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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几个意气用事的年轻人已经摆好了架势,撸起袖子,一个拳头扬起,刘海也因为激动而翘起来,那边店家连忙招呼了几个小二将这几个年轻人拉开,那扬拳之人嘴里还骂骂咧咧,“臭娘们,说你还敢还嘴?”成骆回头看了看姥爷,丫头紧紧咬着嘴唇,靠近牙齿的那一片软肉已经被咬破了皮,眼睛也因此而发红,只是一声不吭,也不打算看着那人。
店家见状连忙说着,“丫头年纪小,客官都是来小的这儿喝酒的,也都是有缘之人,您也就大人有大量,原谅这丫头吧。”
“哼!”那人用力喷出一声,正要往自己的酒桌走,却听得细细的声音从身后传出,“自己无理还不叫人说。”这一句竟是不该地冲进这人的耳中,不禁大怒,回头盯着那丫头,众人见状又将那壮汉拉开,几个人叠在一起倒是抵消了大部分壮汉的力气,脸上的肉不知是憋得还是被人推搡的竟成了酱红色,虎视眈眈地看着宋成骆。
“成骆。”苍老的声音从成骆的背后有力地传来,吐字清晰而稳健,成骆暗自吸了口气转身便笑道,“姥爷,这酒怎么样……”
“坐下。”老人不咸不淡地说着,边说边向自己的小酒盅中倒入一些,而后将酒壶稳稳地放在桌子上,鲜有陶罐与木头的冲撞声。
成骆见状只得悻悻地“哦”了一声,跟在老人的身后,也不敢轻举妄动,按着老人所说去做已是她脑中唯一所想之事,可见老人如此,本来想着“此事已过”的心又悬了起来。
成骆带着笑坐下,也不敢发声,可又不敢什么都不说,便支支吾吾地发出“嗯……额”的声响,听得老人有些不耐烦,皱起眉头说着,“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说,磨磨唧唧做什么?”成骆这才应道,“姥爷,刚刚那人……是谁啊,他怎么还有刀呢?”
老人轻笑道,“我还没有问你如何填补自己创下的窟窿,你倒先问起我来了。”成骆听此连忙低头谢罪,双手与肩同宽,在胸前环出一个圆形,右手搭在左手上,手指并拢,而后说着,“成骆不过觉得那人无理罢了。”
正说着的缝隙,老人抿了口酒,酸酸地说道,“没想到这酒倒是下了不少工夫。”给自己夹了一些菜,继续说着,“无理的事情世间多了,丫头何能一一道出?”
成骆硬着脖子,嘟着嘴带着几分不屑说着,“讲理不能就动手。”似是被这一句拱起了火气,她鼓着腮帮子端起陶酒壶就给自己倒了杯酒,用力过猛洒出些酒来,酒味扑鼻而来,味道虽浓却不似烈酒一般刺鼻,然后快速饮下杯中之酒,还不觉解气,夹起一筷子菜,放在自己的食皿中搅拌半天才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喘着粗气,仿佛要把所有之前从那壮汉那“讨的”不公给硬挣回来。
“成骆。”老人见状语气也不免柔软下来,拍着成骆的后背,带着玩笑的语气说着,“人家不过是那么一问,你便生起气来,这又是为何呢。”成骆放下筷子就要理论,老人却不给她任何的机会,摇了摇头,呵笑两声继续说着,“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人家本是好意,只是语气冲些,难道你也以为不公?”
“可是!”成骆反驳着,“姥爷您没看见他有多强词夺理。”
“你倒是说说,人家哪里强词夺理了?”老人慢悠悠地说着,成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仔细回想着刚刚风波的情形,好似老人说的更有道理,蔫着脑袋不再说话。老人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抬手便给成骆夹了些菜,笑道,“吃吧,我刚刚看的这楼下有个糕点铺,你倒是可以去看看。”
听到这里,丫头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把不开心的事情抛在脑后,说道,“那成骆一会儿就去看看。”
“哎……”老人伸出手阻止着激动的女孩,笑道,“你可得先好好反省。”女孩倒是坦然,笑道,“不过是反省,又不会像娘一样罚我练习千遍。”
“好!”老人点点头,一口喝干盅中的酒,“看看,跟成骆一起来,酒都比刚刚好喝许多了。”成骆见状又为老人满上一盅,笑道,“陪姥爷来,自然得让姥爷开心。”
“哈哈哈哈,你娘要是听到了不定怎么罚你呢。”老人揉揉女孩的肩膀,又是一口喝干了酒,看的女孩直说,“姥爷您慢些喝,这是酒……”老人伸出手,弯曲的手指上刻着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老茧,手心的茧似是破了又生,生了又破,很是明显。他粗糙的手轻轻地摇着,年岁大了,手指也伸不直了,连骨节都明显地膨胀起来,看的倒是老态龙钟般不中用,他恍然一笑,看着眼前的姑娘,特别是姑娘的眼睛,竟然和她那么像,像的让他在猛然一瞬间以为她就生活在眼前这丫头的体中,可再近看,二人实在不像。
见老人探过来身,谜一样地看着她,她笑道,“姥爷,您喝醉了,多吃些菜,这还有一壶热茶,等吃的差不多了就拿它来醒酒。”老人惨然一笑,轻声说着,“真像。”
“……”成骆不知道如何接住话茬,笨拙地给老人斟满一杯酒,齐青酒香确实名不虚传,今日一见她才觉得“此酒若名气不大,那在北国怕是拿不出好酒了。”如此细细想着,但看老人缩回脖子,呵呵地笑着,头也不自觉地歪向一边,脸也从之前的泛黄至带些红晕,连忙将装酒的小酒盅换成了喝茶的茶杯,添些热茶,腾着热气轻轻地放在老人身前。
她脑海中可正想着那枣红宝刀的事情,以及那段普通的小匕首。看匕首飞过来的方向便可知晓,那绝非一时失误,再者,若是失误怎的能飞那么远,像是弓箭射过来的一般。成骆顿觉后背一麻,手也开始变凉,赶忙给自己倒了杯酒,快速喝干。等喝完最后一口,却觉得天旋地转,看样子是酒劲上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托着脑袋发愣。
小二见状,快速跑过来,问着,“二位客观可喝的尽兴?”
“尽兴?”一声洪亮的声音从小二身后传来,响度之大竟震醒了昏昏欲睡的成骆,再看老人时,他却正襟危坐在她身侧,仔细地看着她,颊旁露着带着褶子的笑。“二人正喝着,这么问不觉扫兴?”
“哎哟,这位客官,您可是错怪小人了,小人目不识人,会错了意。”小二拍着大腿,将有些滑落的汗巾往肩膀上一靠,用大臂内侧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赔着笑说着,成骆一侧身才看见有个身着毛青色交领衣裳的人站在小二身后,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清他的脸,亦看不清他的装束。
小二说罢便要走,被那人叫住,“等会儿,再来一壶酒。”
“好嘞!”小二一看有生意可做,赶忙换上灿烂笑脸,应罢一溜烟就跑远了。
小二离去,成骆才有机会抬眼看着来人,此人确实身着毛青袖纹交领裙裳,身披深灰色大氅,头发束的极为干练,几股辫绳一同盘在头顶形成一个别致的发髻,虽如此,不见任何混乱之处。其发髻与成骆今日在归安城见所不同,不仅以细致的深色发带缠好,更以玉冠相缀。看见玉冠,成骆便知来人并非平民百姓,“凡朝野之人,无论何处,皆佩冠”。
成骆生疑,挡在来人面前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那人斜眼看过成骆,眼神只在她身上闪过一瞬,便挪移到她身旁的老人身上,带着打量的神色,一直不语,成骆以为这人耍官场脾气,正要说话,被老人一手拦住,使了个眼色成骆便不再说话,站到一旁。
“成骆,反思的差不多了吧。”刚喝完酒,老人的声音相较往日有些沙哑,发出成骆不大喜欢的“嘶嘶”的气音。
“成骆已细想许多……”
“既然如此,到楼下看看有何喜欢的糕点。”老人如此说着,成骆便意识到此人与老人有些她不可知的事情,不再多言,掂了掂手中的铜板硬币,带着几分狐疑转身下楼,途中盯着老人所在的方向看了好几眼方才离去。
“老人家。”见那姑娘走了,来人才敢上前一步,并步行礼,老人却摆摆手,“不足受礼。”指指他身旁的位置,“等一下。”便叫来小二再添加一席坐垫,来人并不着急,退居一旁,等待一切收拾安妥方入座。
来人目光有神,腰背坐的很直,同那老人一般,在整个酒楼赫然瞩目,二人坐下之后便无人开启话头,相互打量良久,终究是老人笑道,“你是陈易?”
“老人家真是抬举,陈某……”陈易又行过一礼,眼神仍旧带着光,可语气不知怎的竟激动起来,说一句话断断续续不说,发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我没有那么可怕,你也不必如此拘束。”老人笑道,先是为陈易倒好酒,再欲给自己满上,陈易反手便从老人手中取下酒壶,慢而细致地为老人斟满一杯,听老人说着,“你这年轻人,手倒是快,今日又是因为何事……”
陈易凑近些,见这酒楼喧闹,加之一楼正巧碰着什么麻烦事,一大波人离席跑去楼下看热闹,无人问津二人,陈易深吸一口气,笑道,“陈某细想多日,未敢再给老人家回信,因为……”他顿了顿,眼神竟散发出之前未见过的仰慕之情,有些颤抖地说着,“前几日陈某便断定,老人家便是先帝时的前大将军霍敬先将军。”
老人听此,举着杯子的手一怔,吸一口气笑道,“年轻人,说这话可是死罪啊。”说罢还不忘似调侃似的抖抖酒杯。
陈易笑道,“陈某年幼便经历九死一生,一直仰慕将军,今日能见霍将军已是陈某三生之幸了,哪顾得这些。”一边说着一边喝干一口酒,继续说道,“但是不知为何今日将军见到那刀为何不躲?”
老人笑道,“我乃粗布之人,只是因得先宋家家主欢喜才能来到宋家,哪同那霍贼相较。”趁着说话的空隙他夹起盘中最后一口菜到陈易的食皿中,“唠唠家常就可以了,至于那刀,我问心无愧,何必躲闪?”
陈易点点头,谢过老人递来的下酒菜,叹了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忍到后面反而是露出愤懑,微微喘息。老人搓了搓手,笑道,“你也不必为我报冤,曾记家人所说,好死不如赖活,年轻气盛之时难免嗤之以鼻,如今想来是句实在话。”
“可是!”陈易脱口而出,顿觉失礼,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下意识探身而去,却撞上成骆的眼神,成骆嘟着樱桃小嘴,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易,过了许久才问,“你是什么人?”
“成骆,都买了什么?”老人接过话锋,委实一转便看向成骆手中泛着热气的草纸袋,成骆“啊”地答应着,走到老人与陈易之间,以跪姿坐下。
草纸并非密不透风,热气早已从缝隙中漏出来,握在手中非常烫手,所以成骆将袖子拉长垫住草纸,上下交替草纸袋的重心,来回调换才坚持到现在。随着“卡啦”一声,系住草纸袋的草绳被轻巧地通过筷子解开,纸袋也因为热气的缘故在拆解的过程中发出“卡啦”的声音。当纸袋打开的一瞬从其中冒出升腾不断的热气扑面而来,熏得成骆连忙大叫,“啊,看不见啦。”老人笑道,“你凑得如此近,不烫伤就是万幸了。”
待热雾逐渐散去,老人先一步看清里面的点心。
“栗子糕。”老人笑道,“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在这里找到这东西。”
“嘿嘿,成骆闻着香。”成骆笑道,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口以筷子夹住慢慢放到老人的食皿中,又怕中途栗子糕滑黏一溜溜地掉落便一手持筷子另一手托在栗子糕下。
“嗯……”老人猛地吸着鼻子,“是挺香。”
成骆这才将眼神重新转移到陈易身上,来人如刚刚打量一般,可近看却与远观不同,他的坐姿妖娆,半松垮着墩在靠垫上,并不那么带有敬意,可却并非有任何的不妥。酒楼与别处不同,市井喧嚣皆可容,她盯着陈易看了数秒才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姥爷做什么?”
陈易自顾自地喝着酒,又拍了拍新上的一壶酒,笑道,“在下正喝着酒,见你姥爷一人孤寂,便过来一起喝。”
成骆笑道,“阁下莫非在撒谎?阁下来时,我还没走呢,怎么只有姥爷一人?”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切了块栗子糕,一口咽下,抬眼斜视着陈易,眼中不信任之情甚为明显。
“在下本就一人喝酒,也十分无趣。”陈易笑道,端起酒杯就是要和老人相敬,被成骆一胳膊拦下,他继续说着,“丫头,这是在做何?”
“阁下莫要行失礼之事。我们不认识你。”成骆冷笑着,从鼻子中发出囔囔的声音,继续说道,“请回吧。”
“成骆,同他喝酒并非不妥。”老人看了一眼成骆,瞟了两眼女孩面前的栗子糕,“再给姥爷切块栗子糕。”
“可是……姥爷,这个人我没见过。”成骆带着哭声说着,“这人…是朝廷的人,不能理得。”
陈易心下了然,自己的玉冠暴露了一切,若是这几乎从未涉世的宋家女孩子都能看出来,这些天天混迹俗世的过路人若有心必定早有怀疑,想到这里,他笑道,“她说的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成骆用筷子插住一小块栗子糕,先是分于老人食皿中,再自己一口吃下,两腮涨鼓,似是青蛙,陈易笑道,“在下确是与朝堂之人相关之人,可说来惭愧,并无任何作为,如今只是为归安王执马之人……”
“哈哈哈哈哈。”老人放肆大笑着,喝下一口酒,点点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你也不必太过谦虚。”
“哦?”成骆眯缝起眼睛,透着三分相信气氛怀疑笑道,“若果真如此何必措辞一换再换?”
陈易笑道,“姑娘真是幽默,朝堂之人同宋家人说话,就不怕招嫌吗,或是让些有心之人听去?”
成骆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栗子糕,老人笑道,“罢了,只是一起来此吃喝的酒友,何必藏着掖着,大家至此都是求个不吐不快,免得闹心。”
陈易见状笑道,“老人家之言属实肺腑,姑娘所言亦是护长,在下十分佩服。”听得成骆在一旁“切”了一声,十分不屑,又看了他一眼,却不知再说些什么。陈易眼看着老人,使了个眼色,老人微微点点头,再叹了口气。
二人这边心照不宣,可看的成骆一愣一愣的,她不断回头看着这二人动作,不明所以,只好问道,“什么意思?”
陈易道,“在此喝酒甚感拘束,不如来我客房一叙,如何?”
“不去!”成骆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
“在下姓陈,单名一个易字。”陈易笑道。成骆站起身来,说道,“哦?这人的名字我可是闻所未闻,你来这地方约我姥爷究竟来谈什么事情?”
陈易诧然,看向老人,老人笑道,“不过喝酒。”
“可是姥爷……”一听姥爷如此说,成骆马上应道,“您是不可能出来喝酒的,这么多年了您从来都没有过。”
陈易不禁赞道,“姑娘观察如此,在下十分佩服。”
“那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成骆笑道,“姥爷能与你谈些事情不过是因为当时我看出你们二人要谈事宜才暂时离席,如今我予了你方便,总该如实相告了吧?”
陈易行礼,笑道,“这件事,不便告知。”
先是一声“哗啦啦”,接着便是矮桌不断摇晃的声音,桌上的菜碟酒壶跟着震动,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老人眯起眼睛,说着,“成骆。”
“姥爷,你们说了什么也不告诉成骆,成骆觉得无趣。”女孩嘟着嘴巴,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叉吃手中的栗子糕,却被老人一把捏下筷子,扔到一旁,“站那边去。”
“姥爷!”成骆撅着嘴巴,老人何时在外人面前如此震怒,就算她几乎不曾来过宋家外的天地,即便在宋家也鲜见老人扔筷,只好说道,“成骆知错……回去就加罚……”
“坐下吧。”倒是老人心软,成骆一松嘴便不再追究,陈易笑道,“陈某从未见过宋家儿女,今日见了,令在下耳目一新。”
成骆听此瞪了他一眼,“哼”出一声,说道,“宋家岂非是你想见就见的,要不是傍了我姥爷,你还想见什么,我即刻就送给你。”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半段佩剑,“哐啷”的声音从他们坐的地方传到了对面,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丫头似站非站,右手从腰间抹出一把利剑,左手执鞘,挑衅地看着身旁身着毛青袖纹大衫的年轻人,皆啧啧道,“这丫头可真是顽劣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娃娃胡闹。”
你道说这些话便说了,何必大惊小怪,倒是有些亮耳的几声隔着几个桌子钻到丫头耳中,听得她怒火中烧,抬头便要寻找声音来源,陈易抿着酒笑道,“姑娘,幸亏他们离得远,看不见你这剑上的纹路,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你是宋家人…在此的几位都不好受。”
“关你什么事?”成骆冷笑道,“就是看你不顺眼。”
“武者性子急,”陈易又抿了一口,他喝酒倒是不着急,别人都是一口气喝下千杯,他抿一口便要在口中细细品尝,再将酒杯饶有兴致地端起,再抿一口。这样的喝法本没有任何不妥,倒是北国贵族或是朝野极为流行的方式,合情又合理,看即便是最粗俗的下士也因此儒雅了几分。但成骆此时正因陈易身份不明而怀疑,加之刚刚又吃了两次瘪,自然心里不痛快,总得寻出点拐着他腿的地方。
“喝酒喝得这么女气……”成骆白了一眼,撅着嘴巴,老人倒不说话,看向陈易,对这位年轻人也有些好奇。
“姑娘,女子可不能自损三分啊。”陈易笑道,端起酒杯敬了老人,再看向成骆的时候却多了几分玩味。
“我是说你,没说我。”成骆说不过,混着嘴里还没咽下的栗子糕,“又没说我自己。”
“嗯……”陈易点点头,抬起手点向栗子糕的方向,笑道,“既然如此,姑娘吃栗子糕也该戴副手绢掩住口鼻才是,不然吃的太男气。”一边说着自己像是被都笑了,忍住笑意绷着脸才说完最后几个字,倒是成骆气得不知从何而讲,欲想辩驳自己根本没有那些娇弱女子之风又肯定被他揪住话头,若承认了自己气不胜,怎么说都是生气。正在这时,忽然想起什么好点子,说道,“陈易你这么耍嘴皮子,不累吗?”
陈易哈哈大笑,将本就不大的酒杯中剩下的最后一口酒喝尽,笑道,“累。来啊,小二。”他扭头看向店面的方向,“再上三盘菜。”成骆阻拦道,“你自己一个人吃吧,我跟我姥爷走了。”
老人笑道,“我不忙,吃吃聊聊也无妨。”随即看向成骆,“倒是成骆,今日实在不巧。”
成骆气笑道,“姥爷,您就打算同这种人坐在一起吃?”老人说道,“成骆还有加罚的练习,该当回家了。”
成骆说道,“姥爷不同成骆一起吗?”
陈易笑道,“原来如此,倒是陈某唐突了,今日打扰了老人家。”老人点点头,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陈易,再摇摇头,同那陈易交头接耳几句便离开了。成骆早看陈易不顺眼,默默将没吃完的栗子糕重新打包系好,来到酒楼下,老人笑道,“这酒楼可真让人没想到。”成骆没听清,连问几句老人都只是笑不作声,成骆只好作罢,随着老人在街上溜达几圈,给兄弟姐妹们买了些糕点便回了家。
当夜,成骆练习完毕已然过了子时,不便打扰老人便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了。
却不想在另一间房屋中,一人正对着一罐小小的玉器发呆,他已经盯着这个小东西一两个时辰,却不知如何决断。
两个时辰前,他刚刚将一份消息寄给那位名叫陈易的年轻人,他不知自己如此做是否正确,却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说到这里,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好像这一生从来没有时间细细琢磨过,“沉浸在旧事的人不会有长进”,想起这句话,他讽刺地看看窗外,仿佛看清年轻的自己一板一眼地说着,仿佛那个年少的他还会抛来不屑的眼神,那种把人看的低到骨子里的眼神。向来他只喜欢用这眼神看两种人,一种是漠戎的人,一种便是没有精气神的人,比如现在的他。
他“哼”出一声,却比想象中要苍老许多,他虽哑然却不大喜欢理会这样的无奈感。闭上眼睛,尽是在马背上的景象,浴血的铠甲和满脸的血痕,漠戎骑兵的漫天嘶吼“怎么会有一支北国军队跑进来,为首者谁?”,接着一列精壮的北国骑兵夹击了还未曾冷静反应的漠戎部队,在满天飞舞黄沙的地方速进速退,只留下没死透的漠戎兵卒苟延残喘。
战场本无情,可这却是他以为的最逍遥快活的日子,没有勾心斗角的嗜血,没有令他烦恼的事情,每日所做皆是他最关心的-----如何让北国取胜。
“哈哈哈。”想到这里,他竟然笑出声,却是痛快般地笑容,环顾着眼前的一切,走出房门,看着院子,一排排杂草丛生却极少打理,这些草,今年死,明年还会长出来,明年死,后复生,何必哀悼呢?每年都是这样青葱。
想着想着眼前却模糊了,他索性闭上眼睛,耳边竟然传出一声极为爽快的笑声,“老霍,我就说,把你带回来你能享福吧,当时你还厚脸皮不愿意来。”
他不假思索道,“齐琭?”猛地睁眼,却发现无论怎样眼前景象皆为她一人,身着红衣,发髻高耸,桃眼芳唇,她不该是个好看的人啊,怎么又突然变漂亮了?他正想着,那女子笑道,“之前连个“丫头”都叫不出,看看,生活的还真不赖,说起来你还是我们宋家目前祖长辈里活的最老的。”
“我可得骄傲一阵了。”他笑道,只见女子夸张地笑着,小声掩盖了他的说话声,等到笑累了才轻启红唇说着,“你是不知道,在你之前,我们都没有祖长辈这类称呼。”
女子向前踏了几步,并不打算回头,他只好憋住笑意问道,“你过来,是来接我走?”
“你?”女子转身,轻笑道,“你自己会走,我何必要帮你?”
他木然,曾几何时他曾经也对她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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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会走,你一个女子不必来帮我,先顾好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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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来是做什么?捣乱?”仿佛一见到她,他就不会说话了,不过也或许他从来都不会说话,才沦到最后隐姓埋名来到宋家的结局,这样的结局坏吗?他不知道,或许好坏兼得,可他不会犹豫也从不后悔。
“想看看我孙子护住的宋家。”她笑道,极为得意,“我们宋家就是厉害。”她围着院子转了一圈,“你这不行啊,也不给房子修修,屋顶都长草了。”本是“子孙”,到她嘴里反而成了“孙子辈”,确实是她的作风了。
“……”他无以为应,却拉不下脸面说些肉麻的话,半天也不出声,最后才支支吾吾道“也就这样,我看挺好。”
她笑道,“我看着不错,先回去了。”
似是一转眼,再回头,只有清风拂面,不见佳人了,他唏嘘很久才回到屋里,从矮柜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掏到了一个小药罐,通体青玉所制,打磨的精细,如何都看不出里面是装的是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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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了,这个你拿好。”她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翻出药罐,他好奇地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毒药。”她平淡地说着,眼底不见波澜,连平时逗趣的劲头也没有了,他笑道,“你给一个朝廷大将军一瓶毒药,不怕皇上降罪吗?”
“此战十分凶险,宋家这边即便增派将士也只是杯水车薪,你拿着这个……”她鲜有的话多,他便站在一旁听她的唠叨,“若十分不济,最终被俘,还可用它。”
“用它?自杀?”他这才反应过来,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药,“放心,我从不信自己会被俘。”
“此药名为焕神散,乃宋家秘药之一,即便不用,也不能让外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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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焕神散。”他苍老的眸子盯着反光的玉器,细细地抚摸着,玉石本就冰凉,不过一会儿竟被他摸的温热,他看了看矮柜的一角,以蜡烛将那些草纸锦帛一一烧成灰烬,凉在一旁。
“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如今我倒不希望自己那么有价值了。”他笑道,毫不犹豫地撕开了尘封多年的瓶口,又看了看因门未合而能望的一清二楚的院子,一饮而尽。
“这药味可真不怎么地。”他笑道。
不过少顷,刺骨的疼痛从胸口蔓延,他却只觉这样不比当年“苟延残喘”般来到宋家时内心的屈辱感,他本是个宁战死也不愿投降之人,却必须面对他一生最瞧不起的生活方式,更没想到自己会坚持之久。他喃喃说着,“亏欠的人不多,自己吃了许多的亏。”
甚至他以为,自己最亏的一点竟是活了这么久。
一阵子清风吹来,将不知何时成骆悬在门口的铃铛吹落在地上,门上只留着半截线绳,又一阵风吹来,吹起半截线绳,铃铛却不知因何原因清脆地响起,静谧的夜晚,或许人们已经睡着,谁也不愿意再醒来看看这位老人。
不过或许,更是因为他从来都不必有人照看。
“德朔三十一年九月初六,北国前大将军霍秉呈死。”
谁会悄然记下不足百字的历史?又或许,真实出现在当代史册上才是他最终的宿命。
“二小姐!”随着局促的敲门声,成骆托着沉重的脑袋,喊道,“何事?”
“出大事了!”小厮在外面叫着,成骆来不及梳洗,将头发随意扎成发髻,罩上一件看得过去的外套便开了门,那小厮已经急的在门外跳脚,见成骆开了门,脸忽然绷成苦瓜相,跪在她的面前,头猛然间也低了几分。
“何事?”成骆不明所以,欲将他扶起,却想起家规,只是说道,“起来吧,究竟发生什么事?”
小厮这才抬起头,成骆看见挂在他的皱纹里的泪水,蹙眉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祖长辈……”像是鼓起了几百分的勇气,小厮刚说出三个字便支吾不语,成骆有些心急,晃着他的肩膀说着,“祖长辈出什么事了?”
“祖长辈……故去了。”
成骆“哈”地一声看向小厮,小厮被她的反应吓住,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却只见二人呆立在门口,谁也不理会谁,还是那小厮率先反应过来,带着哭腔问着,“二小姐。”
“你说的可是当真?”成骆低眼看着小厮,“知道在宋家说慌有什么下场吗?”
“小的……”小厮断断续续说着,“若二小姐不相信,可随小的来。”
“谁派你来的?”成骆忽然问道。
“三家主。”
若是旁人,甚至于是她的兄弟姐妹,成骆大可不必全信,可这是娘说的,还能有假,她顿感心中一痛,接着像是在胸口凿出个洞,所有的气息都漏进洞里。
娘说的……这是娘说的。成骆一遍又一遍在内心重复着,不知道自己能有怎样三寸不烂之舌方能说服娘同自己说这是假的。
她问道,“今日是什么节日吗?”
小厮以为她失了智,大惊失色道,“今日……并非什么日子,二小姐您怎……”
“我没疯。”她摆了摆手,“不可能。”她摇着头,“绝对不可能。”她皱眉说着,却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住内心的情绪,这股子向上翻涌的情绪正在慢慢吞噬她。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整个世界都在向天飞去。头晕目眩,她紧紧地咬住嘴唇,这是姥爷告诉她最能忍受不适的窍门。
“走,现在就去三家主那。”她以为自己已然安定了许多,拉起披风披在身上。
小厮只得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
成骆走的很快,事发突然,每日她都会在睡前给姥爷请安,只是昨日因为疲惫未曾赶去,今日便出了这样的事,想到这里她更觉自己的懈怠。回头看着小厮,“走快些,磨磨蹭蹭什么呢?”
小厮听此言更不敢说些什么,只得拉近距离,但并不敢靠近。
本是没那么漫长的路程愣是让成骆深觉走了十里地,相比着腿脚因为快速迈步的胀痛,胸口的疼痛似乎愈加提醒着她不要再以小孩子脾气来想,甚至不要再以为这是什么玩笑话。
“三家主。”她抬眼便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妇人,那妇人的头发梳得较她要利落许多,她站在草丛中显然多时,却不踏门而入,直到听到成骆的声音才敢机械地回头,似是往常一般问着,“都知道了?”
“嗯。”成骆竭力憋住心中不断涌动的情绪,咬紧了牙关,生怕漏走一丝空气她便会被这一股子强劲的旋风卷走,“祖长辈……”
“家主已经进去了。”妇人平淡说着,她看着脚下的草丛,再看向成骆,“为何没有梳洗?”
“成骆刚听到此消息,不顾一切便赶来了。”成骆说着,她像是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胸口的起伏,也止不住不断粗喘的气息,她说道,“成骆这就回屋整理……”
“去吧,一刻钟之后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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