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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院落里便只剩下抱着酒坛子的易昭寒和抱着酒坛子的项晚尘两厢对望。易昭寒的内心其实有些激动。
在所有的法术中，素女的法术她学的是最快的，要说的话，就是相性相合的感觉。而素女一派，至今不过数十年，其中法术，可以说都是项晚尘所创。由此可见，眼前这位叫自己“小家伙”的老前辈，和自己在法术上，应该算得上是知音才对。
但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在自己面前，易昭寒却突然有些怂了。
于是，女孩举起怀里的酒坛，一口气灌了大半坛下去。项晚尘看着她饮酒，眼中不禁流露出了笑意。
半坛酒下肚，易昭寒不禁腹诽：吴尚勇真乃诚不我欺，这当真是浓香四溢的岭南酒，怕是放了有些年头，后劲来得及快。
有了酒意，易昭寒蓦地来了胆量。
她放下酒走到项晚尘面前，抱拳道：“晚辈曾机缘巧合有幸学过一点素女的法术，不知可否请岛主指点一二？”
项晚尘看着易昭寒，眼中笑意添了几分欣赏。不待她说话，后屋中先传来了素心的笑声：“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岛主可是许久不曾出手了。”
江湖有传言蓬莱岛岛主双手从不沾血，平生不曾杀人，也是因此，素女的法术多是不会伤人的法术。
项晚尘看一眼素心，道：“素心，我想听一曲《空雪》。若是你奏得好了，我便与这个有趣的小姑娘比划比划。”
听到“空雪”，素心面色沉了沉。随即她抱着箜篌调起了音，半晌欠了欠身道：“献丑了。”
这是一首易昭寒从未听过的曲子，调子也不似寻常青都的曲子。琴声像一支细而挺拔的箭竹刺穿过茫茫雪色，空寂悠扬，却不尖锐，舒缓中透着淡淡的思念和忧愁。
项晚尘倚门闭着眼，手里晃着空酒坛，面上笑意不复，一种在她身上很罕见的萧索神色浮上她的面庞。
许多年后，易昭寒才明白，那种神色，叫做乡愁。
她听了一节后，扬袖卷起易昭寒放在地上的酒坛，仰头便饮，酒水浇在她的脸上，她又露出了那种熟悉的笑颜。
痛饮过后，项晚尘将酒坛抛给易昭寒。她一举一动，大张大合，却举重若轻，恣意从容，让人看着也不禁觉得舒服。
易昭寒接过酒坛，触手的一刹冰凉若雪，她心头一惊，明白过来，项岛主是要与她“比划比划”了。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扶摇而上，可望太古。起！”易昭寒捻诀极快，那酒坛子已浮起丈高。她仰起头，冰凉的酒水像一缕雪山上的清泉，自丈高处流进了她的喉咙。
她这般姿态，倒让项晚尘来了兴致。项晚尘纵身一跃，左手飞快地捻了个诀，那酒坛中的酒突然流成了一条极细的水线，被修剪过一般看着清澈透明，泛着丝绸般的光泽，酒水像是化作了一条水蛇一般，绕着易昭寒的身边，盘成了一圈圈，探着头，在她面前驻留。
不论在哪一种法术里，控制水的都是最难的。控制水流的法术需要精纯持久且细腻的力量，往往便是控制住了，水流边缘也难免会有些不稳的痕迹。素女派这道控水之术施来并不难，但是能将酒水控制的如此顺滑自如，这样精纯的法术，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境界。
素心曲子行到一节毕，项晚尘冲着易昭寒挑了挑眉，道：“接着！”
她退了一步，挽袖负手而立。那酒水便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水花。
易昭寒立即捻诀浮起四散的水花，转着右手小心的将其慢慢聚在一起。她虽做不出项晚尘那般细腻顺滑的水线，毕竟是练了一年的承影剑，法术控制力已今非昔比，倒也算是做的有些模样。
项晚尘眯着眼点了点头，捻了个诀化水成冰，每一片冰都是竹叶的形状，接二连三的向着易昭寒而来，每一片都直取要害。
项晚尘突然发难，易昭寒面露骇色，下意识拔腿就跑。她这鬼影无踪已是承了斩毅全部的衣钵，快的真如鬼影，只见得到一抹黑影在院子里上蹿下跳。
项晚尘见她此状，随性袖起了手，抱起一只新的酒坛子倚柱看她在一片碎冰的追随中疲于逃命，她嘴角勾起笑，撕开酒坛上的封口纸啜饮起来。
然而酒尚未入喉，项晚尘便觉手上酒坛像是被极大的力拽了一下，随即坛中的酒突然受了极大的吸力，自坛中涌出，向那道疏忽上下的鬼影而去。
项晚尘下意识捻诀要阻，怎料那吸力大的竟是她亦拦不住。
坛中酒在空中亦化成千万片碎冰，撞上追着易昭寒的那些细碎的冰叶，迸出了团团雾气。
霎时间，院中像是有一众落雪簌簌而下。
待雪气落地，高瘦的少女自雪雾中现出了身影。
项晚尘的神色突然变了，她面上笑意全无，眼中满是诧异，似乎还带着些许惊惧和警惕。
“你娘叫什么名字？”她一个瞬步已立于易昭寒面前。
易昭寒吃了一惊，项晚尘几乎就要贴到她面上，双目紧紧的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答案来。
“……卢吴氏。”
“闺字是什么？”
寻常来说，这般问人母亲闺名自是不妥的。易昭寒不知为何项晚尘会突然有此一问，不禁侧过目光不解的看了看吴尚勇。
吴尚勇面上亦满是不解。他虽与项晚尘算不上相熟，但她素来潇洒自若，从未曾见过她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
“家母小字令娘。”
项晚尘蹙了蹙眉，她略一沉吟，拉起易昭寒的小臂，带着她消失在了月色中。
易昭寒从没有想到，就因为自己在文相家蹭了个饭，见了文相的老婆一面，导致她赶不上宫禁只能借宿到吴尚勇的仁寿堂，然后在仁寿堂碰到了喝酒上头的蓬莱岛岛主，一言不合就带着她来到了离君亭这个荒山野岭，眼见就要在此将她杀人越货。
由此可见，蹭饭是一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事。
项晚尘周身散发出一种可怕的气息，作为一个术士，易昭寒本能的在她身上感到了一种来自强者的压迫感。
“你随我捻诀，我怎么做你便怎么做。若是捻不好，我便杀了你。”
听她这样风轻云淡的说“我便杀了你”，易昭寒后背不禁起了凉意，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娘：是谁说的蓬莱岛主从不杀人？
项晚尘素来有行事怪诞的传闻，若是旁人说这话，易昭寒许是不信，但项晚尘此人，她说什么话，都让人觉得她会说到做到。
易昭寒不禁咽了口吐沫，一瞬不瞬的盯着项晚尘的一举一动。
这可能是她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一个法术。
捻不好就会死。
项晚尘起了手势吟唱出声后，易昭寒反而有些疑虑的放下心来。
她捻的是紫宸术中的山河诀。
山河诀共有三节，按照严独鹤留下的记载，山河诀第三节唱诀极长，繁复难记，若是施好，可令山河倾颓，万物俱废，是上古神诀，因此称作山河诀。
不过项晚尘所吟是第一节，尚且比较简单。这第一节是一道幻术，可让周遭现出万物复苏天地清亮之象，若是施的好了，便如同真景。
这道诀易昭寒是会的，曾几何时也自己试过，因此她有些放下了心。
但是按照书中记载，紫宸术是最接近神的法术，在世间应该是几乎无人知晓的隐秘。至今，易昭寒尚未见过一个会用紫宸术甚至是听说过紫宸术的人。为何蓬莱岛主会知晓紫宸术呢？
易昭寒不禁有些疑惑。
疑惑归疑惑，保命还是要保命的。
女孩学着项晚尘的模样非常认真的捻了一道山河诀。
一抹阳光自她脚下绽开，向方圆十里扩散开来。光芒所过之处，万物复苏，花草盛开，莺歌燕舞，是春风十里的勃然景色，半分瞧不出秋夜萧瑟的模样。
项晚尘微微倾下了身，她的身边是一片金灿灿的芸苔，然她身量太高了，需弯些腰才能够得到。她伸手，掰断一支，在手里把玩了片刻，随即摘了一芽花瓣送进了嘴里。
她嚼了嚼，将手上剩余的花瓣均碾碎了。
气味、形色、味道，都半点察觉不出是幻境。
项晚尘向身后望去，她身后，是望不尽的芸苔，在温暖的阳光下，像一片金色的海浪。
常人的法力，是不可能织得出这么大的幻境的。
项晚尘看着手里碎落的芸苔，陷入了沉思。她的面上涌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有震惊，有恐惧，有痛苦，有欣喜，最后变成了一种释然。
“吴令娘么……”
那厢易昭寒心中暗暗叫苦。项岛主这像是遁入了冥想的神色，却不说她这法术施的是不是保住了小命，可怜她苦苦支撑着，捻的诀却不敢停下来，这哪里受的住。
果然，不出半刻，易昭寒身子一晃，昏倒在了地上。
项晚尘这才回过神来，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易昭寒，女孩额上汗如雨下，身子微微的打着颤。
“人族的身子，果然是抵不住啊。”她蹲下身，轻轻捻起了唱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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