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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在一屋子的惊呼中，白翛义的枪尖在斩毅颈边寸许处擦了过去。
若非他在最后一刻枪锋微变，斩毅此刻已是死人了。
而相对的，断魂枪的枪尖，堪堪停在了他的喉前。
两人同时收了手。
“你的枪术进步很快。是我输了。若非仗着断魂的枪威，我不可能与你战成平手。”斩毅神色平平，将断魂枪抛还给白翛义。
对于这个已经有二十年不曾用枪、更是多年不曾用过右手的兄长，白翛义竭尽自己数十年所学，却只与他堪堪斗成平手。这个结果，显然令白翛义十分的挫败。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新娘子，对一屋子的看客视若无睹，转身离去了。
“翛义……”斩毅追出了喜堂，然而话未出口便被打断了。
“我来问你手中的枪，不是来喝喜酒的。如今既然已经问到了，我便对沈姑娘有个交代了。”
斩毅面上掠过一抹哀色，再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间，白翛义已经走远了。
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小插曲过后，婚礼又继续了下去。
“既然他不是来喝喜酒的……所以他究竟是来干嘛的？”众人心中排出一串省略号和问号。
对此事，何荀的结论是：“我从未见师父右手使过枪。今日方知师父是为何而雪藏这一手枪术的……师父是为了避免打击那些学枪的少年儿童的信心啊！一个人把枪使到了这个地步，真是穷尽旁人一生也不能及半分啊！”
山主的结论是：“我赌斩毅一直在偷偷的练枪！黑鬼，你敢不敢赌？”
战主的结论是：“赌你一个月不穿底裤俺就敢赌！话说回来，真是有什么样的哥哥就有什么样的弟弟！斩毅你弟弟那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性格跟你真是……一看就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天主的结论是：“友情提示：他们不是一个娘。斩毅，我决定了，以后你拿枪的时候我要时刻与你保持三尺八以上的距离。”
隐主的结论是：“斩毅，逝者已矣，把握当下才是。”
只有易昭寒弱弱的问了句：“沈姑娘是谁？”
然而，这疑问很快就淹没在了更多的结论中……
“我曾经听七主提过，沈静贻是斩毅未过门的妻子。”兜影道。
易昭寒蹙了蹙眉头。
“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还没过门就死了。斩毅因为这个事情加入了瑝天。焚音说，斩毅那时候曾经一年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想来是倍受打击。”
易昭寒脑中突然乱成一团：如果说沈静贻是师父未过门的妻子……所以齐小鸢又是谁？
案情扑朔迷离。
在易昭寒百思不得其解的抓头的时候，新郎已举着盏站在了他们席前。
“丫头，想什么呢？”
易昭寒抬起头，跌进那双深深的黑眸。
女孩站起了身：“师父，恭喜您……”
她胸口一闷，喉里哽塞，不知为何，眼眶就湿了。
“怎么了？”斩毅看着她泛着泪光的双眼，一时有些愣怔。
“徒儿不肖，学艺不精，如今又不能为师父尽孝膝下，心中有愧。”女孩低着头不敢再看斩毅。
“是因为这个啊。”斩毅放下手中的酒盏，道，“你的剑术虽算不上上乘，但是鬼影无踪的身法却是学的极好。你有今日进境，为师已很欣慰，丫头你莫要苛责自己。”
“师父教诲，昭寒谨记在心。”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凡事须你自己拿捏，要三思而后行，切忌浮躁。我教与你的两套剑法，每日须练一个时辰，不可偏废了。”
易昭寒长揖一礼，以示谨记。
斩毅看着她，良久道：“若是剑术上或是哪里有什么不解，亦可同我商量。我总是你的师父。”
易昭寒抬头看向斩毅。
斩毅笑了笑，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我同你师娘安定下来后，自会通知你。”
女孩一惊。斩毅和焚音做归隐打算，不如说是为了避开仇家，他若将行踪透露给易昭寒，便是等同于将身家性命交给自己的徒弟。
“师父，你……”易昭寒顿了顿，终究没有忍住，她脱口问道，“师父可是喜欢我的？”
斩毅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自是喜欢你的。我这一生只两个徒弟，若不是喜欢，又怎会收你在门下呢？”言罢，他拍了拍易昭寒的肩膀，“昭寒，你天赋异禀，这是天意要你肩负大任之兆。一念善，一念恶，无论日后身处何处，你切记不可废道。”
易昭寒呆呆的看着他，愣了片刻，方点了点头。
远处的天主看着这一对师徒，皱了皱眉，随即偏过头看着苦苦尾随着他不放手的赤炼，想了想道：“斩毅那样迟钝的人都讨到老婆了，赤炼你怎么还没讨到？”
“俺是那种小儿女情长的人么？俺可是胸有大志的新时代好青年！”赤炼拍了拍胸脯。
天主看了看他，没有吐槽，只对他举了举杯，一饮而尽。罢了，向着易昭寒那席去了。
“师叔。”易昭寒对这个师叔有着难以名状的敬畏，立即十分恭敬的行了一礼。
“斩毅怎么说？”
女孩不解的看着天主。
“你不是问他喜不喜欢你么？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口型。”男人幽蓝的眼睛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迷人的微笑。
“我……”易昭寒胸口又泛起那股奇怪的恐惧和恶心来，她额角一抽，身子晃了晃，带的酒席也晃了晃。女孩扶着席沿，忍着头痛道，“我不太舒服。”
随即逃也似的飞奔了出去。
她跑的太快，兜影伸手去抓她的时候，已不见了身形。他侧头正要向隐主告假，却见老人正望着他，点了点头。
少年提刀追了出去。
“何必呢？”天主在隐主身边落座，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
“焚音和她姐姐自幼是我带大，算是我有几分私心吧。她如今落得这样，我亦有过错。”老人手上转着酒盏，若有所思道，“何况，斩毅终究只是存了念头而已。他身为人师，便是他自己如何妄悖，却不大愿连累徒弟的名誉。”
天主仔细的看了看他，才道：“我以为你早看出易昭寒对他师父的心思了，原来你是不知情的。”
隐主像是被什么咬了一下，颤了一颤，盯着天主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二人本是两厢情愿，只是斩毅约莫并不知道。”天主向易昭寒消失的方向望去，淡淡道：“只怕以那小姑娘的呆傻，连她自己都还没察觉自己对斩毅的心思吧。”
月色皎皎。亮的像是吞没了四周琐碎的星光。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兜影看着她饮酒高歌的疯癫模样，翻了翻白眼：“你师父今日大婚，这诗你怎不在宴上吟诵，却在这里耍起酒疯来？”
女孩斜睨他一眼，不说话，眼中满是漠然和傲气，像是在说“你不懂”。
“你今夜有些不对劲，可是身体不适？”兜影语气关切。
“我如何不适？你瞧我，明明是大好！”她转了两圈给兜影看。
兜影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耍酒疯。
女孩抬头看着明月，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易昭寒拔剑便舞，口中胡乱吟唱：
“我笑文帝千古愿，百年却作卷首语。
我笑武帝鸿鹄志，江山谋尽身未谋。
我笑始祖天下心，天下未定已白头。
我笑琉璃痴人梦，肝胆两心空自流。
我笑琳琅千机尽，却抛香骨葬渠沟。
我笑火皇逆天力，惟有威名曲中留。
我笑苍天亡喜悲，不知人间笑与愁。
我笑神佛泯心念，寂寂长生与尔寿！”
她这当真是醉人醉话，全然脱了那平日里恭谨有加的乖巧形象，尽是狂悖之词。
唱毕舞止，易昭寒轻轻一跃，跳上了数丈高的树梢。
那漫漫数十里长林，在优柔的月光下，像是黑绿色的海浪。
兜影在她身侧站定，看着她，眼中有惊有忧。
女孩临风而立，林风灌满了她的袖袍，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她声音清澈凛冽，半分醉意也没有了：“兜影，大道究竟是什么呢？”
“大道都被你笑尽了，你说大道是什么？”
易昭寒闻言，大笑两声，道：“是啊，大道都被我笑尽了。”她回身看向兜影，却望见他身后喜烛高燃的喜堂。
女孩突然不笑了，她怔怔的立在梢上，眼里空茫茫的。
过了好久，她的神色悲楚起来：“若说最好笑，我易昭寒当做第一人选。”
易昭寒从树梢上一跃而下。
兜影默默地跟着她，一言不发。易昭寒饮酒，兜影便陪她饮酒。易昭寒傻笑，兜影便在旁看着。易昭寒发表长篇大论，兜影就认真听着。易昭寒要兜影试她的剑术，兜影便给她喂招。
“你的剑术过于轻巧了，快是快，力道却略欠些。”兜影十分中肯的评价道。
易昭寒只笑，也不说话。
兜影看着她倒在地上笑成一团，不禁皱了皱眉：“你心中有郁结。”
“我笑成这样，还是郁结？”
“据说，当人生受挫，我们习惯性的三招：练剑喝酒谈人生。这样我们似乎就成了一个热爱健康、放浪形骸、有高追求的人。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自欺欺人什么呢？我真的是一个热爱健康、放浪形骸、有高追求的人。”易昭寒满不在乎的道。
兜影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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