甚至能想象公子惊异的神情,楚国的属国都很富裕,这下要恐怕要损失很多财物,因为他知道公子一向对伍员言听计从。
“对!公子恐怕不知,此三国以蔡国最为强大,而且前太子建之母正是蔡女,蔡候可是对楚国怀怨已久啊。”
片刻,营帐内突然传来公子的朗声大笑,深夜中声传寰宇。
羿巫并不明白公子为何大笑,但是他知道这个伍员一定是为公子献了好计策,这个伍员的确有才学,只在军中待了俩月,军中上下无一不对其崇敬万分。而且他还得到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与楚国的战争将越发激烈。离自己挂金钩佩宝剑的时刻不远了!羿巫遥望星空,下意识的轻抚腰间佩剑。
正当他思量时,营帐突然被掀开,烛光四溢,鱼油制灯,灯火泛红,一个魁梧的身形从赤光中走出,宛若鬼神。待他回过神来,只看到一个如黑熊一般健硕的背影,和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那伍员走路生风,腰间金钩闪烁,七星宝剑更是熠熠生辉,很快便消失在羿巫的视线之中。
“帐外何人?”帐内突然传出公子光的声音。
羿巫霎时回过神来,躬身回禀道:“回禀公子,是巫。”
“何事?”
“公子,明日一早徒卒归乡,大军拔营回姑苏,不知公子还有何吩咐?”
“无事,早早休息吧!明日随大军回姑苏,记得到本公子府上候命,另有任命交予尔等!”公子挥一挥衣袖,便再无指示。
“诺!”公子一句话便让他安下心来,大军班师回城,作为公子的近卫,他们的处境并不好,很可能再次被大王给调离打散,如今的一百近卫甲士已经是多次重组而成,而且他甚至听说那些被调离的近卫袍泽下场并不好。
有了公子的许诺,羿巫心情大好,回营随便啃了半条烤鱼,味道依旧难以下咽,接着饮些浆水便和衣而眠。
营帐外似乎整夜狂欢,羿巫却睡的格外安心,一夜无梦,天未亮他便醒了,然后就开始穿戴行装,今日不止徒卒兵卒要归乡,他们也要随公子拔营回姑苏,姑苏城外新建了一座营寨,左右大军都将在那里安置。作为公子近卫,他们要护卫公子左右,必须全副武装,没有徒卒所以东西都必须自己携带,颇为麻烦。
羿巫迅速的穿戴衣袍皮甲护腕和靴子,已经磨损殆尽的皮靴脚趾几乎要触地,看来该去削块松木做个底,也许应该再垫上两块铜片,羿巫思量着可以去找风烛打靴底,转念一想,今日要转营回姑苏,剑炉已经熄火,只得到达姑苏城外大营再作打算。他的皮甲也已千疮百孔,后背却完好无损,缝缝补补的痕迹布满前胸,这些伤痕皆为战绩,是他勇猛的证明。今日无战事,故弓不上弦箭不入囊,只需要背在身上就行,但是长剑必须佩戴好,随手可用,正好昨日从风烛那里得来一只新钩,可以拿来挂剑,麻绳换金钩,扶着剑柄,羿巫感觉自己拔剑的速度都会快上几分。
接着他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包裹,把昨晚打造好的胸甲及一些散碎皮革一起包装上,这些都是要去送给小黎的。
帐外号声响起,当他走出营帐才发现军营中早已人头攒动,不少袍泽已经打理好自己的行囊准备归故里,至于那些没有动静传出的营帐恐怕也已人去帐空。
怪不得皆传吴人冲阵快比归乡啊!
羿巫伸展了一下身体,正打算去寻小黎,忽然瞥见脚下缩着一个人影,还以为是昨晚的醉鬼,踹了两脚才发现对方竟是小黎。
“小黎!你什么时候来的?”
“队长——”小黎迅速整理了一下身上单薄破旧的麻衣,或许那根本不算衣,就是几片麻布随便缝在一起。小黎的阿母早亡,阿父又身残在家,看来已经很久没人给他送新衣物了。“跟黎同帐的几个人半夜便开始收拾行囊,黎也只好跟他们一起收拾,因为离开之前想跟队长道别,可是队长没醒,黎只好在这等着了,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按照军中规定,徒卒归乡可以带走自己的所有兵甲,只需做好记录,并保证下次征召时带回即可。不过小黎原本就一无所有,先前一战他也未缴获任何东西,更没有获得任何赏赐,能保住性命安然归乡已是巫神庇佑,此刻小黎身无旁物仍是一脸喜悦。
羿巫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子骨依旧羸弱不堪,但是跟两个月前入伍时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毕竟这两个月他一直都在照顾着小黎,从未缺少过他的食物。但是这一归乡便不好说了,羿巫想起了小黎的阿父,那个汉子曾经跟他并肩作战,若非被楚人斩断一条腿,哪里用得着让羸弱的小黎入伍呢!
“小黎可是我吴国好男儿,待你成长后,必定能够杀敌立功!”
小黎掰着指头数道:“跟小黎睡在同一帐的原本有十个人,昨天晚上只有五人收拾行装,其中两个断了手指,一个伤了脚,小黎能安然归乡,阿父一定欢喜极了!”
确实如此啊!想想当年自己第一次入伍,安然归乡阿母便向巫神还愿,还给自己准备好吃的,欢喜的两夜都未入睡呢!想起食物,羿巫便取下身上的两个包裹递给小黎。“这里面有给你准备的甲衣,回去让你阿父帮你制好,另一包是送给你阿父的,过些时日我会亲自去看望他。”
“队长——”小黎欲言又止。
羿巫笑道:“我与你阿父情同手足,至今还欠他一副甲胄一把宝剑,照顾你是应该的,而且用不了多久我们可能又要并肩战斗,回去多多修习剑术,战事恐怕又要来临了。”说着他又把那柄短剑一并交给小黎。“赶快归故里吧!早向你阿父报平安!”
“小黎会告知阿父,等着队长前来。”小黎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便背着包裹离开了。
“我猜那个小子的父亲一定救过你的命!”卫矢不知何时来到了羿巫身后。“一条命换一身甲胄一把宝剑可不亏呀!毕竟大多数时候命比甲贱。”
“那是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羿巫没好气的说道:“没想到你竟然能起这么早!看来昨夜的酒水还不够烈呀。”
“哈哈哈——没办法,奴隶要是没有顽强的生命力,早就死在路边了。那点酒水还撂不倒我卫矢!”
“你有何打算?直到下次征召之前,你应该都是自由的吧?”羿巫突然转身望向卫矢,此刻的他已经褪去甲胄,身穿短衣薄裳更显他壮硕的体格,腰间挂着宽厚的无鞘铜剑略显滑稽,只是疲倦的神色昭示着昨夜的狂欢。。
“当然是去姑苏城了,原来没有机会,这次要好好去转转,听说这次攻破楚国城邑,俘获不少楚国女子,楚王好细腰,楚女多妖娆,卫矢可要好好去享受一番。”卫矢神秘一笑,落在羿巫眼中却让人厌烦。
羿巫鄙夷道:“我吴国大好女子数不胜数,如今你已经脱离奴隶之身,讨个庶民妻不好吗?楚国军队如此羸弱就是因为他们的大王好细腰,当心跟楚女生个软弱的种。”
卫矢不以为意:“做了那么多年奴隶,卫矢可是学到一样东西——好酒好肉只有吃到嘴里才真正属于你。与其讨妻,还不如去女闾找乐子,毕竟不知道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到时候美妻还不知道在谁的怀里承欢呢!”
“姑苏城何时兴建女闾了?”羿巫有些时日未踏足姑苏城,即使进城也从未留心过此等琐事。
卫矢道:“当然是从那个楚人来到我们大王殿前开始的,这个白发伍员可是一肚子计谋啊!先是把东西赏赐给我们,然后再用楚女的身子把这些赏赐给赚回大王的府库,最可气的是我们还都心甘情愿的把东西送回去,哈哈哈——早听闻姑苏城女闾里美人像天上的云一样多!而且不限身份,只要出的其财物,来者不拒呢!”
“喂!听闻队长也要回姑苏城,到时卫矢去寻队长。”
卫矢的笑声逐渐消失在羿巫的身后,他实在没心情跟卫矢多说半个字。公子此刻想必已经准备拔营了,诸多事务等着他们近卫来做,羿巫穿过归乡的徒卒士兵,望着前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目光所至,公子营帐上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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