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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形蜿蜒,字若游龙惊鸿,肃穆而绝世。字贴的封口,留有华丽孤傲的七个字:“唐代张旭《率意帖》。这幅足以堪比《兰亭集序》的千古墨宝,自《兰亭集序》失传愈加价值连城。
这幅张旭《率意帖》真迹,不过是微宗皇帝赵佶无数历代名家字帖其中一幅,他本是举世罕见的大才子,自小就被人誉为诗书画三绝;以八岁幼龄即临摹历代名家书法,自汉晋二王始,历经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诸贤,至本朝“苏黄米蔡”四大家,博极诸家所长,精勤不倦,始创足以名垂青史的“瘦金体“。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权势.美人;这本就是天下所有人的梦想。
只是天下间任何事都是有例外的,帝王本就拥有最巅峰的权势和最倾国的美人,只可惜这位才子皇帝,对书画的痴爱几乎已超越对帝位和女人的追求,甚至超越了自已的生命。
为了达至书画中的极限,他甚至不惜兴花石岗役,穷奢极欲,荒废朝事,乃至盗贼四起,各地豪雄,纷纷揭竿起来,自立成王,宋室已无复太祖开国时的盛况。
江陵城行宫阁殿,璀璨夺目的夜明珠,旋照阁室,亮如白昼。眩目晶莹的珠光自阁窗透出,柔和清凉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静夜中,微宗赵佶微闭着眼眸,正用手缓缓抚摸着《率意贴》,他的手很轻很软,仿佛在抚摸着初恋情人的玉脸。寂静的窗外忽然隐约传来阵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赵佶头也没抬,淡然道:“甚么事?”殿外立时应道:“袁国师有要事欲见太上皇。”赵佶点点头,道:“请国师入殿!”
袁正卿从珠光中走了出来,脚步很轻,很慢,荆嘉走在他身后,神情谨慎而恭敬。
珠光照在字贴中,光华映满殿阁。
袁正卿作礼道:“微臣袁正卿.劣徒荆嘉叩拜太上皇。”赵佶凝视着袁正卿,眸光又落在荆嘉的身上,颔首抚须道:“高足仪表非凡,深得爱卿真传,实乃人中龙凤。”袁正卿恭敬地道:“劣徒添居成都府路汉州都监,执掌一州兵事。”赵佶蹙眉道:“两川州府都监,何至江陵?”荆嘉忙躬身道:“微臣随成都府路都统制楚卫东赴援蜀州,路经江陵府,不想却为战事所阻。”赵佶微微点头,淡淡道:“西夏兵临秦州,为防江陵一带贼寇借势谋乱,朕已下旨封锁江陵,并诏令各州兵将勤王,当下战事纷乱,朕意待西夏退兵,你等即可沿江入川。”荆嘉心下一懔,急道:“可是...”赵佶挥手道:“夜已深了,朕已累了!”
袁正卿恭敬地道:“微臣告退!”荆嘉张口欲言,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袁正卿微微的叹息声,想说甚么,却又终于没有说出口。
寂夜有风,吹过《率意帖》的时候,也轻拂着赵佶的脸颊,烛光在风中摇晃,殿阁中仿佛充满了种说不出的阴森凄凉之意。
赵佶一个人静立在一幅书画下,那是名家颜真卿的传世珍品《裴将军诗》,全书二十三字,笔意行云流水,字韵深邃如临高山,虽跃于纸上,却令人仍为仰望高山之境。
正在这时,寒意骤起。
两条灰白残影如风似电,两柄利剑在夜明珠的衬映下碧光闪动,寒气逼人,诡奇的两股剑气凌空朝赵佶的后背劈下,剑芒锋利,劲势霸道,直取“至阳”“灵道”“命门”等七大要穴。这两股剑气奇正相合,已将赵佶的所有退路.所有变化都已彻底封死,这本是必杀的一击。
就在这一瞬时,赵佶后背三寸处忽然出现了一柱无形透明的气墙,那两股凌厉剑气砰击在气墙中,仿若石沉大海,消散得无踪无影。两人对视一眼,目中俱精光大盛,脸露骇色,赵佶仍在负手静立,仿佛沉浸画中,对天地万物皆置若罔闻。
枭枭腾升的气势中,忽然凭空现出四位须眉斑白的老僧,珠光投映下,那四名老僧盘膝而坐.双眸微闭,手持佛珠,神态坦然自若。
两人同时怒吼一声,同时剑气急催,灰衣人剑风诡奇,一柄利剑化作百千剑影纵横交织,若虚若实,似有还无,时而如风疾雷,时而若怒海狂浪。白衣人剑浪洞天而出,如惊芒掣电,如长虹惊天,蕴泰山压顶之势,隐横扫千军之威,满天剑浪叠连,刹那间已成了天地交泰之势,天下间几乎已没有任何人能够招架抵挡。
无尽的狂风剑浪中,四名老僧双目骤然睁开,目中精芒暴射,低吟了一声佛号,随即双掌缓缓挥出,四股精纯的掌力同时腾空而起,破空中交汇成一股固若金汤的巍峨巨岩,夹着龙吟凤鸣声横空落地。
就在这一瞬间,漫天剑雨宛如狂风暴浪般摧击着巍峨巨岩,雷雨激击,风浪相汇,当满天的剑芒剑影骤然消失的时候,灰衣人.白衣人的人和剑已穿窗而出,四名老僧刹那也已忽然消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此时正值月冷风清,楚卫东.诸葛流尘.秦风三人俯身于金楼玉关下,直到灰衣人.白衣人踪迹远去,眸光才重又投向夜明珠下亮若白昼的殿阁。
楚卫东道:“那两个人的剑法如何?”诸葛流尘道:“浑然天成,几乎已晋至无剑之境。”秦风并没有说话,目中却已多了一丝炽热,一丝尊敬。楚卫东低声道:“只可惜这两位绝代高手合力一击,却仍旧无功而返。”诸葛流尘冷笑道:“何止无功而返,两人的经脉早已被满天的剑芒逆伤,若四位老僧尚存一丝杀意,这两人极难全身而退。”
楚卫东沉吟道:“佛门武功着实神秘莫测,不想皇家身边竟有如此绝世高手护驾!”诸葛流尘也叹道:“所以自三皇五帝以来,天下绝世高手不可胜数,却很少有帝王是被刺而亡。”
他抬起头,接着道:“我们该走了。”
秦风忍不住问:“为甚么?”诸葛流尘叹道:“适才老夫忽然感应到四股祥和的气息正蔓延而来,一闪而逝,若老夫所料不错,那四名老僧想必已感知到我们的藏匿之所。”楚卫东心中一懔,目中杀气瞬息即逝,随即淡淡道:“阁主可知这两位绝顶高手的身份来历?”诸葛流尘目光一滞,勉强笑道:“请将军赐教。”
满殿阁的珠光映衬下,赵佶慢慢的转过身,缓缓收起了颜真卿的《裴将军诗》,脸上已多了一丝疲倦,过了良久良久,他才一个人自语道:“好剑法!好气魄!”他话音刚尽,耳畔忽然传来一个飘渺的声音:“阿弥陀佛,上古功法果真高深莫测!”语声似远似近,若有若无,仿佛远在天穹,又好似近在耳畔。赵佶微怔道:“上古功法?”飘渺的声音再次响起:“白衣人剑气诡奇多变,当传自西夏无上秘典“魔魂武录”,灰衣人剑芒霸道雄浑,气冠当世,足可震山慑水,必属摩尼玄功“霸王图决”。”
赵佶微微点头,负手静立窗下,极目东方星辰,一个人低声喃喃道:“易剑铭,项少明,莫非十八年前泰山武神台之败,你们都已忘了么?”他黯然一叹,终于收回目光,冷冷道:“现下的江宁府又是如何风云变色呢?朕着实很期待。”
诏许辞中禁,慈颜赴北堂。圣朝新孝理,祖席倍辉光。内帛擎偏重,宫衣著更香。淮阴清夜驿,京口渡江航。春隔鸡人昼,秋期燕子凉。赐书夸父老,寿酒乐城隍。看画曾饥渴,追踪恨淼茫。虎头金粟影,神妙独难忘。
江宁府北据扬州,东临杭山,名山蔓延,秀山环绕,借千里大运河流域横贯南北,物富民丰,富甲天下。
江宁府临边三十里处,群山起伏,苍苍莽莽,群山的最南端,名曰真武峰,峰壁浑然天成,其陡峭巍峨,奇险坚韧,峰顶傲然独秀,树木葱郁。
真武峰九巅十五崖,重重天险,令人仰目兴叹。
甭道中没有声音,每距半里路都会有一扇三尺厚.重逾千斤铁门的阻隔,整整耸立着九座铁门,当最后一座铁门被开启时,就看到了一座宫殿,一座富丽堂皇的古代帝王宫殿。
殿阁沿路是用青玉雕砌而成,高数十米,光芒若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面阔九层的雄宝大殿,殿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令人望而眩目。
殿中供奉的是西楚霸王项羽,雄姿英发,傲霸天下。后排塑楚国五上将:季布.英布.钟离昧.龙且.虞子期。楚霸王雕像下首,项少明一个人负手静立,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动过。
他年约三十七八岁年纪,眼眸深邃,从容淡雅,面容俊奇,身着锦帽貂裘,迎风拂扬,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雕像墙上,接着三幅诗画,每幅画都有画有字,第一幅画的是猛虎下山图,虎势霸凌,虎态慑态,王者霸气跃临纸上,下首诗云:‘帐中草草军情变,月下旌旗乱,揽衣推枕怆离情,远风吹下楚歌声。正三更。乌骓欲上重相顾,艳态花无主。手中莲锷凛秋霜,九重归去是仙乡。恨茫茫。’正是唐代无名氏《虞美人》。
第二幅画描绘的是巨鹿之役,霸王项羽破釜沉舟,大破秦将王离麾下秦军数十万,天下震慑,六国拜服,致此泱泱大秦,毁于一旦;右下首赋有李太白名篇《登广武古战场怀古》:‘秦鹿奔野草,逐之若飞蓬。项王气盖世,紫电明双瞳。呼吸八千人,横行起江东。赤精斩白帝,叱咤入关中。两龙不并跃,五纬与天同。楚灭无英图,汉兴有成功。按剑清八极,归酣歌大风。伊昔临广武,连兵决雌雄。分我一杯羹,太皇乃汝翁。战争有古迹,壁垒颓层穹。猛虎啸洞壑,饥鹰鸣秋空。翔云列晓阵,杀气赫长虹。拨乱属豪圣,俗儒安可通。沉湎呼竖子,狂言非至公。抚掌黄河曲,嗤嗤阮嗣宗。’
第三幅摹刻的是乌江亭畔,霸王项羽四面楚歌,兵败势微,手持神兵天龙破城戟杀敌数百,气吞万里,英雄末路仍现冲天霸气。画首附诗云:‘毒龙衔日天地昏,八纮叆叇生愁云。秦园走鹿无藏处,纷纷争处蜂成群。
四溟波立鲸相吞,荡摇五岳崩山根。鱼虾舞浪狂鳅鲲,龙蛇胆战登鸿门。
星旗羽镞强者尊,黑风白雨东西屯。山河欲拆人烟分,壮士鼓勇君王存。
项庄愤气吐不得,亚父斗声天上闻。玉光堕地惊昆仑,留侯气魄吞太华。
舌头一寸生阳春,神农女娲愁不言。蛇枯老媪啼泪痕,星曹定秤秤王孙。
项籍骨轻迷精魂,沛公仰面争乾坤。须臾垓下贼星起,歌声缭绕凄人耳。
吴娃捧酒横秋波,霜天月照空城垒。力拔山兮忽到此,骓嘶懒渡乌江水。新丰瑞色生楼台,西楚寒蒿哭愁鬼。三尺霜鸣金匣里,神光一掉八千里。
汉皇骤马意气生,西南扫地迎天子。’却是唐末诗人张碧的《鸿沟》。
项少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这三幅画,时而面露哀伤,忽而脸现愤恨。
自从十八年前父亲项天诚失踪后,他每日都会花费半个时辰来观摩这些雕像字画,风雨寒暑从不例外。现在他严肃沉毅的脸上,也带着种凄凉而悲伤的神情。也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失败是件多么悲哀的事,甚至远比死亡更可怕,也许只因为他能死,却不能败。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五位护教圣王还没有回来?”王嫣月的眼眸蕴含一丝忧郁,轻轻摇头,幽幽道:“父亲急召五圣王归教,可是有要事吩咐?”
项少明冷哼一声,冷漠的眼眸中迸出一丝慑人的寒芒。
摩尼教五大护教圣王:赤龙圣王龙无极,碧虎圣王钟莫离,青狼圣王季淮安,黄狮圣王英俅,紫鹰圣王虞定国。
数百年来,项少明苦心孤诣,养兵待时,摩尼教的势力日趋强盛,数十万教众已遍布天下州府。
项少明缓缓转过身,凝视着爱女,目中已多了一丝慈怜,喃喃自语道:“月儿若为男子,那该有多好!”王嫣月乍时粉颊羞红,娇嗔道:“兄长仁孝英勇,必能光大圣教,不负列祖遗愿。”项少明摇头叹道:“少真资质平庸,我项氏秘典《霸王图决》修至五阶已是极限。”他神色黯然,续道:“五圣王是昔年楚国五上将后裔,自先祖创教以来,历代圣王谨遵祖训,世世尽忠于我项氏子孙,只可惜千百年来时过境迁,他们的赤血忠诚早已江河日下,若非你祖父玄功大成,威慑天下,圣教诸王早已各自成王,自你祖父失踪后,五圣王野心每况日盛,为父在世尚可勉强压制,若百年之后...”他并没有说下去,王嫣月何等聪慧,当然已明白他的意思,过了良久,才微微颔首道:“所以昔年圣教长老方腊七贤村举事,父亲却并没有赴援兵备钱粮。”
项少明沉声道:“那方腊的确是圣教难得一见的人才,只可惜终究是那季淮安的人,纵然为父愿提兵赴援,圣教诸王也不会协心进退。”
王嫣月沉吟道:“五圣王既各怀心志,互不相依,对付这样的对手,绝不是一件很难的事。”项少明终于笑了笑,道:“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王嫣月点点头,嫣然道:“微宗皇帝若龙驭归天,江陵府必乱,荆湖北路当可一战毕功,只可惜才子皇帝身边竟有佛门绝顶高手护驾,兄长和易中行都是年轻一代出类拔萃的高手,不想合二人之力竟无功而返。” 项少明冷哼一声,低声念了句佛门高手,浑身的血液立时自足底直冲颅顶,十多年来,由于闭门精研武道,他已罕有与人交手了。
庭院里芳香而幽静,风中的寒意比黄昏前更浓;阵阵冷风吹过,一股迷糜的花香令人悠然畅意。
寂然的月色下,两条人影正在风中缓步慢行,秦风走得很慢很慢,顿步丛丛牡丹花下,他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感觉到阁主早已洞悉那两个人的身份。”诸葛流尘沉默,沉默有时往往就是承认。
秦风续道:”可是阁主却并没有说出来。”诸葛流尘沉吟道:“你当然也能感觉得到,将军已对老夫动了杀机。”
天下间最能熟悉杀气的人莫过于杀手,秦风无疑就是最顶尖的杀手。
诸葛流尘接着叹道:“过刚易折,言多必失,越聪慧的人往往死得越快。”秦风也笑了笑,道:“所以有时知道太多事的人,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他顿了顿,接着叹道:“其实我真不明白,阁主声名显赫,地位尊崇,富可敌国,凡尘种种,阁主大可予取予求。”诸葛流尘抚须微笑道:“的确如此。”秦风又叹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阁主现在的身份地位,又何苦跟随将军鞍前马后,历尽艰辛。”
诸葛流尘脸上透出一丝诡异的笑意,过了半响,才缓缓笑道:“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项少明背负著双手,静静的凝视著楚霸王的铜像,忽然沉声道:“你确定那一定是先祖神兵天龙破城戟?”王嫣月垂下头,黯然道:“是的。”项少明目中瞬时精芒大盛,淡然道:“你也确定楚卫东使的,是我圣教不传秘典‘霸王图决’。”王嫣月点点头,正容道:“是的。”
项少明双目精光更盛,皱眉道:“可是...”王嫣月道:“可是天龙破城戟藏于霸王墓已逾千年,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一定去过那里。”项少明喃喃自语道:“自先祖兵败,自刎乌江,遗训后世子孙非濒临绝境,不得开启墓穴,千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人知道墓穴任何事?更没有人能活着进出墓穴。”
王嫣月点点头,道:“先祖遗训,开启墓穴的地图和留侯珠,分别由大将钟莫离.龙且的子孙秘藏,传至当代,赤龙圣王龙无极藏灵珠,碧虎圣王钟莫离掌地图。”项少明抚须道:“五圣王各怀异志,近年来各自秘组势力,钟莫离胞弟钟相现下已雄锯洞庭湖畔,听闻近日又进占秦岭,势力已足以称雄一隅。”王嫣月悠然道:“钟相以一介白衣,不过数年竟手拥十万精兵,势震七州十九县,这一切当然赖胞兄钟莫离全力扶植。”
项少明冷哼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平定内患,随即联合西夏.金国诸国,起兵江东,介时我项氏可兴,霸业必成!”
王嫣月幽幽道:“可惜今趟刺杀失利,江陵防守愈密,兼受诏各路勤王之师赴援,江陵府已牢不可破。”
项少明微笑道:“此次西夏犯境,为的本就不是攻取江陵府。”王嫣月脸色微变,美眸中异色一烁而过。
项少明道:“中行今趟南下,乃是奉父命护胞妹竹雅赴江宁成婚。”王嫣月恍然道:“竹雅姐姐是易伯父独生爱女,此次和兄长结秦晋良缘,圣教得西夏魔武山庄扶援,霸业中兴可待!”
项少明抚须长笑,正待说话,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如风中飘叶,水面落花。项少明脸色一懔,厉声道:“甚么事?”
殿外立时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禀教主,五圣王到!”
夜更深,星辰下的玉华宫碧光隐隐。
风吹碧纱窗,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而平稳的脚步声,可以想见走路人的心情也很稳定。
李师师绝美的秀容正迎月而对,她并没有回头,却已知道来的是谁。这是她的香闺,也是她的家。除了宋微宗赵佶,绝没有任何人会来,也绝没有任何人敢来。
赵佶是一位手掌乾坤的帝王,也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才子,对女人与书法,赵佶都极有鉴赏力,他选择的女人,当然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丽。李师师不仅貌冠当世,而且柔媚温顺,善体人意。
帝王执掌天下权势,他们没有朋友,没有感情。却又必须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与寂寞。
也许只因为帝王不需要朋友,也不应拥有太多的感情。
李师师正是这些年来唯一深入他的骨髓,感受他灵魂深处那种刻骨痛苦孤寂的女人,所以无论身在何方,都会把她留在身边。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赵佶每次看到李师师,脑中都会浮现出白居易的《长恨歌》,也许在这位帝王的眼中,李师师就是他的杨贵妃,现在他正在凝视着她,目中又多了一丝温柔,故意板着脸,道:“为什么还不睡?”李师师娇笑道:“官家为国事耗尽心力,彻夜难眠,奴家岂可独享安逸。”赵佶用手轻抚着她的秀发,目中的温柔更甚,抚须微笑道:“朕从小就有个誓愿,一定要找到一个杨贵妃般的红颜知音,分享平生的喜乐悲苦。”李师师嫣然道:“师师知道。”赵佶又道:“可惜岁月蹉跎,弹指华发,朕邂逅你的时候已年过四旬。”李师师柔声道:“唐明皇邂逅玉环的时候,也已不再年少。”赵佶目中不禁流露出满意之色,叹息着揽住她的腰肢道:“这些年来,只有你知道朕的喜怒悲苦。”李师师黯然道:“师师以青楼残柳之姿,幸遇圣上,此生虽万死何憾!”
赵佶凝视着她,眼眸更温柔,忽然叹道:“自金人南下,朕游幸江陵以来,盗寇横行,西夏屡犯中原,朕忧心如焚,虽智术浅短,却又岂可目睹先皇基业毁于一旦。”李师师也幽幽轻叹,随即伏跪于地,泣道:“今盗寇不息,士马疲弊,愿官家亟还汴京,深根固本,为太祖太宗基业计。” 赵佶沉默着,过了良久良久,才迟疑道:“容朕三思。”
漫无边际的夜空,星辰已惭惭隐退。
经过了一次无限欢愉恩爱缠绵后,赵佶仍旧难以入睡,他悄悄从龙床披衣而起,悄悄的推开碧纱门走出去,他已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李师师并没有睡着,看着他风尘蹒跚的背影走出去,玉唇微动,仿佛要说些甚么,却又甚么都没有说出来。
直到烈风惭歇,月色惨淡。
李师师缓缓披着锦袍,微笑著站起来,面对碧纱窗:“殿外风寒露冷,妹妹既已驾临,还不进殿怯怯风尘吧!”
碧纱窗没有动,门却已无风自开,又过了很久,梁红玉才缓缓的踏步而入。
一袭白衣如雪,剪目若水,肤似凝脂;绝世秀容慑人心迫。
李师师展颜道:“妹妹果真没有离开玉华宫。”梁红玉低垂螓首,道:“红玉一直静侯殿外。”李师师垂下头,黯然道:“姐姐有负妹妹所托,官家一日驾幸江陵府,任何人都休想轻易进出江陵。”
梁红玉摇头叹道:“你我情同姐妹,累及姐姐耗尽心力,是妹妹愧对姐姐才是!”她沉吟半响,续道:“姐姐谏言亟还汴京,太上皇也并没有反对。”李师师叹道:“官家性情懦弱,每尝多谋少决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独自漫步,这种习惯已持续了十多年。”梁红玉皱眉道:“官家视姐姐为红颜知音,深夜漫步姐姐何不伴驾携行?”李师师悠然道:“因为姐姐还不想死,至少现在还不想。”梁红玉色变道:“姐姐...”
李师师脸色忽然变得异常严肃,道:“官家独自潜行,宦官.宫蛾.宠妃皆不得行,没有人知道他去过哪里,更没有敢问,因为想知道这种事的人,没有一个至今还能活着。”梁红玉沉吟道:“凡事总是会有例外的。”李师师轻轻摇头叹道:“许多事或许会有例外,但师师知道这件事却绝对不会有任何例外的。”梁红玉皱眉道:“为甚么?”李师师的目中忽然透出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过了良久良久,才咬着牙道:“四皇子荆王赵楫曾无意惊扰官家漫步,第二天却因醉酒淹死于开封大明湖。”
梁红玉刹那间脸色惨白,颤声道:“那官家会甚么时候回来?”李师师的眼眸精光闪动,叹道:“也没有人知道,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天子一定会在最合理的时候出现在最合理的地方。”
黎明前往往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月色投在李师师脸颊,她的脸色也是惨白的。梁红玉.李师师.王嫣月都是天下无双的倾城佳丽,她们也都有着举世罕见的才情,最重要的是她们坎坷的命运,伯仲才情,相识相惜,三人遂成伯牙子期之交,同结金兰姐妹。
梁红玉静静的凝视着她,李师师在笑,她的笑容在黑暗中看来,真是说不出的悲伤,说不出的凄凉。梁红玉认识她多年,直到今天才发现,李师师也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悲伤。
她忍不住走过去,轻抚着李师师的柔发,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又过了良久良久,才又柔声道:“姐姐素知圣意,与官家相濡以沫,必当圣宠不衰。”
李师师苦笑道:“自古圣意难测,伴君如虎,若一个人认为已足够深通圣意的时候,那这个人往往离死已不会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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