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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静谧而宁静,走到林木深处,飞雪惭歇。
当楚卫东踏碎积雪的时候,徐徐清风拂过耳畔,一阵优雅缠绵的箫音似在九天之外翩然而起,仿佛遥挂云端的明月,却又似流水淙淙的幽泉,眼前孤寂凄迷的雪夜瞬间变得光辉灿烂,充满生机。
月色下,一个绝色倩影正静立在漫天飞雪中,一袭白衣,显得素雅高贵,乌黑柔软的秀发宛如清涧幽泉、倾泻而流的秀瀑,令人无限悸动。
萧音婉约,楚卫东并不知道这首音律,却认得吹萧的绝色少女,天下间才貌双全的佳丽并不多,蔡怡无疑正是才女中的翘楚。
现下宋室风云际会,蔡氏倾颓没落,蔡怡为何会孤身一人在雪林中吹萧?没有人知道,楚卫东当然也不会例外,但他却不会问,因为他知道该说的蔡怡一定会告诉他。
当月色朦胧的时候,萧音倏止,天地间瞬时又恢复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楚卫东慢慢走过去,他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彷佛生怕鹫动了她。她看来不但忧郁,而且脆弱,彷佛再也禁受不了一点点打击。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咬牙,柔声道:“你来了。”楚卫东微微颔首,反问道:“未知太师有何吩咐?”
“不!”蔡怡却摇头道:“是奴家想见楚公子。”楚卫东惊诧道:“想不到英雄也有没落的时候,想必蔡太师已不容于天下。”蔡怡微微叹息,她忧郁的眼波中,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悲伤:“自太学生陈东上书诛六贼后,六人皆被贬逐朝外,一月不到,李彦.王黼.梁师成.童贯.朱勔五人或死于仇怨,或卒于重疾。”
楚卫东一怔,略加思付道:“成者王侯败者贼,以太师之能,想必早已想好万全之策。”蔡怡幽幽道:“蔡府高手如云,已先后击退两次刺杀。直到昨天上午为止,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蔡氏已稳如泰山。”
楚卫东皱眉道:“直到昨天上午为止?”蔡怡黯然道:“因为昨夜寅时,祖父收到一封特别的信函,他老人家连夜命管家备好棺木,只希望临终前能再见楚公子一面。”楚卫东再次皱眉道:“那是一封怎样的信函?”“奴家不知道。”蔡怡摇头叹息:“也没有人能知道。”她没有走进来,楚卫东也没有走出去,两人只是静静的互相凝视著。
楚卫东淡淡道:“待明日面圣后,下官必亲往拜会太师。”蔡怡长长吐出口气,良久后才温声道:“谢谢你。”话音未落,眼泪已流下面颊。
谢谢你。
多么庸俗的三个字,可是这三个字此刻从蔡怡嘴里说出来,其中不知藏著有多少柔情,多少感激,连楚卫东听了心脏都不由一阵悸动。
黄昏,黄昏后。风更清冷,清冷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到蔡京身上时,他的心瞬时陷入无尽的恐惧中。世间最痛苦的事从来就不是死亡,而是在无助的等待死亡。虽然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感觉到那柄剑的森冷,感受到那个足以令天下人畏惧的组织——“绝杀盟”。
“龙门”.“摩尼教”.“魔武山庄”是天下最庞大的三大组织。
“绝杀盟”或许并不算庞大,却绝对是天下间最可怕的组织,其组织里的杀手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杀人高手,没有人知道它在甚么地方,甚至没有人知道组织里的任何一个人。
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一点——“绝杀盟”绝不允许失手,凡“绝杀盟”决定要杀的一定会有该杀的理由,从来没有人能避过“绝杀盟”的刺杀。
“绝杀盟”从不为金钱杀一个人,也从不会轻易刺杀一个人。据说当它认为你有该死时,它就会给予你该死的理由,直到你心悦诚服它才会取你性命。所以“绝杀盟”被江湖人视为最公正的判官。蔡京平生看过很多人杀人,也曾亲手杀人,他并不害怕死亡,但他却害怕杀他的理由。
清晨,朝阳胜血。
自金人退兵后,汴梁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哗和繁盛。
楚卫东奉诏正静立聚英殿外,极目天际凌空升起的朝阳。心中忽然浮现出蔡怡秀丽绝世的俏影,时而掠过梁红玉豪逸动人的英姿,时而又涌出李清照温柔婉约的玉容,时而泛现王嫣月神秘诡异的笑意。一时间只觉得四个女子人人都好,内心深处舍不得和她们分离,心底满是温馨甜意。
就在这时,大殿厂已有人在传诏:“圣上有旨,宣楚卫东进宫面圣。”楚卫东遥视着皇城深处,眼睛里忽然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正殿,一道矫健的身影缓缓踏上了金阶,一身锦绣将军袍在朝阳照射下反射出异常耀眼的光彩,几欲迷乱百官的眼眸。  
楚卫东大步进了金殿跪倒丹墀,顿首高呼:“末将西旅部将楚卫东,叩见圣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左首韩世忠.杨再兴两人对视一眼,脑海不由同时涌出种师道临终前嘱托,顿时面露异色。就在这时,宋钦宗赵桓威严的声音响起:“爱卿平身。”    
“谢万岁。” 楚卫东顿首再拜,起身昂然立于殿下。  
赵桓道:“爱卿率三万铁骑进燕云,直捣黄龙克上京,解开封之危,此战可谓自有辽事以来未有之役,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哪。”他随即吩咐:“来人,赐酒。”话音刚落,早有宦官呈上美酒, 楚卫东接过酒杯,转身面向辽邦,遥望燕云之地,神情忽然变得异常肃穆,肃容道:“末将借圣上御酒敬所有战死在北地的大宋将士,蒙圣上仁厚,勤政爱民,将士用命,方有今日之功。”言罢,楚卫东倾转酒杯,把酒水缓缓地洒在了地上。   “好,说得好!”赵桓大喝道:“爱卿居功而不傲,居贵而不骄,真乃汉室伏波.中唐郭子仪。爱卿立此大功,不知欲求何封赏。”
文武百官的目光瞬间凝注在楚卫东的身上,殿中气温立时骤降。
“万岁。”楚卫东忽然伏跪殿下,自怀里摸出一个黄绫包裹,高举过顶朗声道:“臣禀圣上,蒙圣上隆恩,末将劫掠上京城,自完颜宗望府中搜取一件千古至宝,特来献于圣上。”
“千古至宝?”赵桓闻言一愕,道,“不知是何宝物?”
“万岁,这绝代宝物便是…”楚卫东朗声道:“传国玉玺!”
静,聚英殿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自秦始皇铸传国玉玺后,千百年来,传国玉玺便是中原君权天授的象征。
“得传国玺者得天下。”谁拥有传国玉玺就代表这个人受命于天,受万民崇敬拥护。几乎所有人霎时呼吸都已停止,良久后赵桓终于颤声道:“爱卿...说的可是...可是五代后唐末帝李从珂...**后绝迹于天下的传国玉玺。”
“不,圣上,李从珂所持传国玉玺传自汉高祖刘邦,流传千余年的传国玺不过是刘邦私铸,昔年秦灭后,传国玺被藏秦始皇陵墓,项羽率兵进攻咸阳,焚烧秦宫殿,挖掘秦陵墓,掠获和氏璧。”楚卫东轻叹一声,接着沉声道:“末将要献于圣上乃是昔年始皇帝所铸,“受命于天”的天下间唯一的至宝“和氏壁”。”
千年传国玺重现天下,实现大宋太祖太宗未竟之业,这是何等的功业荣耀。莫非朕真的是受命于天,重现汉唐盛世,赵桓竭力控制着心脏的剧烈激动,颤声道:“验传国玺。”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张邦昌才小心翼翼地捧着传国玉玺出班跪倒在丹墀上,满眶含泪,大声喊道:“万岁,臣等已经查验清楚,此玺的确就是昔年始皇帝传下来的传国玉玺!”
“好,太好了!”赵桓闻言大喜,喝道:“爱卿为大宋立下不世奇功,朕该如何赏你?爱卿欲求什么样的赏赐?朕决不吝啬!”
“圣上乃天命所归,因此天降玉玺。末将不过一武夫,蒙圣上隆恩,愿为圣上牧守一方,守一方百姓安居乐业,以报圣上隆恩。”
赵桓闻言一怔,正待答话。
“臣启圣上。”李邦彦忽然出列奏道:“现有大理国君誉谴使在殿外参拜我天朝圣君。“赵桓欣然道:“宣大理国使臣进殿。”侍立在殿外的两名太监立即传话:“宣…大理使臣觐见…” 大殿群臣满面肃意中蕴含着一丝傲色,天朝上国接受附属小国参拜,遥想盛唐时万国朝唐的盛景,那是何等的荣耀璀璨。赵桓嘴角已多了一丝笑意。
大殿君臣并没有等多久,一个身穿儒服的中年儒生躬身入殿,待行至金殿旁跪倒丹墀,顿首道:“大理国使臣霍青奉国君誉旨意,参拜天朝上国圣君,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赵桓脸上的笑意更浓,微笑道:“爱卿平身。”霍青顿首再拜,然后起身昂然立于殿上。
赵桓沉声道:“大理国与我朝素来交好,贵国君主誉乃闻名天下的仁义之君,未知此次谴使前来有所要事?”
“圣上。”霍青忽然再次跪倒在地,痛泣道:“吐蕃国无义,借金人南下天朝之机率军大理,兵连祸结,贵国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制置使李明德率五万仁义之师赴援大理,不幸功败垂成,李大人蒙难沙场。”
“甚么?李明德战死?”大殿群臣瞬时大哗,辱骂声,怒吼声,焦虑声响成一片,瞬时炽满整个金殿。楚卫东嘴角已露出一丝冷笑,冷冷的看着这一切。‘锵’,赵桓面色铁青,大怒道:“监察御史孙傅何在?”他的声音冷漠之极,浑身散发出一种无比威严的气势。
孙傅脸色大变,伏地跪拜道:“臣启圣上,成都府知府张之信于昨夜寅时送急报枢密院,微臣正欲早朝禀奏圣上。”赵桓面色微缓,淡淡道:“既如此,恕你无罪。”孙傅喜动于色道:“吾皇圣明!”
李邦彦轻咳一声,出班奏道:“吐番犯境,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制置使李明德阵亡,臣以为当务之急速命能征善战之将至“川峡四路”稳定局势,如其不然,若川地被下,必成大祸。” 赵桓皱眉道:“何人可派?”李邦彦再次奏道:“楚将军冒死奇袭上京,勇也,为宋室取回秦皇传国玉玺,忠也,圣上何以弃此至忠至勇之将而不用?”
李纲蹙眉道:“圣上,楚将军勇而年少,若现赵括长平之祸,悔之晚矣。”李邦彦反驳道:“李大人此言差矣,昔年诸葛武侯以一介书生率兵伐魏,谢安以儒生之身挂帅,谈笑间五十万胡虏灰飞烟灭,现下楚将军以三万铁骑破燕云,直捣黄龙,虽千古人所不及,足见其深通兵略奇谋,臣请圣上明断。”言毕斜视楚卫东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奇特的异色。
楚卫东会意,忙出列跪道:“末将愿即日率麾下将士赴援两川,解大理之危。”赵桓游目环顾,见李邦彦.白时中二臣轻轻颔首,当下再不迟疑,朗声道:“爱卿冒死奇袭燕云,围魏救赵退金军,献秦皇传国玉玺建大功于朝庭,朕决意,命楚爱卿为成都府路都统制,择日起程领三万铁骑赴援大理。”楚卫东脸色从容,再次伏跪道:“末将愿为圣上牧守一方百姓,誓死效忠心圣上,若两川失却一城一地,末将甘愿横刀自刎传首九边以谢天下。”
月华如水,暮色深,黑暗已笼罩大地。
蔡京脸色惨白,负手静立月下,微微颤抖的身躯显示他心中的极不平静,蔡行.蒙天扬二人负剑两翼,环顾庭院内外。
蔡怡遥望星斗,一剪眼眸蕴含着无尽的忧郁。
苍木森冷,阴暗中蔡京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黑暗最深处,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叹息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过了很久,黑暗中果然响起一个飘渺的声音:“只可惜并没有太多人会欢迎我这样的人。”冰冷的声音,嘶哑而低沉。一个白衣人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他走得极轻极慢,犹如黑暗中的精灵鬼魂,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肩负巨斧的大汉。蔡京居然面不改色,只是淡淡道:“你是怎样的人?为何得不到太多人的欢迎?”那人的声音冰冷而阴森:“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欢迎杀人的人。”他冷笑一声,接着道:“很不幸的是这次要杀的人正好是太师你。”
蔡京好像浑不在意,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蔡行.蒙天扬二人已紧握剑柄,手心已惨满冷汗。白衣人凝视着他们,冷哼道:“你二人的剑术已算是年青一代难遇的高手,只可惜如此年青就要殒落此地,少真也觉得可惜。”他的目光终于落在蔡怡身上:“只是黄泉路上有如此绝色的女子相伴,想来两位也该虽死无憾。”他的声音蕴藏着无尽的惋惜,就仿佛诗人正在拜读一段可歌可泣的史诗。
静寂中,一个淡淡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杀人的人,绝不允许有任何巯忽,任何一点小小的巯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楚卫东从庭院尽头慢慢走过来,他的笑容淡雅而温馨。
白衣人脸色一沉,忍不住道:“哦?”楚卫东淡淡道:“攻敌之道,攻心为上,真正杀人的人,绝不肯做没有把握的事。正如阁下适才所说,他二人的剑术已堪称年青一代的难得一见的高手,阁下一直没有出手。只因为你并没有把握击败他们,你说的这些话,也只不过是扰人心神。心若乱,剑法必乱,这样才是阁下出手的最佳时机。”
白衣人微微一笑,居然并没有否认。
就在这时,一道剑气冲天而起,众人只见剑光一闪,龙吟凤鸣,白衣人的剑已出鞘,蔡京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如此辉煌,如此迅急的剑芒,他整个人都已在剑气笼罩下,一种足以冷透骨髓的剑气。
蔡行.蒙天扬相顾色变,同时剑气迸射,三剑相交,剑气纵横,剑光气劲流动时,白衣人瞬即消失,当剑芒再现后,白衣人已身化无数白影疾进,瞬间已划破眼帘重重剑网。蔡京瞳孔骤然收缩:“‘魔踪幻影’,阁下莫非是摩尼教少主项少真。”白衣人愕然道:“你知道?”
蔡京沉声道:“除了“霸王图决”,世上还有哪种功法如此霸道凌冽?”正说话间,项少真的剑芒已刺破剑层,剑气已如毒蛇般刺向蔡京的咽喉。没有人形容这一剑的速度和辉煌。世上几乎已没有人能抵挡这剑。
蔡京也不能。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奇异的声音,流动不息的剑光,火星四溅。蔡京的咽喉忽然出现了一道诡秘的气劲,如寒冰般凝结了所有的光芒。
剑光忽然消失,剑式忽然停顿。项少真的剑虽然仍在手里,可是剑的所有变化都已到了穷尽。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表情的黑衣人。
月色下那人目中露出无尽的森冷,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杀气,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已被那种剑芒所震慑。
这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项少真一直认为赵构的计划算无遗策,却想不到还是算错了一件事,他低估了蔡京,任何人都不应该低估自已的对手。
你若想对付一个人的时候,绝不能低估这个人,否则死的那个人也许是你自已。项少真脸色已变得苍白,忽然幽幽道:“直到现在我终于相信一件事。”蔡京道:“甚么事?”项少真轻叹道:“太师能有今天的地位,并不是运气,能活到今天,也决不是运气。”
“你错了。”黑衣人忽然冷冷道:“‘绝杀盟’从不会救人。”他浑身弥漫着种森冷而诡异的气息,慑人心魄!
“绝杀盟”是天下最诡秘的杀人组织,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更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的任何一个人,几乎所有江湖人都知道一件事:“绝杀盟”从不会轻易杀一个人,如果它要杀一个人,那这个人一定有他该死的理由,而“绝杀盟”要杀的人,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还能活着。
一阵冷风吹过,天地间瞬时笼罩无尽的肃杀之气。
蔡京迎着满天枫叶,忽然叹道:“这个世上,很多人都应该死,可惜许多该死的人偏偏都活着,许多不该死的人却都已死去,传闻“绝杀盟”每次杀人,都有能令人心服的理由。”
黑衣人的声音森冷:“太师睥睨社稷,内怀不道,效王莽自立为司空,效曹操自立为魏国公,视祖宗为无物,玩圣上如婴儿,宏建“艮岳”,兴花石纲役二十余年,流毒百姓数百万,以至民生凋微,社稷倾颓,四寇横行,大祸将至,只在旦夕之间。太师以为如何?”蔡京的瞳孔骤然收缩,目中已散发无尽的悲冷,他并没有说话,双手已渗满冷汗。
黑衣人凝视着蔡京,接着道:“四大寇流毒中原,宋江祸起山东,王庆乱于淮西。田虎流毒河北,方腊谋逆江南。介时贼寇四起, 太师手握军政大权,不思平定叛逆,反大兴生辰岗,以致民心尽丧,天下大乱,百姓惨死无数。太师不该给天下一个交代么?”
满天星斗凄冷,月色下蔡京面色苍白,全身已不住微微颤抖,口微张开,似乎想说甚么,却又甚么都说不出口。
黑衣人脸上透出一丝诧异,又道:“太师在位期间,上事宠媚于圣君,下从侵辱于百姓,用人唯亲,党同伐异,金寇入侵后秘窜先皇复位,其心可诛,太师对此又有何解释?”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蔡京,项少真沉着脸,嘴角飘出一丝嘲讽之色。过了良久良久,蔡京忽然抬头,这一瞬间这老人仿佛已苍老了许多,他环顾众人,目光终于落在楚卫东的身上。
“事已至此,老夫已无话可说。”蔡京苦笑一声,接着道:“只是天子有天子的死法,布衣有布衣的归宿,老夫虽不才,身居相位数十年,自当会对天下有所交待。”
黑衣人道:“我明白。”
蔡京道:“阁下武功之高,老夫平生未见,只可惜老夫生前答应过一个人要请他喝杯酒,老夫或许此生做过许多有违圣人之道的事,但说过的话,却从没有反悔过。你若不愿意满足老夫这个心愿,老夫也绝不怪你。”
黑衣人凝视著他,目光中忽然露出尊敬之意,脸上全无表情,只淡淡的说了一个字:“请。”
夹道的枫林中,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石径。朱门外的石阶长而宽阔,平亮如镜。蔡京一个人在缓缓前行,楚卫东默默尾随其后,他们越过数不清的假山亭阁,映入眼帘的是一扇三尺厚铜板做成的巨门,重逾千斤。
门骤然开了。一股阴森的寒意,扑面而来。蔡京手中居然多了个火折子。他打亮了火折,楚卫东就看见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东西——棺材,崭新的棺材上,雕刻着四个字,简单而直接的四个字:“蔡京之墓。”
崭新的棺材,阴暗而冰冷。
蔡京.楚卫东对坐森冷的棺材中,他们的手中已多了一个酒坛子,醇厚的酒香瞬时弥漫了整个秘室。
楚卫东长长吐了口气,叹道:“想不到下官还有坐在棺材里喝酒的一天。”蔡京浑不在意,笑了笑道:“这本是老夫近六十年前为自已准备的棺木。”他的声音已变得很冷静,竟似连一点倦意都没有。
“六十年前。”楚卫东怔住。
“那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了。”蔡京渭然道:“那时老夫正年少,宋室冗官.冗兵.冗费百年。民生凋离,军力衰微,以致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正值中原存亡之际,我朝出现了一个诸葛武侯般的旷世奇才。只可惜这个人究尽毕生之力,仍未能改变天下大势。”
他的声音凄婉悲怆,炽满无穷的惋惜。
楚卫东忍不住问:“这个人是谁。”蔡京眼眸忽然闪过浓浓敬意,轻轻道:“王荆公。”楚卫东皱眉道:“王安石?”
“是的。”蔡京长长叹息:“千百年来,读圣贤书者多如滔滔江水,明圣人精义者却不足万一,荆公深通奇谋权变,老夫昔年誓死跟随荆公变法,力图富国强兵,曾不惜与苏学士.司马相公为敌,不想天下大势已定,非人力所能挽回,纵使诸葛武侯在世亦难有回之术。”
楚卫东默默在听,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感伤。
“王荆公壮志未酬,自哲宗后新旧党派斗争更愈残酷,以致民生更愈衰微,社稷愈发倾颓,更值宋室存亡之秋,微宗皇帝登基,以老夫为相,统六部百官之权,适时老夫年已六旬,本以为上天垂怜荆公大业未酬,只可惜...”蔡京声音忽然停顿,眼眸透出种无可奈何的痛苦和悲伤,接着道:“只可惜微宗皇帝,并不是秦皇汉武帝那样的人。”
楚卫东忍不住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蔡京道:“他和李后主一样,是个诗人,也跟张旭一样,是位书法家,他从小就已被人称为‘诗书画’三绝。“他幽幽叹息,续道:“这样的一个人,他的生性自然是恬淡的,对于皇位的得失,他也许并不在乎,更无意于变法,只想能吟诗作画逍遥的过一生,何况…”
楚卫东道:“何况怎么样?”蔡京道:“老夫曾多次上书请求圣上兴王荆公之法,言尽荆公变法救国之道,却被数次罢相,远走异乡,尽尝世间炎凉。圣上崇尚奇花异石,若非老夫多年来为圣上遍寻花石纲,老夫此时只恐和昔年王荆公一般,克死异地。”
楚卫东凝视着这个老人,眼眸中不由涌现一种莫名的敬意。
千百年来,是非功名本就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洞悉,历史真相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分得清。楚卫东默然良久,才轻轻叹道:“太师是一个难得的宋室忠臣,平生夙愿或许只为实现荆公未竟之业,变法兴国。只可惜...”
“只可惜终究却成了社稷之贼,天下人眼中的“六贼”之首,王莽曹操之辈。”蔡京凄然一笑,叹道:“千秋青史,多少英雄忠良在后人眼中成了奸臣乱贼?又有多少奸贼叛将成了忠臣贤士的典范?”
月冷朦胧,笼罩着整个大地。黑夜人冷冷的凝视着众人,面色平静如水,微闭双眼,似乎在享受黎明前的黑夜。
蔡京道:“我有八个儿子,十三个女儿,大儿子本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年轻人,只可惜太骄傲了一点,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混迹仕途。”
楚卫东当然听说过这个人。蔡家长子蔡攸,极善投机之术,此人不习兵略,且傻痴自负,自认为王师一到,燕云十六州唾手可得,功业立成,遂请师北伐,谁知辽人骁勇,大败而返。为巩固权位,不惜与父亲蔡京反目,甚则逼父知道辞官。见父亲钟爱二弟蔡绦,炉火中烧,竟多次上书劝微宗将其弟赐死。
蔡京道:“我二儿子不通权术,逊于审时夺势,千百年来,这样的人多难以善终。”他的声音中有着太多的无奈和悲伤。
人们又为甚么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悲伤叹息?
楚卫东神色黯然。蔡京晚年不能理事,军政大事,事无大小悉决于次子蔡绦。蔡绦擅权用事,专行独断,纵使白时中.李邦彦之辈亦畏之如虎。
一个人在历经这么多悲惨和不幸之後,还能够保持心境的平静。就凭这一点,他就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阴冷的棺木中,蔡京的眼眸已惭惭迷离,遥想当年,他曾才华横溢纵论天下大势,也曾独登高楼傲视群儒,曾年少立志兴国留名,也曾效仿李卫公.诸葛武侯驰骋沙场。六十年来,他永远无法忘记有一个人.一个声音:“今之天下,唯有变法兴国方能挽社稷于倾颓,济万民于甘霖,开大宋之万年盛世。”这个人,就是荆公王安石。
楚卫东叹息道:“自古公道绝不在人心,是非功过但决于实力。历代开国君主谁人不是叛君自立,美其名曰君主无道奸臣误国,大义起兵为救民于水火,还天地于乾坤。千秋青史,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蔡京凝视着他,幽幽道:“昔年王荆公曾言:宋室变法则兴,不变法必亡,老夫奔波一生,始终一无所成,死后实无面色见荆公于地下。”楚卫东轻叹一声道:“宋室不可复兴,变法不可功成。太师若要在乱世中保全蔡氏一族,下官定当竭力而为,倘若太师欲要变法兴国,恕下官无法完成,也无法完成。”
蔡京的脸瞬时变得异常难看,变法几乎已成了他的全部生命,为了变法,他几乎可以牺牲一切,即使是生命.家族兴亡.甚至是遗臭万年的声名。
蔡京的心瞬时仿若无数条毒蛇在撕咬,他的手已渗满冷汗。
自先秦商鞅变法以来,历代立志变法兴国者不可胜数,宋范仲淹庆历新政,明张居正万历新政,清康有为维新变法,只可惜变法者最终的结果多是人亡政息,血满江河。
楚卫东也在凝视着蔡京,忍不住问:“太师自比王荆公如何?”蔡京一怔,随即叹息道:“不及。”楚卫东又问:“当今圣上比神宗皇帝如何?”蔡京苦笑道:“荧火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楚卫东悠悠:“诸葛武侯六出祁山尚且积年无成,姜维又岂可力挽狂澜?”
蔡京目中烈火已缓缓熄灭,他的人在喃喃自语:“荆公果真错了么?”因为变法,王安石不惜割袍断义,不遗余力尽屠清流言官,敌对派系,用人唯亲,党同伐异,因为变法,蔡京不惜兴花石纲,置千万黎民性命于不顾,只为取悦微宗皇帝,借势君权变法兴国,开宋室之盛世。只可惜微宗终究不复神宗皇帝之志,最终王安石壮志未酬身死异乡,而蔡京得到的也只是千古骂名。
“太师后悔么?”楚卫东说:“太师深达权变,远离帝都,自可造福一方黎民;太师书法绝世,力压‘苏.黄.米’三家,直溯‘二王’;太师惊才绝艳,吟诗作赋,绝不会在苏轼之下,无论太师走哪条路,都足以成为一代大家,青史留史。”他沉吟着,续道:“太师又何苦一生致力于变法,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蔡京道:“荆公平生有两个崇敬的人,一个是王莽,另一人就是诸葛武侯。”他苦笑着,问道:“你一定很奇怪,一个是万世奸贼,一人却是千古忠臣,为甚么同样受人尊敬?”
楚卫东道:“下官的确很好奇?”
蔡京轻叹道:“王莽是千百年来最伟大的变法者,平生信奉儒家思想,认为天下只有只有恢复孔圣人理想中的西周礼乐时代,才能消除‘礼崩乐坏’,实现政通人和的尧舜之治。他也知道,只有君权才有可能推行新法,实现他的理想,所以王莽甘冒天下之大不违,谋朝夺位。只可惜功败垂成,他终究无力回天,身死名裂!”
楚卫东道:“他的确是最无私最公正的君主,躬身节俭,勤政爱民,只可惜执笔历史的终究还是成功者,光武帝刘秀倚仗士族起兵,中兴汉室,自王莽死后,东汉政权门阀云集,宦官外戚轮流执政,政局愈发糜烂,终究烽火四起,汉室倾亡。”
“诸葛武侯并不是这样的。”蔡京说:“千百年来,臣强君弱,大权独揽的结果只有两个,其一行曹操司马懿之事,弑君夺位,其二即功高震主,鸟尽弓藏。武侯几乎是唯一独揽军政却又名垂青史的臣子。”
楚卫东颔首道:“王荆公心效王莽,行仿武侯,只可惜他的理想终究还是没能实现。”蔡京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若你早生六十年,荆公定会与你把酒言欢,相交莫逆。”
棺木上的酒始终没有动过。蔡京凄然一笑,就将这杯酒喝了下去。
是美酒也好,是毒酒也好,他都得喝下去。
也许这就是人生。
有些事,无论你愿做也好,不愿做也好,都是你非做不可的。
楚卫东凝视著他,眼眸忽然闪过一缕奇特的神色,过了良久良久,他才轻轻道:“太师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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