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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及笄时，我师父同你师父提亲……你拒绝了。为什么？”兜影在易昭寒身边抱着膝盖坐着，突然问了一句。女孩皱着眉头不答他，起身便要走。兜影立即追了上去。
他拉住易昭寒的手腕，让女孩回过身来看着她。
“你不愿嫁我，可是心上有人？”他不惊不怒的看着易昭寒，眼中带着揶揄的笑意。
女孩看着他的笑，心中窜上一股无名火：“你既知我心上有人，又何苦来提亲？”
兜影微微一顿，他本是揶揄，并未料到对方如此轻易的便应了下来，于是又问了句：“是谁？”
易昭寒喉间一哽，心里又泛起那股难过和委屈来。她觉得脑中像是被烧成了一团浆糊，她瞪着兜影将心里的郁结低声吼了出来：“你看不出来么？我喜欢斩毅啊！”
话一出口，易昭寒自己先是一怔。
兜影亦是一怔，他蹙了蹙眉。
“你在胡说什么？”
“我在说些什么？”
两人同时开了口。
易昭寒惊惧交加的看着兜影，兜影盯着她，只是皱着眉，什么也没有说。
“我今日有些魔障，或许是吃食上有什么不对……”女孩心里飞快的回忆着今日种种，以一个医师的敏锐，她感到自己隐约有些中毒的征兆。
易昭寒蹙眉凝思了小半刻，终无所获，呢喃道：“并未误食什么啊，我同大家一直在一起，除了……”
幻昔颜。
她突然想到了那支香。
“因为有心事的人闻了这个，就能看清自己的心。”素心那漫不经心的笑言突然在她耳侧响起。
易昭寒脚下猛地一晃，几乎跌坐在地。
在经过这么久之后，这事实终于被摆在了她的面前，避无可避，让她再也没有什么“孺慕之情”“尊师重道”的借口。
她喜欢着自己的师父。
以一个女人喜欢男人的姿态喜欢着。
易昭寒突然觉得很恐慌。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孝举，原来竟是为了自己这龌龊的心思。她在戴尔舍命护得斩毅周全，在师父生辰之日千里送礼，在及笄礼上恼怒于斩毅提及她的婚事……竟都是因为这个。
她一直以为这是师徒的情分。从未有过半分质疑。
然而，素心却将她的心思轻而易举的剖开给她自己看了。
偏偏是在斩毅大婚的这一日。在这红烛高照的夜晚。在她要与斩毅作别的当口。
易昭寒摇了摇头，她神色恍惚，从地上拾起剑，飞快的跑了。
“咦，小昭寒……”赤炼远远看到女孩如同一枚炮弹般向他的方向飞奔而来，正要打招呼，对方却对他闻所未闻，以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和他擦肩而过。
赤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易昭寒呆滞的看着抓住自己的人。
“跑这么快？以后想追你的男人怎么追的上你啊？”他扛刀在肩，歪着头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女孩被他牙齿光芒耀了一下眼，方才反应过来面前人是谁一般，立身站住面向赤炼，道：“战主。”
“你跑这么快是急着去闹洞房吗？”赤炼摊了摊手，“红烛摇曳绮罗帐，春宵一刻值千金。咱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易昭寒怔了怔。
“他两人走到今日可是不大容易，俺看着都十分肉疼。”赤炼突然正了神色，缓声道。
女孩低头忖了忖，蓦地笑了，她抬头看着赤炼笑道：“师叔不是要试我的剑，那便来吧！”言罢，三尺青锋已然出鞘。
赤炼大喜，也不拔刀，身子一歪，连刀带鞘的一格，便接起女孩的招来。
他有意试易昭寒的剑术，只守不攻，同她喂着招。
女孩闷不做声，只一一将斩毅传她的剑术使出来。
一招一式，斩毅的教诲像是历历在目。易昭寒胸里像是堵着一口气，让她愈发想将这剑术使的漂亮，似乎这样，方不辱斩毅的名声，方不负斩毅的教诲，方对得起自己的执念。
如果她还有一件事能为斩毅做，那便是如此了吧。
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易昭寒手里的剑愈发的快，愈发酣畅。赤炼从未教过徒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见易昭寒剑术愈发精湛犀利，他心头兴致被勾起来，刀也快了起来。
因单是比试，两人皆是大开大合，不大重防守，如是比到后面，愈发的酣畅淋漓。赤炼索性挥刀出鞘，认真起来。
易昭寒见他出刀，唇间勾起一笑。她纵跃起身，圆月下，优美如同舞姿，在地面上投下一个美丽的长影。她大喝一声，双手高举过顶，一剑一鞘，斜劈而下，接连而至。
赤炼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女孩的剑极快，他只得仰面避过。
“样子是对了，气势也足。不过小昭寒，这飞天御剑用的不是臂力而是腕力。”赤炼拄着刀，仔细的盯着女孩沉思了片刻，随即三两步走到易昭寒身边，喜不自禁道，“来来，叔叔教你怎么用力！”
易昭寒立即收了比剑时的狂妄之色，十分恭顺的致歉道：“晚辈看师叔用过一次，便冒昧模仿了。”
赤炼十分欣喜的拍了拍易昭寒的肩膀：“看过一次就能使成这样，啧啧，这天赋加上俺的指点，保管不出一个月就能学成拔刀术！”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转过身默默做握拳状，低声咬牙切齿道，“夙尘老儿叫你打赌俺的刀术没有传人！这次叫你输的一个月不穿底裤！”
于是，在斩毅的洞房花烛夜，易昭寒在他的屋外和赤炼练了一通宵剑……
次日，长河落日。宾客已一一拜别。
饭后，斩毅推开房门便见到中庭里立着的少女。易昭寒长服冠发，做男儿装，肩上负着行囊，眼中赤红一片，像是哭过，又像是一夜未眠。
斩毅两步走下台阶到她面前。
女孩长揖了一礼，道：“昨日昭寒因香料受了蛊惑，于师父师娘有冲撞之处，在此谢过。”
斩毅想了想，觉得她昨日并无甚举措不妥，便道：“无事，丫头你一向很懂事。”
易昭寒顿了顿，又道：“昨日我为师娘诊脉，后来并未说完……师娘的眼疾对她的精神力会有影响，月内不可轻动法术。若是百日后师娘的身体还是不见起色，你将我带来的那只玉山参给师娘用了吧。师娘昨日问到我子嗣一事，现下恐怕不行，不过休养一段时间，应该还是有望的。师父，师娘她……为你受了很多苦，她的身子本来就弱，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切记不可思虑过甚。”
“嗯，我定不会负她。”
“另外，师父，你的七穿巫毒虽已无大碍，但是我那法子解的七穿巫毒会有些后遗症。我日前向师娘和隐主询问过一些，也检查过之前你服食的暂时用以压制毒性的药丸，师父所中的巫毒应是阴寒属。所以，师父以后要少食寒性的食物，用药也有避讳。我写了一份不可入药的药材单子，以后开药的时候叮嘱下郎中便是了。”
女孩将药单规规矩矩的递给了斩毅。
易昭寒想了想，方抬起头来看着斩毅：“师父，你同师娘安顿下来后，莫要再联络我了。”
斩毅微微吃了一惊，问道：“怎么？”
女孩垂着眼，半晌，将右手掌摊开来给斩毅，低声吟了一句诀，掌心凸现出来的“玄”字登时金光大盛。
“昭寒你！”斩毅抓过女孩的手，他看着她掌心的字，随即不可置信的抬头来看她，眼中满是不解和痛色，“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女孩点点头，并不敢看斩毅。
斩毅蹙着眉，陷入了沉默。
“弘英帝爱才，我只要做好本分，他不会为难我。但是，以后很多事就不是我能左右的。师父日后……还是莫要同我往来的好。”
她掌心的字已然又隐去了，然而斩毅仍抓着她的手，攥的越发紧。
易昭寒倒平静，她从怀里取出两枚玉衡，道：“这个算是我对您和师娘的一点孝心吧，因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昨天便没有拿出来。这两枚玉衡里我施了法术，有些许止血的效用，不过玉材是凡品，我的术法也是半吊子，所以约莫半年多便要失效了。到时候我再做新的找人送来。本来是想在师父生辰做贺礼的，可惜之前那枚被我不小心摔碎了。”
女孩无奈的笑了笑。
斩毅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只道：“丫头你记好，只要这玄字在你掌心一日，青帝的话就是万万不可不从的，但只他说出来的话。你心里不向着他没关系，但是他吩咐的话却是一定要做的，若是做不到，便向青帝讨一句饶。否则……”他声音停了停，又道，“你记住了么？”
“嗯，昭寒谨记。”女孩乖巧的点了点头。
斩毅皱着眉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这是除了死不能破除的禁锢……丫头你怎么能……”
易昭寒看着斩毅的神色，心中有些开心，又有些心疼。于是她十分轻松的对斩毅笑了笑：“赤炼师叔总说我同师父很像，所以，可能是因为师父痴傻吧。”
听她此语，斩毅笑着叹了口气：“你拜我为师，是为了学这痴傻么？”
易昭寒笑了笑，随即在他面前跪伏了下去。
“昭寒此生，能得师父教诲，乃大幸事。昭寒必将师父的教诲记在心上，绝不辱没师门。”
斩毅没有说话，他久久的看着自己的徒弟，眸色深沉。
“我一定会成为让师父引以为傲的徒弟。”
那天，易昭寒怀揣着这个信念转身离去，奔向如血的残日。她知道，或许从此以后，她再也看不到那双如墨的黑眸。
但她知道，他尚在人世，活的很好。
如此便足够。足够支撑她好好的活下去，并且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成为他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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