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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大殿中,朱棣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满桌堆积的全是奏折,卜才站在身后随侍。朱棣挺直脊背,在灯下不停地翻阅批示奏折,他神情严肃,手执朱笔,时而疾书,时而沉思。
窗外的阳光由南而西,殿内光线也渐渐由强而弱,日暮时分,朱棣终于放下笔,闭上双眼,以手指用力地去揉捏眉宇。他轻声唤了句:“爱妃,朕有些累了!”卜才听闻,赶紧上前两步,走至朱棣身侧,躬身行礼:“皇上,奴才在此伺候着呢,让奴才给您捶捶背?”
朱棣闻言一惊,定眼去看时,却见是太监卜才,不禁皱皱眉头,遥想片刻,轻轻摇头,长叹一声:“唉,佳人已去,芳魂永逝。”卜才道:“权妃娘娘在世之时,对皇上体贴有加,可惜……”说罢,亦摇头叹息。
朱棣垂首,却又看到腰间系着的香囊,不禁取下来,捏在手中细看。他目光忧伤,不禁感慨:“权妃身染恶疾,去的突然,而今空有遗物,朕每每睹物思人,益加感伤!”
卜才眼睛转了转,看向朱棣:“皇上,权妃娘娘非但对皇上情真意切,奴才们也常常蒙受娘娘恩赐善待,故而奴才亦是倍加怀念娘娘。今日既言及娘娘生前事,奴才斗胆一说,关于权妃娘娘亡故之因,宫中却另有传言。”朱棣抬头看向卜才,面色惊讶:“哦?详细奏与朕听!”卜才俯身道:“宫中传言,权妃娘娘并非因病而逝,而是为毒药所害。”说完之后,赶紧磕头,急切补充道:“此皆为宫中谣传,未必可信,还请皇上恕奴才妄言之罪。”
朱棣闻言,眼神投向远处,权妃死前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他眉头紧皱,满心所疑虑,不禁捏紧手中的香囊,沉吟道:“权妃之病的确来得凶急。”他突然变得语气阴沉,眼神肃杀,满面怒色:“朕令尔彻查此事!若传闻属实,务必查获真凶,还权妃一个公道!朕倒要看看,究竟何人如此狂妄,连朕的爱妃都敢谋害!”卜才俯身行礼叩首,嘴角微扬:“奴才遵命!”朱棣示意:“你下去吧,朕移驾吕妃寝宫用膳。”卜才道:“奴才告退!”
深夜,静悄悄的贾氏寝宫外,卜才独自蹑手蹑脚的走近,他在寝宫门外回首环顾,见到四下里无人往来,便放心地轻声敲门。“砰砰,嘭嘭嘭”,寝宫的大门旋即拉开一条门缝,卜才迅速闪身去,并随手合紧宫门。
贾氏寝宫灯火已灭,入内的卜才与贾氏相拥热吻,两人亲热了片刻,卜才遂向贾氏通报消息:“娘娘,奴才带来了绝好的消息!”贾氏喜道:“是什么好事,快快讲与我听!”卜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皇上已命我彻查权妃死因,一切尽在计划之中!”贾氏喜不自禁:“好,只要能剪除吕妃这个眼中钉,本宫自会重重有赏!”卜才谄媚道:“只要娘娘高兴,奴才不惜赴汤蹈火!”二人嬉笑着,相互搂抱,即刻滚上卧榻。
朱棣与卜才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御花园的长廊上,突然听到有女人哭泣的声音,朱棣嗅嗅鼻子,似乎还闻到了烧纸钱的味道。朱棣停下来张望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的花丛里,有一个身影背对着蹲在那里,哭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朱棣挥手示意卜才:“卜才。”卜才遂上前走了几步,呵斥道:“前面何人,竟敢在宫中私烧纸钱!”那人扭过头来,却是贾氏脸上梨花带雨的在哭泣。贾氏见是皇上,赶紧跪下行礼:“臣妾参见皇上。”朱棣皱皱眉头,看看贾氏满脸泪水,旁边是烧纸钱的火盆:“贾妃,汝于此处祭拜何人?”贾氏行礼:“启禀皇上,臣妾乃是祭拜权妃娘娘。”朱棣面色一怔:“祭拜权妃?”贾氏道:“正是,臣妾听传闻说权妃娘娘病逝另有其因,心中惶恐,不想娘娘夜里便入得臣妾梦中,向臣妾哭诉自己被吕妃所害,死的冤枉。臣妾今日醒来,忐忑不安,遂于此处祭拜娘娘。”朱棣向贾氏走近几步,站在贾氏面前,低头看着贾氏,神情郑重:“汝休要妄言,权妃与吕妃交好,何不托梦吕妃诉说冤情,反倒向汝倾述?”
贾氏闻言,眼睛睁大,口微张,又流出泪来,一脸委屈之色:“皇上,权妃在世时,便与臣妾也常相往来,以致无话不谈。且臣妾所听之言,却与吕氏不无关系。”朱棣虽然皱眉,但仍耐着性子让贾氏说来听听。贾氏缓缓道:“臣妾听闻,吕氏随军途中,曾亲自奉汤药于权妃,汤药中似有蹊跷,权妃喝下身子便觉不爽,后来以致香魂逝去。又有人曾得见吕氏贴身侍女与中官、银匠往来密切,此事结合来看,便有了吕氏谋害权妃一说。想必正因如此,权妃娘娘万般无奈,只好托梦于臣妾,求臣妾言明皇上,为她还回一个公道。”
朱棣听贾氏所说,脸上不禁愈发阴沉,只是仍然不太相信贾氏的话:“汝莫要妄言,但凭梦境之说,何以证人之罪?”贾氏道:“皇上,若仅是据此梦境,臣妾自然不敢妄言,只是臣妾曾数次看见那吕氏鬼鬼祟祟,独自出没于御花园一隅,臣妾料定其中必有隐情。”朱棣闻言甚是诧异:“带朕前去查看!”“臣妾遵旨!”
贾氏引领着朱棣一行沿御花园甬道拐了个弯,来到一处假山后。只见假山脚下一个矮洞口有几张飘落的纸钱。贾氏指着洞孔:“皇上,就是此处!”卜才指示身后的侍卫:“去查看一下!”一名侍卫立即走到洞口,弯下身去,向洞内探望,赫然见洞内有一个绢人躺在里面,侍卫连忙趴在洞口,伸手将绢人取了出来。
卜才接过侍卫递来的绢人,举到朱棣面前。朱棣定眼一看,绢人身上插满银针,胸口写着权妃二字,登时大怒:“速将吕氏及其侍女带至乾清宫,朕要亲自审问!”卜才答:“奴才遵命!”卜才答完话,即刻转身离去。朱棣道:“贾氏既知其中隐情,便随朕去乾清宫查明真相罢。”贾氏俯身行礼:“臣妾遵旨。”朱棣神情严厉,转身疾步快走,直向乾清宫而去。贾氏在朱棣身后,暗自窃喜。
朱棣满脸怒气端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贾氏随侍其侧,贾氏故作严肃的表情掩饰不住心底的得意,她不时偷偷地抬眼看向宫门外。太监宫女们嗅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各自战战兢兢,分外小心谨慎。不多时,卜才带领着几名内侍,半请半押,把吕氏及其侍女带进乾清宫大门。
卜才道:“启禀皇上,已将吕氏及其贴身侍女带到。”朱棣斜睨了一眼吕氏,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作答。进的宫殿的吕氏一看眼前的阵势,贾氏立在朱棣身后,二人俱是面若冰霜。宫女太监们分列两侧,噤若寒蝉。一瞬间,吕氏如坠迷雾。吕氏疑问重重地拜礼:“臣妾参见皇上,不知皇上诏臣妾来所谓何事?”侍女紧张地随着主子一齐跪下见礼,眼前紧张的气氛令她不敢作声。
朱棣看着吕氏,眉头越皱越深,思及往日吕氏与权妃的情谊皆是虚情假意,再看看吕氏似乎故作疑问的姿态,不禁怒从中来,他猛地一拍身边的茶几,几案上的茶碗被震得“哐啷”一声,险些落地。朱棣怒道:“所谓何事?事到如今,尔还要故作姿态吗?”吕氏被朱棣的怒火搞得一头雾水的吕氏,委屈情急,跪在地上疾声辩白:“臣妾素来行事光明磊落,自觉问心无愧,皇上究竟为何事动怒,还请明示?”朱棣闭目长吁了一口气,冲身后的贾氏挥下手:“呈上证物!”
贾氏闻言上前两步,将一个手缝的小绢人扔在吕氏面前,小人胸口上写有权妃二字,且扎着数根银针。贾氏得意道:“这个绢人,你大概认得吧?蒙皇上宠爱,此种绢料可是吕氏宫中专用之物啊”她边说边退回朱棣身边:“你平素与权妃以姐妹相称,却为何又要以毒药害她性命,让权妃在地下受尽冤屈,不得安宁。想来权妃娘娘生前与人为善,宽厚仁慈,却不料最终落得如此田地……”贾氏假意哽咽,呜呜哭泣,说不出话来。
吕氏听贾氏诬陷自己,不禁又气又急。她气愤地指着贾氏,怒斥道:“一派胡言,你到底是何居心,竟要凭空诬陷于我。”卜才见贾氏与朱棣站在一起,吕氏所指又并不明确,于是上前一步:“大胆吕氏,圣驾当前,尚且如此无礼,你就不怕犯下大不敬之罪吗?”吕氏侧头看向卜才,眼神严厉,满腔愤慨:“何谓大不敬?尔等蒙蔽圣听,栽赃陷害,才是对皇上最大的不敬”言毕伏地哀泣,向朱棣申述:“皇上,臣妾冤枉啊!还请皇上明察秋毫,勿听小人陷构之言!”
朱棣见吕氏此时一副刚硬不屈之色,侧眼再看贾氏以手绢捂面,嗡嗡哭泣,不禁心烦意乱,兼而起了恻隐之心,抬手指向卜才:“卜才,朕前日命汝查办此事,可有其它佐证?”卜才答:“启禀皇上,奴才方才去请吕氏之时,便遣人去往中官、银匠之所查探,却听闻此二人前几日便暴病而亡,然吕氏寝宫奴才不敢造次,是以奴才尚无它证称报皇上。”吕氏闻言,抬起头来,目光坦然:“皇上,臣妾自知无愧,为证清白,请皇上下令搜查臣妾寝宫吧!”朱棣于是下旨:“卜才,汝自差人前去查探!”卜才答:“奴才遵旨。”
卜才带着一拨侍卫,一路跑着奔向吕氏寝宫,他站在寝宫正中央,侍卫们四下翻腾,宫内一片混乱,几个侍卫翻箱倒柜,将箱盒器物皆掀翻,被褥均抖落地上。吕氏宫中之人都被赶到殿外,看着殿中来来去去的侍卫凶悍粗暴,宫女们神情惶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卜才趁着没人注意,独自向吕氏卧榻走去,他在床榻处蹲下来装作搜查的样子,背对众人,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塞到被褥下,而后他叫两名侍卫过来揭开被褥,侍卫赫然看见一个小纸包在被褥下面,连忙呈给卜才。卜才奸笑着,举起手中的纸包,冲着众人道:“这恶毒的吕妃,果然包藏祸心,罪证找到了,尔等快随我去见皇上!”
卜才手中拿着纸包,从吕氏寝宫走出,带着人匆匆离开,回乾清宫向朱棣复命。徐妙锦在卜才等人身后,看他们一行人匆匆忙忙的离开,行至吕氏寝宫外,向里张望一眼,却看见吕氏寝宫中的人皆站在外面,神情惶恐,寝宫里面也是一片混乱,徐妙锦皱皱眉头,走上前去,问吕氏宫人:“此处发生何事?尔等主子何在?”宫人行礼:“启禀郡主,奴婢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只道方才皇上传召娘娘前去乾清宫,此刻卜才公公便带人来娘娘寝宫大肆搜查,搜得个纸包便离开了。”徐妙锦闻言,不禁皱皱眉头,眼睛再扫过被掀翻破坏的寝宫,当下转身,向着刚刚卜才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跑着赶回乾清宫的卜才,气喘吁吁的跨进乾清宫门。朱棣询问:“可有查获?”卜才双手举着纸包,边说边打开纸包:“启禀皇上,侍卫们于吕氏床底翻得一个纸包,方才已经拿给太医看过了,乃是剧毒砒霜!”
朱棣看看纸包里的砒霜,再看向吕氏,满目鄙夷,拳头紧攥,怒气冲天:“蛇蝎毒妇!尔假意交好权妃,不过是骗取信任,继而寻机投毒,现今,铁证如山,尔还不速速认罪?”吕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卜才,再向朱棣叩头:“皇上明察,此药包臣妾从未见过,又何以在臣妾床底翻得?”转头望向卜才、又看向贾氏,眼神锋利:“皇上,必是此二人合谋诬陷于我,作此假证!”
朱棣长长叹息,失望痛心和满心的厌恶使他闭上眼,不愿再看吕氏。贾氏上前一步:“你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居然这般心安?难道不怕权妃冤魂寻你报仇吗?”吕氏贴身宫女见贾氏如此说,也不禁着急起来:“我家娘娘未做亏心事,为何要惧怕,倒是你诬陷我家娘娘……”卜才大喝:“住口,主子们说话,哪儿有你开口的份儿。”
宫女被吓得噤声,卜才便上前对朱棣说道:“启禀皇上,此女日夜随侍吕氏身旁,必知其中曲折,故奴才请旨另审吕氏贴身侍女,好使吕氏服罪。”朱棣闭着眼,捏捏眉头,点头同意。卜才使个眼色,两个太监进来将吕氏贴身宫女拖出去,卜才也跟着出去,吕氏扭头看自己的侍女被拖走,不禁气怒委屈,落下泪来。
朱棣一言不发,任由吕氏跪在地上,独自垂泪,门外传来吕氏贴身侍女被行刑时的大声惨叫,不一会儿,声音便慢慢小了起来。随后,卜才进得门来,跪下行礼:“启禀皇上,此女已召认罪行,便是吕氏遣她串通中官和银匠,取得砒霜,由吕氏亲手放入权妃娘娘的汤药之中,毒害娘娘!”贾氏闻言又哭泣起来:“权妃娘娘,你在天之灵可得安宁矣,谋害你的奸人,罪行败露,皇上自会为你主持公道!”朱棣被他们吵得心烦,加之贾氏、吕氏嘤嘤凄凄的哭声,变得心浮气躁,遂责问吕氏:“朕未曾料知,尔竟然如此歹毒,口中自称权妃为姐妹,私下里却对权妃做出如此阴险损德之事!”
朱棣随手把茶几上的纸药包向吕氏扔去:“尔既以此加害权妃,便也体验权妃之痛罢。这余下的毒药赐尔专用!”吕氏十分震惊,悲愤交织,浑身发抖,泪如雨下,竭力喊冤:“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有天大的冤枉啊!”朱棣起身向外走,看也不看吕氏:“卜才!”卜才道:“奴才在!”朱棣道:“尔亲自督办,凡吕氏宫人悉皆仗毙!”“奴才遵旨。”
话音刚落,人已经出了乾清宫大门,吕氏见朱棣如此决绝,当下心灰意冷,亦不再苦苦申辩。追随朱棣出门的贾氏,神情傲然地看着瘫倒在地的吕氏,行至吕氏身边,又假装无意的从吕氏的手上狠狠踩了过去。吕氏默不作声,看着贾氏的背影冷冷地:“善恶自有果报,作孽者必遭天谴。”说罢抓起地上的药包,一仰脖全部倒进自己口中。
徐妙锦匆匆赶来,满头大汗,却看到乾清宫外的地上,一个宫女被打得血肉模糊,趴在地上,她紧跑两步,赶到乾清宫门前,却只看到吕氏口角流血,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卜才站在吕氏旁边正在指挥侍卫们清理现场,见到徐妙锦一脸惊恐的站在宫门外,卜才连忙便上前施礼:“见过郡主”他见徐妙锦注视着地上死去的吕氏,便劝她离开:“此等不洁场面,郡主不宜观瞻,奴才正着侍卫们清理,还请郡主回避,免得受了惊吓。”
徐妙锦闻声并不理睬卜才,兀自后退数步,站在乾清宫门前,前面是吕氏死不瞑目的尸体,身后是宫女被打得血肉模糊,她抬起头,再次凝望殿门上高悬的匾额上乾清宫这三个字。
广西的思恩寺内,阳光明媚,绿树成荫,寺庙中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烧香拜佛的人接连不断。一个长须老僧手持一支巨大狼毫,另一手拎着一个小木桶,桶中装满墨汁,神色淡然的走到寺庙门口,来到庙门旁边的一面白墙面前,放下桶,将狼毫浸入桶中,饱蘸墨汁。来往众香客见此情景,不禁驻足,皆好奇的望着他。
只见他长袖一挥,狼毫甩出,手持狼毫,在墙上写起字来,笔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看到墙上的字,不禁念出声来:“流落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收。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见老和尚写完,看着墙上的诗,竟流出泪来。老僧缓缓张口:“吾建文也。张天师言吾有四十年苦!今为僧期满,宜还邦国,然已至行将就木之岁,惟愿葬于太祖身侧。”老僧说完,便拂袖进了庙门,众人闻言皆愣在那里,瞪大眼睛,震惊非常。
长廊里挂着几个鸟笼,思恩知府岑瑛正站在此处逗鸟,长廊尽头一个衙役向岑瑛匆匆跑来,边跑边喊:“大人!大人!”岑瑛头也不抬,继续逗鸟:“何事惊慌?”衙役行礼:“启禀大人,今日在思恩寺前,有一老僧在众人面前自称建文帝,现下满城皆传建文帝尚在人世之言。”岑瑛大吃一惊,急忙转身,看向衙役:“那老僧现在何处?!”衙役答:“正在思恩寺庙中。”岑瑛下令:“此事事关重大,需尽速呈报皇上,你马上派人报告藩司,请其派兵将老僧带回府内!”“小的遵命!”衙役匆匆离去,岑瑛也匆匆转身离开了长廊。
思恩城的酒楼内,胡濙的桌子上摆着两盘菜、一壶酒,胡濙一身便装,独坐一桌,正百无聊赖的饮酒吃菜。酒楼中汇聚的各色人等或推杯交盏、或开怀畅谈,一片喧闹,胡濙不耐烦的皱皱眉头,无意间听到邻桌的几人的谈话,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禁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前几日你们没有去上香,当真是错过了一件大事。”“寺庙里能有何大事?不会是佛祖显灵,下凡普度众生了?”“哎,你还别说,真是佛祖显灵了。”“你这人,卖什么关子,到底出了什么稀奇的事啊?”为首的那个四处看看,压低声音,神秘地:“早年建文帝**于宫中大火你们都听说了吧?”其他人都点点头,疑惑地看着他。“想不到前日竟有一老僧,在思恩寺门前的墙上题诗一首,诗文大概是说自己一生劫难应该终结了,而且此僧以建文帝自称。”“哎哟,这可是惊天大事了,只是不知其言是真是假?”“思恩知府当天便将其拿回府中了,是真是假恐怕只有皇上才能知道了?”“二位!此话还是少讲为妙,小心乱说话,被人听到. ”
众人对视一眼,四周看看,正好看见胡濙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的盯着他们,众人有些害怕,赶紧低头吃菜,再不言语。胡濙脸见几人不敢再议,便饮下最后一杯酒,从怀中掏得几钱银子放在桌子上,匆匆离开酒楼。
胡濙骑马飞奔到思恩府门前,跨下马便要进门,侍卫拦住他的路:“来者何人?”胡濙不耐烦的拿出身上令牌:“快召思恩知府前来接见。”侍卫看到令牌,赶紧让到一旁,伸手请胡濙先进:“大人请进,我家老爷正在大堂。”
侍卫带着胡濙来到知府大堂,岑瑛抬头,看向胡濙。胡濙出示钦差金牌:“我乃皇上密使胡濙,听闻府上捕到一位与前朝有关的老僧,故而前来查看。”岑瑛看清令牌,赶紧俯身行礼:“下官参见钦差胡大人!”胡濙急切道:“那老僧现在何处?”岑瑛答:“下官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妄动此人,故将其暂拘于府衙之内。胡大人,请随下官前去看那老僧。”
岑瑛在前面带路,胡濙匆匆跟着向前,来到府衙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岑瑛一拱手:“大人,就是这里了。”胡濙进院,看见一个身披袈裟、白眉长须的光头老者正在院子中央的石桌前写字,地上飘散的皆是写有文字的纸。胡濙捡起一张,纸上所写皆是老僧在寺庙墙上所题之诗。胡濙看罢,向老僧走近两步:“汝自称建文,可有凭证?”老僧道:“吾建文也。张天师言吾有四十年苦!今为僧期满,宜还邦国,然已至行将就木之岁,惟愿葬于太祖身侧。”
胡濙扭头看向岑瑛,岑瑛赶紧上前:“此人自被逮之后,所言皆此一句,所写之字皆此一诗。”胡濙皱眉,再去细看老僧,眉头紧皱,心中疑惑。他神情严厉的看着岑瑛:“此事不可声张,以免流言四起,扰乱安定。”岑瑛赶忙行礼:“下官已吩咐下去,严禁众人传议此事,请大人放心。”胡濙道:“请岑知府为本使速备纸砚,尽快将此事禀明圣上。”胡濙言罢,又回头看一眼老僧,老僧仍旧悠然自得的在挥笔写字。
京师奉天殿内,朱棣高坐龙椅之上,百官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棣微微皱眉:“鸿胪寺奏请正旦贺仪,然正旦日食,百官贺礼可行乎?”吕震出列,躬身行礼:“启禀皇上,臣以为,日食与朝贺先后有时,并不相妨。”仪智出列,躬身行礼:“启禀皇上,臣以为,纵然先后有时,同日免贺为当。”
朱棣看看二人,又向众臣问道:“古有日食,行贺礼否?”杨士奇出列道:“启禀皇上,日食,天变之大者,前代元旦日食,多不受朝贺。宋仁宗时,亦有元旦日食之时,富弼请宋仁宗罢宴彻乐,宰相吕夷简却不从,富弼对曰:“万一契丹蛮夷之族行此礼,我朝当蒙羞。而后有自契丹回朝者,果言契丹残虏于此日罢宴,仁宗自深悔之。故臣以为,今免朝贺为当。”朱棣闻言,点头认可:“君子爱人以德,不在朝贺,便免贺罢宴,只令太子携太孙及汉王前去孝陵拜谒,司礼监黄俨随行。”朱高炽、朱瞻基、朱高煦、黄俨齐声答:“臣等遵旨。”
商议完贺礼之事,胡广出列上奏:“启禀皇上,臣昨日得到消息,陈诚出使西域归来,今晚可抵京师。”朱棣大喜:“明日召其入宫。”众人退回列队。太监黄俨高声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众臣于是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棣便站起身,离开奉天殿。
朱棣退朝自奉天殿出来,卜才随侍身后,呈上飞章:“启禀皇上,有胡濙的飞章送来。”朱棣闻言,站定,从卜才手中接过来,打开细看:臣于广西寻得一人,自称建文,臣已将此人逮捕,当如何处置,请皇上明示。
朱棣看完,神情严厉,把飞章团握手中:“飞章传令,命胡濙速将此人押解回京。”
朱棣神情倦怠地斜倚在龙椅上,桌上的灯光在朱棣脸上跳跃着。他正在闭目养神。黄俨见状忙从旁边取过披风,轻手轻脚地盖在朱棣身上,朱棣却睁开眼来。黄俨赶紧跪地:“奴才惊扰皇上,请皇上恕罪。”朱棣冲他挥挥手,让他起身:“今日去孝陵拜祭可顺利?”黄俨答:“启禀皇上,祭陵之礼,一切皆顺利。”朱棣闻言点点头。黄俨又道:“奴才今日随行,途见一事,不知当讲否?”朱棣有些好奇:“何事?”
黄俨于是回忆:长长的石阶通往山中孝陵,朱高炽、朱瞻基、朱高煦、黄俨等人正依次拾阶而上。朱高炽身躯庞大,满头虚汗,由两个宦官左右搀扶走路,即使如此,朱高炽一路跌跌撞撞、步履蹒跚,随行的两个太监也累出一头汗来。身后紧跟的朱高煦不时故意嘲笑。
朱高炽抬脚上一低矮台阶时,不慎又被绊到,左右太监一时没有拉住,一齐跌倒在地,两个太监赶紧扶起朱高炽,神色惶恐,齐声道:“太子殿下恕罪。”朱高炽摆摆手,并没有多说,两个太监更加小心的搀扶着朱高炽,继续前行。却听朱高煦面含嘲讽之意,在背后假意叹息一声,:“前人蹉跌,后人知警啊!”
朱高炽闻言,皱皱眉头,并不作答,身后朱瞻基眼神凌厉的看着身前的朱高煦,缓缓的说道:“却更有后人知警也。”朱高煦听到朱瞻基突然说出此话,不免惊讶的看向身后的朱瞻基,朱瞻基眉目平缓,却是一脸严厉之相。朱高煦一脸尴尬,转身继续向上走,朱瞻基面无表情跟上去。
黄俨由是总结:“奴才以为,太孙殿下与汉王似有不睦!朱棣听完,轻摇了摇头,却又露出一丝微笑,赞赏道:“太孙聪慧机警,太子之福也!”
黄俨退下了,朱棣正埋头审阅阁臣们圈批过的奏折,不时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注几字。卜才匆匆进门来,躬身向朱棣行礼:“奴才参见皇上。”朱棣头也不抬的问:“何事?”卜才闻言,向朱棣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向朱棣报告:“启禀皇上,胡濙已将人带回京师,现正在宫外听候皇命。”
朱棣面色略惊,手中的笔即刻停住,他站起身急切地就要向外走,还未离开书桌,却又犹豫地停住脚步,终于叹了口气,又回身坐下了:“汝已见过其人?”卜才答:“回皇上的话,奴才亲眼看到了。”朱棣问道:“汝可辨得真伪?”卜才答:“奴才不敢妄言,但依奴才所见,此人年岁似不对,较之建文,略显老态,然建文四处漂泊,有此沧桑之态也未可知。”朱棣眼神顿时变得严厉:“速将人带至内廷,交由御史审问,务必查探清楚。”“奴才遵命!”
看着离去的卜才,朱棣目光散漫,表情沮丧,他呆坐在龙椅上,陷入沉思。
贾氏低头坐在榻边用针线绣着香囊,偶尔抬起头看看躺卧在床榻上看书的朱棣,莞尔一笑继续手中的针线活。不多时,最后一针绣好,贾氏转过身来,面向朱棣,话未出口先是甜甜一笑,柔媚的轻声唤朱棣:“皇上,皇上。”
朱棣放下书,看向贾氏,贾氏把手中的香囊呈给朱棣,朱棣拿过来看了一眼,上面是鸳鸯戏水之图案。贾氏试探:“臣妾为皇上换上新的香囊可好。”朱棣低头看看身上权妃所绣的香囊,轻轻摇了摇头。贾氏看着朱棣身上的香囊,眉头微皱,眼睑低垂,声音哀怨:“臣妾知道皇上身上所带香囊,乃是权妃姐姐所绣,然以臣妾对权妃姐姐的了解,姐姐也定然希望有人能似她一般每岁为皇上换上新的香囊。其实,臣妾希望皇上换上新的香囊并无它意,皇上感念权妃,每每睹物思人,忧心不断,久而久之难免郁郁成疾,权妃姐姐泉下有知想必亦是不愿看到皇上如此!”
朱棣见贾氏说得言真意切,抬头看看了看他,贾氏已是泪水涟涟,朱棣不禁拿过一旁放着的手绢,伸手为贾氏拭泪。朱棣感叹:“汝与权妃之心皆灵秀仁慈,便为朕换上罢。”贾氏听了立刻破涕为笑,上前解开朱棣身上的旧香囊放于榻边,将自己新绣的香囊系了上去。
恰巧卜才进门,见此场景,眼神颇有醋意,他垂着头向朱棣下跪行礼:“启禀皇上,御史来报,思恩寺老僧身份已查明。”朱棣转头看向贾氏:“爱妃去安排晚膳罢,朕今晚在此用膳。”贾氏喜笑颜开,行礼退下:“臣妾告退。”
贾氏带着屋中侍从一同匆匆出了门,屋中只剩下卜才和朱棣。朱棣急切道:“禀来详情!”卜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皇上,御史经过严密审讯,此僧始终执言一语,曰其建文也,已至行将就木之岁,惟愿葬于太祖身侧。”朱棣闻面色严峻,并不作答。卜才继续奏道:“然御史遣人彻查此僧案宗,已查实其本名曰杨应祥,钧州白沙里人,年已九十余。”
朱棣听卜才言罢,表情突然变得放松继而流露出失落之色。他叹了口气,对老僧的发落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唉!又是井绳之虞!将此人下锦衣卫监狱关押,择日处死罢。”卜才看朱棣的表情变化,半知半解道:“奴才遵旨!”
朱高煦自长廊走来,看见朱高炽被卜才亲自送出乾清宫门外,朱高炽步履蹒跚,缓缓向前走去,朱高煦不屑的看着他的身影,嘴角嘲讽的笑笑。
卜才还在门外,看见朱高煦走来,连忙行礼:“奴才参见殿下。”朱高煦看一眼还未走远的朱高炽,看向卜才:“起来罢。皇上召太子有何事?”卜才谄媚的笑笑:“长江、淮河工程告竣,皇上为表彰陈瑄治水有功,命太子殿下亲往江浦慰问。”朱高煦闻言,不禁面色阴沉,嘴唇绷紧,又扭头恶狠狠的看向朱高炽离开的方向,正好看到朱高炽在转弯处消失的肥胖笨拙身影。
夜色渐浓,朱高煦虑及皇上重新重用朱高炽,不由得妒意大发,一人独坐屋内喝闷酒。侍女上前为其斟酒,却不慎洒出些许,朱高煦见状,心有不顺便迁怒于下人,将酒具掀翻在地:“来人,将此贱婢拖出去卖入妓坊。”话音刚落,门帘掀开,朱高燧进得门来,看见侍女吓的跪在地上,酒杯被摔的粉碎。侍女连声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门口进来两人将侍女拖走。朱高燧见侍女惊慌失措,满面泪水,再看朱高煦一脸阴沉,向朱高煦行礼之后,便坐在他身边:“二哥如此大动肝火,想必一定事有什么大事发生吧!”朱高煦自己倒了一杯酒,看向朱高燧:“今日去宫内面见皇,却听闻太子重获父皇器重,且被委以重任。”朱高燧皱眉:“父皇却又为何重新器重太子?”朱高煦冷笑一声:“不知是太子门下哪个能臣,巧舌如簧,为太子脱罪,劝得父皇回转心意。”朱高燧沉思片刻,又抬起头来:“二哥可有应对之策?”朱高煦仰头又喝下一杯酒答:“雏鹰要飞,便剪其羽翼!”朱高燧道:“太子羽翼众多,从何入手?”朱高煦啪的将酒杯放在桌子上:“便以杨士奇为先,此人为太子多次劝言父皇,实乃吾心头大恨!”朱高燧为朱高煦又倒上一杯酒:“弟以为,剪除杨士奇务必从长计议,可密遣父皇身边近臣频向父皇进言,使其失宠在先,方可借机铲除。”朱高煦点头:“卜才此人,屡表忠顺之意,倒可用之。依三弟之见,从何人入手为妙?”朱高燧道:“臣弟听闻解缙五年刑期将满,此人若出,又是兄长一大患,不如趁其仍在狱,将其……”说着话,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朱高煦赞同的点点头,满面微笑,兄弟二人举杯相敬,一饮而尽。
京师大街上人声鼎沸,来往商贩络绎不绝,一片繁华景象。朱高煦在酒楼的雅间,端着酒杯站在窗边看下面的情景,身后的门被推开,纪纲走了进来,身后内侍关上门。
朱高煦转过身来,嘴角带微笑,看着纪纲,纪纲俯身向朱高煦行礼:“纪纲,参见殿下。”朱高煦拱手:“纪大人请坐,不必多礼。”纪纲与朱高煦坐下,桌上酒菜丰盛。
朱高煦道:“本王方才立于窗前,见京师一片繁华景象,番邦商旅络绎不绝,不禁感慨吾朝国运昌盛,国威远扬啊。”纪纲双手抱拳遥拜:“此乃吾皇圣明,治国有方!”朱高煦点点头,感慨道:“父皇为料理朝政,日理万机,殚精竭虑。”他抬头看一眼纪纲,朱高煦假意忧虑道:“本王前日向父皇请安,却见父皇面露忧色,吾问之,父皇却道逆臣不除,何以安然!”
两人对视一眼,纪纲皱眉,眼中充满关切的神色:“却不知皇上为何人烦忧?”朱高煦眼睛盯着纪纲,意味深长地说:“父皇不言,本王亦不得而知,纪大人常侍父皇或可揣摩一二吧。本王倒是听闻解缙入狱至今,刑期将满,纪大人可知此事啊?”纪纲皱皱眉头,会意地点头:“正是。解缙此人因着有所依仗,在狱中也一副骄纵蛮横模样,只怕是出得大狱,再行扰乱朝纲之事。”朱高煦冲纪纲意味不明的一笑:“莫须有之事,不便猜测,纪大人,来来来,你我难得一聚,请用薄酒!”
纪纲正在查看犯人囚籍,解缙之名正在其中,他正皱眉沉思之际,却听身后有喧哗之声,转过身,却见朱棣带着随从,站在门口。黄俨上前宣道:“皇上驾到!”纪纲赶紧上前跪地行礼:“吾皇万岁万万岁!”朱棣抬手:“平身。”纪纲站起身,走到朱棣身旁。
朱棣缓缓看向周围牢房:“诏狱情况如何?”纪纲道:“皇上仁德,屡屡大赦天下,诏狱之囚,已减过半,现今惟余十恶之徒,尚且在押。”纪纲双手呈上名册,名册正翻至解缙一页:“此乃囚籍,请皇上过目。”
朱棣并没有伸手接过。而是就着纪纲举着的囚籍看了一眼,解缙的名字正好在第一列,朱棣一眼便看见解缙的名字,不禁感慨,轻叹一声:“解缙安在?”纪纲连忙作答:“禀皇上,解缙刑期将满,不日即将获释。”朱棣闻言,并未作答,看了看牢房,转身拂袖离去。纪纲下跪行礼:“臣恭送皇上。”
朱棣离开牢房,纪纲站起身,将囚籍放回桌子上,盯着牢房深处沉思半晌,挥手招来狱卒,狱卒上前行礼:“大人有何吩咐?”纪纲吩咐:“置些酒菜,送到解缙牢房。”狱卒答:“小人遵命。”纪纲缓缓向牢狱深处走去。
解缙背对门盘腿坐在床上,头顶一扇小窗透出光亮来,能看见昏白的冬日太阳,牢内几束清冷的阳光射进来,照得见牢中飞扬的尘埃。锁链声响,门被狱卒打开,两个人抬着一个小几进牢房中来,小几上摆着几坛酒和三盘下酒菜。解缙一动未动,仍然面对墙坐着。
纪纲满带笑容的走进来,狱卒把小几放置妥当,纪纲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狱卒们随即转身离开:“恭喜解大人刑期将满,不日即可重归朝堂,今日特备酒相贺,来,咱们同朝为官,喝一杯。”解缙冷哼一声,还是面墙而坐,未置一言。
纪纲毫无怒意,继续堆笑劝解:“皇上今日亲临诏狱,且问及解大人情形。”解缙闻言,愣了一下,终于转过身来:“皇上果真来这诏狱?”纪纲道:“千真万确,皇上圣驾亲临,且御览解大人囚籍,面显恻隐之情。下官究知圣意,故而置酒相贺,来,来,解大人快快请坐!”
解缙听罢燧坦然下床,坐在小几一侧,纪纲坐在小几另一侧。纪纲拍开酒坛封印,将酒倒入杯中,举起其中一杯递给解缙:“五年苦寒,终得尽头,我敬大人一杯!”解缙闻纪纲所言,嘴角不禁松懈不少,也不推辞,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解缙长叹:“五年的时光,滞此方寸之地,蒙皇上惦念,臣此番若能出狱,定当竭力效忠,为皇上肝脑涂地。”纪纲又将解缙酒杯倒满:“解大人一片忠心,天日可见,他日必然再获皇上垂爱,再展宏图。”
解缙闻言,微微一笑,亦不再客气,他干脆取过酒坛,大手一拍,豪气撕开酒封,当即仰脖,对着酒坛一阵豪饮。纪纲见此情景,很是高兴。解缙道:“纪纲,像你这等不学无术的小人,不怕我参你?”纪纲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解大人,您是君子,君子不念旧恶,我纪纲是混人,为别人办事,您别记我的仇,害您的是汉王,不是纪纲。”解缙高傲道:“不管是汉王,还是你纪纲,解某都不怕。”纪纲道:“那是,解大人住这诏狱五年,都没有人敢动一指头。”解缙听了他的话,又借着酒劲,有点飘飘然,得意忘形起来。
牢中光线由白转昏,窗口夕阳落下,升起明月来。解缙面色潮红,以手撑着头,眯着眼,另一手持酒坛,眼睛使劲儿眨了眨,却终是一片模糊之色,脑袋晃了几下,终于撑不住,爬在桌子上,手中酒坛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纪纲见解缙终于醉倒,便站起身来,走出牢门,狱卒走到纪纲身边。纪纲回头看了一眼解缙,目露凶光:“将解缙拖出去,埋于雪中,未得命令,不许移动。”纪纲说完,便离开了。牢房对面,杨溥坐在床上,头靠在墙边,睁开眼来,侧耳听纪纲走远,急忙下床来到牢边,却见两个狱卒已经把解缙拖走。
两个狱卒躬身拖着解缙的两只胳膊,费力的将他拖至牢狱外的院中,院内积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解缙的身子将雪拖扫成一堆,陷在其中,两个狱卒起身,看着解缙。其中一个狱卒非常年轻,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另一个狱卒则显得老奸巨猾,面色阴狠。
年轻的狱卒搓搓手:“这么冷的天,纪大人叫我们把他放在这儿,一会儿就要冻成冰棍儿了吧。”老狱卒瞪他一眼:“纪大人吩咐的事情,你少多嘴。”年轻狱卒摸摸脑袋,不敢说话了。老狱卒交代:“铲雪来把他埋了,然后回去把牢房收拾干净。”狱卒甲还想说话,狱卒乙却瞥他一眼,离开了。
狱卒甲看看解缙,叹口气,走到院子旁边,拿起立着的铲子,一铲一铲,把雪很快覆满了解缙的身子。
年轻狱卒回到解缙牢房,正在收拾小几旁散落的空酒坛,却听对面有人小声的呼唤,年轻狱卒回头看去,见是对面牢房的杨溥头抵在牢房的栅栏上,伸出手招呼他:“小兄弟,小兄弟!”狱卒甲站起身,走到他旁边。杨溥抱拳行礼:“小兄弟,请你帮个忙,你能不能去太子府一趟,告知太子殿下,解缙牢中有难,命将休矣。”年轻狱卒:“我为什么要帮你?”
杨溥看看自己,身无长物,不禁皱着眉头,悲叹一声:“小兄弟,我看你向来善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兄弟你就当作行一善事吧。只要你去报信,太子殿下一定会赏赐你的,相信我。”狱卒甲看看杨溥,杨溥衣衫褴褛,神情近乎哀求,同情之下。他便冲杨溥点点头表示同意。
朱高炽满脸疲惫,从轿子中下来,府门前灯火通明,朱瞻基等人站在府门前迎接朱高炽回府。朱瞻基见朱高炽下了车子,赶忙上前几步,搀扶朱高炽,家丁们有的在一旁打着灯笼,有的则忙着搬运行李。
朱瞻基道:“儿臣恭迎父王回府!父王一路舟车劳顿,身体无碍吧?”朱高炽摆摆手:“为父无碍!”朱高炽、朱瞻基父子说着话上了台阶,准备进府。一人匆匆提着灯笼走过来,看见太子府门口灯火通明,府门正要关上,急忙上前:“小人有事启禀太子殿下!”
朱高炽,朱瞻基等人刚刚踏进门,听到此言,便停了下来,回过头来。朱高炽接着灯光,上下看看对方一身狱卒衣服,不禁疑惑:“何事?”因夜色已黑,狱卒也并未看清朱高炽的面容,只躬身行礼:“小人受托,来告知太子殿下,解缙牢中有难,命将休矣。”朱高炽闻言大惊,与朱瞻基对视一眼,朱瞻基赶紧来到狱卒身边:“此事你如何得知?”年轻狱卒答:“小人在锦衣卫诏狱当差。”朱高炽吩咐:“来呀,赏银十两。”
狱卒甲领了赏银高兴而去,朱高炽则返身急向门口走去,朱瞻基跟了上去。车子还停在门前,朱高炽又要进得车子里去,朱瞻基赶忙上前:“父王可要去面见皇上?”朱高炽道:“正是。”朱瞻基道:“此事紧急,天色已晚,待报告给皇上已不知到了何时,儿臣以为,去寻妙锦郡主出面相救或可更加及时。”朱高炽思忖片刻,吩咐儿子:“瞻基,你速去请郡主徐妙锦同往诏狱救人。”朱瞻基点点头,牵了一匹马,即刻离开,朱高炽上得马车,父子俩兵分两路,分头行动。
摇曳的烛光下,徐妙锦静坐读书。小凤提着炉子从外面回来,进了房间,搓了搓手,将炉子放到徐妙锦脚下:“郡主,外面又下了雪,那雪当真似鹅毛一般,冷的厉害。”徐妙锦笑笑,放下书,却站了起来:“在屋中待了一天,不如出去看看吧。”小凤急道:“郡主还是不要出去了,外面着实冷得厉害。”
徐妙锦已取下披风,自行穿戴好了,回头示意小凤坐下:“不碍事,我就在门口待一会儿,受不住便回来了。”说罢,便掀开门帘子走了出去,小凤见状无奈只好跟着徐妙锦出了房门。屋外一片茫茫雪色,莹白的雪在长廊挂着的灯光照映下,似会发光一般,徐妙锦不禁愣神观看。
突然,院外急切的拍门声打破宁静,小凤紧忙上前去开门。打开门,朱瞻基站在那,满脸焦急。他气喘吁吁,语气焦急,看着侍女身后的徐妙锦:“事关紧急,请郡主速和瞻基去营救解缙大人,路上再细说吧!”徐妙锦闻言,立刻跨出门来,跟随朱瞻基匆匆离开。
已至深夜,徐妙锦和朱瞻基匆匆赶到了诏狱,朱高炽也已经到了,几人便要进门去。守卒跪地拜倒在他们身前,挡住去路:“小人参见太子殿下,皇太孙殿下,见过郡主。”徐妙锦道:“废话少说,速带殿下与我入内去见解缙。”守卒面带难色:“这……,纪大人有令,禁绝探视。”徐妙锦怒斥:“大胆守卒,太子殿下在此,便有纪纲在,又岂敢阻挡?”守卒被喝斥的一愣不敢再说,只好站起身,引着三人向院内走去:“太子殿下,郡主,请随小的来。”
几人快步往前走,待走至小院,积雪深厚,已看不到痕迹,只有院子中间一雪堆立着。守卒无奈地指了指雪堆:“殿下,谢大人便在此处了。”
朱高炽等人见状大惊,急忙上前,几名太监冲过去,努力地将雪扒开,许久才拨弄出解缙的囚服来。等到终于把解缙的脸找出来,却见解缙面色灰白,太监上前探探鼻息,不禁摇摇头:“启禀太子殿下,解大人怕是早已没了气吸,身子已然僵了多时了。”朱高煦看一眼解缙的尸体,痛惜不已,他后退一步,仰天长叹。朱瞻基、徐妙锦则眼中湿润,满面悲愤。
朱棣两手伸展开,正在被卜才侍候着穿衣服,太监进来通报,跪地行礼:“启禀皇上,徐妙锦郡主求见。”朱棣脸色一怔:“召她进来吧。”徐妙锦一步一步缓缓走进来,披风上还有雪迹,一身寒气,面色凄冷,眉毛上都结了霜。朱棣看她如此模样,不禁皱眉,走上前去:“锦儿怎是如此形状?”
徐妙锦面无表情,直愣愣的看着朱棣,朱棣被看的愈发疑惑。徐妙锦突然流下眼泪来:“皇上,皇上何时方可止住杀戮,宽释无辜?”朱棣皱起眉头:“锦儿言之何事?”徐妙锦扑通跪在地上:“国家兴旺,亦有臣子之功,锦儿恳请皇上,不要再滥杀国之栋梁。”徐妙锦言罢,俯身连磕三个响头,然后起身离开了乾清宫。
朱棣看着徐妙锦跌跌撞撞的背影,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吩咐道:“卜才,汝去查明,到底发生何事?”卜才答:“奴才遵命。”
卜才正独自在路上走,身后一个小太监谄媚的跟了上来,躬身行礼:“小人见过公公。”卜才神情倨傲,嗯了一声,也不作答。小太监前后看看,见无人,便上前紧跟一步:“小人乃是受汉王所托,前来向公公交待一事。”卜才闻言,立刻停下脚步,看看小太监,略俯了身子:“殿下有何事吩咐?”小太监笑笑:“殿下什么也没吩咐,只道杨士奇此人实在多事。”卜才直起身子,笑道:“且去告诉殿下,多事之人自有多事之秋。”
杨士奇正坐在案前审阅奏折,胡广一脸悲戚,匆匆进门来。胡广道:“东里贤弟,吾方才得知,解缙暴毙于诏狱大牢!”杨士奇答:“我已然得知噩耗,可惜谢大人五年刑期将满,却突然遭此变故!”胡广道:“听说却与纪纲相关。”杨士奇悲叹:“解大人刚直,常与宵小之辈对立,却不想……唉!”胡广道:“可叹朝中此等奸人当道。东里贤弟亦须小心为上,近日已有数人向皇上参奏于你啊。”杨士奇神色淡然:“生死祸福自有天定,多虑无益!”
朱棣坐在桌前批阅奏折,一本接一本,有数本被放置在一旁。卜才进来,跪下向朱棣行礼。朱棣没有抬头,继续看奏折:“可探得眉目了?”卜才道:“启禀皇上,郡主昨夜随太子殿下去了锦衣卫诏狱,在狱中看到解缙亡故,想必一时情难接受,所以才……”朱棣闻言抬头:“解缙死了?”卜才答:“启禀皇上,解缙昨夜去的,太子殿下却不知如何知晓,还带了妙锦郡主前去。”朱棣皱眉,不悦道:“又是太子多事?”卜才见机煽风点火:“奴才听说杨士奇大人在文渊阁替解缙鸣不平。”朱棣闻言怒色拂面,再看看桌上被单独放置的奏折:“杨士奇数次谏言,太子无虞,曾数人上折参他,朕俱顾念其心诚可嘉,不予追究。而今看来,亦不过是欲求党同太子,心蓄异谋罢了。”朱棣扬手掀翻那摞奏折:“传令,即刻将杨士奇投入大牢,听候发落。”“奴才遵旨。”
胡广自外进入文渊阁,却正见卜才带着侍卫押着杨士奇从房间里出来,不禁大惊,急挡在卜才等人面前。胡广看看杨士奇一脸淡然,焦急的又看着卜才道:“卜公公,这是何故?”卜才傲慢地回答:“奉皇上之命,逮捕杨士奇。”胡广不禁满脸悲戚,走到杨士奇身前:“东里。”杨士奇淡然道:“胡兄无须多言,生死有命,胡兄保重。”杨士奇说完话,信步出门,迈出门槛时,悄悄扔下一张纸条。因为走在最后面,卜才等人并未发觉。胡广见来人走远,匆匆捡起纸条,但见上书“太子殿下亲启”。
朱高炽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朱瞻基站在一旁,为朱高炽倒了一杯茶:“父王彻夜未眠,儿臣恳请父王万勿忧思过度,保重身体啊!”
朱高炽长叹口气,正欲开口讲话,却见侍从进来通报:“启禀太子殿下,胡广大人求见。”朱高炽坐起身:“传他进来吧。”胡广一脸悲戚的进门来,躬身向他二人行礼:“启禀殿下,方才皇上下诏,将杨士奇大人投入大牢了。”
朱高炽和朱瞻基闻言,大惊,面面相觑,胡广眼中湿润:“先时听闻解大人亡故,已然悲伤不能自已,此时却连杨大人也……”胡广上前一步,将杨士奇递给他的纸条呈给朱高炽。胡广道:“杨大人走前,交待吾将此物呈与殿下。”
朱瞻基连忙接过纸条递给朱高炽,朱高炽细细读道:“臣自知心中无愧,皇上圣明,真相自有大白之时,望殿下不切勿为臣忧心,务必保重身体安泰,无论何时,自当坚持,以仁孝之心,忠诚皇命,一切自然无忧!”朱高炽看完,不禁长叹一声。朱瞻基道:“父王……”朱高炽冲朱瞻基摆摆手:“汝等告退吧。”朱瞻基和胡广看朱高炽的沮丧模样,只好躬身退出:“儿臣(微臣)告退。”两人离开,朱高炽捏着纸条又看了一遍,独自坐在椅子上,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却见一只鸟自房檐下孤零零的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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