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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若是觉得受之有愧，不妨帮我一个小忙可好？”项晚尘并不绕弯子，直入主题道。“项岛主请讲。”
“这个忙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我需江先生替我带个话给一个人。除了江先生，谁也帮不了我这个忙。不过此事于江先生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江先生可愿意？”
卫公听她此言，皱了皱眉，陷入了沉思，一时间席上竟无人说话。
项晚尘见他忖的出神，松了正经的坐姿，半支起腿以肘倚案，举壶便饮。
她一个女子在这样的寿宴上做如此姿态，若是换作旁人只怕要被治个大不敬的罪名，但她作这般姿态，却无人觉得不妥，仿佛她生来便该是这样的模样。
“老夫虽是极爱你蓬莱岛的船，但你要寻那人，只怕已不在世间……”
“我要找的不是圣者。”项晚尘打断了他的话，“我要找的，是一个姓萧的女子。”
易昭寒不明他们在说些什么，席上的众人大多也同她一样一头雾水，只有卫公眉目间似有震动，坐在苏帅身边的苏晓和旁侧的陵王神色亦是大动。
项晚尘自袖中取出一只很小的匣子，道：“江先生若是识得此人，烦请将此物交予她。如若她愿意见我，请她带着此物来见我。若是不愿见我，还请江先生将此物交还与我。这东西对你我而言虽不值钱，但对它原本的主人而言，却极为珍贵。”
她话至此，卫公的神色才疏缓下来。
项晚尘带着如此大礼来为他祝寿，他知道必是有求于他。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件事，更想不到她能在寿宴上在众人面前就将话说的如此明白。
“此事于老夫而言，确实是举手之劳。”卫公呢喃道，“只是……怕那人并不愿见你啊。”
项晚尘听他忧虑，反倒笑了：“尽人事安天命。若真如此，项某也已尽到当尽之责，无可抱憾，亦不会迁怒江先生。”
言罢，她将那小匣置于项小兮捧着的木匣之上，边饮酒边望着卫公。
卫公默然片刻，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尽力为岛主一试。”
项晚尘似是意料之中，神色全然不动，她长袖一挥，举杯向卫公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卫公回过酒，若有所思的抚着那两只匣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正这时，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跑上台来，附在卫公耳边说了几句话。
卫公面露惊诧，看向台下右手边列席的宾客，蹙了蹙眉，随即对小厮吩咐了两句。
小厮去后片刻，人群远处骚动了起来。只见一队官兵手执铁器汹汹而来，这满席的商客哪里见过这样阵势，纷纷退让了开来。
这一行官兵到了台前易昭寒才看清，这一行的官服都是秋官府廷尉的穿着，为首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秋官长邓碧海。
邓碧海行至卫公面前先行了一大礼，道：“叨饶公侯大人寿宴，下官万死莫辞。然下官奉陛下口谕，此案不可耽搁半刻，公侯大人且容下官履完职责，自当向公侯负荆请罪。”
他叩首在台前，却是不卑不亢，易昭寒初次见他，心中不禁生出钦佩之情。
邓碧海起身转向台下，对着台边一席的中年男人道：“皇后娘娘年前于卫地遇刺一事，刺客现已落网，供认不讳，然幕后另有他人策划。梁举凡，随我们走一趟吧。”
他话说至此，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指出了幕后之人是谁。
那梁掌柜显然是没料到秋官府竟是来拿自己的，不禁大呼：“我……我冤枉啊！”
秋官府廷尉全不管他如何喊冤，已是利落的将他捆绑了起来。
梁掌柜吓得脸都白了，他向台上的卫公喊道：“公侯，我是冤枉啊！我梁举凡再不是人也不可能动您的心思啊！您是知道我的……”
“梁掌柜，你家中已被查抄，有什么冤，到了秋官府一并再喊吧。”邓碧海面色凉凉道。
梁掌柜听他说到抄家，一瞬间整个人都瘫了下来，两腿已是站不住了，人仿佛也突然没有了喊冤的力气。
廷尉见惯了这样场面，利落的将他和他带的随从全部绑着押了去。一时间满园都是凄惨的喊冤声。
“邓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至此时，卫公才终于开了口。
“此事下官需审过梁举凡，才能给公侯大人一个说法。”邓碧海当了一辈子秋官，嘴风严的厉害。
他这番话却将卫公气的拍案而起：“你在本公的寿宴上拿走本公的宾客，还是事关本公唯一的孙女生死的案子！你一句‘无可奉告’就想走人？”
易昭寒平日心中印象中卫公都是个和蔼爱笑的老头的模样，他这样盛怒，还是第一次见。不得不说卫公生气起来，确是有些可怕的。
邓碧海似乎也是有些被卫公震慑到了，他不禁跪了下来。道：“下官万死！公侯大人请息怒。此案事关皇后娘娘，便是事关国祚，下官着急回秋官府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再来向公侯大人请罪，因此未及容禀。”
他这一通话让卫公气消了不少，老头子坐了下来，道：“你且先与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年前皇后娘娘在卫地遇刺一事，半月前贼人已落法网。”
卫公不禁面上起疑：“哦？此事过了大半年，当时那样声势浩大都没能抓得到人，如今却落网了，倒是个奇事。”
“此事还要多谢项岛主。”言罢，邓碧海对着项晚尘行了一礼。
项晚尘见众人看向自己，道：“年上我过苍饶城，路见一个故人遇险，便出手助她制服了歹人，那歹人伤的重了，昏了九个月，上个月才在我岛上醒来。我得知他与皇后遇刺一事有关，自觉兹事体大，便交给官府了。”
她提到“故人”时，苏晓若有所思地以箸扣了扣手心。
此时一名秋官跑到邓碧海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邓碧海听罢皱眉道：“拿过来。”
本来十分喜庆的寿宴登时寂寂无声，林间的风此时愈显萧瑟起来。
“大人，正是此物。是梁举凡今日进献给卫公的寿礼中的一件。”秋官将一直扎着红色绸缎的木匣递给邓碧海，邓碧海打开匣子，里面赫然一支暗红色的灵芝，根又细又皱，芝冠却泛着鲜红欲滴的血色，那血色像是有生命一般，在芝冠上缓缓地流动着。
易昭寒不由得一愣。
“兹事体大，需请太医院核查。将证物带回秋官府，你即刻去太医院请院正和院判。”
“邓大人何事要费如此周章？易院判不正与左相同席吗？不妨请她先看看。”台上皇后突然开口道。
一时间台上台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易昭寒身上。
邓碧海拿过那只木匣，走到易昭寒身边，递到她面前道：“易太医，你可识得这是何物？”
易昭寒掀开那只匣子，如此近看，她已能确定，这就是一株血芝。比她的那株小些，却是完完整整的一株血芝。
她的心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她想起今日宴席开始前她问起文相的那个问题。如今，她终于是知道了那个答案。
原来，我是因为这个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这是一株血芝。”
“血芝？可是易太医用于救治皇后的药材？”邓碧海向易昭寒核实道。
“正是此物。”
易昭寒话音方落，人群中立即发出了窸窸窣窣的附耳交谈声。
皇后听到她的回答，不禁惊愕的掩了掩口。
当初江平郡主重病之时，青帝曾经广发旨文于天下，易昭寒正是揭了旨进的宫，如此才有了后来种种。若是梁举凡真的身藏血芝而不献，已然是居心叵测。更何况，如今皇后已是大好，他却将这救命用的血芝混在礼单里进献给卫公，若是有心之人举告卫公藏有血芝，卫公岂不是成了贼喊抓贼的小人。
此事的干系更是令人不敢细想。
“好个梁举凡！真是枉老夫如此用心栽培于他。”卫公气得立案而喝。
过了片刻，他才在皇后的搀扶下缓缓坐了下来，长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可惜了。”
卫公坐下身来后，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目光怔怔地，满面颓然。
直至寿宴结束，卫公才又站起身来，对着满场的宾客道：“我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六十八岁的寿宴上，却还能如此宾朋满座，是我江某此生最大的财富。在座的各位，有许多是老夫多年的老友。各位老友想必记得十二年前也是今日，在禹阳湖画舫上，老夫曾经与诸位高谈阔论过，说未来早晚是官商的天下。如今，这个‘早晚’已经到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厚厚的舆图，走到石壁前，一抖手，将那卷舆图在石壁上摊了开来。
那是一张航道图，南起绿水，北至苍饶苍平两城，贯穿建水和易水，河道两侧密密麻麻的有许多不同的标识。
这是江家的黄金河道。
这条河道连通着青国绝大部分大城市，一年四季河道上都是繁忙的商船，船上满载着绿水的绸缎、苍平城的盐还有越地的药材。
这是一条淌着黄金的河道。
卫公江岳的大半辈子，都花在了修这条河道上。然而此刻，他突然在众人面前高声道：“从此刻起，这条河道便是属于青帝陛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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