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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旗旋舞, 疾风凌洌。郭永.王善.张用三人同时步入帅帐,岳飞虎眸若凝,斥道:“何事如此慌乱?”郭永恭恭敬敬的道:“陛下闻听宗帅病笃入体,特遣右相汪伯彦.除权户部员外郎赵鼎赴阵前问安!并带来陛下瑜旨。”
宗泽全身立时僵硬,窗外片片枫叶在秋风中瓢落,他的人,岂非也正如落叶般枯黄萎谢。多年的夙愿,满腔的热血,甘愿埋骨他乡.百死报家国的赤赤忠魂,总算等到了天子的圣瑜。他的手在发抖,老泪瞬时如泉水般涌出,他忽然感觉到浑身的气劲在这一瞬间,正离他越来越远,终于宛若这枯叶般消散,然后他就无力的倒了下去,他毕生梦寐以求的宏愿是不是也会随着他倒下去?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他的病躯,也托住了他北伐中原,兴复宋室的理想。
是谁的手竟有这般神奇的力量?赵鼎,忠义满天下的赵鼎!宗泽抬起头,就看见了赵鼎那充满了解和同情的眼眸。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本是杜甫对诸葛武侯未竟功业的惋惜哀痛,可是现在赵鼎万言千言都化作了这句凄婉诗句,虽然他并没有说不出,宗泽完全能从他眼眸中看到,所以他泪珠满面,缀泣良久,竟已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
汪伯彦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宗泽,隔了半响,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缕笑意,道:“你便是那东京留守宗泽,圣恩御临,还不速速接旨!”诸将皆面露愠色,登时便都站了起来,帅帐立时温度立降。众将素来无不视宗泽为父为师,今病笃卧塌不起,此人不感念宗泽多年沥血沙场,舍死报国,反以权柄相加,怎不令三军将士寒心。诸将一时间无不怒愤填膺,只待宗泽变色喝骂,众将立时白刃交加,顷刻间便要将这汪伯彦斩为肉酱。
哪知宗泽强撑病躯,一手搀扶赵鼎,另一手紧握岳飞肩臂,双膝颤抖一屈,便径直跪了下来,向汪伯彦连磕了三个头,朗声道:“微臣听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将见状,只得跟随宗泽伏跪听旨。
那汪伯彦展开卷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宗泽忠勇善战,抗金报国,功在社稷,何期上苍无情,身染疴疾,基石危笃,社稷倾颓,朕忧心如焚,特赐西域千年山参,愿卿旦夕病愈,不日北伐中原,收复失地,不负朕望,钦此。”宗泽大喜,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接过圣旨凝神细看,待看到‘不日北伐中原,收复失地’的时候,又再次反反复将这十个字看了几遍,这才喃喃道:“上苍怜悯,圣上终于感念老臣报国苦衷,决意北伐中原,收复失地,等到了,老臣总算活着等到了这一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脑中恍然一阵晕眩,登时人事不知,昏倒在地。
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时候,终于醒转,睁眼漆黑一团,不知身在何处,支撑着想要坐起,浑身更无半点力气。正在这时,一股甘醇浓厚的汤药自喉而下,初时阵阵清香甘甜的气味弥漫全身,随即四肢百阂,浑身脏腑炽满了说不出的力劲。宗泽老眸微开,就看到了岳飞.李曼清.郭永.王善.张用五人正静静的坐在病塌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愉的微笑。
人参,百草之王,味甘微寒。‘神农本草经’注: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
这千年人参不仅给了他无尽的气力,更给了他无尽的希望。宗泽只觉得热泪盈眶,老泪止不住再次滚滚滑落,过了过响,才勉强问道:“右相大人.赵员外郎可安置妥善?”郭永近前道:“宗帅宽心,属下早已办妥!”
宗泽微微点头,又道:“圣上心怀将士,立志北伐中原,收复故土,老夫多年的夙愿总算实现有期。”他眸中精光闪动,吩咐道:“速请赵员外郎入帐相见。”
阔大的帅帐只有六盏孤灯,看上去洁净静寂。宗帅已倚坐在病塌上,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枯瘦蜡黄,他的人宛若秋风下的残叶,随时都会枯萎凋凋零。
现下这位老人一双眸子里却在透出刀锋般的光,比灯光更亮,更凌厉。他看着赵鼎走进来,忽然笑了笑,道:“军营是三军心脏要地,所有的心腹爱将,现在都已在百步之外。”赵鼎端坐在病塌前,眸中透出一种很奇特的眼色,只是淡淡道:“我知道。”宗泽沉声道:“所以老夫有几个疑问,请赵大人务必如实相告,老夫为国尽忠一生,不想死不瞑目。”赵鼎眸中的神色更诡异,隔了良久良久,才缓缓道:“宗帅请!”
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宗泽凝视着他,目光中充满赞赏与爱惜,抚须长叹道:“老夫知道圣上无意回师东京,圣瑜所言‘不日北伐中原,收复失地’云云,不过是稳定北地将士军心,对抗金军民有个交待罢了。”
赵鼎脸色乍变,失声道:“宗帅...”宗泽打断了他的话,叹道:“老夫不日必死,只想在离世之前,知道圣上的谋划心意,如此虽死无憾?”赵鼎沉默了半响,才凝声道:“圣上从柳少傅策略,决意不日迁都江南。”
“迁都江南。”宗泽脸色大变,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冰冷:“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不思故土,置亿万北地黎民生死于不顾,恋留锦锦秦淮,陛下莫非欲做那南唐后主?”赵鼎凝视着他,忽然道:“宗帅可知道,那东晋.南唐何以皆定都江南?”不待宗泽说话,幽幽叹道:“帝都汴梁,四战之地,受敌最深,梁末帝之祸甚于王假,靖康之辱几于石晋,况滔天之浸近在咫尺之间,百年来,我宋室唯以百万将士取代雄关边防,以至民生凋敝,太祖深谋远虑,早有迁都洛阳之意,曾叹言‘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圣上并非李后主那般的庸主,深知宗帅为国为民,只是宗帅可知,靖康之役后,我大宋再无粮饷建固这数十万军民的人肉长城。如其不然,纵使耗天下钱粮以抗金,不出十年,宋不亡金必自亡!”
宗泽一直在沉吟着,过了良久,才黯然叹道:“昔日韩琦公曾谏言:‘北戎势重,京师坦而无备,若一朝称兵深入,必促河朔重兵与之力战。彼战胜,则疾趋澶渊。若京城坚固,戒河朔之兵勿与战。彼不得战,欲深入则前有坚城,后有重兵,必阻而自退。退而邀之,击之,皆可也。’其后范仲淹亦云:‘洛阳险固,汴为四战之地,太平宜居汴,既有事必居洛阳。’现今想来,足见先贤深谋远虑!”赵鼎沉默着,道:“天下间,唯借江南富饶之地,外倚长江天险以阻金虏,固若金汤,内借江南亿万钱粮修兵养兵,扫贼灭寇,平安各路州府。若君臣同心,将士用命,不出二十年,我大宋必将重拾故土,再现昔年汉唐盛世!”
他的声音虽淡漠平平,却充满了骄傲和自信。
宗泽又思虑片刻,渭然道:“老夫有两个心愿,伏愿赵大人成全?”赵鼎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尊敬的神色,道:“宗帅是本朝范文公,为宗帅效犬马之劳,是晚生的荣幸!”宗泽的目光凝视着远方,那里夜色朦胧,他的眼眸仿佛也一片迷蒙,缀泣道:“老夫驰骋沙场半生,麾下兵将何止百万,能承老夫未竟之业者,唯部将岳飞一人,老夫死后,请大人务必保举岳飞接替老夫帅位,为天下牧守北地,抵御金虏!”他目中忽然透出一丝无法形容的痛苦和哀伤,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囊,递给他道:“若岳飞它日不容于天下,乞请大人全力周旋,救他性命,若事不可为,囊内之物,介时请大人务必亲手交给他。”赵鼎并不认识岳飞,自知没法拒绝宗泽,忍不住问道:“那岳飞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宗泽叹了口气,幽幽道:“他和白起一样,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天生将才,也跟韩信一样,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绝代兵家。”他叹息着,又道:“武安君白起.淮阴侯韩信,都是千年不遇的兵略奇才,最令人惋惜的是他们的命运,谁也无法改变。”赵鼎心里也在不住叹息。
宗泽道:“老夫还有一个夙愿。”赵鼎在听。
宗泽叹道:“老夫年事已高,征战半生,只可惜命在旦夕,许多事已不可为,待王师北定中原,直捣黄龙的那一天,请大人命人在老夫墓前告之,以慰老夫在天之灵。”他笑了笑,笑容在残灯下彰显得更悲伤凄凉。
赵鼎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宗帅沥沥忠心,必得上苍怜悯,病愈如初...”“圣上圣恩,老夫无以为报。”宗泽打断了他的话,勉强又笑了笑,道:“请大人代禀圣上,陛下的心意宗泽都已明白,老夫为国尽忠半生,定为陛下办妥最后一件事,必不负陛下圣恩!”
风更冷,夜更深。
赵鼎孤独瘦削的人影,已消失在夜色里。宗泽目光又凝视着远方,又过了很久,目光终于落在那碗参汤上,用手托起参汤,脸上仿佛逸出种凄婉的笑意,瞬即一饮而尽。
上品的宣纸,绝佳的狼毫,精粹的宋墨。
宗泽只觉秋风拂面,彻骨生寒,当下强支病体,运笔疾书,烁烁四字洒落纸首:“北伐遗表”。昏暗而凄冷残灯投射在宗泽苍白的脸宠,也照在那煞白的宣纸上...
“臣闻自古汉.胡虏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武侯六出祁山,北伐中原。祖逖中流击楫,誓扫戎狄。宋室不幸,六贼罔政,结党专权,茶毒生民,上献媚佞以蒙圣听,下掳金银以绝民生。以至民乱四起,先有宋江.田虎.王庆.方腊祸连中原,继之天下盗匪横行,赤地千里。”
“金虏铁骑不足万,却终能以少胜多,以弱为强,尽得辽邦失地,威慑天下,西夏.吐蕃.大理.中原皆不可与之争锋。靖康之变,金虏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天下震动,自东晋五胡十六国以来,中原烽火未尝愈此者!今二圣北狩,河北沦丧,金虏若沿黄河南下,千里再无雄关坚城,介时太原.真定.大名危殆,太祖基业必自此氓灭,亿万黎民嗷嗷乞命,日夜北泣故国。”
“臣智殊浅短,受微.钦二帝圣恩,纵百死难报其万一,故五月渡河,枕戈待旦,欲效武侯.祖逖兴复中原,驱逐胡寇,奈何天不佑臣,北伐金虏,未竟寸功;何期病入膏肓,命垂旦夕,不及直捣黄龙,迎归二圣,北定中原,饮恨无穷!伏愿陛下:亲贤远佞,上承太祖未竟之业,收取燕云十六州,下布仁恩于亿万黎民,固社稷收天下民心。善待将士,外合西夏.大理,共拒金虏,克服旧邦,永延宋室,臣不胜受恩感激。”
“宋室不可卒兴,金虏难以卒除;老臣毕生报国,唯恨不见陛下王师收复故地,平定乱世,重现汉唐盛世。别离在即,临表涕零,生不尽言,死待来命。”
凄凉的月色,凄凉的黑夜。
宗泽一个人正在慢慢的走在帅帐外,任凭冷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只觉得全身都已僵硬。他在感受冷风拂面的寒意,也在感受自已的心脏跳动。
风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可是他的心跳却随时都可能终止。这又是种多么凄凉而可笑的讽刺!
一个人临死的时候,总会有着许多奇特而美好的回忆,或许很多早已遗忘的事情也会在这时想起,这样一个投笔从戎的老人离世之际会想些甚么呢?会不会也正是武侯.祖逖临终前的想法,没有人知道?
归鸦在枫林中哀鸣,是不是也在悲伤着人间的别离!月色仍旧是那样的明彻动人,宗泽仰面遥望天际,看着苍穹不断变幻的星辰,他想起了曾经寒窗苦读的沥沥年华,想起了挥戈沙场的峥嵘岁月,想起了苏轼诗意中的琼楼玉宇;他忽然发现自已数十载的人生历程中,却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这片天际。
遥远的东方有阵阵寒风拂过,仿佛闪电雷鸣,瞬息嘶碎了夜空的宁静。宗泽这才发现,今夜正是月满之夜,一轮圆月正高悬银河,散下令人心碎的凄婉光芒。
‘月满之夜,将星殒落;英雄墓前,三军稿素。’圆月仿佛也不忍看到人间的生死离别,瞬息间已匿迹于层层乌云中,可是凶手夺命的剑又藏在哪里呢?
古道的深处是特使驿营,岳飞.李曼清.郭永.王善.张用五人正潜往侧翼四方,形成合围之势。
驿营有灯光射出,汪伯彦背负著只手,施施然漫步而行,灯前有酒,酒已将尽。他年不过五十,却官居枢密院重臣,当朝右相,地位尊崇,靖康之变,他独具慧眼,引磁州三万军民投效赵构,一跃成为从龙之臣。数年来,他的仕途愈加固若金汤,做的每件事都水到渠成,如有神助;他对自已所拥有的一切也都非常满意,这些年来,他有过太多的金银和女人,只可惜这里几乎甚么都没有,也许只有酒,烈火如焚的烧刀子酒。
军营是天下间最特别的地方,这里没有秦淮河畔的夜夜笙歌,也没有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没有金殿宫宇的雄丽浮华,也没有高山流水的如诗如画;这里是最接近死亡的地狱通道,这里只有守卫国家最后一寸土地的热血男儿,只有生死相依的兄弟袍泽;
汪伯彦当然不想来到这里,几乎也没有任何文人书生愿意来到这个地方,位极人臣的尊崇,亲临这个森冷孤寂的军帐,只因为这数十万大军已是死守这宋室北疆唯一的依托,保全中原亿万黎民最后的人肉长城,赵构不愿意放弃,也绝不能放弃!
窗外没有风,门却无风自开,过了良久,宗泽才慢慢的走了进来,就像是走进了一座坟墓。
酒香烈焰似火。汪伯彦斟满两杯,道:“这是窖藏已逾百年的竹叶青,江南一带很少有机会喝到!”宗泽举杯一饮而尽,点点头道:“的确是难得的佳酿!”汪伯彦凝视着他,忽然道:“我们都是垂暮之年的老人,也都是一介书生,尽管我们走的路不同,庙堂政见也不同,不过你始终是本相最敬重的人!”宗泽握紧酒杯,脸上忽然透出一缕无可奈何的愧色的痛苦。汪伯彦又斟满一杯,仰首饮尽。
宗帅泣然长叹道:“在汪相公眼中,宗泽是怎样的人?”汪伯彦脸色从容,一字一字道:“汉末武侯,东晋祖逖!”
宗泽嘴角忽然逸出种很奇特的神色,缓缓道:“只可惜武侯.祖逖同样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人,杀了许多不该杀的人,有些甚至是自已的朋友!”汪伯彦犹豫片刻,轻叹道:“自古政见异同,宛若水火相会,纵使父子.兄弟亦难相容,正如昔年王荆公同司马温公.苏学士与章淳,他们都是难得的同窗挚友,自比伯牙子期的君子知音,只因为各自的政见抱负殊异,不惜割袍断义,你死我活。”他又长长叹息了一声,续道:“政见分翼,是非对错又有谁能说得清?所以若宗帅做不该做的事,杀不该的人,但凡不为个人私利,我想,纵使倒在宗帅剑下之人,也绝不会心存怨恨。”
宗泽灰暗的虎眸里,突然迸爆出了刀锋般的光芒。又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起身,喃喃道:“谢谢你,谢谢你...”
剑柄是冷的,宗泽的手握着剑柄,只觉得自己的手比剑柄还冷,他的心更冷。正在这时,他的心脏忽然一阵阵刺痛,浑身的气力正慢慢消散,他的手已不自主的颤抖;他只有尽最后一丝气劲拔剑。现在他巳完全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咝”,残灯骤然熄灭,黑暗中似有剑气流动。
风冷,剑锋也是冷的,宗泽的血流出来时,会不会更冷?
朦胧冷月下,汪伯彦的眸中充满了震惊.悲伤和恐惧。
谁能知道真正的恐惧是甚么滋味?可以令一个人做出多可怕的事?也许汪伯彦这一刻已知道,也许岳飞也知道。宗泽森冷僵硬的尸体上,已被盖起了一块白布。这位老人的咽喉已被割断,儒服.手臂.白须都已被血雾笼罩。没有人能形容出岳飞此时悲伤.痛苦和愤怒。二十四盏孤灯已将燃尽,岳飞.李曼清.郭永.王善.张用五人正默默的守在灵堂前。营帐外,十万将士素衣稿服,伏跪在地,延绵三十余里,极目远望,宛若一望无际的人肉长城,激起黄尘腾腾久久不落,哀泣声响天动地。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一生立志北伐的老人终于倒下了,带着武侯.祖逖的忧愤永远的离开了这个故国山河,永远的离开了嗷嗷待哺的亿万黎民。可是他的脸宠始终带着幸福而平静的微笑,他的眼眸甚至依旧蕴藏着清澈和满足。
长夜漫漫,再漆黑森冷的长夜终有过去的时刻,当东方第一道阳光从树林的枝煦射进来,照在岳飞脸上的时候,才发现军帐已空无一人,变得和宗泽的眼眸一样,森冷而平静。李曼清默轻轻地依偎着他,秀眸满是说不出的温柔和怜悯,忽然轻叹道:“汪伯彦位极人臣,地位尊崇,像他这样的文人,要杀一个武将,随时都可以找出一百种理由,上能奉宠于君王,下得安服于万民,平天下悠悠之口,他绝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更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做这种事,所以取宗帅性命的人,绝不会是汪伯彦。”
岳飞并没有否认,沉默了半响,肃容道:“宗帅唯一的伤口,就是割断咽喉的致命一剑,也就是说,宗帅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如此凌厉霸道的一剑,天下间有谁能做到?”李曼清沉默着,过了良久良久,才悠悠叹道:“只有一个人。”岳飞的声音低沉而庄穆:“谁?”李曼清道:“就是宗帅他自己。”
“你们错了,取宗帅性命的人,必是汪伯彦。”营帐外,传来一个幽幽的叹息声。岳飞霍然回头,才发现有个人静静的站在帐外,目中透出无尽的疲倦和悲伤。
岳飞看著他,黯然道:“你回来了!可惜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他长长叹息,又道:“宗帅一定也很想见你,因为天下间只有你才能挽救宗帅的生命,实现他老人家北伐中原的梦想。”“你错了!”许叔微又叹道:“没有人能挽救宗帅的生命,纵使扁鹊仲祖复生也不能。”
岳飞忍不住问:“为甚么?”许叔微淡淡道:“一个人若心已死,纵使神丹灵药亦难建寸功!”
岳飞目光闪动,道:“说下去。”许叔微看了他一眼,轻叹道:“人参者,大温大补之品,‘神农本草经’云: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久服,轻身延年。痈疽者,热入脏腑,毒散经络,背结无治,必以极寒灵剂化之,以极温参汁疗治炽热痈疽,毒邪必散营入血,司命之所属,纵使‘回春丹’亦无回天之力。”岳飞霍然色变,失声道:“那千年人参,是圣上怜痛宗帅沥沥劳国...”
“可参汤却是宗帅自已喝下的。”许叔微道:“自隋唐以来,士大夫不做良相,即为良臣,宗帅是书生出身,想必也通略岐黄之术,可是他还是甘愿结束自已的生命。”李曼清一直在静静的听着,这时忽然道:“这些或许是圣意难测,却并不是宗帅必死的理由!”
许叔微也忍不住道:“哦?”李曼清幽幽道:“汪伯彦位极人臣,身份尊崇,力主和金,赵鼎耿直誉满天下,为李相引为济世之才,心向北伐;两人政见渭径,立场殊异,陛下却以这二人为使,圣意已不难揣测。”她又默然叹道:“自李相驱朝后,黄.汪权位更隆,百官多为其派系,唯二人马首是瞻。若除黄.汪,必借天下民愤而为之,唯有如此,方能实现北伐中原.收复失地的梦想。宗帅年迈年弱,痼疾累身,纵使‘回春丹’亦难久安于世。若亿万黎民崇敬的宗帅,命丧一力主和的汪伯彦诸辈之手,必天下民愤四起,三军怒怨冲天,兵变一触即发,介时不除黄.汪,想必再难平天下民怨。”
许叔微道:“更重要的是,宗帅若死于奸相之手,天下内除奸贼.外抗金虏的呼声也必将推向极致,宗帅的理想才终将有可能实现,所以那千年人参不仅是宗帅的瞑目剂,也正是黄.汪一党的催命符!”李曼清悠悠笑道:“这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
这一点才是整个计划中最后的关键,岳飞直到现在才完全明白。他只有苦笑:“想不到汪相竟不是真凶。”他的目光又落在宗泽的脸上,那是他的朋友,他的老师,他的父亲。可是现在,这个老人目中始终带着平静而满足的微笑。岳飞泪珠如珍珠般洒落,过了良久良久,他的目光才变得凝重而坚定:“鹏举一定不会辜负你老人家的期望,有生之年,纵使埋骨他乡,尸喂秃鹰,也必将完成你老人家的理想。”李曼清纤手轻抚着他的脸,秀眸充满了温柔与怜惜,轻轻道:“宗帅自投笔从戎以来,已很久没有睡觉了,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吧!”
许叔微看着他们,热泪也已忍不住夺眶而出,隔了半响,才勉强笑了笑,道:“这里已没有病人,看起来也已不需要我这个大夫了!”岳飞怔怔道:“许兄要走?”许叔微道:“当初我答应过楚兄,疗治痼疾的宗帅,如今我已该回到楚兄身边,做我该做的事!”岳飞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道:“二哥大婚,兄弟竟不能赴身相贺,我对不起他。”许叔微道:“你若执意留下,他只会更难过。”岳飞沉默着半响,终于点点头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许叔微道:“你说。”
岳飞道:“以后无论你有甚么困难,记得你还有一个叫岳飞的朋友。”许叔微的心底立时涌起一股暖流,直蔓延向全身,缀泣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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