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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连绵多日的阴雨终于停下来了,太阳从乌云后露出来,金色的阳光照亮了紫禁城。虽然是白日,内宫里却鲜有人走动,宫中皆是一片寂静。文渊阁内,朱棣一如往常聚精会神地批阅奏折,马云在一边安静地随侍。
门外的杨士奇满面欣喜,脚步匆匆的进门,向朱棣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皇上。”朱棣抬头看看杨士奇:“爱卿满面欣喜之色,可是有什么好消息奏报?”杨士奇答:“启禀皇上,的确算得上是好事一桩,刚才工部来报,永乐大钟铸成了!”朱棣龙颜大悦:“好啊,果真是大快人心之事,只是不知到大钟究竟是何等模样?”杨士奇道:“臣奏请皇上,移驾德胜门铸钟厂亲临检视,一睹大钟真容。”朱棣面带微笑,站起身:“走,爱卿陪朕一起去看看。”
两人一同出了门,马云一边跟上朱棣一边安排人立刻跑去安排车辇去了。一行人正往外走,朱棣思索一下,又吩咐道:“马云,传召众位大臣一同到德胜门铸钟厂,让他们随朕一道去见识一下这口旷古大钟吧。”马云答:“奴才遵旨。”马云离开,朱棣和杨士奇一行人走出文渊阁。
朱棣同杨士奇到达铸钟厂门口时,众位大臣已经在那里等候了。随着马云一声呼报:“皇上驾到”,众臣纷纷倒地拜迎:“臣等恭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棣兴奋道:“都起来吧,朕已经迫不及待了,诸位爱卿随朕去看看这永乐大钟吧。”说着话,朱棣脚步不停,径直走进铸钟厂。大院里的空地上,一大块红绸覆盖下的大钟隐约可见,朱棣带领众臣来到大钟前站定。
马云高喊:“起!”铸钟厂的士兵们得令,迅速解开覆盖大钟的红绸,一口高大、雄浑,刻满经文的青铜大钟展现在人们面前。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叹。大钟的悬挂结构、蒲牢、钟唇、钟体内外壁全部铸满佛经;外形设计简洁、流畅,用若干环形线把钟体外壁、内壁划分成若干“铭文圈”,以“铭文圈”为基本造型单位,构成大钟的外观特色,起到方便经文排版布局和句读,增强佛经铭文感染力等效果;永乐大钟上各个佛经的布局安排、起讫部位十分考究缜密,一些重要佛经的起讫部位大多安排在钟体的东方,不仅如此,诸佛名经在钟体外壁各“铭文圈”的衔接部位,以及在钟壁内外“三进三出”的出发点和回归点。
朱棣上下仔细查看大钟,不时用手轻轻抚摸一下钟面的铭文,犹如见到心爱之物不忍释手,而他脸上则一直洋溢着满意之色。督造铸钟的工部尚书宋礼跟在一旁,恭敬地向朱棣汇报大钟的情况:“禀皇上,遵循姚少师生前的规划,永乐大钟所用筑造工艺乃是陶范法,钟体所用青铜,则是参照《考工记》中的‘六齐’项下的‘钟鼎之齐’的记载,成分配比严格,且其中掺有金银,以保证大钟不会锈蚀,更有增添吉祥、彰显我大明为天朝上国之意。”朱棣满意的点点头:“朕观永乐大钟,铜质确实精良致密,铸造之时却是何等场景?”
宋礼听见朱棣赞扬,不禁有些激动的向朱棣描述铸钟场景,朱棣看着大钟,大钟上面文字亦清晰异常。宋礼介绍道:“铸造之时时,几十座熔炉同时开炉,炉火纯青,火焰冲天,金花飞溅,铜汁涌流,滚烫的金汤沿泥作的槽注入陶范,一次成形。”朱棣首肯:“朕观钟面所列经文,布局排列十分精巧,且佛经起讫部位亦考究缜密,可见尔等用心。”宋礼得到朱棣认可,满脸欣喜:“皇上请看这大钟的蒲牢。”朱棣看看蒲牢,蒲牢像是龙的爪子,一把将大钟紧紧抓住。
宋礼介绍:“蒲牢是承重的钟钮,臣遵姚少师的吩咐,在中间想法子加进了钢芯,确保大钟牢固。”杨士奇赞叹道:“此薄牢的四个末端膨大成球,仿佛生根,定可确保大钟吊起后永远不会拔出和滑脱。最难得的是和大钟融合的无缝无隙、浑然天成!”宋礼缓缓叙述:“永乐大钟能铸得完美,皆因《考工记》中的铸钟经验。薄厚之所振动,清浊之所由出,侈弇之所由兴,钟厚则石,已薄则播,钟大而短则其声疾而短闻,钟小而长,则其声舒而远闻。”朱棣听着臣子的汇报欣慰之中兼有惋惜之色:“永乐大钟铸得如此完美,却可惜少师无法亲眼所见了!”
杨士奇看朱棣神色转而黯然,遂上前一步,及时向朱棣建议:“皇上,臣请旨撞响大钟,一来使皇上验听钟声,二来,此钟铸满经文,正可以此钟声来慰藉少师亡灵。”朱棣道:“朕当初铸此钟,便有弘扬佛法之意,欲使佛经传诸久远。佛经铸在钟上,击钟一下,字字皆声,无异于诵读一遍经文。如此,自然是功德无量,料想道衍亡灵亦可听闻。便遣人来撞响永乐大钟罢。”宋礼领旨:“微臣遵命。”
宋礼转身命令两个侍卫:“你们二人前来撞钟。”两个侍卫跑过来,合抱起立在永乐大钟旁边的撞钟柱,用力向钟身撞去。永乐大钟发出浑厚深沉的声音,在场众人听了钟声莫不震撼,还有接了传召向此地赶来的大臣,在路上皆听到钟声,不禁停下来,细细倾听。朱棣立于钟前,双目微闭,似乎陶醉的听钟声响起。
宋礼道:“皇上,永乐大钟轻击时,音色圆润深沉;重击时,则浑厚洪亮,撞击位置不同,音波起伏也不一。”朱棣满意的看着大钟:“此钟之声倒教朕想起了梵音的正直、和雅、清澈、深满、遍周远闻。愿永乐大钟亦能传播梵音、醒世弘法、拯救众生。”杨士奇道:“皇上所言,使微臣想起唐朝有僧释道世于《法苑珠林?鸣钟部》中所言‘洪钟震响觉群生,声遍十方无量土。含识群生普闻知,祓除众生长夜苦’。”朱棣道:“朕铸造佛钟之意,便是想以佛法来教化民务,以达阴翊王度与善世之功能。”杨士奇顿首:“皇上圣明!”
这个时候,众臣子终于都来到了德胜门铸钟厂,钟声却正好悠悠地停止了。众臣跪拜行礼:“臣等参见皇上。”朱棣看着众臣道:“众卿平身,尔等晚到一步,钟声已停了。”一位大臣奏道:“启禀皇上,臣等方才所距甚远,已闻大钟之声,钟声清扬优美,着实令臣等陶醉。”朱棣道:“如此,众卿便来一观大钟模样吧。”
众臣闻言,皆上前几步,细细观看大钟,不时发出赞美之声。“数十万字在此钟上却安排得如此匀称整齐,从头至尾绝无空白,一字不多一字不少!”“钟上所写之字却是沈度乎?”“以火为笔,以铜为墨,数十万金字光洁挺秀、见棱见角,一挥而就,实乃奇迹。”“钟上所著佛经佛咒亦有深意,且皇上所著《诸佛世尊如来菩萨尊者神僧名经》前二十卷皆在永乐大钟上,真所谓永垂不朽,传旨四方。”
众臣议论声渐渐停止,朱棣面带微笑的听他们赞美永乐大钟的言语,此刻挥挥手向众臣子示意,众臣立刻噤声。朱棣道:“朕铸永乐大钟之意,皆在钟身所写经文之中。”众臣皆看向钟身,朱棣亦看向钟身上的字,款款深情的缓声说出自己铸钟之意。:“朕惟愿如来阐教宗,惟愿大发慈悲念,惟愿皇图万世隆,惟愿国泰民安乐,惟愿时丰五谷登,惟愿人人尽忠孝,惟愿华夷一文轨,惟愿治世常太平,惟愿人民登寿域,惟愿灾难悉清除,惟愿盗贼自殄绝,惟愿和气作祯祥。”
众臣听得朱棣如此言语,皆为之动容,仰慕地看向朱棣。朱棣继续说道:“儒家言之三纲八目以达到大一统,明德、亲民和止于至善是谓三纲,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谓八目,朕深以为意。”朱棣说到最后,顿了一顿,声音提高:“惟愿大明永一统。”众臣跪贺:“吾皇圣明!大明必可国祚久长、永世康泰!”朱棣道:“众卿平身,朕将此言铸于永乐大钟,乃是欲将朕之鸿愿告知天下百姓,今下众卿便于何处悬挂大钟之事,与朕在此商议一番罢。”
众臣垂首思索,杨士奇却看朱棣胸有丘壑的模样,心想朱棣心中可能已有了主意,便主动进言:“皇上言此钟为教化百姓善行,臣以为,应在皇宫附近为宜。”朱棣赞许的看向杨士奇:“朕亦有此意,钟声悠扬悦耳,既要响彻宫城,亦要让天下百姓皆能听闻才是。”杨士奇叩拜:“钟上铭文所载为皇上戎马一生,虔诚信佛之事,应要让世人瞻仰参拜才是,故臣请旨,修建钟楼,将永乐大钟悬挂于钟楼之上。”朱棣笑道:“如此大钟,何以悬于小小钟楼之上。”杨士奇行礼:“臣等愚钝,还请皇上明示。”朱棣道:“便于皇宫外修建汉经厂,归属皇城宫殿群,专职悬挂永乐大钟。”
众位臣子起身,看着永乐大钟依然是赞不绝口。礼部尚书吕震思虑片刻,上前一步,向朱棣躬身行礼:“启禀皇上,臣有一事启奏。”朱棣道:“爱卿请讲。”吕震道:“禀皇上,臣以为,永乐大钟应按照礼乐制度,每逢辞旧迎新之际,便要将其撞响,依照一年有十二个月、二十四个节气、七十二个侯,故应撞钟一百零八下。”朱棣考虑了一下,点点头:“卿所言甚是,便依卿所言,传令礼部遴选专职僧人,待汉经厂修建完毕,每遇重要节日,文武百官皆要身披袈裟参拜永乐大钟,且以僧人之礼撞钟诵经,完毕之后再着朝服上殿。”吕震道:“臣遵旨!”
落日的余晖照耀着京城大地,街头上往来的人们形态自若,随着延绵不断的钟声在京城上空响起,家家户户的院落上空炊烟袅袅。数十里内苍劲的钟声清晰可闻,时远时近,为京城暮色平添了几分安宁祥和之气。
紫禁城内,朱棣独自信步走在御花园的石子小道上,侍奉的宫人不远不近跟在他的身后。朱棣思索着缓步前行,不远处一片苍翠的竹林,小路另一边各色异花竞相盛开,修剪后的青草茂密齐整,假山后面挺拔的松柏,枝叶翠**滴,竹林间还不时传出小鸟鸣叫的清脆声音,花园内一片生机勃勃的景像,朱棣身处其中,背影却越发显得孤独、寂寞。
在一棵桂花树前,朱棣停住了脚步注目凝思,眼前似乎出现了徐妙锦从前的模样。她围着他,声音柔软清甜的冲着他喊:“棣哥哥,棣哥哥!”朱棣则直愣愣的看着桂花树。
从远处走来的郑和,手里拿着一个折子,他的声音打断了朱棣的凝思:“臣郑和参见皇上。”朱棣从幻境中回过神来,扭头见到是郑和,随手捏了捏眉宇缓解疲惫之意。郑和抬头,看见朱棣脸上似有哀伤之色,不免关切:“皇上面带忧色,是否有国事烦心?”朱棣摇摇头:“不过想起过去的事情罢了。”郑和道:“臣听说徐妙锦郡主要在潭柘寺出家。”朱棣非常吃惊:“有这等事?谁说的?”郑和道:“是锦衣卫赛哈智刚向臣禀告的。”朱棣:“出家,出家,锦儿这次难道真要看破红尘,青灯为伴了吗?”郑和道:“皇上,凡事倾力而为方能无憾,皇上可去一趟潭柘寺,也好规劝郡主回心转意。”朱棣肯定道:“诚如卿言,朕是该去看看她了,你就陪朕一同去吧!”“是。”
朱棣看到郑和手中拿着的手札,连忙询问:“爱卿此来可是有它事奏报?”郑和赶紧将手中的手札呈给朱棣:“这是守城侍卫呈上来的一个折子,只是不知何人所奏?”朱棣接过去,打开手札仔细查看,眉头愈皱愈深,以致神色大变。
“往事皆如浮云飘过,数十载岁月已悠悠度过,吾当年既已逊国于你,便不欲再与四叔争夺天下。经此历年,吾观四叔之统治,大肆杀戮,然政绩亦是斐然,所幸大明国运可保永昌,你我叔侄恩怨皆已释然。吾今时已非此俗世之人,今生亦无法再见,但留得百年后,于天上,由太祖公断是非曲直罢。皇侄朱允炆亲笔。”
朱棣惊得一身汗,抬起头看向郑和:“这手札从何而来?”郑和见朱棣神色不对,不禁心下一沉,面色有变:“启禀皇上,此乃守门士兵拿来交于微臣,外面所套信封确是微臣的名字,但是臣拆开信封,却发现手札上面写得却是交于皇上,奴才觉得蹊跷,便赶紧将此物呈给皇上。”朱棣神色冷静了些,下令:“此事务必严守秘密,万不可使他人知情!”郑和道:“奴才遵命!”郑和退下,朱棣又转头看看周围的风景,却不禁摇摇头,心中感叹。
郑和陪同朱棣身着便服,在数名侍卫的护卫下。来到潭柘寺,大殿中许多僧尼正走出来,此时寺庙里面刚下早课,众多僧尼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郑和张望许久,却未发现徐妙锦的身影,潭柘寺主持师太最后从殿中走出。
郑和看看朱棣,朱棣颔首示意郑和上前,郑和便朝着主持师太小跑过去:“在下想请问师太,郡主住在何处?”主持师太还以佛礼:“郡主?潭柘寺中没有郡主,只有妙云师太。”郑和无奈追问:“那么请问妙云师太住在何处?”主持师太叹了口气:“妙云师太剃度时曾在佛前立誓,既已出家,自当了却红尘往事,世间凡人亦无需再见了。故而,请恕贫尼不能违背妙云心意,为施主引见。”郑和道:“师太,皇上此来并非要阻断妙云师太清修,仅为一见,以了尘世纠结,还请师太慈悲为怀。
郑和向朱棣看去,主持师太亦跟赶紧走了过去:“贫尼参见皇上。”朱棣抬手:“师太请起。”主持师太道:“虽然是皇上亲自前来,贫尼也不好做主了,也罢,便带你们过去,只是妙云若是不见,贫尼也无可奈何。”郑和道:“弟子谢过师太。”
郑和见师太同意引见了,与朱棣随着师太走向僧尼们的住房:“皇上请。”朱棣点点头,跟着郑和向前走。郑和交代后面的侍卫:“佛门清净之地,勿要惊扰,你们就在大殿处等着罢。”侍卫们答:“是。”
郑和和朱棣两人跟着主持师太向寺庙后面的斋房走去,朱棣边走,边看寺庙的环境。寺庙中种着许多高大的榕树,有的已长得非常粗壮,枝叶苍翠浓密,寺庙建筑虽然简单,但非常古朴,且因位置处于京郊,非常安静,佛殿中有僧尼低语诵经的声音传出,一切皆充满了禅意。
主持师太带着朱棣郑和两个人在一个房门外停下,房门紧闭,里面传出诵经的声音,正是徐妙锦的声音。主持师太冲二人行佛礼:“妙云的住处便是此处了,二位施主请自便罢,贫尼告辞了。”说罢轻叹口气,摇着头从他二人身边离开。
朱棣看着房门,郑和上前去敲门。门里停止了诵经的声音,传出徐妙锦的声音:“何人惊扰?”郑和道:“禀郡主,我是三保。皇上前来看望郡主了,还请郡主开门。”屋中静默一会儿,传出徐妙锦淡然的声音:“这里没有郡主,还请施主回去吧!贫尼已入佛门,自此青灯古佛相伴,以了却残生。世俗之事再与贫尼无关!”朱棣忍不住出声:“锦儿!”徐妙锦答道:“贫尼法号妙云,还请施主不要再唤贫尼俗名。”朱棣叹了口气:“朕想再见见你,和你说说话。”屋内却再也没有传出声响。郑和又敲了两次门,门内也依然无声无息,仿佛屋中无人存在。
朱棣站在门外,看了许久,最终转过身,冲郑和摆摆手,长叹一声:“既是清净之人,住在这清净之地,倒也合适。”郑和神色亦有颓丧,朱棣向前走去,郑和回头看看,也是叹口气,跟在朱棣身后离开。门依旧紧闭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打开一条缝,徐妙锦站在门里,望着朱棣方才所站之地,眼中似有泪光。
朱棣站在潭柘寺外,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四周树林围绕着的潭柘寺,神色释然。郑和在不远处跟主持师太交待:“还请住持师太好生照顾妙云师傅,虽然已遁入空门,然毕竟还有贵人惦念,万勿有所闪失免得贵人生憾。”主持师太道:“请放心,佛门清净,无世间琐事烦扰,妙云在此,自然可得内心之寂静。”郑和叹口气,朝主持师太行个佛礼,转身朝朱棣走去。郑和服侍朱棣上了马,和众侍卫一起,离开了潭柘寺。
君臣二人骑马边走边聊,朱棣渐渐神色释然,郑和却不禁叹气,朱棣转头看向郑和,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问他:“朕尚且释然,你却何以至此?”郑和道:“启禀皇上,微臣见得有情人虽是面面相对,却难成眷属,难免心生感慨。”朱棣道:“有情无份之人,未尝不是相互拖累,而今,锦儿心有归宿,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郑和看向朱棣,却见朱棣脸上苦笑:“既然物是人非,倒不如互不相见,彼此成全。”郑和似懂非懂,缓缓点头,朱棣看着郑和,又想起一事来:“再过几日便至季风时节了。”郑和道:“启禀皇上,正是东北季风。”朱棣面有不舍:“朕却又要遣你出海了。今次命你护送十六国使臣回国,王景弘、马欢等人随行。待这几日准备妥当,就趁着季风出发吧。”郑和领旨:“臣谨遵圣命!”朱棣道:“马欢通晓多国语言。他每次回来,有空就给朕讲你们一路的见闻和趣事,还说要将下西洋时亲身经历的二十国的国王、政治、风土、地理、人文、经济状况纪录下来,以后献给朕。”郑和道:“是,马欢时常惦记此事,还说,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好像要起的书名是《瀛涯胜览》。”朱棣道:“好,但愿早日成书,朕好亲览。”
朱棣端详郑和,发现他已不再年轻,发丝里不少白发,心中亦有不舍:“等你们出发,朕于午门城楼上,亲送你等出使。”郑和感动道:“臣谢主隆恩。”
徐妙锦在屋中盘腿坐下,手持念珠,闭上眼睛念经。屋内寂静,屋外轻微的响动都能听得清楚,她耳边还能听到朱棣方才离开之前,在屋外长叹一声,说的那句话。“既是清净之人,住在这清净之地,倒也合适。”
她闭着眼睛,眼前浮现出朱棣的样子:白衣飘飘,依然一副年少模样,英气逼人,满心雄志,然而亦是体恤下属,待人有礼的翩翩君子,少年朱棣冲她笑笑,唤她“锦儿”,徐妙锦正想答应,却看到年少朱棣转过身子。待扭过来时,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身上穿着龙袍,神色威严,手中提着剑,剑上滴着的血落在地上,地上满是尸体,血流成河,朱棣就站在遍地鲜血中,表情冷酷的看着自己。
徐妙锦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额头冒出了细汗。屋外响起敲门声,徐妙锦轻抚胸口,稍微平静一下后回答:“请进。”主持师太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徐妙锦脸色苍白,手持念珠,盘腿而坐,关切道:“可是惊扰了你打坐?”徐妙锦答:“方才差点入了魔障,师太请坐。”
主持师太坐在徐妙锦旁边,看向徐妙锦,叹气道:“那位贵人走了,临行托付我好生照料于你。”徐妙锦道:“师太,我已说过,既已出家,红尘之事便了无牵挂。”主持师太道:“既如此,你又为何入了魔障?”徐妙锦低头,不说话了。主持师太道:“未曾了却红尘,缘何逃避世事,入我佛门?”徐妙锦道:“妙云只图一个清净。”主持师太道:“贫尼本不该如此多言。只是你剃发出家之时,曾有祈愿,希望可以放下红尘琐事以图清净自在。时至今日我却觉得你虽身在佛门,并未得到清净,如若不能真正发愿放下,又何苦勉为其难?”徐妙锦也叹气道:“师太慧眼、洞察入微,我确是为图清净,师太以为弟子尘缘未了,其实不然,出家之人不打诳语,弟子坦言所谓它念却是为了替皇上赎罪。皇上兢兢业业,勤政为民,定能成为流芳百世的一代明君,然他杀戮亦太多,因他而无辜受死的冤魂众多,着实罪孽深重,弟子愿意潜心修行为众生祈福。”主持师太道:“阿弥陀佛,世间孽障法缘自有定案,你既有如此宏愿,便自此潜心修行罢。”
主持师太站起身,向徐妙锦行个佛礼,走出门去。徐妙锦呆坐在床上,目光深邃,陷入沉思。
郑和一行人乘坐马车,自午门城楼下离开,朱棣站在午门城上,目送郑和离开。郑和在马上频频回头,却看朱棣始终注视着他们一行人,郑和眼中不禁泛起泪光,郑和心中默默祝福,回身冲城上抱拳:“皇上珍重!”说罢,郑和打马启程,朱棣注视这一行人缓缓走远,太阳渐渐升至城楼之上,晨光洒在众人身上,朱棣背着光,逐渐看不见表情,只能看到孤自立着的身影,一代帝王,成就万世功业,内心苦寂无人诉。
国子监中传出大声朗诵的读书声,朱棣在杨荣的陪同下,信步走了进去,身旁跟着的马云刚要呼报,朱棣却摆摆手,示意马云不要惊扰。朱棣走进国子监大门,看见一排房间门窗大开,读书声朗朗从里面传出来,朱棣面带微笑,看着里面的莘莘学子。房间里,一个国子监老师正在学生中间踱步,神情认真地听他们朗诵。
朱棣道:“朕今日前来视察才知,原来国子监留学生每日都如此勤恳的读书。”杨荣道:“启禀皇上,各国皆有官派留学生在国子监读书,其中难免有对中国言语不通者,故国子监定下规矩,要求每日清晨留学生们都要大声朗诵,以使言语通畅。”朱棣点点头:“朕方才查看,留学生皆神情认真,读书专心,竟无一人察觉朕在窗外,实属难得。”
两人绕着国子监的教室走了一圈,朱棣发现小小的一个教室,却挤满了留学生,众人的座位紧紧的挨在一处,而有些教室则是空荡荡的,并未安排学子。朱棣问杨荣:“为何将留学生安排的如此紧凑?”杨荣道:“启禀皇上,今岁国子监招收了众多外国官派留学生,琉球官派学生也多了不少,若按往日分班教学,讲师却有不足。”朱棣点点头,杨荣继续向朱棣汇报情况:“臣思虑良久,当今朝臣中能够担当起讲授之职的大臣并无多少,现下国子监讲师紧缺,故臣斗胆请旨,请皇上将李时勉复职,为国子监学生授课。”
朱棣闻言,又想起李时勉关于迁都的言辞,不禁皱皱眉头:“此人言辞张狂,若官复原职,却不知又要说些甚么混话。”杨荣再次请命:“国子监生员众多,讲授之职候缺紧迫,李时勉进谏言辞虽有不妥,然亦有真才实干,于国子监讲授期间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实为难得之才,还请皇上开恩。”
听着杨荣的极力保荐,再看看国子监的济济一堂的各国留学生们,朱棣沉思片刻,终于无奈的点点头:“那就准卿所奏,传朕旨意,李时勉即日官复原职。”杨荣慌忙拜谢:“臣谢主隆恩。”
日落西山,天色变暗,乾清宫内已是灯火通明。朱棣正在书案后或抬头思索或低头疾书,马云在他身后随侍。乾清宫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一阵冷风刮进来,朱棣因为衣着单薄受了凉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马云见状赶紧急匆匆的去关了窗户,然后返身回来为朱棣拿上披风:“皇上怕是受了寒,奴才去请太医来为皇上诊治吧?”朱棣摆摆手:“不必了,只是着了点凉气,朕还没有那么脆弱。”马云一边伺候朱棣穿上披风边关心道:“这天儿又要冷了,还请皇上要保重龙体。”
朱棣披上披风,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马云,传礼部尚书吕震来乾清宫见驾。”马云道:“奴才遵命。”马云匆匆离开乾清宫,朱棣又低头继续阅读,过了一会儿,马云带着吕震前来。吕震跪拜:“微臣参见皇上。”朱棣道:“爱卿平身。朕召你前来,是想问国子监里的海外生员衣食是否皆为自足?”吕震道:“启禀皇上,正是自足,海外生员平日花费皆由其国供应,国子监只提供住宿、读书之所。”朱棣道:“远方慕中国之礼仪,故派遣留学生入国子监读书,务必使其衣食无忧,方可安然乐学。今后,凡日本、琉球、暹罗等诸国官生,入监读书,皆赐冬夏衣、钞、被、靴袜及从人衣服。”吕震行礼:“皇上圣明!”
小太监进门来通报,向朱棣躬身行礼:“启禀皇上,李时勉求见。”朱棣道:“召他进来。”小太监道:“奴才遵命。”小太监出门,李时勉进入乾清宫,叩拜行礼:“微臣参见皇上。”朱棣道:“尔此时觐见,所谓何事?”李时勉道:“启禀皇上,臣来,一是感念皇上大恩,放了臣,入宫答谢。”朱棣道:“这就罢了,以后做事多思量。还有什么事?”李时勉奏道:“臣遵旨。二是有琉球官派留学生模都古等三人谓臣思乡情切,故奏乞归省。”朱棣道:“准奏。远人来学诚美事,思亲而归,亦人情,宜厚赐以使其荣归,着令,今后国子监留学生奏乞归省者,皆赐彩币、表里、袭衣及钞,作为归途费用。”吕震与李时勉齐声答:“吾皇上圣德,福泽天下!”
正是休息时刻,国子监各国官派留学生散落在国子监庭院各处,三五一群,相互聊天交流,热闹非凡,李时勉跟吕震进门来,身后跟着两排端着盘子的小太监,盘子上则是相同的衣服被子靴袜等物。
吕震上前一步,看着众学子:“各位生员,奉我大明皇帝口谕,尔等远方各国慕中国之礼仪,故派遣留学生入我国子监读书习礼,千里迢迢、不辞劳苦,皇上体恤尔等,诏令足其衣食,免去尔等后顾之忧。今后,凡日本、琉球、暹罗等诸国官生,入监读书,皆赐冬夏衣、钞、被、靴袜及从人衣服。”国子监众生听言,面带喜色,皆跪下行礼:“谢大明皇帝陛下恩宠!”
小太监们上前,将盘子交给每个官派留学生,留学生们接过盘子,皆喜笑颜开。李时勉看向琉球官派留学生模都古等三人,诏谕:“皇上有令,今后国子监留学生奏乞归省者,皆赐彩币、表里、袭衣及钞,作为归途费用。”另有三个太监将所说之物交给琉球官派留学生模都古等三人,此三人高兴非常。庭院中一时更加热闹非凡。
“天朝圣国,果然是礼仪之邦。”“奏乞归省,皇上还给予如此赏赐,实在荣幸之至,待归省后定要向众人言明天朝之仁德。”“我们虽乞请归国,大明皇帝却还要赏赐衣服、盘缠给我们,天朝皇帝真是宽仁博爱。”李时勉和吕震听到如此多的留学生对皇上的溢美之词,面上也觉得很是欣喜。
吕震道:“皇上政务忙碌,诸事繁杂,却还能对此体贴入微,实乃国家之幸啊!”李时勉点点头:“圣上兢兢业业,勤政为民,治理的国家昌盛,百姓安乐,四海之内皆臣服于天朝,今次又厚赐官派留学生,着实令我国威仪扬名四海!”
晴朗的天空澄澈透碧,万里无云,奉天门宏伟威严。随着马云一声高昂的呼报:“皇上驾到!”众臣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朱棣道:“众卿平身!”
众臣起身站好,稍微整理一下,立刻有官员站出来。吕震跪地行礼,双手捧着一个盒子:“启禀皇上,陕西兴平、凤翔二县呈献瑞麦。”马云上前,将盒子拿过来,呈给朱棣看,朱棣点点头,马云又将盒子的瑞麦展示给众臣子,大臣们看到瑞麦纷纷表贺。
吕震道:“皇上圣明仁德,天下大治,此瑞麦实乃皇上圣德覆被之应,天下太平之征兆。”众臣跪地叩首:“皇上仁德,大明福泽,可喜可贺!”朱棣道:“瑞麦固是嘉应,但四方远迩,靡一物不得其所,斯可谓太平。今中外果无匹夫匹妇之愁怨于下者乎?览表祗益惭愧耳。君臣贵相与以诚,谀佞非治世之风也。”
朱棣冲马云示意,马云向后面挥挥手,两排小太监抱着一摞书本走进来,分发给每个大臣,众臣拿起书本,见书名是《历代名臣奏议》。朱棣喻示众臣:“众卿言天下太平,朕深知太平绝非易事。累年,五谷丰登,兵革不兴,军民安乐,朝无奸佞,然后可以为太平无事。众卿观此书,见当时人君之量,人臣之直,以前贤事君之心为心,乃天下国家之福也。”众臣子道:“臣等谨遵皇上喻示。”
吏部尚书蹇义微服走在河南的田野中。田野中积水很深,满天空飞的都是蝗虫,许多农民守在田地里,却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而不远处,还有农妇趴在一个躺着的儿童身上大声嚎哭,那儿童皮包骨头,显然是饿死多时了。蹇义见此场景,眼中有泪光闪动,眼望向四方田地,到处皆是骨瘦如柴的百姓,荒芜的田地,肆虐的蝗虫成群结队。蹇义感叹:“百姓疾苦至此,若非亲眼所见,但要听那帮奸佞之言,以为天下皆富庶太平了!”
山西境内万里土地皆是龟裂之象,农田久旱缺水,因为饥渴结队逃荒的百姓,三五不时的便倒下一个,流亡百姓皆顺着官道向外迁徙,然而前面却被官兵阻拦:“大人有令,不得向京师附近流亡!”百姓们皆没有力气,许多人在官兵的推拦下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四处皆是满脸绝望悲伤。沿途是荒芜的田野,前来微服私访的左都御史刘观见到此情此景,不禁流下泪来。
朱棣坐在桌案旁,几位官员站在朱棣面前,正在向他报告巡察全国的情况。吏部尚书蹇义报告:“启禀皇上,臣巡察河南,发现河南水灾蝗灾严重,百姓多有饿死田边之事。”朱棣闻言大怒,从桌案中找出一本奏折,扔到地上:“却有此等奸佞上奏言河南今岁乃是丰收年!”左都御史刘观道:“启禀皇上,山西亦有此事,山西乃是大旱,百姓连草根树皮等物皆食尽,更有卖子女求活之人。”朱棣大惊:“山西也如此?”左都御史刘观答:“是,不仅这些,百姓想要向外迁徙,当地官员怕百姓聚集京师,在官道上设置障碍,阻止百姓流亡。”朱棣站起身来,痛心道:“朕要此等官员又有何用!”杨荣也奏报:“启禀皇上,徐州虽无此等灾祸,然百姓每年轮流往京师运送白矾,隔山阻水,负运艰难,苦不堪言。”杨士奇道:“是啊,现在百姓皆怨声载道,民愤四起。”朱棣不解:“运送白矾是为何?”杨荣答:“启禀皇上,乃是为了染色白布。”朱棣道:“仅为染布,竟劳民于数千里之外!”众臣子皆垂首不语,朱棣踱了两步,面色难看。
翌日,朱棣表情严肃的端坐于龙椅之上,众臣列队整齐,朝中众臣见朱棣神色冷峻,脸上迷茫,却还不知发生何事。朱棣声音低沉道:“众卿可有事启奏?”众臣无人应答,礼部尚书吕震出列,跪于地上,双手举着锦盒:“启禀皇上,山西代州呈献嘉禾。”
吕震久久举着盒子,却不见有太监过来接,不禁小心翼翼的抬眼,却看见朱棣一脸怒气冲冲:“真是大胆,欺上瞒下,都不要脸面了?”众大臣都不敢言语,吕震赶紧放下盒子,跪倒在地。朱棣道:“朕奉天子民,正愿天降丰年,使四海之人皆足。今苏、松水患未息,保定、安肃、处州、丽水皆雨雹,浑河决于固安,伤禾稼。且四方之广,尚有未尽闻者,不闻群臣一言及弭灾之道,而喋喋于贺嘉禾,谓祯祥朕德所致,夫灾异非朕所致乎?尔等宜助朕修德行政,它非所欲闻也。”
众臣子闻言,皆战战兢兢地下跪请罪:“臣等失察,请皇上降罪。”朱棣道:“蹇义,你将昨日禀报之事,当朝讲与众卿听听。”蹇义道:“臣遵旨。臣等受皇上派遣,巡察全国。河南水灾蝗灾严重,百姓饿死田边;山西大旱,百姓连草根树皮等物皆食尽,更有卖子女求活之人。徐州百姓则每年轮流往京师运送白矾,苦不堪言。”朱棣下旨:“众卿可听清了?来人,将此三地主事官员,集中问斩,以正天听!”堂下众臣闻言不仅人人自危,大家俯首在地,默不作声。
朱棣道:“户部听旨。”夏元吉出班:“臣在。”朱棣下诏:“立命河南、山西等地开仓赈灾,免除灾民徭役。凡是买卖子女者,皆有官府代为赎回。各地不得对逃徙百姓治罪。罢免运送白矾此等扰民之役!”夏元吉答:“臣遵旨。”朱棣继续吩咐:“另外传旨,按察司任耳目,今各地灾害,按察司却无人言及,是谓失职,众卿事君,却不为君通下情,亦有失职。”众大臣道:“臣等知罪。”朱棣道:“凡与百姓休戚相关者,虽小事亦必须马上奏闻!自今民间水旱灾伤不以闻者,必罪不宥!”众大臣跪在地上,皆面有惊惶。
朱棣下诏后,各地开始赈灾。有的地方官府开仓放粮,百姓瘦弱的排成长龙队伍,面上高兴拿着布袋子,官员亲自舀米装进百姓手中所拿袋子里。田边,卖子女的父母正在哭泣,官兵上前,按照其所卖价格,将银钱付给这些百姓。河边停靠的运送白矾的船只都变空了,爷孙两个满面笑容的坐在一起钓鱼。官道上,官兵设置粥棚,两边皆是蹲下用破碗喝粥的百姓,众人喝完,又排队去盛,无人阻拦。
工部尚书宋礼驾船行驶在运河上,立于船头,手中捧着一个骨灰坛。四周水运畅通,往来船只不绝,水中清澈透明,没有淤泥污沙,宋礼看此情景,面上欣慰。宋礼低头看看手中的骨灰坛:“此刻正如你所说,水如人意了。”
当年朱棣带朱高炽、工部尚书宋礼,跟着几个贴身的侍卫,微服出巡,众人皆挽着裤腿,拄着棍子,在白英带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沼泽地里,踏查着。白英遥指远处高处:“现在这个地方是南旺镇,它地处鲁西山地,地势高耸,北至临清,地降九十尺,可分水于南旺,引汶水过去,在这里筑一道五里长的戴村坝,挡住汶河,不让它向南注入洸河,让它向北经张秋镇流入大海,在南旺的两头和运河交接处再筑一闸,这样一来,关闭北闸,水就向南流,关了南闸就向北流。”朱棣频频点头,大家听的也很兴奋。白英道:“如果这样一治,从徐州到临清多大的漕运船都淤不住了。再发洪水,也有泄洪道了,这叫水如人意。”
宋礼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建议,修筑了戴村坝,拦住了汶水,现在水运畅通,往来船只再无堵塞情景,水中清澈透明,亦没有淤泥污沙。今次便按你的遗愿,带你来此处查看。随从跟在宋礼身后,宋礼捧着骨灰坛,向彩山(汶上县城东北)走去,给老人家安葬。随从不禁感慨:“现在治水有功,可怜白英老人却看不到了。”宋礼微笑:“老人家见此情景,九泉之下当是心满意足。”
朱棣开始整饬内政,而大明的边境却不太平。一条官道上,一群商队正在缓缓前进,坐在马驼上的商人们正在相互聊天。商队的领头一脸忧虑,众人亦是神情紧张。“听闻近日鞑靼人劫杀商队众多,吾等还需小心为上。”“唉,何止商队,便是城里,鞑靼骑兵也来去随意的很。”
两人正一脸忧愁,却突然听到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逐渐靠近,粗野的狂笑和肆意的辱骂声音传来,两人皆是一惊,也不管货物如何,转身便想逃跑,然而商队前方却已经传来了凄惨的叫声。两人拼命挥动马鞭,打马向前飞奔。
鞑靼骑兵骑着马在商队中间横冲直撞、野蛮践踏,只为找乐。商队里的人皆吓破了胆子,纷纷四散逃跑。鞑靼骑兵见此情景,不禁指着惊慌失措的人群相互捧腹大笑。笑够了之后,鞑靼骑兵下马来,倚强凌弱,挥刀大肆砍杀百姓,众人跪在地上哀求,鞑靼骑兵却不加理会,挥刀就砍,正要砍向一个十岁的小孩时,一个老者冲上来抱住鞑靼骑兵的腿,鞑靼骑兵满脸凶狠,一脚踹开老者,拿起刀就是一劈,老者登时鲜血直流,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两名商队头领骑马飞奔,身后几个鞑靼骑兵兴致颇高的吆喝着追赶他们,一路竟追进城去,守城的将士见此情形,立马下令将城门关上。几个鞑靼士兵看到城门被缓缓拉上,城楼上下来众多将士将鞑靼骑兵包围了起来,两方不禁对峙起来。城楼上,小镇官员正气愤的看着鞑靼骑兵:“此蛮夷之人,多次进城骚扰百姓,劫杀商队,今天便将他们围在此处,给枉死的百姓报仇!”随从劝道:“大人慎思,还是将他们放出去吧。”小镇官员正气凛然:“此等鞑靼蛮人,多次骚扰劫掠我天朝子民,百姓死伤多人,我身为一方父母官,如何咽得下这口气!”随从叹口气:“鞑靼挑衅多次,然皇上却未有打算与鞑靼交战,若因我等杀了这几个骑兵,导致鞑靼出兵,又当如何?”
小镇官员沉默许久,看看下面的鞑靼骑兵,和惶恐的百姓,却只能闭上眼,无奈的挥挥手:“开城门!”鞑靼骑兵见城门缓缓放下,不禁大声嘲笑:“胆小如鼠,如何比得我鞑靼大汗!哈哈哈!”鞑靼骑兵扬鞭,一众人打马离开,扬起无数尘土。小镇官员怒不可遏,转身走下城楼:“我要上奏皇上,请皇上做主!”
宋礼正站奉天殿内向朱棣汇报治水情况,朱棣面带笑容,神色喜悦。宋礼汇报:“启禀皇上,微臣采用汶上老人白英的建议,修筑埋城与戴村坝,横截汶水向南,经河面最高端南旺分水,流入运河,且黄河并未影响漕运。现在水运畅通,往来船只再无堵塞情景,水中清澈透明,亦没有淤泥污沙。”朱棣大喜:“治水成功,辛苦你了。”宋礼将白英的功绩奏明了皇上:“臣不敢居功,南旺水利枢纽工程告竣,都是白英老人的建议和功劳。臣本是要带他进京复命,结果走到德州桑园驿,已被八年的过度操劳榨尽心力的白英,竟然呕血而死,遗嘱葬于彩山。”朱棣感叹:“是啊,一个普通的老农献出伟大的规划,白英老人居功至伟。”
宋礼深知老人的心思:“白英老人是想死后也要听汶流泉突,看坝安湖宁,好迎送运河上帆来帆去。”朱棣道:“那就满足老人家的遗愿。”宋礼道:“臣已经谨遵老人的遗愿,在汶上,将他葬于彩山之阳。”朱棣下诏:“这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能于乡野间识得英雄,更不仗势贪功为己。传旨,为白英建庙立祠。”宋礼答:“是。”朱棣道:“至于卿,朕便赏赐卿官升一级,俸禄升两级。”宋礼行礼:“臣谢主隆恩。”
马云进来,向朱棣行礼:“启禀皇上,杨荣求见。”朱棣道:“召他进来。”马云出去,两人继续说话,杨荣忧心忡忡拿着数本奏折走进奉天门大殿来,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皇上。”朱棣道:“爱卿何事禀报?”杨荣上前呈上奏折:“启禀皇上,微臣近日查阅奏折,见得边境多个小镇,有官员上奏,言鞑靼士兵经常骚扰劫掠,百姓苦不堪言,更有死伤者无数。”
朱棣接过奏折,细细看去,不禁皱眉。宋礼叹口气:“皇上亲征重击瓦剌残虏,却使鞑靼部经数年的恢复、积蓄,势力日渐强盛,臣治水期间,见到不少瓦剌流亡百姓,据他们所说,鞑靼曾两次乘瓦剌部遭受重创之机击败瓦剌。”朱棣大怒,将奏折扔到桌子上:“尔等蛮人,背信弃义之徒!传朕旨意,速速致书于阿鲁台,列其罪行,给予谴责,着都指挥使王祥前去送文书。若其依然蛮横无理,定严惩不怠!”
鞑靼骑兵满载而归,仿佛得胜归来的将军一般,受到鞑靼兵营众士兵的欢呼迎接,众人升起篝火,将抢夺而来的货物堆在一起,围着篝火吃肉喝酒,唱歌跳舞,一片热闹景象。阿鲁台从帐子里出来,见此情景,亦高兴非常。阿鲁台走到士兵之间,鞑靼士兵皆站起来,手中端着酒碗,看向他们的大汗,眼神崇拜。
阿鲁台伸手,士兵赶紧给他倒酒,阿鲁台却豪放笑道:“拿酒坛来!”众士兵叫好,欢呼,阿鲁台拎着酒坛,仰头豪放饮下,随后将酒坛向后一扔:“我鞑靼部落皆是英雄勇士,却为何要居于他大明的统治之下,吾等要有雄心,推翻大明统治,由我们鞑靼人管理天下!”众士兵跟着叫喊:“大汗万岁!大汗万岁!推翻大明!推翻大明!”众人齐声高喝,声音震响夜空。
都指挥使王祥等人一路骑马奔驰,终于来到鞑靼部落驻扎之地,下马想要进营地,却被鞑靼士兵阻拦在外:“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乱闯我鞑靼大营。”王祥出示令牌,神情倨傲:“吾乃大明皇上钦差。”鞑靼士兵斜睨一眼,冷冷道:“在此等着,待我去通报大汗。”几个鞑靼士兵拦在门口,对王祥等人虎视眈眈。
鞑靼士兵进到阿鲁台的营帐,阿鲁台正在吃饭。鞑靼士兵报告:“启禀大汗,外面有大明派来的使者求见。”阿鲁台笑一声:“便让他们等着罢,待我吃过饭再召他们进来。”“遵命。”鞑靼士兵走出门去,阿鲁台接着又躺在床上,睡起觉来。
王祥等人在门外等候多时,几次想要硬闯,但身在鞑靼营地,如何敌得过他们人多势众,正好忍气吞声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腿都站麻了,才看见鞑靼士兵前来:“我们大汗召你们进帐去。”王祥不忿道:“我奉大明朝皇帝之命降旨阿鲁台,他依附于我天朝,竟敢如此慢待钦差!”鞑靼士兵哼了一声,摆出不屑一顾的神情。王祥想想也很无奈,只好随他们进了帐子,只见阿鲁台躺在榻上,神情慵懒。
王祥见此情景又气又急,还是咬咬牙忍了下来,拿出朱棣的文书来:“我遵大明皇帝之命千里出使,阿鲁台接旨。”阿鲁台一动不动,身边的鞑靼士兵夺过去圣旨,王祥要去理论,被鞑靼士兵拔刀,架在了脖子上。士兵将圣旨递给阿鲁台,阿鲁台拿到手中,却看都没看,便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王祥大怒:“大胆虏贼,竟敢对皇上如此无礼!尔等残寇宵小,不要以为圣上对尔等心怀宽仁,便如此肆无忌惮!”阿鲁台看了他们一眼:“来人啊,将他们拖下去,当作将士们练刀的靶子!”
几个鞑靼士兵闻声冲进帐子里,将王祥等人拖出去,很远还能听见王祥的痛骂声音:“我乃皇上所派朝廷命官!你小小一个鞑靼草寇,焉敢辱我大明特使。”阿鲁台站起身,走到帐外:“勇士们!磨亮你们的弯刀,随本汗进攻!也叫那皇帝老儿瞧瞧我鞑靼铁骑的勇猛!”众士兵齐声欢呼!
远处尘土飞扬,嘶喊声四起,大队的鞑靼骑兵在阿鲁台的带领下向兴和城骑马奔来。兴和守城将士见此情景,赶紧拉上城门:“鞑靼来犯!快去禀报大人!”城中听闻鞑靼来犯,百姓皆惊慌失措,街道上乱成一片,兴和的士兵全聚集到了城门口,准备殊死一战。
兴和知府匆匆赶来,站在城楼上张望,见阿鲁台等人并无动静,赶紧下令:“立即派人向朝廷请求援兵!所有城门全部关闭,令百姓也加入守城行列!”士兵答:“遵命!”
士兵听令,匆匆下了城楼,骑马向后门跑去,后门已经聚集许多的百姓,正要出城去。士兵勒马:“大人有令,关闭城门!众人一齐守卫兴和!”
百姓们闻言,不禁大声哭喊起来,推推搡搡的拥挤着要出城门,一时之间城中更加混乱起来。百姓道:“求大人放我们出城!”士兵被围在中间,亦无可奈何,慌张的不知所措,向城楼上大喊:“我奉大人之命出城请求救援!赶快放下城门!”守城士兵看下面大乱,百姓哭喊吵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下面的士兵又大喊:“救援要紧!”
守城士兵只好放下城门,士兵急忙打马出去,身后百姓跟着一同汹涌而出,守城士兵根本无法再关上城门。士兵骑着马,急速向前奔去,刚跑出没多远,却看见鞑靼士兵朝这个方向骑马围堵而来,只好赶紧掉头往回跑,城内的士兵挥舞双手,制止还在往外面跑的百姓:“鞑靼骑兵在后城门也有埋伏!大家快回城中!!”
守城士兵大惊,顾不得许多,使劲硬关上城门,无数百姓连同少数士兵一同被关在了城门外,鞑靼士兵骑马一拥而上,手无兵刃的无辜百姓四处逃窜,却敌不过骑马持刀的鞑靼骑兵,鞑靼骑兵在马上对百姓肆意虐杀,惨叫声一片,不过片刻,涌出城门的百姓便被悉数杀害。
一时得手的鞑靼士兵在下面叫嚣,然后许多鞑靼士兵下马来,开始硬闯城门,众人抬着巨大的木桩一同撞击城门,城门一震一震。城中百姓自发在门内抵抗,两方相峙不下,然而鞑靼士兵越来越多,最终城门倒下,无数百姓被压在城门下面,鞑靼骑兵骑马踏过城门,门下百姓被压死者无数。
兴和沦陷,鞑靼骑兵进城,烧杀掳掠,到处行虐杀之事,兴和知府在城楼上自杀,整个兴和变成了鞑靼的猎场,百姓死伤无数,街道上满是血迹,商铺酒楼被洗劫一空,各种器物碎成一地。满目皆是残败荒凉,血腥残忍之景。
御马监掌印太监海寿,兵部尚书方宾站在朱棣面前,朱棣满脸怒色。方宾奏道:“启禀皇上,边境小镇兴和被阿鲁台攻占,兴和百姓皆被鞑靼骑兵杀戮干净。朝廷特使王祥被阿鲁台诛杀,阿鲁台砍下其头颅,高挂于兴和城楼之上。”朱棣大怒:“此等奸贼,朝贡不至,又有寇边之举,却是要逼朕出征亲自讨伐不成。”方宾道:“皇上息怒。”朱棣下令:“传令,命居庸关等处守将严加戒备。”方宾领旨:“臣遵命。”
海寿站在朱棣桌案前,朱棣侧头看了一眼海寿,命令道:“海寿。”海寿躬身行礼:“奴才在”朱棣道:“朕派你再出使朝鲜,向其购马万匹,以备出征之需!”海寿答:“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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