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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朔十四年,北国大将军霍秉呈因勾结北漠戎残部欲反朝廷被斩杀。”“翌年,先帝特赦霍秉呈部忠心将士若干,贬为庶人,终不可入朝为兵。”
“老师,霍秉呈既然犯了这么重的罪,为什么还要宽恕他的部下呢?”一个女孩子托着下巴,捧着书册一脸疑惑,歪着脑袋继续说着,“我觉得对待这样的人定是要斩草除根。”
“哦?”上点年纪的中年人抚着胡须,捻了又捻,笑道,“好想法。”
“可是先帝并没有这样做。”女孩丢掉书册,双手摊开,一脸不解。
“这就是先帝仁慈的地方了。”中年人点点头,用书卷点点女孩坐的方向,“坐好,把书拿起来再读读下面的内容。”
女孩子有些无聊地捡起被自己扔的老远的书册,眼皮已然打架,虽然故事激起了兴趣却没有精力管竹简上写了什么,挣扎着抬眼便看见老师正盯着她,赶忙咳嗽一声,老老实实地拿起书册。老师见此开口念着书册上的文字,女孩却有些无趣地偷偷打量着老师,见老师偶尔闭上眼睛却能出口成章,很是羡慕。
她的这个老师,不靠兵器,但是凭一张嘴竟然说的舅舅和娘同意做她的老师,想来也是有些嘴皮子功夫的。正仔细地发呆,顿感头上猛击,抬头一看,老师正盯着她,须髯就在她的正上方。她裂开嘴笑道,“嘿嘿……”
“刚刚讲的内容可否记住了?”老师背走着,她道,“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老师的语气沉了又沉,猛地转身看着她,她吸了口气,看向四周,“我就在想,老师您是怎样凭着一张嘴说服了我娘?”
“哦?”老师眯着眼睛,“这与你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她笑道,将书册卷起来,听着竹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继续说着,“您是老师,我是学生,您要教我什么,学生也得清楚才能学好啊。”
这回倒轮到站在女孩身边的老师沉默了,他有意无意地瞟着书册,再背过手,“为师者,定要施礼教,兴仁人之学。”女孩低头沉思着,努着嘴巴笑问,“所以老师其实是来教我背文章的?”
“昔时武夫皆读兵书,怎的到了你这里话如此多?”
“哦。”女孩应道,将卷好的书册重新展开,因为速度过快,竹简互相摩擦的声音十分刺耳而巨大,老师说着,“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女孩再不多言语,甚至也不敢露出一丝笑容。
也不知多久才熬过了这老师的书卷折磨,女孩伸了伸懒腰,从矮桌上取下自己的佩剑,缠系在腰间,刚一出门便看见一位妇人正稳健向她走来,她继续向前走也不是,退后更不是,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处。
妇人步伐矫健,眼神不曾离开女孩,见女孩呆站在院门口,轻声说着,“站在这里做什么?去哪里?”
虽是轻声却说得重话,女孩深知这点,怔怔地站在原处,低头不语。
“怎么了?碰见什么事情了?”妇人开口说道,嗓音竟然有些沙哑,“前日让你练习的剑法,练得熟练了吗?”
“啊……”女孩抬头,先是摇摇头,再点点头。妇人蹙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说话。”
女孩干咳两声,摸了摸自己的佩剑,“嗯……回三家主,成骆还没有熟练……”说罢抬头瞄了一眼身前的妇人,见其眉毛有耸立之势慌忙补充道,“但成骆已经会了。”
“会了?”妇人似是面无表情,无论女孩说什么,她都是处事不惊的模样,平淡言语,手上的竹笛更显其淡然,女孩急忙说着,“对,成骆已经会了,今日练熟。”
“嗯,既然前几日的任务还未完成,今日便再多罚你千遍吧。”妇人说罢,看了看眼前有些呆愣的女孩,“听明白了吗?”
“是,成骆听明白了。”女孩无奈,只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本来想好今日陪早已约定好的姥爷一同去归安城外买栗子糕,看样子又要泡汤了。
见妇人走远,女孩弹了弹手中的佩剑,“都怪你不听话,你早熟练了,今日我不就能出门去吃栗子糕了……”眼睛一转却笑了,“不管,我先去找姥爷,说不定姥爷能说服娘呢。”
说罢便从后门绕着小道小心走着,这一段路年久失修,若非当年舅舅重新修葺估计都不会有族人能看出这里曾有人居住过。女孩提着七分的胆量,又提起裙裳,一步三回头看着是否有来人跟上,每走一段路便要回头打探,像个小偷过密道一般仔细。
绕过那曾经破旧的院落,再转一个弯便是女孩姥爷居住的房间,听说她姥姥年轻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也因为姥姥不爱居家的脾气,这个院子经常积灰,姥爷还曾开过玩笑“这地方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被满屋飞散的烟尘呛得咳了半天。”还让女孩注意时常飘舞的灰尘,可没想到竟然在此住了三十多年。
还没进院子便听得稳健的脚步声,女孩提起气息,躲在墙壁后,再提起自己的裙裳,免得让不该看见的人瞧见。等了半天,等到被已过了中秋还活着的虫子咬了一脸红包,还不见那妇人出来。
女孩痒得龇牙咧嘴,狠命地挠着,却不止痒,又只好往胳膊上吹气,试图转移注意力,这才看见那个妇人的身影缓缓地从院子中挪出,渐渐走远。
女孩向后看着,又看看身前,确认安全之后蹑手蹑脚地钻进院子里。
这院子与她自己的大不相同,看着就古朴了许多,保留了很多姥姥的东西,只是她从未见过这位传奇般的姥姥,虽说从各位亲戚的嘴里对姥姥的事迹有所了解,却从未细细地品过,只当姥姥是个可以炫耀自身的资本。
鲜有艳华芳草,单调的碧草十分整齐,不像霞映湖旁的那些杂草丛般凌乱,她顺着最熟悉的路溜到内房,想吓姥爷一下。
钻进书房,不见姥爷,屋内正中央的矮桌旁的柜子上堆了一大叠的锦帛,她生了好奇,想凑近去看,又想起家规,作罢,闭上眼睛便要离开,却忘记台阶,只听“啊”的一声便跌倒在台阶下,剑也随即发出“卡啦”的声音,碰着地面。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魔头啊。”未见其人,听得一声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夹杂其中的还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女孩赶紧站好,抹抹脸上的红疙瘩,整理完衣服才说着,“成骆来见姥爷。”
“哈哈哈。”姥爷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搂着女孩的肩膀,几天不见,感觉丫头又高了一些,想到这里他的笑意渐浓,安排成骆坐下后,便要起身点香沏茶,成骆马上站起,率先一步扭到矮架旁,熟练地取下草纸卷住的香,问道,“姥爷,您要点哪个香?”
“随便,成骆看喜欢哪个便点哪个。”老人离开矮架走到木箱旁,打开盖子,便要取出一些茶叶,却听得女孩在点香盒旁说着,“姥爷,这些事得让成骆做,您坐下歇歇。”
一听这话,老人有些不大满意,瞥了成骆一眼,转过身背着成骆说着,“怎的,姥爷还没老到不能自理呐。老当益壮着呢我!”
每听到此处,女孩便会笑着,说道“姥爷一直都壮,从来都没老过。”
“哈哈哈哈,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老人大笑着,手微抖,几片茶叶便顺势漏到壶中,女孩此时已点香而归,顺势端起旁边冒着热气的热壶,“姥爷,这就让成骆代劳吧。”
“好!”老人拗不过女孩,盘起腿坐着,背挺直如松,闭着眼睛,女孩看了好笑,问道,“姥爷在做什么呐?”
“听你娘说,你今日要练剑?”老人不接成骆的话茬,轻啜一口清茶,嫌弃道,“呸!茶叶放多了。”
“姥爷不喜欢浓茶,成骆知道。”女孩接过话,“您不喜欢,成骆再给您沏一杯。”
老人蹙眉,扭头看着女孩,带着些许不屑,“这不是浪费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就这么凑合着喝。”
“下次成骆给姥爷泡淡淡的茶。”
“倒不必。”老人笑道,凑到成骆的耳旁,“你可别跟你娘说啊,其实姥爷最喜欢喝酒啦。可你娘偏不让。”
女孩一惊,瞬时换上笑容,说着,“娘是担心喝酒对姥爷身体不好罢了。”
“哪儿的事儿啊!”老人有些愤愤地说着,又喝了一口茶,啐了一口继续说着,“就是宋家规矩严,不让喝酒。”
“哦!”宋成骆这才想起家规里明明白白写着“无酒”的那一条,她撇了撇嘴,“姥爷是祖长辈,就算姥爷想喝,也没人敢拦。”
老人摆了摆两根手指头,佝着头微微驼着背说着,“那可不行,在我这坏了规矩,宋家还能是宋家嘛。”他呵呵地笑着,补充道,“可不能在我这里坏了规矩。”
宋成骆端起热茶,向老人行过礼,再以右臂宽大衣袖挡住大半个脸,缓缓啜饮数口,等尽数咽下才撤去右臂,双手握杯慢慢放到桌子上,看着坐在里座的老人,忽闪着眼睛笑道,“姥爷,您以后想喝什么,成骆去给您买。”
“不必。”老人轻启嘴唇,带着些笑意说道,“不是约好今日带咱们成骆出门一趟嘛。”
说到这里宋成骆的神情忽有一丝落寞,黑眼珠里本该透露的亮光忽地不见,头也渐渐低下去 ,双手齐齐地放在跪坐的腿上,脚跟翘起,身板也微微向前倾斜。
“怎么了?”老人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带着关切看着宋成骆,“被你娘罚功课了?”
“……嗯。”过了好半天才从宋成骆的嘴中嚅喏出一声,她抿着嘴,一侧的唇角不甘心地拧起,连一声抱怨都不愿说,堵了一会儿把脑门堵出了细汗。
“唉……”老人叹了一声,可叹声中却带着难掩的笑意,“贪玩啊,成骆。”
宋成骆猛地抬头想反驳,却不知道能说出怎样的道理。在宋家,“能者多誉,弱者不语”,即便她说出什么,大约都是会被当做借口或是理由。她纵使心中再不甘也说不出半个字。
“罢了,姥爷今天就是要带成骆出这门,孩子天天关在家,都要捂出病了。”姥爷一边笑着一边摸着成骆的后脑,发丝沙沙的质感让老人不由得感叹,“成骆,这又是几日没有沐浴了。”
成骆来不及回话,老人已然站了起来,将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低头观望着成骆,拂了拂衣袖,问道,“是随我上街转转还是在家?”
“啊!”女孩匆忙站起,手却因突如而来的激动发抖不已,差点碰掉了矮桌上的茶具,便赶忙收拾整齐,一口气喝干了茶,将茶叶在口中轻轻地咀嚼着,再将老人的杯子与自己的杯子摞在一起,老者为上,少者居下,老人见状笑出了声,“哈哈哈,这孩子,什么都露在脸上。”
宋成骆此时已经将茶杯在泉水中涮洗数下,以草纸裹垫,放在矮桌上,正要提起旁边还未喝完的茶壶,便被老人制止,“就这样吧,我们速去速回。”
“嗯。”成骆点点头,老人不经意间瞄向矮架上的一处叠着好些锦帛草纸的地方,女孩顺着老人的眼神看去,心中生疑,并不知道何时老人有了如此多的“积蓄”,正要开口问询,却被老人打断道,“好了,我们走吧。”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再披上手边卷成一团的外套,这外套通体乌黑,袖口还绣着些样式,看起来是些神兽的模样,可就在位于躯体部位不知为何竟出现了些许深驼色的圆洞,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块的补丁。老人仔细地整理着外套使其平滑无折痕,掸着裳脚的灰尘。
成骆可不觉得这衣服会有多脏,这衣服不说每日,隔三差五地老人便要拿出来抖一抖,晒晒太阳,不过几日便要清洗一次,若说宋家最平整的衣服是哪件,恐怕就是祖长辈的这一件乌黑袖纹外套了,说来也奇怪,北国尚黑,以深色为贵,几乎从未见过姥爷出过宋家家门,如何得到这一件贵重宝贝,这样的款式就算不是御赐的外套也该当是件有名堂的,却从没听老人同自己讲过。成骆故意瞄了一眼,打眼看过去质感上乘,只是那些补丁的驼色圆洞看起来缝制的不大完美。
成骆还正在打量,老人便笑道,“这身气派吧?”
“成骆还在奇怪,姥爷怎么会有一件这样尊贵的衣服。”成骆耐不住好奇,一抖落的工夫竟然鬼使神差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刚说完就后悔了,老人若是想说早就告诉她了,这么多年不跟她提起定然也是有些渊源的,且又不便细说,她再如此问,怎么都显得她随性了。
“怎么?”老人毫不在意,打开双臂笑道,“我这一糟老头子,还不允许有一件牛气的衣服?”说罢还小声嘀咕,“这还只是件外套……”
女孩听此也笑了,挽着老人的胳膊,老人才收回双臂,成骆笑道,“姥爷是宋家的,怎么不能有一件,就是……成骆想着这外套会不会太显眼啦?”
老人“哦”了一声,松开女孩挽着的胳膊,仔细地打量着,虽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更像是发愣,任成骆叫了好几声都没有理会。少顷他才清了清喉咙,从嘴中憋出一声,“确实醒目,不好。”
成骆说道,“姥爷喜欢咱就这样出门也好。”
“不。”老人沉了沉语气,摆了摆手,带着些惋惜说着,“还是换成那件浅色的外套吧。”
成骆回头才看见院后晒着好几件外套,刚刚自己从后面翻进来的时候连块布料都没见过,愈发奇怪,却随着老人的意走到院子里,准备取下衣服,回头说着,“姥爷,这衣服还湿着呐……”
老人苦笑着歪着脑袋,又好似无可奈何地双手抵住太阳穴,笑道,“算了,我就不穿了。”
“那怎么行!”成骆脱口而出,几步赶到老人身边,盯着老人继续说着,“已然过了中秋,连秋老虎也退散许多,天气也逐渐变凉了,姥爷您受不住……”
“我哪里有这么瘦弱不堪?”老人嗤之以鼻,摇着头看着成骆,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笑道,“你姥爷年轻的时候可威风着呢。”
“那也是您年轻的时候呀,现在……”
“再不走一会儿你娘寻你,我可找不到什么理由帮丫头你说话。”老人轻巧地打断女孩的话,一瞬间便让女孩哑了声,悻悻地跟在老人身后,走出院门,老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她这才会意一把攥住姥爷的胳膊,像挂在姥爷身上的娃娃一样粘着。
“今天老师都讲了什么呀。”刚拐了一个弯,便见到几个小厮从身旁经过,老人突然开口问道,成骆答道,“讲了先帝时的历史,成骆听得有趣,再之后讲了一大堆文章,成骆是怎的也听不进去。”
“哦?”老人轻笑出声,余光划过丫头,耐人寻味地揪着眉头,说着,“都讲了什么历史啊?”
“讲了许多,可成骆最喜欢当时漠戎与北国酣战的那段,看的过瘾!”成骆露齿而笑,眼睛飞光,显然确实是沉浸在战胜的喜悦中,她回头看着老人,一只手攥拳在身前假装挥舞着,“那一代真是出英雄!”
“是啊。”老人说道此处,嘴角也不免露出一丝微笑,成骆问道,“姥爷,您也喜欢这段?”
“可不是。”老人神采奕奕,歪头看着成骆,“亲历者更觉胜利不易。”
“哎!”成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甩开老人的胳膊,挡在老人面前,“姥爷您也参加过,您在何部做的将士?”
老人不知如何回复眼前的丫头,当然,若不是因为那一纸昭告他定然能告诉眼前的姑娘当年是如此酣畅淋漓,可如今他只能选择闭口不谈,可无论他是否清醒还是入睡,那时的景象总会穿脑而入,停留在脑海最深处扎根发芽,逐渐占据他的回忆。他甚至以为,若是此刻他什么都不记得,也定然会记着那段时刻,于是他笑看着成骆,最终摇摇头,说道,“就记得当时厉害了,人老了也想不起来了。”
成骆显然对这样的答案没有听过瘾,可少女的注意力总是被更有趣的事情抓了魂,不过一会儿她便说着,“老师还讲到了霍秉呈,就是先帝时的前大将军。”
老人一笑,柔声问着,“老师都说什么了?”
“说他是个不知贪婪为何物的将军。”成骆边思考边说着,“哦对,老师还说,他身为将军带兵打仗是有一套,可人却没有立根之本,也没有道德观。”成骆还在思索着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老人眉头一皱,她自然观察不到。
女孩开始做起了动作,有的时候幅度太大,钩挂了腰间系着的佩剑,扭了三扭,便捂着自己的腰,龇牙咧嘴地叫唤着疼,老人只会在女孩身边带着一脸笑意,连一句话都吝啬出口,只是看着女孩。
成骆时而眯起眼睛,讲述那霍秉呈有多么的可恶,做了怎样背对北国的事情,时而长大双眼,带着眼睛里透过的光憧憬着自己以后若是带着宋家的子弟冲锋陷阵的模样。
“真像啊。”老人猛然出口,成骆这才堵住自己的“滔滔不绝”,回看着老人,“姥爷,您说像什么?”
“我正想着啊。”老人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脸上竟罕见地染上红晕,“成骆可真是像你姥姥。”
一听到姥爷提到姥姥,成骆的眼睛忽然睁大,一把扑到姥爷怀里,“哎?姥爷得讲讲姥姥的事!成骆是肯定要听得。”
“不讲了。”老人摆摆手,活像个给了钱还不表演的尖酸艺人,成骆不满道,“您每次都是这样,开了头就没了。”
“这是夸成骆眼睛有神。”老人笑道,“不过也就眼睛能看,剩下的都像你爹,全长残了。”听到这里,女孩忍不住地笑起来,“姥爷,您就不要再说成骆的爹爹了,成骆命苦,既没见过爹爹,也没见过姥姥,您还要往成骆伤口上撒盐。”一边说着一边做出“我自犹怜”的模样。
老人虽是笑着的,可双手握在一起,握的紧紧的,猛地松开,就见双手的虎口处出现了青白色的指痕,成骆重新抱住老人的手臂,像个拖地的娃娃随着老人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挪动。
归安城南相较宋家所在的归安城北要繁华很多,官府在此设立的商贩,虽常有宵禁,白日里这里却热闹非凡,什么都有,成骆刚一到南城便嚷嚷着买些糕点解馋,却被老人拦住,说什么“城外的糕点更物美价廉些”,成骆鲜有出门,信以为真,瞪着她的眼睛问道,“姥爷,城外都有些什么糕点啊 ?”
老人微微皱眉,若说归安有什么好吃的,即便他来到这地方住了三十多年也不大清楚,深以为这些吃喝玩乐都是女子喜欢的,因此也并未留意,再加上他鲜有离家,更是不知归安城都卖了何物。微微思索片刻,他只得硬着头皮回着,“看成骆这小馋猫,总归有好吃的。”
“城外……”成骆咕哝着,“怎么都觉得城里要热闹些,城外怎么会有好吃的……除非……姥爷带着成骆去吴家酒楼。”
像是说中了什么一般,老人忽然皱起眉头,褶皱的皮肤因为这一举动在眉心形成了如深沟干壑般的纹路,成骆见状收起笑容问道,“姥爷……?”
“……”却见老人的脸竟然一瞬红一瞬白,似是挣扎了半天才喷出一句,“去哪里都行,不准去那里。”见成骆错愕,他补充着,“姑娘家家去那里喝酒,像什么话?”
“成骆听说那里的齐青酒十分有名气,便想去试试。”
老人的眉毛已然立起来了,“都是听谁说的?”
成骆不知为何老人会忽然神情不定,也不敢细问原因,心中惦念着从脑海中蹦出的“齐青酒”,怎么也不愿撒手,硬着脾气,像煮熟的鸭子嘴一般硬气说着,“姥姥说的!”
老人心中一痛,这小姑娘还真会往他心里叉软刀子,他似有似无地捧着自己的心脏,像孩子似的摇了摇头,成骆以为惹了老人生气,极其心慌地扶起老人,“姥爷,您怎么了?成骆说错话了。”一边说着,不顾身在闹市,便要行跪姿礼,老人一把拎住成骆,正好抻着成骆的手臂,又不知怎的碰着了麻筋,疼的成骆“嘶嘶”地乱叫,倒让老人忍俊不禁了,放松了刚刚绷住的脸。
“姥爷……成骆说错话了。”成骆站稳之后便又是要跪,老人只得训斥着,“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才止住了成骆的动作,见女孩怔怔站起,老人叹了口气,瞟了一眼南城门的方向,很是不屑,又像是不服气,成骆看着心感好笑,却不敢再多言,缩在一旁,老人转身盯着成骆,笑道,“既然成骆愿去,哈哈那就走吧,不过一家酒楼。”
“啊……”一番转折让成骆不知所以,老人已然转身向南城门的方向走去,成骆快步赶上老人的步伐,不得不说,老人虽年近古稀,可步履厚实,完全不似有些不过天命之年之人需扶住拐杖才可行走稳当,这老人却好似走路带风,恍惚数秒便落下一些路程。
“这齐青酒也并没有什么好喝的。”老人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专门为成骆所言,成骆问道,“可是大家都说齐青酒乃归安城最负盛名的吴家酒楼的特产啊……”看到老人神色不悦,忙补充着,“这也只是成骆听说的,并不知道……”
“不知道?”老人哼出一笑,“酒不怎么地,名字这么有仙气不知意欲何为。”
“齐青酒……”成骆缓缓念着,“在成骆看来,这恐怕就是托了个与北国共万年长青的好念头!”一边说着自己都傻笑起来,不小心衣服袖子便勾住了佩剑,带着些怨气敲打着剑鞘,听得自剑上发出的的“卡啦”的声音。
“那就是个酒楼,老板哪里是个文化人……”老人却罕见地表现不满,说这是怨气,看那模样却更像是“吃了串酸葡萄”,晒了几个白眼,扭头,还以鼻呼气,成骆看着兀自好笑,便开始细想,越想却越想笑,于是探到老人身旁,悄悄地问着,“姥爷,成骆听说,那酒楼上一代的老板之前是上过战场的副将,叫……”
“不必理会他叫什么……”老人打断着,顿觉自己失态,轻咳两声调整呼吸,慢笑着说道,“成骆还想去那酒楼喝酒吗?”
“哦……”成骆似是知道了什么,提溜转的黑眼睛不知看向何处,左右上下滑稽地抖着脖子,一副窥探心事模样地问着,“姥爷,姥姥的名讳是齐琭……”
“回家。”老人喉头一紧,从嗓子眼里挤出二字,却不停住脚步,成骆看着好笑,自知玩笑过头,不再多言,眼睛一直注视着老人,反观老人可不似成骆那般放的开,只见他太阳穴旁已是青筋渐起,带着咬牙切齿,怎么看都与往日平和的姥爷不同。
成骆细细想着,仿若解开一切谜题般地点点头。
原来呀:青娘归故乡,吴儿自盼香。
归安城外的风景确实与城内大大不同,相比着哄闹的集会,成骆更是喜欢城外微显清淡的风味,刚进入这吴家酒楼,酒气尚未扑面,一股子香甜的嫩叶味穿堂而入,一问才知晚开的路边花束不知被那位雅士折下插在酒楼门口的桶中。
“二位想用些什么?”小二勤快好客,让成骆感到新奇,自小在宋家长大,一切从简,什么事都是靠自己,哪儿见过谁伺候过自己,来了好奇劲,她看了看老人,老人点点头,她便说着,“先来一壶热茶,暖身的那种。”
“喝什么热茶?”不过一刻钟,老人已然换了数十种坐姿,成骆看着搞笑,努力绷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忍得久了从喉间漏出几声轻笑,也不知是否被老人听了去,只得更加努力地憋忍,老人说道,“烫壶热酒,就那个什么齐青酒。”
小二却是笑道,“客官您有所不知,这齐青酒本身就是清凉着才喝,热了那可就不好喝咯。”
老人瞟了小二一眼,转头看着楼下,自顾自嘟囔着,“规矩可真够多的。”
小二陪着笑道,“齐青酒也是上得了台面的酒,自然这规矩上可得讲究。”
“好,无妨。”成骆笑道,见老人不愿再说什么,便接过话茬,“如此,你上一壶齐青酒,配些酒菜,不用太多。”
“好嘞!”小二粗制汗巾往肩头一搭,卷起下衣,更显利落,洗的微微发白的棕色民服干干净净,一点褶皱都看不到。
“都是花里胡哨。”见小二走远了,老人才转过来头,本该是跪坐的模样,却因烦闷变成了盘腿坐姿,十分豪迈,可即便如此,他的腰背却也挺得笔直,胸肩皆向后延展着,成骆出身武学宋家自然瞧着无异,可这酒楼坐了些文人雅客,平时不多见武人,自然感觉稀奇,成骆都能感觉自身后而来的目光里带着好奇、疑惑甚至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姥爷……”成骆笑道,声音也变得软糯起来,“既然成骆陪姥爷来这里了……”
“成骆要来的,姥爷可没说要来。”老人怒目圆睁,更显眉间的“川”字之深切。成骆只得一边陪着笑一边数落着自己的不是,心里却笑得满地打滚,还要忍住不时翻涌的笑意,老人似乎觉得自己的言辞太过夸张,补充着,“谁叫这里名声大,过来看看也不会少一块肉。”
老人每答着成骆一个问题,便要转头看向楼下,二人所坐之地毗邻窗子,正直初秋,爽快感和不曾散去的闷热感一并自窗透露,有风来时,吹起老人额前或是耳前的碎发,却怎么也吹不乱梳得极为利落的发髻。盘好的发髻悬于头顶,以簪子固定,并未戴冠。想想也是,即便老人如何有的那乌黑色的外套,也无法与“戴冠而立”的贵族朝野相提并论。
“二位,酒菜来啦!”趁着二人都想入非非之际,小二及时地端来了菜肴,成骆立即便被那飘着香气的“齐青酒”所吸引,趴在酒壶的面前仔细看着,小心翼翼地打开顶端的壶盖,刚撕开一个缝隙,一股子清新的酒香从容器中飘来。
“姥爷,这酒是真的香呀!”成骆刚一出口便后悔了,光顾着闻这酒香,却不记得姥爷这边还带着醋劲呢,连忙收嘴,却见老人已经转过头来,刹那间已经换成跪坐姿势,脚背离地,以脚尖支撑。见状成骆为老人倒上一小盅,那香味已然飘远,老人吸了吸鼻子,说道,“喝吧。”
忽听“刺啦”一声,什么东西自酒楼的另一边飞了过来,直插过来,成骆定睛一看确是把不短不长的刀,大喊一声,“姥爷,小心。”从腰间取出佩剑,自下向上一挑,将老人推至一旁,那飞刀力道却是强劲,被那么一挑“砰”地一声弹开,正要飞到别处,不知又会刺在谁身上,成骆只得一边大喊,“让开!“一边将剑抵在眼前,腰腹微微一用力,翻了一个跟头对着那飞舞的刀柄便是猛踹一脚,只听”咔嚓“一声,众人再看时,那刀已入木板几寸,不见刀尖,只看得见刀柄和晃着些许银光的刀面,这刀面被磨得锃亮,想来也是早有准备,并不是一念之想。成骆生疑的工夫,众人已齐聚在这刀附近观望着刀,面面相觑,才敢看向成骆,小二已去叫了店家。
成骆回头寻找姥爷,老人已安然坐定,并未有事,只是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枣红色的刀,枣红色的刀?难道是出身将官?姥爷何时拥有这样的刀,刚刚还未曾看到。成骆脑中不禁抛出数个疑虑,再沿着刀的方向却看见一只苍青的袖子,这是何人?
她正要抬眼继续看,那小二已然叫来了店家,店家问道,“这是谁做的?”一边问着一边看着成骆,成骆回过神来,带着三分不解摇了摇头,说道,“忽然见到一把刀如此飞过来。”一边说一边模仿着刀飞来的模样,嘴里还振振有词,“就是这样,为了防刀,我只得用剑打落。”
“然后这刀就飞到我们这里了。”身旁一个少年说着,他战战兢兢,似乎还没从刚刚的风波中清醒过来,成骆无心店家,全神贯注地回头看着姥爷。
老人身旁站着一个身着苍青大氅之人,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久久不发出一声,老人虽沉默,却更显落寞,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枣红色的刀。
“这刀……”成骆如此想着,被店家一声吼给拉回了注意力,“这是谁家的刀?”
成骆呼出一口气,她有些惊讶,晃过神来将剑插入剑鞘,向前几步,盯着地上的刀,此刀甚为普通,不仔细看倒真分辨不出与后厨所用菜刀的不同,不过,这刀并未如菜刀的刀柄,倒更像一把匕首上的。她缓缓说着,“不知道,看不出来。”
“噌!”地一声,这把刀被人拔起,成骆回看来人时,那人举着刀,一脸不屑道,“切,女人就是不会看东西,都不拔出来看看。”
成骆蹙眉,反驳道,“此刀当时飞过来的时候,我就曾注意过,并未任何不同,只有刀柄可以辨别,你又懂什么?”
那人一听不乐意,等着浑圆的眼睛,提着肚子,撸起袖子怒道,“我懂什么?一个丫头片子也敢跟大爷这么说话?先让我教教你什么叫规矩!”众人见势,将成骆和那人一一拉开,店家也随即打着哈哈,“这位姑娘为大家挡了刀子,我们该当感谢,这位大哥呢也是好意,我看你们二人呐也不必因为这点小事就要上拳。”
那人听得有理,赞同地点点头,成骆却仍在气头上,来了句,“可是他先出的拳。”
刚劝好的那人火气被成骆一句话点燃,就要冲来,成骆身后响起一声,“成骆,不懂规矩?”
成骆转身,便见老人挺身而出,站在她的身后,眼中带着不明的情绪,这才缓下情绪,不情不愿地说着,垂眸看向他处,“方才真是抱歉。”
“我看你就是嘴欠!”那人口中说着,成骆咬着牙却不回复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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