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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燕家的大门、小门全贴上了白纸,送殡的哀乐悲切低回。
为了让儿子升天堂,阴历四月初六这天,燕家请来五个和尚给儿子如意做法事。
院子里飘荡着五颜六色的小旗,靠在堂屋正中的墙上摆着一张大八仙桌。桌子上摆着观音和小鬼小判的头像。从一早开始,每隔半个时辰,五个老和尚就要念一阵子经。据说不这样,儿子的魂灵就回不来。而且时间越长,唤回的难度就越大。
上个月,燕英豪听说儿子出了事,就去庙里找和尚。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阵后,便对他说,召回儿子的魂灵要趁早,万一孤魂野鬼被不明的神仙收留,或被老野鬼拿住当了小,事情就麻烦啦!当时,他千恩万谢,说回家准备准备,就来请他们。一连忙了三天,棺材扶好,做法是的东西买齐,看好日子,这才做了起来!
按和尚的安排,燕家准备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燕如意的名字,旁边放着五个簸箕。如果如意的灵魂飞来,五个和尚就端起簸萁去接,接住,轻轻地放进棺材里,就算安然归来了。之后,祈祷上天,让如意的灵魂从家里再升到天堂!永享荣华富贵!
方丈大高个,法号慧远,长得慈眉善目,披着一身大红的袈裟,坐在院子的当中,口中念念有词。四个小和尚站在院子的四角,低头往里,也是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小了一些罢了。
门外的喇叭匠子使劲地吹着哀乐,曲调低沉回缓,呜呜咽咽,像一个年迈的老母亲一边哭泣一边呼唤远方的儿子快回来!看热闹的大人孩子,围在大门口眼巴眼望地徃院子里瞅着。他们到底要看看人的灵魂是什么样子的,同时也想看看老和尚是如何把如意的灵魂逮住的。
为了不干扰如意灵魂的下落,慧远法师提出,不准燕家的人哭。他说,如果人哭了,灵魂在天上就会害怕,一害怕,就迟迟地不敢下来,或者被吓跑!于是,其他人不敢哭了,只是燕苗氏不听他的,从早晨一直哭到现在。她其实不是不想听,而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想到儿子哪天走的时候,穿着一身新,甜甜的喊着娘,走多远了还给她摆着手……不几天就殁了儿子,她怎能不哭?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这两样一样都没有,谁能受得了?几次,燕英豪来劝她不让哭,可她不由人的还是哭。后来,男人就不来劝她了,由她哭吧!
刚才还响晴的天,这时阴了起来!慧远法师抬头看看天,会心的一笑!接着,一招手把四个小和尚招了过去。他一番蜜语,四个小和尚整整袈裟,双手合十,一阵祈祷,然后退到原位,端起簸萁,等待着灵魂的到来!
门口看热闹的人们,这时也寂静了下来!大眼瞪着小眼看着院子,生怕一走神就看不到那飞来的灵魂!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天空又由阴转晴,慧远法师又看看天,一会儿,把燕英豪喊过来说:“您儿子还算本分,灵魂没有顺天而降,而是走着大道来的。这样,我们得去路口迎他!”
本来燕英豪就崇拜慧远法师,他这么一说,更合他的心意,说:“方丈,您说怎么办,我家就怎么办,一切听您的!”
慧远法师再次双手合十,一阵阿弥陀佛之后,指挥人们往大路上走去!
燕英豪两手捧着儿子的灵牌,跟在慧远法师的身后,心里不住地祷告;“如意你快来!如意你快来!“祷告完,他觉得慧远法师厉害,准能看见他儿子的灵魂归来了,不然,不会让到路口迎接的。事罢了,一定得重谢他。
一声长号吹了起来,燕英豪仿佛看见儿子的灵魂从前边奔来!他刚想看看儿子的魂灵是什么样的,就听一个声音入到了耳里:“哎呀!大哥,你们这是干嘛呢?”
他仿佛是在做梦,怎么声音还带着蛮味?是不是儿子死在南方,变成了一个蛮鬼?一想,觉得不对。再说,儿子死了也是儿子啊,不能见了亲爹喊大哥?于是,他猛一睁眼,一看,只见于有水手里拿着鞭子,正站在他的面前,后边停着一辆马车。
燕英豪揉揉眼,又定睛地看了看,确定是于有水无疑,就问:“有水,你怎么来了?”
“哈哈哈哈……!”于有水哈哈地笑,说:“不是您让儿子请我来的吗?难说,你忘了?”
“你见我儿子了?”燕英豪惊奇地问。
“不见您儿子,我怎么知道您请我?”
这时,燕英豪反映了过来,将手里的灵牌狠狠地摔在地上,高声喊道:“我儿子没死!我儿子没死!”
一听他高喊,慧远法师愣了,四个小和尚愣了,燕家的人愣了,看热闹的人全愣了!人们屏住呼吸,拭目以待!这时,燕如意穿着那身新袍子,脚蹬佰纳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刚才,马车一拐弯,坐在车内的如意第一眼就看到了吹吹打打的一伙人,他以为谁家死人送殡呢!就让于有水停下了马车,想让他们过去,再回家不迟!马车一停,于有水手拿着鞭子到下面看起了热闹,两个孩子在车内拉起了呱。当燕英豪手捧着如意的牌位走到于有水跟前时,被他认了出来,随即问他干么呢!这时,两个人的对话被燕如意听到,接着,他就跳下了马车!
燕如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燕英豪和燕苗氏的面前,甜甜地喊起了爹和娘!喜得两口子半天张不开口。唯有妹妹如兰问他:“哥,你可回来了!要不,这场闹剧不知演到什么时候?”
慧远法师一看迎来的不是一颗灵魂,而是一个大活人,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带着四个小和尚跑了!这时,看热闹的人们一拥而上,将燕家的人围个水泄不通!
晚上,燕家真是热闹!来看如意的人拖拖不断。燕英豪原来准备做法事用的四桌酒席远远不够吃的了,他又令李秋千去买菜。
正要开席,就看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走进了燕家的大门,说话蛮言嘎语,李秋千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头尾,以为他是来住大车店的,就对他说大车店暂时歇业了,请他到街里再觅客栈栖息!谁知,这位客人听后不光不走,而提出要见燕掌柜!李秋千这回听懂了,哪敢怠慢,就把他带到了堂屋。
一见邵阿宝进来,燕英豪赶紧地站了起来,接着,燕如意,燕苗氏和于有水等人都站了起来,像迎接贵客似的朝他满脸堆笑!
燕英豪驱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邵大柜,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晌午刚到你们这里,下午就听到了您儿子如意的消息,于是,我就赶紧地过来啦!真是幸事!幸事!可喜可贺!”邵阿宝两手一抱拳,给燕英豪作了一个揖!
燕英豪给他回了一个揖,说:“托您的福,儿子大难不死!”
这时,燕如意走到了邵阿宝的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说:“邵叔叔,没想到咱爷俩还能见面?那天的事情真是吓死我了……”说着,两行热泪涌了出来。
“孩子,你的命真大!刚才,我在居然客栈听人家说你没死回来了,我根本不相信,为此,还与他打起了赌。我说这事谁跟我清楚,我们乘一条船,到镇江那儿我下来了。接着,船又往前行,正好赶上江口落潮,船被江水吸了进去!第二天晌午,我赶到江边,那时候郭兴财和贾二牛两人的尸体已被人打捞了上来,唯独不见你的尸体。我想,你可能被大水冲跑了,必死无疑!没想到,你居然没有死?命真大啊!”邵阿宝羡慕地说。
他说的是实话。
邵阿宝那天晚上下船后又后悔了起来,他觉得不该为小樱桃与郭兴财闹翻!两个人已供事十年,郭兴财对他很好,每年都要给他三十多两银子,比给别人使船强多了。这次一闹翻,以后就没法跟他干了……直到他到了红樱桃的妓馆爬到小樱桃的身上,心里还是疙疙瘩瘩!为此,小樱桃说他变了心,精力跑到了别的女人身上。第二天一早,郭兴财船上的噩耗传到了他的耳朵眼,他心里的疙瘩才消了下去,为此庆幸!小樱桃听罢他的诉说,就对他说是她救了他。两人为此,又说笑了一阵!吃完饭,他就雇了一辆车直奔出事的江边,到那儿一看,郭兴财和贾二牛两人已直挺挺的躺在了江岸,两家人哭得死去活来!
燕如意一笑,说:“邵叔,可能是阎王嫌鬼瘦不要我?”
“哪有阎王嫌鬼瘦的道理!”
大伙一听,都哈哈地笑了!
“坐下说!坐下说!”燕英豪催促道。
邵阿宝像没有听到一样,仍然站在那里,双手一抱拳,惭愧的说:“燕掌柜,是我不好,在我没有弄清楚您儿子的情况,就贸然地给您送来噩耗,实在是对不起!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在物质上都给你们家带来了损失,真是不应该!小弟深感惭愧!”
“哪里话啊!在那种情况下,咱一无亲二无故,您能不辞劳苦的从南方跑来送信,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再说,当时如意又无踪迹,让谁想他都可能不在人世了。您再说惭愧,我就不愿意您了!坐下,咱喝酒!”燕英豪说完,一把把他拉倒一个板凳上。
实际上邵阿宝这个人的心地很善良,出事后他将船毁人亡的情况向郭家和牛家都说了。说完,一看他们两家也不用他帮忙,就搭了一条朋友的船来到了峄县。他想;如果不把这信报给燕家,有可能燕家一辈子不知道这事。他将心比心,如果自己的孩子出去了,从那不见了人影,心里能是什么滋味?一年两年可能不会发疯,那么三年过后,想也想死了。假如把信报给了他家,他爹他娘虽然会难受,但是他们会知道儿子的下落,从此心里会落下那一幕。
二十八天的时间,邵阿宝来到了燕家,将噩耗报给了燕英豪,一家人听后抱头痛哭!虽然他们家塌了天,但燕英豪两口子没有忘记他这个报信的人,当第二天邵阿宝要离开峄县时,两个人跪下给他磕了头!那一幕,邵阿宝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就连平常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说话的燕苗氏,这时也说话了,她说:“大兄弟,您上次来我们燕家报信,到什么时候我们也不能烦!因为您的心是好心,好心就得好报!正好今天儿子活着回来了,我们要让他永远记住您的恩德,什么时候都不能忘!”
如意真是机灵,他娘刚说完,他就起身给邵阿宝作揖,说:“邵叔叔,如意永远铭记您的大恩大德!”刚才还心里疙疙瘩瘩的邵阿宝,这时一听燕家三口人的话语,一时明亮了起来!
这时,菜端上了桌,十桌席开了起来!
燕家父子俩坐在主桌,陪着于有水、邵阿宝、马先生、刘木匠、李秋千、冯四等人。燕苗氏和女儿如兰坐在次桌,陪着于何莲等女客。
因为酒席的主题是庆贺燕如意的归来,当然话题还是离不了他。酒喝到二八盅的时候,憋在邵阿宝心里的话儿又被他提了起来,他问:“如意,你得好好地给我说说你是怎么逃生的?自从我记事起,记得在镇江口出事的船上没有一个人生还,目前,你是第一个,真是创造奇迹!”
燕如意喝了一口水,平淡的说:“邵叔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记住了贾二牛对我说的一句话。”
“贾二牛对你说了什么?”
一桌子的人,这时都屏住气息,全看向燕如意。
他想了想,说:“如意,你要抓住了木橛子,就有可能不死!”说完,陷入了沉思!
如意还记得那天的情景!
船一到镇江,邵阿宝就要下船去找小樱桃,郭兴财为了赶路拉货根本不让。为此,两个人红了脸。只听邵阿宝在船舱里咋呼啦叫:“我今天非下船不行!”
“我今天就是不让你下船,你端谁的碗必须属谁管!”郭兴财气冲牛斗。
“老子不干了!你想把我当一头磨道驴使——没门。”邵阿宝走上甲板,冲着贾二牛说:“二牛,你靠岸,我下去。以后,你自己在这儿干吧,老子不伺候姓郭的啦。”
这时,郭兴财跟上甲板,脸涨得通红,大声说:“二牛,你靠岸!我不信死了屠户,我就吃带毛的猪啦!”
贾二牛还在犹豫,邵阿宝又急他,让他赶快靠岸。他看了一眼郭兴财,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就一转舵,于是,船慢慢地靠了岸。船一停稳,邵阿宝什么也没有拿,一步跳下船,扬长而去!接着,郭兴财对贾二牛摆摆手,贾二牛用竹篙一撑,船又行了起来!
很快!船到了入江口。贾二牛凭着这几年跟着师傅历练的经验,觉得船再也不能往前走了。如果赶上落潮,船就麻烦了,便说:“掌柜的,咱不能走了,我觉得快落潮了?”
郭兴财看看前面又看看船帆,信心满满地说:“没事!趁着风大,走快一点,我们就能赶在落潮的前头。”
“那样风险太大?”
“别啰嗦!听我的!”郭兴财说完,就往船舱里走去!没有法了,贾二牛只好行船。
贾二牛两只眼睛睁得像两个铜铃铛,直视着前方。两只手稳稳地把着船舵。燕如意坐在他的左边,大气也不敢出。
船行的飞快!
突然,狂风暴雨大作起来。接着,潮水退了下去!刹时,小船从峰顶一下跌到了谷底。没等燕如意反应过来,船已经翻到了江里。只听贾二牛说,如意,你要抓住了一个木橛子,就有可能不死!随即一个猛浪打来,一下不见了贾二牛的踪影。又是一个猛浪涌来,一下把燕如意赶到了船边。也许是求生的欲望,他朝前一划胳膊,一下扒住了船上的一个木撅子。这时,闪电伴着雷声,狂风夹着暴雨,天与水连到了一起。
“后来呢?”邵阿宝又问。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我睡在了一个小河边,身旁有一块舢板。”燕如意竭力回忆着。
太阳毒辣辣的照在燕如意的脸上。一会儿,他的脚一动醒了。这是哪儿呀?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只见船儿倾覆在小河边,自己躺在船的外边。想起来了,他搭载的那条船出事了,翻在了镇江的收口处。现在也不知郭兴财、贾二牛两个人哪儿去了?他喊了一声贾二牛,根本没有人答理他。这时,连树叶都是静的。他又想了想,记得从出事到现在已经有四天半了。四天半里,自己肯定是在水里边过得?在水里,怎么没把他淹死呢?他记起来了,是他听了贾二牛的话,抓住了船上一个木撅子才活下来的。二牛哥,是你救了我的命!现在,你在哪里?想到这里,他哭起来。哭了一阵之后,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岸上走去。走了没多远,就看一个石碑屹立在那里,石碑上写着大于村。
大于村不就是他要找的地方吗?燕如意看罢石碑,一下子兴奋起来。此时,他好像有了力量,直奔前边的一个茅屋而去!到了近前,他问一个老者,老者告诉他,这里的大于村就是胡州的大于村。燕如意喜上眉梢,接着又问:“大爷,你知道于有水住在那儿吗?”
老者笑了:“什么于有水?我们这里的鱼都有水!没有水,那有鱼啊?”显然,老者没有听懂他的话。燕如意再问,他就往村里指。没有办法了,燕如意只好又往村里走。
到村里,燕如意又碰上了一位老者,他又问:“大爷,你知道于有水吧?”
老者回答他:“我们这里的鱼都有水。”
燕如意哭笑不得,想:他们这里的人,怎么都听不懂他的话呢!接着又往前走,走着走着,他走到了一家门口,顿觉天旋地转,一下栽了下去!
于有水坐在堂屋里算着账,手里拿着一把条子。
那些条子,都是赊欠大米的人写下的欠条。过了年,于有水一直在老家卖大米,不是王家镇,就是李家集,怕走远了,万一回不来,影响了春播。他想给山东的燕英豪捎个信,一直也没有找到人。
就在他低头合帐的当口,忽听大门外传来女儿于何莲的叫声:“爹,你快来!快来呀!”
于有水听见喊声,将欠条一扔,急着就往外走。到大门口一看,只见女儿身旁躺着一个人,女儿正惊惊束束,束手无策,便问:“闺女,怎么啦?”
于何莲往地上一指说:“这个人死了!”
他一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只看一个人像泥猴子一样趴在那里。他顾不得多想,就将人翻了过来,一试鼻息还有气,心便放下了几分。刚才,他有点怕,怕谁讹他,故意死在他的大门前。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一见人没死,于有水便来了胆子,将那人的头发往后撸撸,想看一看是谁。一看还是个小孩,脸蜡黄,嘴唇发白,气如游丝,十三四岁,穿戴不像南方人。接着,他又用手胡撸胡撸孩子脸上的泥巴,一下子认清了脸。随即喊道,如意!如意!这时,燕如意睁了一下眼,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这下,坚定了于有水的判断,这孩子就是燕如意,到这里是来找他的。于是,对女儿说:“莲儿,快!把他弄到家里去!”
于何莲一下愣了,不知爹为何这般,说:“爹,一个死人,您弄他到家干什么?”
“你胡说啥啊!”于有水瞪了女儿一眼,抬起燕如意的头说:“他是来找我的,肯定在路上遭遇了不测,不然不会这样。”接着,朝燕如意喊了起来:“孩子,你醒醒!醒醒!” 燕如意夹着眼,一声不吭。
女儿听爹一说,忙了,弯腰就去掀燕如意的腰,爷儿俩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燕如意扶起来。这时,于何莲的娘于扬氏走了出来。刚才,她在后边的厨房里做饭,没有听到女儿的呼喊,所以来得迟了。于有水躬下腰,于扬氏和于何莲娘俩将燕如意扶到他的身上,三个人于有水坐在堂屋里算着账,手里拿着一把条子。
那些条子,都是赊欠大米写下的欠条。有的欠条写的葫芦画儿,看半天,方能认识。过了年,于有水一直在老家卖大米,不是王家镇,就是李家集。他怕走远,万一回不来,影响了春播。想给山东的燕英豪捎个信,一直也没有找到人。
就在他低头合帐的当口,忽听大门外传来女儿于何莲的叫声:“爹,你快来!快来呀!”
于有水听见喊声,将欠条一扔,急着就往外走。到大门口一看,只见女儿身旁躺着一个人,女儿正惊惊束束,束手无策呢。便问:“闺女,怎么啦?”
于何莲往地上一指说:“这个人死了!”
他一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只看一个人像泥猴子一样趴在那里。他顾不得多想,就将那个人翻了过来,一试鼻息还有气,心便放下了几分。刚才,他有点怕,怕谁讹他,故意死在他的大门前。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一见人没死,于有水便来了胆子,将那人的头发往后撸撸,一看还是个小孩,脸蜡黄,嘴唇发白,气如游丝,十三四岁,穿戴不像南方人。接着,他又用手胡撸胡撸孩子脸上的泥巴,一下子认清了他的脸。随即喊道,如意!如意!这时,燕如意睁了一下眼,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这下,坚定了于有水的判断,这孩子就是燕如意,到这里是来找他的。于是,对女儿说:“莲儿,快!把他弄到家里去!”
于何莲一下愣了,不知爹为何这般,说:“爹,一个死人,您弄他到家去干啥?”
“你胡说啥啊!”于有水瞪了女儿一眼,抬起燕如意的头说:“他是来找我的,肯定在路上遭遇了不测,不然不会这样。”接着,朝燕如意喊了起来:“孩子,你醒醒!醒醒!”
燕如意夹着眼,一声不吭。
女儿听爹这么一说,忙了,弯腰就去掀燕如意的腰,爷儿俩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扶起来。这时,于何莲的娘于扬氏走了出来。刚才,她在后边的厨房里做饭,没有听到女儿的呼喊,所以来得迟了。于有水躬下腰,于扬氏和于何莲娘俩将燕如意扶到他身上,三个人慢慢地将他弄到屋里,放到了床上。
于有水拿来一条毛巾,给燕如意擦起脸来,他边擦边对于她娘俩说:“我给他擦一下身子,换换衣服,你们到厨房盛一点稀饭来,我估计,这孩子是饿的。”她娘俩听后,往外走去。于有水一个人忙乎起来。
半碗大米稀饭被喂进燕如意的嘴里,一会儿,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于家三口人一看他醒了,露出了高兴的笑容。于有水问:“孩子,你是怎么了?怎么到这儿来的?”
燕如意似乎还没有迷糊过来,说:“我是在哪儿呀?”
于有水的头又往下低了低,问:“孩子,你还认识我吗?”
燕如意看了半天,一下子迷糊了过来,激动地喊道:“于叔叔,我可找到你了。”说着,哭起来!
这天晚上,宴席结束的很迟,月亮升上了中天,人们仍然喝着!
二
燕英豪大着胆子,开创了峄县种植史上的革命。
从育苗到插秧,一直顺风顺水,真是应了那句,一顺百顺的话了。特别是在插秧期间,雨不是两天下一场,就是三天下一场,十部水车也不要用了。最自在的,就是那些插秧苗的人了。如果天天有个大太阳在天上挂着,还不把人晒死?现在可好,雨来了披一件蓑衣或者戴一顶席夹就行。
插秧的人群里,于何莲是先生也是大拿。她说怎么插,人们就跟她怎么学。两天的功夫,十个人就全跟她学会了插秧。学得最快的人,就是如兰,半天的时间就超过了他哥哥。地是自家的,卖力气干活就不说了,最得力的还是她那一双没有裹成的大脚。如果当时小脚裹成了,想到水田里去插秧,难度非常大。既使能到田里去插秧,想插那么快也不可能。之所以于何莲插秧插得那么快,也是得益于一双大脚。
燕如兰成给于何莲比似过脚丫子的大小。那是她从南方来的第三天晚上,两个人在一起洗脚。如兰端来了一盆水,她让于何莲先洗,于何莲一想自己的脚丫子大,怕丑,就不愿先洗,便叫如兰先洗。如兰的想法和她一样,也不愿先洗。两个人让过来让过去,最后达成协议,说一块洗。当她俩把鞋脱掉露出脚丫子时,两个人都哈哈大笑!她看着她的脚笑,她也望着她的脚笑。最后一比量,两个人的脚一般大。彼此!彼此!从那儿开始,两个人便有了共同的语言。
那晚,两个人睡在一个床上,各自拉起了裹脚史。如兰告诉她,她六岁那年,她娘便让她裹起了脚。先前,她觉得裹脚怪好玩,就让她娘给裹。后来越裹越疼,她就受不了了直喊疼!她娘哪管那些,恨不得一下子把她的脚给裹好,就对她说裹脚不疼还叫裹脚吗?于是,就天天按部就班地给她裹起来,越裹越紧。最后,她受不了了,就给她爹说了。她爹疼她,一听女儿说裹脚疼,就不让她娘给裹了,可她娘却摇起头来,不听那一套,认为女儿裹脚是娘的事,当爹的不能管。如果当娘的不把女儿的脚给裹好,以后就对不起女儿。守着如兰,她娘便对她爹说,女儿裹脚,你不要管,干好男人的活就行。她爹再强悍,这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因为,女孩裹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不把女儿的脚给裹好,以后找不到好婆家岂不落下埋怨?一连几天,他爹不管她的事了。这天,她躺在床上,一看她爹进了屋,就大哭起来。他爹问她怎么了,她就说脚疼,让她爹给松一松。她爹一看她娘不在屋里,就真的给松了起来。松完,她又给她爹提出条件,叫他两天来给松一次。果然,从那开始,她爹每隔两天就来给她松一次脚。松着松着,她娘气得就不问她裹脚的事了。一天,她娘和她爹大吵,主要是推卸责任!她娘对她爹说,你娇惯女儿我不管,如果以后女儿嫁不出去,你不要埋怨我,对待女儿,我是尽到心了。她爹听完她娘的话,便点了点头,说以后这事,保险不怨你,闺女要埋怨就埋怨我。从那,她就不裹脚了,瞎受了两个月的罪。
燕如兰说完她的裹脚史,喜得于何莲嘿嘿地笑。接着,她又把自己的事说了出来,她的裹脚史基本上和如兰的差不多,都是爹爹溺爱闺女造成的。不同点是他爹公开不让她娘给于她脚,她娘就偷偷摸摸地给她裹。一次,她爹发现她娘给她裹了脚,他爹就狠劲地打了她娘一次,从那,她娘就不再给她裹了。当时,她爹不让她裹脚还想了很多的主意,根本的一条,就是满处给她找婆家。
那年,她才七岁,连对象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可她爹不管这些,觉得只要给女儿找到了婆家,什么脚大脚小都无所谓,反正是花儿有主了。她爹给她找婆家的条件很荒唐,只要孩子的年龄相当,不嫌他女儿的脚大就行,至于是憨子傻子也无妨。不几天,邻村姚五托媒人到她家来给儿子说媒来了。说姚家有个儿子八岁,叫连喜,长得浓眉大眼,虎虎生风,不嫌弃于家的女儿脚大,愿结秦晋之好。既然孩子长得好,干嘛要找一个大脚的媳妇呢!当时,于有水不免问了起来。媒婆很会说话,说姚家有三十亩水田,一头水牛,一挂大车,五间草房,是一户过日子的人家。俗话说,手大拿钱准,脚大走路稳。人家有三十亩水田,如果不找一个脚大的闺女做媳妇,以后日子怎么过?媒人说的有理也且对,当时,于有水没有词和她相对。
事后,于有水打听完才知道,媒婆所描绘的姚家的地产房产水牛大车等钱财一点不差,差的就是人被她说反了,其实连喜长得小鼻子小眼,所谓虎虎生风,其实是他有癫痫病。面对这样的未来女婿,于有水哪能愿意,那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别说女儿长得有模有样,就是一个丑八怪,也不能嫁给一个羊羔疯啊!当媒婆第二次登门,他就摇起了头,弄得媒婆不高兴,姚家也说三道四。说就说吧,从那,于有水就不再急于给女儿找婆家。
于何莲讲完这些,燕如兰笑得比她刚才笑的还要厉害。原来,如兰觉得她在裹脚的问题上有故事可讲,可和她一比,简直没有可比性,真是小巫见大巫!她敲着床帮说:“姐姐!咱光图小脚痛快了,以后怎么了啊?”
于何莲哼了一声,道:“我不图小脚美不美,只要脸蛋好看就行。现在我也是不明白,那小脚美在哪里?就说走路吧!一步挪不了四指,走一步摇三摇,路上有一小块石头就能把人绊倒。如果摔倒磕破了脸,也是美吗?唉!也不知道小脚好看大脚,是哪个老祖宗看出来的?你说定什么不行,干嘛要定脚丫子的大小?叫天下的女人都遭罪?说小脚好看,干嘛不叫男人也裹脚?男女都裹脚,世上才叫美呢!”说到这里,她又把脚丫子伸出来看了看。弄得燕如兰不知她在干什么。
“嘻嘻!”燕如兰笑了一阵,说:“姐姐,你说的好有意思,这话,我是第一次听你说。要是我娘在这里,我说了这话,她早就打我了。”说着,也把一只脚伸了出来,于是,两只脚又比量起来。
嘻嘻哈哈一阵后,燕如兰又说:“关于女人的小脚为什么美,马先生给我们讲过。他说,最早开始于公元969——975年南唐李煜在位的时期。李后主的一个窅娘别出心裁,用帛将脚缠成新月形状在金莲花上跳舞取悦皇上,后来这个做法流传到民间,缠小脚之风渐渐普及到了百姓人家。这样算来,裹脚有年头了?”
“听你这么一说,裹脚不是男人造的孽?原来,我总认为女人裹脚是男人作的恶,老在心里骂男人坏。看来,我懒屈男人了?你说这女人跳舞就跳舞唄!干嘛还找帛将脚缠上?这一缠不要紧,将天下的女人给缠苦了。唉!女人什么时候才能不裹足?”
燕如兰跟着她叹息了一声,说:“世上的事,往往都是同类治同类,有的是出于有心,有的是出于无意。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被人利用,就可能坏事。裹脚啊,叫我说,就是被男人利用的后果。”
于何莲骂了一句:“这个该砍的女人和那个李什么来着?”骂着骂着,一下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燕如兰赶紧地告诉她:“叫李煜,是南唐的皇帝!”
“我不管他是南唐还是北唐的皇帝,得罪我了就要骂他!反正,他也听不见……嘻嘻……!于何莲一会儿又说:“如兰,你说男人要是看见女人漂亮,是图她的脸蛋好看还是在乎她脚的大小?”
“我想,只要男人看见女人漂亮,他会在乎脸蛋,不会在乎脚的。”
听到这里,于何莲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第二天起床洗完脸,当于何莲和燕如兰两个人坐在小桌边正要吃饭时,燕苗氏颠着小脚来到了她们的跟前,还没坐倒,就从兜里掏出四个鸡蛋放到桌子上。这是她早晨煮鸡蛋特意留下的。她望着于何莲晒黑的脸,将一个鸡蛋磕破剥好递给她,说:“闺女,这两天你人晒黑了,晌午头不要干,躲躲太阳!”一转脸,又对如兰说:“还有你也晒黑了!听恁爹说秧苗插得很快,多亏你有一双大脚!”
燕如兰嘿嘿的笑起来,伸出脚丫子看了看,说:“娘,你不嫌弃我的脚大了?小时候我不裹脚,你不知道打了我有多少次?怎么现在你又夸起我的脚来了?”
“你真没大没小!”燕苗氏嗔了一眼女儿,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看惯了你的脚丫子,觉得还是脚大好,不然,你怎么下地去插秧啊?”
燕如兰这下逮住了话巴,说:“嗷!我明白了,你现在是想叫我给家里插秧,不嫌弃我的脚大了?等我插完秧,是不是你又开始嫌弃?早知道这样,就是小时候疼死,也该好好地裹脚。如果那时把脚裹好,也省得这时候挨累了?”说完,吃起了鸡蛋。
“有银子难买早知道!谁叫你那时候调皮,不好好地裹脚呢?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一看她娘高兴,如兰又嘟嘟地说起来:“娘,当时裹脚你怎么不给往死里给裹呢?要是往死里裹,也不至于我脚丫子这么大?唉!万一哪家的混小子有眼无珠,嫌我的脚大,不娶我怎么办?”
“这事不怨我,怨你爹,是他偷偷摸摸将你的裹脚布给松开的。”燕苗氏看了一眼于何莲说:“现在我的眼光变了,不觉得脚小美了,我看还是脸蛋俊了好看。你沉住气,保险有眼有珠的人来娶你!吃吧吃吧!别闹了!”说完,高兴地看着她们。
于何莲咽下最后一口鸡蛋,看了一眼燕苗氏,会心地笑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何莲自从听了燕苗氏那句话之后,浑身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劲。过去,一天一个人插秧三十八趟,现在,在她的带领下,一天一个人能插三十九趟或者四十趟。一个人一天多插一趟秧了不起了,十个人在插,一天就能多插出一小块地来。
望着大田逐渐盈緑,白地日渐缩小的时候,谁知,这天出了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下子又将插秧的速度往后拖了一天,还使得燕家送了一场殡。
育苗前,于有水在给燕英豪看地时就对他说过,插秧要是出事的话,就出在那块高地上。否则,一切平安!不幸,被他言中。
昨天下午,杨三赶着牲口耙起了那块高地。四头牛拉着耙,燕家的黄牛当头牛。由于地块高,原来耙地三头牛拉得嗷嗷叫,现在四头牛拉也费劲,半天走不了一尺。杨三看耙不动,就使劲打牛,他以为牛偷懒,见重不拉。一鞭子,两鞭子……当杨三打了有二十鞭子的时候,牛还是拉不动。拉不动他接着打,一连又打了二十鞭子,四头牛站在水里还是纹丝不动。这时,燕英豪挑着秧苗来到了跟前,一看杨三死命的打牛,不想别的办法,就放下担子走到他的身边,一把夺下鞭子抽起了他。一鞭子下去,杨三被打懵了,说:“大哥,你打错了?我不是牛是杨三。”
燕英豪气得脸铁青,他最烦谁没轻没重地打牲口。他家的这头黄牛跟他好多年了,从没舍得打过,不管是耕地还是拉车,只要一吆喝,就使劲地往前拉,没见过黄牛偷懒。没想到杨三那样,一点不爱护牲口,真是越想越气,厉声地说:“我打的就是你杨三,不是黄牛!”
杨三吓得跑起来,边跑边说:“牲口你不打它,难道说还要喊它祖宗?”
听他一说,燕英豪的气更大,啪哧一鞭子又甩了出去,正好打在杨三的脖子上,疼得他嗷唠一声蹦起来,接着捂起了脖子,走到田埂上呜呜地哭了。
燕英豪便不罢休,拿着鞭子追到了田埂,怒气冲冲地说:“杨三,我叫你喊牛祖宗了?牛不是不能打,但你要适可而止,打死牛也是一条命啊!”
杨三觉得委屈,抬起头说:“我这是给你干活,又不是给我自己干。打你的牛几鞭子你都这样,还怎么叫我们给你家干活?”说完,又呜呜地哭起来。这时,几个人过来,劝着杨三,不让他哭。
燕英豪收起鞭子,说:“你还不如打我几十鞭子呢!想想这牛容易吗?从第一天耙地到今天,它们已经在水里半个月了,出的是什么力,吃的又是什么?再说,它们是旱牛,不是水牛?明明的牛拉不动了,你一点办法不想,却拿牛煞恶气,它能受了吗?”说完,淌着水,走到老黄牛的跟前,抱着黄牛的头大哭起来,并边哭边念叨着什么!
尽管当时,燕英豪把黄牛牵到家里不让干活了,但是,夜里老黄牛还是死了。第二天早晨,燕英豪望着死去的黄牛,悲痛欲绝,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看着他伤心欲绝的样子,大伙都理解他了,觉得他和老黄牛相处十多年有了感情,顶多一会儿也就好了。一会儿,把黄牛皮剥了,煮上一锅牛肉,大伙吃了,这事也就过去了。谁知,燕英豪哭完,非给老黄牛送殡不可。
给牛送殡!这可是头一回听说。开天辟地以来,都是人死了给人送殡,从来没听说过牛死了给牛送殡?燕如意一听他爹说,给牛送殡也急了,走到他爹跟前说:“爹,你是累糊涂了还是哭糊涂了?牛死了虽然疼人,但是,我们家也不能给牛送殡啊!煮煮吃了多好!”
他的话刚说完,啪的一声,燕英豪的耳光子就打在了他的脸上,接着骂起来:“贼羔子!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馋死你了!牛肉能吃吗?你想想,你长这么大,我们家买过牛肉吗?”
燕英豪的泪又下来了,如意不知他爹为何这般,愣在了那里。此时,燕英豪任由眼泪往下淌着,擦也不擦,半晌说:“孩子,我们燕家不吃牛肉,牛与我们燕家是有大恩的。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燕家的子孙都不能忘了牛!没有牛,就没有我们燕家。”
如意走上前,给他爹擦擦眼泪,一会儿,燕英豪给他讲了起来。
燕家是明洪武1382年,从山西洪洞县老槐树那儿迁徙来的。当时,老祖宗一家三口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叫迁徙就迁徙走了。原先,一家人不想走,恋着故土,偷偷摸摸地到别处藏了三年。后来,被官府发觉,就自个儿偷着往东去了!两口子三十来岁,带一个儿子。男的叫燕武举,大板个子,国字脸,大眼睛。女的叫燕黄氏,瘦瘦巴巴,中等个儿,面皮白净,不笑不说话!儿子十六,叫燕窝,长得像他爹,十岁的时候,读了半年私塾,知道了简单的之乎者也!
他们往东走,缘由两只燕子给领路。
这两只领路的燕子,已经在燕家住有六年,冬天飞走,春天飞来。可能是燕家对它们好的缘故,一路上跟了过来。燕家人走它们便飞,燕家人停它们便停。叽叽喳喳,倒也有趣!一天住宿,燕武举望着头上的燕子说:“我们一家就随你们俩走,什么时候你们停了,我们就在哪儿落户!”说完,媳妇和儿子都赞成他。
走了又有三十多天,一家人来到一座桥上,只见一条河从西边流来,长长的又流向东方。河的北边朦朦胧胧的能看见参天的树木和缕缕炊烟。正好不远处一块石碑,燕窝看完跑回来告诉他爹:“爹,石碑上有名字,这儿叫峄县!”燕武举听罢点了点头。
三口人歇了歇,一会儿,燕黄氏娘俩骑上了牛,燕武举牵着牛往南走,可是,这时两只燕子不飞了,站在一个桥栏上喳喳的叫。燕武举走了一头又回来,想把燕子引走,但是,不管他做什么动作,燕子却蹲在那儿纹丝不动。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一路上不管刮风下雨,两只燕子始终与他的家人不即不离。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想叫他们往北走?忽然,他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于是,他将黄牛掉转头,一家人又往北边走去。这时,两只燕子轻轻展翅,一下飞了起来!
下桥不多远,只见前边又出现了一条小河,看上去小河不宽,水流也不湍急。燕武举将牛停下,拾起一块石头往河中一抛,听见河水蒙生生的一响,断定小河不深,决定过河。他叫燕黄氏和儿子扔骑在牛的上边,想一个人把牛牵过去。谁知,燕黄氏非下牛不可,她觉得娘俩骑在牛身上太重,不如下来可靠,于是,便下了牛。这时,两只燕子盘旋在三口人的上空喳喳叫,似乎在说危险,可是没有人能听懂他们的话语。燕武举过河心切,也不顾那么多了。一步,两步,他牵着牛试探着往前走去,眼看就要过河,谁知,他扑通一声不见了人影,燕黄氏在后边拽着牛尾巴,一看不见了男人,就想走到前边去救,刚走了几步,也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这时,骑在牛身上的燕窝急了,拼命地喊起了爹和娘。他刚想跳下牛去救爹娘,这时,他娘露出了头,说:“下边很深,你千万不要下牛!”说着,便无影无踪了。
燕窝正在犹豫,这时,黄牛猛一发力,驮着他就往北游去,游了不远便上了岸。燕窝一看前边有人,就大喊救人。那两个人是弟兄俩正在干活,一听喊便跑了过来。燕窝将他爹娘落水的情况一说,那弟兄俩便告诉他,那儿是河中的一个深沟,通着暗流,人只要掉下去就像树叶一样漂走!望着暗流涌动的的河流,望着东方,燕窝双膝跪下,恸哭起来!
燕窝在河边哭了一天一夜,最后流干了眼泪,便牵着黄牛来到赵村搭了一个瓜棚,在里边设了灵堂……十年之后,老黄牛死了,他又给老牛送了殡!从此,给子孙立下规矩,燕家的人不吃牛肉!
如意听他爹讲完,乌拉一声哭了起来,半晌说:“爹,我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大黄牛!咱要把这牛殡送得大大的,让满街的人都知道,燕家对牛的恩情没有忘,对祖宗说的话没有忘!爹,你让我干什么吧?不行,咱今天的秧苗不插了?”
燕英豪给儿子擦擦泪,说:“秧苗还得插,找几个人把黄牛埋上就行了。动静不能大,大了不好。”他看看儿子又说:“你现在到街上买一点供品,一会儿,咱给老牛摆个供桌。”
如意点点头,拿上一些碎银子,就往街上走!
供桌摆好,燕英豪爷俩便给老黄牛磕起了头。那一掰一磕的虔诚劲不亚于给人辞灵!祭拜之后,十几个人把老黄牛抬到大车上,浩浩荡荡地往燕家的林地拉去。
老黄牛安了葬,燕英豪的心里才好受了一些。他把人撵走,一个人又留了下来。他要为老黄牛守墓七天……
燕家的牛刚死,杨大岭就听说了,恼的碰起了墙,他觉得实在是对不起燕英豪,人家去年将一家人保饭碗的三亩好地都换给了他,应该感激一辈子才是,可他倒好,居然说出了那样难听的话,想想真是伤人!
去年,刘木匠和李秋千两家和燕英豪换完地之后,扬大岭一听也跑到了燕家,想将和他们两家挨边的十二亩地换给燕英豪。谁知,他刚说明来意,就被燕苗氏焗了回去。燕苗氏苦兴着脸,说:“大兄弟,不是我们家远近厚薄,挑三拣四,而那仅存的三亩地实在是不能换了。如果换了它,我们一家老小就有可能喝西北风去!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那是我们保饭碗的田啊!”
杨大岭一听确实在理,将烟袋在鞋底上磕磕站起来就要走。这时,燕英豪一把拦住了他,说:“大兄弟,你慢走!这换地的事你容我想想。”说着,一把把燕苗氏拉近里屋嘀咕了起来!
一小会儿,他们两口子走了出来。燕英豪冲杨大岭一笑说:“大兄弟,我们两口子商量过了,决定和你换地。”
杨大岭根本不信,说:“大哥,我可不办难为人的事情。多少年都过来了,我们一家人继续熬吧!也许明年就风调雨顺了。”
这时,燕苗氏开了腔,她说:“大兄弟,我们不难为,反正一个牛是牵,两个牛也是放!这事去它去了!”
刚才,燕英豪把她拽到里屋说起了杨家的难处。那十二亩地是杨大岭的爷爷扬瘸子,当年瘸着腿和刘家、李家比赛开出来的慌。他满以为开出了这些地能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谁知,老天爷不眷顾,还是年年下大雨,十年九不收,一家人照样挨饿!为此,扬瘸子死了也没闭眼,直到现在一家人还是饥寒交迫……尽管燕英豪说了这些,可是,燕苗氏的心里还是疙疙瘩瘩!谁知,当扬大岭打退堂鼓的时候,燕苗氏一下动了恻隐之心,说出了那样的话,使燕英豪也感到愕然!
第二天,燕扬两家又把马先生请到燕家写了换地的契约!
杨大岭算一夜没有睡觉,翻来覆去的想人和老黄牛的事。他觉得首先对不起人,然后觉得对不起老黄牛。虽说老黄牛是一头畜牲,但它也是一条命,只不过不会说话罢了!如果,他不打它那么狠,想想别的办法帮一下,也不至于老黄牛能死。一早他起来,想去燕家给燕英豪陪个不是,一想不能去,他家的老黄牛死了,燕英豪肯定难受,不如过了时再说。
为了报答燕家的恩情,弥补打死老黄牛的罪过,杨大岭连饭没吃,就跑到牲畜市以到秋季偿还一斗红高粱的价值雇了两头牛,拼上昨天用的三头,又给燕家耙起了那块高地。
待燕家给老黄牛送完殡,干活的人来到地里,杨大岭已经将那块硬骨头给啃了下来!望着平如镜面的田地,燕如意、燕如兰、于何莲等十个插秧的人齐刷刷的看向杨大岭。
此时的杨大岭正坐在耙上吸烟!那丝丝缕缕的烟雾飘向了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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