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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不期而至,仿佛一张紧密的黑色巨网将军营笼罩,凶狠的吴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冒着漫天箭矢,在战车的带领下冲破辕门,金戈铁马森然袭来。
季柔的梦魇从此刻开始,不知何时能醒来。
是谁?强大的楚军不会败于任何人之手!金戈铁马,矛戟林立,铺天盖地袭来的竟是那帮断发纹身的蛮子!她甚至都没有发现敌人有整齐的衣甲,手里拿的兵器也各不相同;冲在最前面的是几辆包裹着明晃晃金属的战车,在跳动火焰的映照下好像从幽狱爬出的凶兽,凶兽之上站立着比凶兽更凶残的野人,他们披头散发,不断嚎叫着挥舞手里的长戈;战车后面紧跟着一群手持斧头和短戟的家伙,少有人身上披有完整的甲胄,甚至有人光着脚,在战车冲破营门的那一刻,他们就越过战车,挥动着手里沉重的兵器不断毁坏营帐,同时收割人命,她从老师那里听说过田中农户是如何收割五谷的,眼前闯入营地的这群蛮人就像是那些兴奋的农户,不断收割自己的财物。她亲眼看到这些家伙杀掉毫无战斗力的徒卒,然后立刻将死人的一切据为己有,沾满鲜血的兵器和甲胄都是这些家伙的最爱,流血和死亡只会让他们的眼睛更加猩红,让他们的行为更加凶残。
这哪里是战争啊?季柔的心灵不断受到冲击,吴人的凶残她只从自己老师那里听到过只言片语,但是那些话并没有让她放弃前往战场的念头,反而坚定了她的决心,身为楚人,她渴望到战场上为楚国而战,为此她故意避开北方的晋国,专门来到东南方的吴国战场。她开始以为这只是吴人野蛮的表现,在战场之上将很快会被主将约束,直到她杀进吴国的军阵,看到几个吴国领军的百夫长和主将正一脸狰狞的嚎叫着让部下尽情劫掠,不留活口,这时她才醒悟,吴人的野蛮残暴是由上而下,他们从不讲礼,哪怕吴王出自姬姓。
身边的袍泽不断的倒在血泊之中,死后也不得安宁,这些都是楚国的臣民,哪怕那些奴隶徒卒,也是楚国的一部分,军伍中待了月余,他也已经看到这些最低等的家伙对楚国军力的影响,他甚至得知对面的吴人把奴隶徒卒当成兵卒来用,那些疯狂抢夺一切的吴卒便以奴隶徒卒居多,当他们获得了兵甲,立刻变身为精锐的兵卒。
战争越发惨烈,季柔从自己军中一路杀进吴人中军,身边的袍泽接连倒下,他们都是勇士,放在齐国皆可封勇爵。吴人不畏死,楚人更不惧死战。
直到吴人突入自己军营,她依然未意识到此战会败,他们有七国联军,不提楚人,就连顿、胡、沈、蔡、陈、许等国的军卒也都是精锐,而且他们还有德高望重战功赫赫的令尹阳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令尹阳匄的能力,即使面对晋国也不曾落于下风。她相信用不了多久楚人就会在令尹阳匄的带领之下杀退吴人,只要他们再坚持片刻,胜利终将属于楚人。
夜色逐渐被鲜血染尽,吴人的叫嚣声越发震耳,掩盖了兵戈的撞击声。
季柔身边已经没有几个楚人了,就连一直跟随自己的护卫都被打散,生死未知,现在她只剩一把剑,还有身后的一乘损坏的战车,驱车的战马不住的嘶鸣,企图拉动战车。一切都是徒劳,吴人还未对战马下手,只因她还在战斗。数不清的吴人在她四周挥舞着兵器,嚎叫声充斥着她的双耳,紧促的心跳几乎要榨干她最后的精力。
精巧的战甲已经替她挡住了数次吴人的偷袭,逐渐的甲衣也失去了作用,染满了鲜血,有自己的,有袍泽的,也有吴人的,染在青色甲叶上一样的黑亮刺目,越来越多的吴人袭来,挡住了她的视线,阻碍了她挥剑。季柔用尽最后的力气斩断战车前束缚战马的缰绳,然后翻身上马胡乱的朝着一个方向冲击而去。
身后的黑夜掩藏了她的身影,也遮挡了她的视线,但是她仿佛看到那些凶残的吴人驾着战车不断的冲破他们的营寨,接着就是一座座城池,最后甚至连鄞都都暴露在了吴人的战车前,怒火自心头涌起,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剑就在手中,却无力挥动,甚至连身子都不再受自己控制,眼睁睁的看着吴人在楚国的大地上肆无忌惮的游走,看着他们用着楚人的兵甲不断的斩杀楚人,住进楚人的屋舍之中,吃着楚人的存粮。
楚人还可一战!季柔不知道楚人都去了哪里,她怒吼着,声音却卡在喉头;挣扎着,身体被锁于黑暗。天神太乙已经被黑暗吞没,地神也无法听到她的呼唤和祈求,楚国已经被抛弃了吗?
直到一柄暗金色的长剑划破暗夜,将她从一个世界带回另一个世界。
夜尽天明,阳光却是自西方升起,缓缓掠过大地,一扫战争的阴霾。
凶残的吴人突然消失不见,仿佛被阳光驱散,残破的楚国王城开始复原,伤痕累累的土地也重新长出百草五谷,无数的人影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站立起来,男人丢下手中兵戈拾起了农具,女人挽起了衣物也走进田地,还有孩子和老人,各享安乐。诸神各司其职,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她却唯独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季柔奋力朝着楚国王城跑去,王城变得非常繁华,却仿佛离她越来越远。为什么?我的国,我的家为何离我而去?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季柔也在哭泣,眼泪被雨水带走,重新没入脚下的土地,顷刻间便长出百丈巨木,树荫遮住了雨水,天空便开始放晴。
这个混乱的世界逐渐让她意识到,自己正陷于梦中,一个与现实交织的梦魇。她努力的挣扎叫喊,随便抓住一样东西用力挥动,接着身体就好像被战车冲撞飞起,身体在颤栗,浑身的骨头都被挤压着,发出‘咯咯’的声响。
长剑再次从她眼前划过,巨木被劈开,连身上的甲衣都被划破,恐惧之后身体逐渐变得轻松,此刻她才发现原来那身黑色的甲衣就是一个牢笼,一个白色的人影从他眼前晃过,不止一次。
耳边似乎有男子的声音传来,在呼唤她,企图将她从梦魇中解救,可是她不喜欢这个声音,这是吴人,是她的敌人。她需要一柄利剑,斩破眼前的一切。
剑不在手中,连战甲都消失不见了,她变成了一只待宰羔羊。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朝人影伸出了自己的手,那人却化作一道耀眼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青竹的气息,还有阳光的味道,耳边甚至传来远处鸟儿的鸣叫。这些皆是久违之感,彷如置身家中的那些个悠闲的午后。她从未如此怀念这种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就像躺在家中的狐裘之上,每当这个时候仆从便会悄悄离去,半日都不会扰她兴致。
季柔用尽全力终于睁开了双眼,陌生的环境并没有让她立刻陷入慌乱,她转动着双眼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竹舍!没有柔软的狐裘,没有华美的装饰,也没有美味的点心和香甜的浆水,目光所到之处全是竹子,竹子做的墙,竹子做的屏,竹门,竹窗,连窗外也是烟雾缭绕的竹林,一缕缕阳光如同一柄柄利剑,射入室内。
眼前便有一道刺眼的阳光。
自己是在梦里吗?难道已经死了?巫神把自己的灵魂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伴随着意识的清醒,她终于感觉到了身上的伤痛,眼前的世界越来越真实,此时此刻她才记起自己刚刚从残酷的战场上存活下来。思量自此,季柔突然下意识里想去摸手里的剑,手臂上有伤口被牵动,疼痛仿佛潮水一般袭击她的心灵。她不在乎,但是手中没有感觉到剑的存在,让她心底泛起惊慌。
身为一个兵卒,在这个战乱四起的时代,剑就是命,不可离身。
片刻过后,她终于重新找回理智,梦魇也逐渐照进现实,她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同时她努力转动头颅,用目光在竹舍里搜索,最终在对面的一张竹案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剑。华美的剑鞘是她亲自绘制的图案,就连剑柄上那块佩玉也是她亲自挑选的,寓意无往不胜。
剑还在,心即安,紧接着她便注意到在自己佩剑旁边还有一柄同样长的剑,自己的长剑即使在整个楚国也难寻到第二柄,所以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这把剑。剑长差不多有三尺,剑式普通,不过剑看起来很破旧,连剑鞘都没有光泽,没有任何装饰,剑柄上缠绕的麻布也已经散开。
突然,季柔打心底里生出一股不满的情绪,她爱剑如命,自认为自己的命很高贵,同样她的剑也跟着她一样高贵。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看到了什么!自己的宝剑居然跟一块朽木摆放在一起。
是可忍,孰不可忍?愤怒一下子让她记起了许多东西,无数的记忆涌入她的心底,冲锋的战车,嚎叫的吴人,闪动的兵戈,还有袍泽的哀嚎,记忆中的世界是黑暗的,跳动的火焰犹如鲜血一般炽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她终于回想那天傍晚发生的事,隐约记得一个男子从吴人剑下挽救了自己,好像就是这把剑斩破了自己身上的甲衣。
季柔想控制身体取回自己的剑,在不熟悉的地方,没有剑她心里不踏实。然而一动身体她才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浑身上下都痛,痛入骨髓,几乎要叫出声来。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连嘴唇都有了鲜血的味道。就在她要伸手要扯下身上的布匹,这时外面传来了响动。
是稳健的脚步声,在慢慢的逼近,竹门被推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什么人?季柔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此刻心神如全力拉开的弓弦,随时可以带动她的身体作出反映,然而,很快便有剧烈的疼痛感从四肢向心头聚拢,让她不得不放弃抵抗瘫倒在竹榻之上。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年轻男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男子一步一步走近床榻,步伐铿锵有力,高大的身影逐渐遮挡住了窗外的阳光,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不过她还是能看清男子头顶的碧玉束发环冠,将黑色长发简单的束缚着,玉冠上雕刻着一些纹理,季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些纹理出自何处。但是仅凭这一顶玉冠就足以让她确认眼前的男子身份不低,绝非是那些断发纹身的野蛮吴人。
目光下移,她能看清男子穿着素色衣裳,款式普通,有些齐国勇士服的样式,不过这并不稀奇,楚国士人也经常穿着北方衣饰,男子的衣裳没有半点污迹,俨然如贵人,但她仍然一眼就看出这衣裳都是陈旧之物,恐怕连她身上一缕丝帛都不如,男子的面庞也很干净,黑如曜石的双目有种莫名的力量,仿佛能将人看透,仅仅对视一眼,就能感受到其中散发的威严!
季柔一时还无法推断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正思量,面前的男子便开口言语。
“你虽然伤的很重,但是于性命无碍,再加上救治及时,只要好生休养,不久便可以恢复如初。”男子是吴地口音,却又好似来自北方。说话间男子的视线在季柔面容上稍做停留,便移向一旁,待话音落下便要转身离去。
季柔这时总算是看清楚了,眼前这个男子就是救下自己的人,她急忙开口,唤住眼前人。
“且……慢……”一出声,这才感觉到喉头干涩,似乎被烈火烤炙许久。停顿了片刻,才终于让她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汝乃何人?因何救吾?”季柔警惕问道,她隐约记得眼前的男子自称是吴人,然而她却发现这个人行为举止之间也透着一股贵气,绝不似吴人那般,虽然她早已从典籍史册中得知那吴国君王也属天子姬姓,却从寿梦开始便断发纹身,百年过去俨然已经融入吴越蛮人之中。
这个男子绝非如此,他的装束相当简陋,腰间佩玉也不是贵重之物,可是季柔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自打她发现这个男人有些北方人的气质,她便开始思索,从吴国往北除却一些小诸侯的封国,便是齐鲁之地,只是齐鲁之国久不与晋楚争霸,他若是齐鲁之人为何跑到吴国来?
男子楞了一下,转身后眉头便皱作一团,然后突然很正式的回答道:“山野之人,姓孙,名武,字长卿,至于救下姑娘……”自称孙武的男子停顿下来,思量片刻后接着答道:“那只是顺手而为,武觉得那几人的作为违背了武的道,武不能袖手旁观。”
面前男子刻意降低身份,言辞寻常,季柔也随口问道:“你为何不杀了他们,留下其性命会惹来更的多祸事。”
季柔早有个疑惑,根据她的记忆,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可以永除后患,却放任那些人离去。她不想让自己再陷入险境。
孙武仿佛看出她的忧心所在,坦然道:“不会有吴国军卒寻到此处,姑娘尽管放心在这里养伤。”
季柔见孙武神色泰然,不由得便安心了许多,她环顾四周,追问道:“此处是何地界?”
孙武目光飘向窗外竹林,答道:“此山名为罗浮,是武的居所。也是吴国土地。”后一句声音变大,似乎是有意提醒季柔。
季柔一听自己在吴国土地上,立刻就慌了神,怒道:“尔如何不知此刻吴楚正在交战!吾怎能留居吴地。”
孙武转过身解释道:“忘了告诉姑娘,你已经昏睡了数日,外面战事早已暂歇。你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孙武停顿一下,接着提醒道:“武身居吴地,自然也是吴人。”
季柔眼中突然闪过强烈的杀意,冷冷的说:“我是楚人,你岂能不知?你为何救我?难道是为了你的道?”
“你现在身处险地,应当慎言慎行,你把所有吴人视为敌人,那么所有吴人也会视你为死敌,你能以一人之力敌对吴国无数军民吗?为了活下去,不要再提‘敌人’和‘楚国’,也别想着杀敌,这里不是战场,早点养好伤便能早日再上战场,如果在病榻上躺太多时日,战争早就结束了。”孙武答非所问,语气却很认真,他的目光不停的扫过季柔,似乎欲言又止。
季柔不是愚笨之人,她虽然生为女儿身,却比男子更热衷于战事,为国征战是她一生的志向。虽说她不惧与整个吴国军民为敌,可是她也知道当下保住性命才最重要,这样将来才能重回战场为国征战。
孙武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转到了竹案上,那里放着她的佩剑。季柔猛然回过神,顿感不妙,她的剑太过华丽耀眼,价值超过千金,随便抠下一颗玉石便可买下这里的一切,如果拿去献给吴国贵族,能换来许多东西,而且眼前这个叫孙武的家伙好像还是一个剑士,他看到自己的剑一定会动心的。
果然,孙武看的非常专注,顺手拿起了她的剑。
孙武这一动手立刻就惊动了季柔,她突然喊道:“住手!不准动我的剑!咳咳……”疼痛淹没了她的声音,让她无力挣扎。
孙武忽然转身来到床榻前,把剑立在她旁边。“你现在应该安心养伤,等你能拿起它的时候,随时可以取回你的剑。”
季柔诧异万分,一脸困惑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在她看来,孙武也就是是一个落魄士子,一身素衫虽然很整洁,可终究不值钱,他或许曾经是个贵族,可也仅仅是曾经而已。“曾经的贵族”多如牛毛,像孙武这般,如今到了连自己的剑都装扮不起的地步的更不在少数。可是她不明白为何眼前的男人会对她的宝剑不屑一顾,他的底气从何而来?难道他是个隐士?不为外物所动。不过有二十多岁就归隐的吗?还是说他是个老怪物,只不过外貌未曾改变?这一眨眼的功夫,季柔的心思转的极快,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
“不知可否告知武?”孙武突然打断她的思索,试探性的问道:“武以后当如何称呼姑娘?”
季柔突然心生警惕,犹如拔剑临敌,她瞪着孙武,想用眼眸中的怒火击退眼前的敌人。
孙武后退一步,十分正式的再次执礼问道,“请告知武?”
孙武的认真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过他这一举动倒是让季柔对他的身份再起疑心,吴人从不守礼,眼前这个男子绝不是吴人!
“请告知……”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不想和你说话。”季柔努力把头转向令一边。
“武已经告诉你身份,按照礼数你也应该……”
不等孙武说完,季柔便叫道:“你想把姓名告诉谁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有关系,不要妄想从我口中得知什么。”
“武不想知道什么,对于你是什么身份武也不在意,询问姓名只为称呼方便。”
季柔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隐约从背后传来孙武的声音。“女子与小人一样,礼难下于其身!”
季柔按住心头怒火,转头瞪向孙武。
“子若不言,武便不语,安心养伤吧!”孙武走的很急,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季柔的视线之中。
季柔很快平息了怒火,又把注意力转向自己的佩剑,她很清楚,剑,是一个兵卒的生命,战场上,手里的剑便是自己命运的主宰。剑远远比甲胄和盾更重要,她的老师一直这样告诉她。真正的来到战场上她才明白,只有不停的杀敌,才能不被敌人杀死。突然,她想起自己的甲胄好像不在身边了,那可是老师赠与自己的,她依稀记得,甲胄是被那个叫孙武的男人给丟掉了,而且……
季柔忍着伤痛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她发现自己现在穿着粗麻布衣裳,原来的衣物被换了。是谁?是孙武吗?虽说她不告知孙武自己的名字完全是因为赌气,可是现在有一个男子可能换下了自己的全部衣物,让她如何忍受得了。
“孙武——”
季柔可以对巫神起誓,若是此刻她还有一丝力气,她一定会提剑杀了那个叫孙武的男人。
没过多久,孙武便缓缓走入内室。“听你的声音,底气虽略有不足,但是不会有性命之危了。”孙武声音平和,似乎并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
“我要杀了你!”季柔字字铿锵,饱含杀意,如同羿手全力射出的箭矢。
“为何?”孙武不明所以,“武救下姑娘,为何姑娘要置武于死地,因为武是吴人?”
“你不必知道,”季柔不想解释,“只要知道我要杀你就行了。”
“这是为何?”
“看你也是识得礼数的人,在一个女子昏睡之时为她偷换衣物,难道我不该杀你吗?”季柔咬牙切齿。
“没有,”孙武立刻摇头解释道:“武没有为你换衣物。”
“不敢承认,更该杀。”她更加不想让孙武活下去了。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还想推脱不成,我会先杀了你,然后再战死疆场。”季柔死死盯着孙武,她是认真的。
孙武不惧她的目光,片刻僵持,竹舍外忽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长卿——”
“何人?”季柔一下子又绷紧了神经,她时刻都记得这里是吴国,而她是楚人,在这里随时随地都有危险,她下意识里就要去取剑,结果又牵动伤口,剧烈的疼痛很快就吞噬了她的身体,季柔不甘就这么躺着,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孙武连忙安慰道:“不必担心,不是吴国兵卒,是武在这里认识的一位长者,武初到吴国便是受到了吴娘的照顾。”孙武又补充一句,“吴娘并不知你的楚人身份。”
“长卿又是何人?”季柔决定先把个人仇恨放到一边,保住性命要紧。
孙武突然愣住了,片刻才答道:“武刚才已经禀明身份,武,字长卿。”
季柔依瞪着孙武,似乎是要告诉他:我就是没记住,你能怎么着?孙武无奈的转身离去,她赶紧眨了眨眼睛,然后把头转向竹榻里侧,入眼是竹子做的墙壁,隐约还能嗅到一股清雅的竹香,为何此地的竹子会散发出这般清香?季柔心生困惑,就在这个时候,刚才那个妇人的声音又传到她的耳边。
“姑娘终于醒了!”
季柔急忙转过头,看到孙武身边站着一位年长的妇人,妇人手中提着一个竹篓,里面似乎盛着粮食,远远的便能嗅到稻米的清香。季柔无法判断出她的年纪,眼前的妇人穿着鄙陋,面色苍老,时光在她脸上留下深刻的印记,不过妇人却带着微笑,显得很慈爱,季柔对孙武有恨意,可是对面前这位慈祥的老妇人却生不出怨恨,哪怕明知她是吴人。
她正要说些什么,便被老妇人制止了。
老妇人将手中竹篓递给孙武,孙武躬身接过放到一旁,妇人来到跟前笑着说:“别说话,好好养伤。”老妇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长卿,她的伤无大碍吧?”老妇人又去问孙武,“刚才在外面就听到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恢复的挺快!,可是为何她的脸色这么难看。”
季柔脸颊发涨,连忙道:“劳烦吴娘念怀,季柔已无大碍。”
吴娘得知她脱离危险,脸上洋溢着喜悦,接着便坐在一旁问长问短,然后又跟她说起第一次遇到自己的情况,季柔这下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说起来老妇第一次见到姑娘时姑娘的情况可把老妇给吓坏了,那日清晨老妇尚未起身,长卿突然来访,急忙把老妇唤起来,他说自己在战场上救下一名受伤的女子,要老妇帮忙救治,老妇哪里会救治伤患呀!可是看到姑娘浑身是血,眼看就不行了,虽然老妇很害怕,但是也不能推辞,老妇只得在长卿的指导下给姑娘医治,今天见到姑娘醒来,想必是上苍护佑,不愿让姑娘早早离开这个世界,如此老妇也安心了。”
季柔听罢,顿时感觉脸颊像燃起了两团火焰,知道自己错怪他人,她连忙望向孙武,以眼神表示歉意,但是孙武却已经转过身去站立在窗户前,只见他从竹篓里拿出几个淡黄色的橘子,然后就静静地看着竹篓里剩余的东西,片刻后提着竹篓出了屋舍,孙武压根就没在注意她。
吴娘依然在轻声述说着,季柔发现她居然不那么厌恶低声细语的吴音。吴娘说了很多琐事,从田里的谷物到山后的果树,她似乎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不断重复着些许小事,季柔都认真的倾听着。听闻吴娘问及自己姓名,她立刻恭敬的回答道:“小女子季柔,承蒙吴娘救治,他日定当回报吴娘,以感吴娘活命大恩。”
吴娘把目光转向刚刚回来的孙武,收回伤感的神色,笑着答道:“老妇并没有帮多少忙,都是长卿在忙,姑娘伤的那么重!那天晚上老妇也被吓坏了,到最后还是长卿出手才得以医治好姑娘,长卿经常去战场观战,早已学到一些歧黄之术,因为长卿说你身份特殊,不能找别的医者来,就没有顾及男女之别,违背了一些礼数,希望姑娘莫要生气,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季柔听到这儿,原本平和的心神再次激起波澜,碍于吴娘在旁不好发作,只得强颜欢笑,“承蒙搭救,厚报尚恐不及,怎会有怨念!”
吴娘似乎是安心了,又说了会儿话,待太阳高升便站起身说道:“姑娘昏睡这么久,早该进食了,老妇这就去给姑娘准备,姑娘可要好生养着。”
“舍外釜中已炖上黍米,吴娘且去安歇,长卿自会照料好她。”
孙武恭恭敬敬的送走吴娘,转身回来便开口解释道:“只因当时别无他法,所以冒犯姑娘,武并非有意如此———”
季柔渐渐感觉胸口发闷,耳边没了声音,眼前也再次被黑暗吞噬,口中涌上一股咸味,她知道那是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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