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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不想生事,怕被别人看到问起佛面吼茶和他投河之事,再多生事端,因此他选择在夜里出行离开峄县。本来他对峄县的地形就不熟悉,又是在夜里出行,所以,没走多久就迷路了。他想往北走的,却乱了方向往南越走越远,就走进了台儿庄镇的十八黄丘山套了。
十八黄丘山套指以台儿庄的黄丘山为中心的山区,是由秦岭山脉沿徐州云龙山向东北延伸而成。虽然面积不大,但内中山连山、山套山,五十二座黄土丘陵层峦叠嶂,又因有十八个山头而被称作为“十八黄丘山套”。
《峄县志?古迹考》中说,“黄丘,在黄丘山北,巍然一大冢,名曰黄丘,黄帝陵也。宋元有碑,禁樵采,置守陵户。嘉靖间始毁。”而且,根据《峄县志》的记载,仅台儿庄古城内外有三皇庙两处、五帝阁一处,均祀奉黄帝,说明黄帝在当地的影响力是非常之大的。而颁行于明万历二十四年的《兖州府志》中说:“黄丘山在峄县南六十里。相传黄帝寿丘在其山北。其下龙泉出焉,经黄丘北流入于运河——”
这里其实是一个盆地,十八个山头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生人在夜晚看不到远方的山头一旦走进去,如果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领,是很难再走出来的。
来福穿行在黑黝黝的小松林里,希望前面遇到人家,哪怕是一座古刹,暂作栖身之所也行,待天亮后找到出山的道路,然后再赶往天津。
“救命啊……”突然,前方传来呼救声。来福壮着胆子走过去,发现一个女子被缚在松树上。借着月光,只见那女子一张妩媚动人的面孔上,挂着两道泪痕,那双勾魂摄魄般的眼睛,将一丝丝无助的眼神,渗入到来福的内心深处。
来福壮着胆子解开绳索,那女子扯了他的衣角,一双眼睛饱含秋水,仿佛盈盈一剪,就会玉珠滚落。来福自报了名字,说明自己是别人的管家,迷路进了山套,那女子央求带她上路,说是自己也迷失了方向,误入山林。
一路上,两人相伴,不知不觉到了一座古建筑前。月光下,门前匾额上书写着“通灵观”三个镏金大字。
来福叩门,开门者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自称通灵道长。通灵道长问清来福的来意,将他请进一间干净的厢房。那女子默不作声,扯了来福衣角,紧跟在他的身后。通灵道长道法高深,对那女子视若不见,想必是把他们二人当作一对小夫妻了。来福正要开口,让通灵道长为女子安排一间厢房,通灵道长说:“公子,您先休息片刻,我让浑家备些饭菜。”疾步走出厢房。来福只好作罢。
当时许多居士带家修行,来福也不在意。
很快,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用一张红色木盘端来两菜一粥,将饭菜放在一张圆桌上说:“公子慢用。”之后退出。
来福看着一碗一筷,又看看圆桌旁边的一只木凳,迟疑片刻,对身后的女子说:“人虽好客,惜乎碗少筷少饭菜亦少,还是小姐先用吧。”
那女子也不谦让,拿起碗筷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那女子恰恰吃完,躲到来福身后。那老妇人再度进来,开始收拾残汤剩饭,恭敬地说:“我家夫子请公子到后堂一叙。”
来福急忙还礼:“小的正有拜谢道长之意。”
随后,他对身后的女子说:“小姐今晚姑且在此歇息,小生告退。”
老妇人一愣:“你在与谁说话?”
“她啊。”来福指着身后那女子说。老妇人脸色骤变,双手一松,碗筷摔落在地。
她急急拉了来福的手,仓皇离开厢房,紧紧关闭房门,拿出一把大锁,然后锁上。
来福不解,老妇人问:“公子是不是在路上救了一个年轻女子?”
“是。”来福点了点头。
“是不是就在你的房间里?”
来福有些纳闷,自己身后站着一个大活人,老妇人居然看不见?便说:“是啊,她还朝你笑呢……”
“祸事来了,公子,你闯了天大的祸,命不过今晚。”老妇人顿足长叹。
来福想起房间里的一碗一筷一桌一凳,冷汗浸湿衣衫,他说:“莫非,您老人家看不见她?”来福不敢继续往下猜,他抓住老妇人的衣袖,又说,“老人家,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事到如今,只好看公子你的造化了。此类孽障,专在月明之夜,化为美貌女子,迷惑独身赶路之人,跟人至住宿处,夜半取人性命。拙夫或许有将她驱走的法力。”
来福跟着老妇人匆匆走到后堂,正要进入,老妇人神情肃穆,打了一个手势,说:“不好,后堂妖气冲天,先看看情况如何。”
两人贴近后堂窗户,舔破窗纸,来福往里一瞧,只见后堂内亮如白昼,一个女子面目狰狞,正在擦拭一把锋利的宝剑,剑身滴着血,剑尖直指一个躺在血泊中的道人。那道人正是通灵道长,那女子正是路上救来的女子。
只听得那女子浅笑:“通灵老杂毛,就你这点道行,还要替天行道?念你今天招待姑奶奶一顿饭,姑奶奶留你一个全尸。不过,那个叫来福的细皮嫩肉的管家,想来味道一定非常鲜美。”
来福胆战心惊,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来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中兴矿局由越的房间里。不过,他此时还不认识由师爷。
豁耳刀前几天来时提醒了由越,洋人确实是目前急需解决掉的头等大事。由越安排了黑虎派人去暗中调查,得到的消息是,黄丘山套里的天主教堂亚里安神甫,极有可能是德璀琳提前派来的耳目。
可是,亚里安防范甚严,轻易不让人进去,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由越考虑了一下,决定自己亲自去会一会亚里安。
一大早,他带着黑**了马到了黄丘山套,不想刚进入山套不久,在路边就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来福。
“救人要紧!”由越对黑虎说,“咱们先把人救回去。”
黑虎把来福放到自己的马上驮了回来,又抱进了由越的房间。找了郎中来看,却发现似乎被人下了毒,只是具体是何毒,郎中却解不了。
正在他们发愁的时候,下人禀报说一个叫柳回春的人来求见。由越大喜,赶紧迎了进来。
柳回春脾气虽然古怪,但对治病救人之事却是毫不推辞。他喜欢到处游方,看到病人就治,也从不讲价钱。今日他就是来中兴矿局附近给病人治病的,看到中兴矿局的办公室,想起委托给几位大人的事,所以就在外求见,想知道有没有女儿的线索了。
当时只问了由越的名字,所以只好说是求见由越的。
从大门到由越的房间这段路上,由越已经给他讲了发现来福的经过,只是此时由越还不知道此人是谁。
进了房间,柳回春查看了一番,命人取了清水,他把自己随身带着的银针在水里浸泡了一会,然后开始在来福的头上和身上扎了几针,来福便醒了。
柳回春对他说:“你是惊吓过度昏迷了过去,后脑勺又被人扎了一针封住了气血,如果不治的话,一天一夜便会自解,倒是伤不了性命。”
来福急忙致谢,由越说:“听你口音是京城人氏,莫非你是?”
来福本想编个假名,一来这些人救了自己,二来又见由越怀疑,只好承认,说:“不错,我是京城刘大老板的管家来福,你们是?”
黑虎一一作了介绍,并说了早上发现他的经过,来福起身便拜,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由越说:“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入了这黄丘山套的?”
来福不敢隐瞒,细说了这几日自己的遭遇。众人听完,柳回春说:“来福,你可曾少了什么东西?”
来福这才检查起来,发现身上的钱财和竹筒里的《童约》都不见了,只是汉纳根写的推荐信倒是还在,他脸色大变,说:“少了钱财和一件重要的东西。”
由越说:“什么重要的东西?”
来福脸上一红,说:“一个老物件。”
由越知道他不想说,也不便多问,便说:“看来,他们装神弄鬼是想图钱的。”
来福说:“什么,你说这是装神弄鬼吗?不可能啊,我可是亲眼所见。”
柳回春说:“眼见也许不一定是真的。”
来福坚持说:“柳先生,您是没见,如果是您亲身经历的话,也是一定信了。”
正在这时候,张福来了,说是张大人听说柳先生来了,想请柳先生到办公室叙谈。
待柳回春和张福走后,由越问来福有什么打算,来福说了汉纳根给他出的主意,由越说:“这倒是一个出路。”
来福面露难色,说:“只是,目前是身文分文了,已是寸步难行。”
由越说:“此事不难,我会资助你北上的钱财的。”
来福听了磕头又拜,泣不成声。
由越拉起了他,说:“我也不瞒你了,虽说你跟那洋人是有交情,但他们毕竟是外人,我想用计吓一吓他们,让他们知难而退离开峄县,你是否能帮我出个主意呢?”
来福说:“由师爷,您为何要把他们吓走?”
由越说:“我跟张大人来峄县就是为了重办中兴矿局,这三位洋人所来也是为了此事,这样必有冲突。对付洋人深不行浅不行的,又不能害了他们性命,所以,只好吓一吓他们,把他们吓走。”
来福想了一会说:“具体怎么做我倒没有主意,不过我却知道那洋人的头子德璀琳有两个最爱,一是他的小女儿,我在那住了几日,汉纳根爱喝酒,他在喝醉的时候告诉我,德璀琳的小女儿化妆成修女,跟亚里安他们住在黄丘山套的天主教堂里,这个小女儿叫海迪,是德璀琳的命根子。还有他养的两只超大的玄鸟鹦鹉,这两只鸟比一般的鹦鹉要大许多,如凤凰一样,还能讲德语和中国话,他是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也是他的最爱。”
由越说:“你是说就在他的两个最爱上面做些文章?”
来福说:“由师爷,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给你提供了一下洋人的信息罢了。”
由越会意,忙道:“哦,是了,此事跟你无关。”
来福要动身去天津,由越便让黑虎备足了银两给他,又给他备了马,临走的时候,来福又说:“由师爷,千万不要再去那黄丘山套了,特别是晚上,确实是有女妖,那可是我亲眼所见,不会假的。”
由越说:“你且放心,我自有安排。”
待来福走后,黑虎说:“船主,咱们还去黄丘山套吗?”
由越说:“去,今夜去!”
黑虎一愣:“怎么,夜里不是最危险吗?”
由越说:“白天去估计也是发现不了什么,夜里去了才能知道这帮人为什么装神弄鬼了。”
黑虎说:“那咱们是不是多带些人手?”
由越说:“不用。如果人多了,鬼就不敢出来了。还有,你看来福一人都没有丢掉性命,可见那女妖是不吃人的。”
黑虎说:“也是,船主高明。”
夜晚时分,由越带着黑**了马悄悄去了黄丘山套。由越嘱咐黑虎带了布袋,里面装了白石灰,在布袋一角剪了个小口子,让白石灰落在地上沿路留下记号。
两人在山套里转了许久,除了见到一些野猫野狗之类动物外,倒是没遇到什么人。
他们寻了一块大石头下马坐下,拿出了随身带的干粮来吃。黑虎说:“船主,好象这里也没什么啊?”
话音未落,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突然飞来一个白衣女子,她戴着狰狞的鬼面具,手握长剑怪叫着朝黑虎刺来。
黑虎闪身躲过,抽出了背后的宝剑就跟那女子打在了一起。
打了几个回合,鬼面女子引着黑虎往树林深处走。黑虎担心着由越,本想回来,可那女子显然武功极高,让黑虎无法脱身。
两人一边打着一边往里面走,很快就没了动静。由越在原地等了许久,看看黑虎仍没回来,便起身去寻找。
由越也走进了密林深处,等发现自己迷失方向后,却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他本想返回,好找到白灰记号和他们的两匹马,但哪里还找得到?
由师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越走越急躁。正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哭喊,是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被绑缚在树上,看到由越走近,她叫道:“公子,快来救我!”娇滴滴的声音让人浑身一酥。
由越一惊,这情形像极了来福所说,若不是白天听说过,真就让她给骗了。
由越走近那女子,发现她二十岁左右,长得俏丽可爱,一双眼睛真就能够勾人魂儿。
由越说:“这位姑娘,为何被人绑缚在了树上?”
女子说:“回公子,小女子的父亲喝醉了误入山套之中,我怕父亲出事,特来寻父。谁知遇到了坏人,他们把我绑缚在树上,可能此时是去找同伙来一起害我的了,快请公子将我解开。”
由越却在她面前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说:“是嘛?只怕是我解下你,然后你再将我带到通灵观把我吃了吧?”
女子大惊,说:“你,你是何人?”语气里甚是惊惧。
由越说:“我是何人倒不重要,你却是何人?”
女子说:“你既知道,何必再多问。”
由越说:“如果此时你能老老实实回答于我,我便放你回家,如若不然,我今夜就把你杀死在此地。”
那女子却是不怕,说:“事已至此,要杀便杀!”
由越说:“倒是嘴硬。你昨夜骗人钱财,怎么就没想到今夜之结果呢?”
那女子听了突然哭了,说:“公子,你是不是认得昨夜那个叫来福的人?”
由越说:“认得又怎样?”
女子说:“如若认得,还请公子引见,小女子一定磕头赔罪。”
由越说:“又在玩什么花样呢?”
女子说:“如若玩花样,让我不得好死!”
由越说:“让我如何信你?”
女子说:“公子身上可曾有何毒药?”
由越说:“你要毒药何用?”
女子说:“你将毒药喂给我,这样不就信我了吗?”
由越说:“看你如此急切,想找来福何事?”
女子说:“实是有天大的事,你将毒药喂我少量吃下,我便跟你走去见那人。”
由越说:“好,我身上正有英雄散,你可敢吃?”
女子犹豫片刻,说:“这虽是无解的毒药,但我也是愿意。”
由越并没有带着英雄散,不过倒是兜里有点白石灰,他拿到女子的面前,说:“你可想好了,此药无解,除非有裂雄花,可是世上这裂雄花是何等珍稀,所以,你吃了就是个死,你可愿意?”
女子咬了咬牙,说:“只要能让我见上来福一面,就是死了也是情愿。”
由越说:“好,你吃了这英雄散,便告诉我你们怎么装神弄鬼的,如何?”
女子说:“我吃了这毒药后,也是见到了来福管家才能说。”
由越心里想,此地凶险不宜久留,能把此女子带回中兴矿局,就不怕她不说实话了,因此手捻了一点点白石灰喂入她口中,然后解开了她的绳子。
女子看了看由越,不经意间脸上却飞起了红晕,竟然有些许的害羞。由越说:“我还有一个同伴,是不是让你的人给引到一边去了?”
女子刚要回答,谁知突然从一边跑来那个白衣女子,过来拉起红衣女子就飞出了树林。
红衣女子并不情愿离开,白衣女子说:“妹妹,这单生意不能再做了!”却是一口的生硬话语,咬字极为不清楚。
原是她以为红衣女子是一心想把由越骗到通灵观的,所以才这么说。
待她们走远了,黑虎气喘吁吁地跑来,说:“船主,你,你没事吧?”
由越说:“怎么,那白衣女子武功不弱?”
黑虎说:“看来,是在我之上。”
由越说:“怪事了,在你之上为何没有杀你?”
黑虎说:“我也是纳闷儿。”
由越说:“你就跟她一直打斗吗?”
黑虎说:“是啊,她武功胜我,所以我摆脱不掉她。虽然也是担心着船主的安全,可这女子纠缠不休,也是没办法再来找船主。”
由越说:“打斗的时候是否跟她说了什么?”
黑虎说:“她一直鬼哭狼嚎的,我摆脱不了她就心烦,跟她说了,昨日你们吓唬来福的那一套,可吓唬不了我们。那女子一听也不跟我打斗了,直接飞入空中寻找你们,然后就这样了。”
由越说:“那就对了。想是她们也只是想坑骗些钱财,倒不是想害人性命。所以,昨夜来福没死,咱们今夜也是没死。”
黑虎说:“船主,太凶险了,以后再来可得再多带些人手。”
由越说:“我分析的没错,你看,咱们不是好好的吗?”
黑虎说:“可是,可是,咱们就不该来冒这个险,太不值了。”
由越说:“怎么会呢,我觉得可是太值了。”
黑虎说:“船主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对我来说就是不值。”
由越说:“放心,这不是没事吗?依我猜啊,那两个女子肯定还是得来找咱们的。”
黑虎说:“船主,一个女子我都打不过,两个的话肯定是死定了。”
由越说:“死不了的,放心好了,她们得听咱们的话。”
黑虎笑道:“船主,你是不是对那红衣女子做了什么?”
由越说:“做是做了,但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黑虎“嘻嘻”一笑,说:“船主,你就是做了什么,我也是不知道。”
由越说:“你就乱说吧。不过呢,咱们得留下点什么,让那女子来找咱们。”
黑虎说:“船主,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她们跑都没地跑呢,还会去找你?”
由越说:“那是自然,说她会去找,她就一定会去找。”
黑虎说:“船主,你到底做了什么,说来听听?”
由越附到他的耳朵上,小声说:“我怕她们在暗中偷听,咱们还是回去再说。”
黑虎点头,说:“我知道了。”
由越大声说:“女妖,我在岩石上刻下我的地址和姓名,如果需要的话,就去找我。”
说完,拿起了黑虎的剑,在岩石上刻下了“中兴矿局由越”六个大字,然后与黑虎一起寻找出山的路。
中兴矿局的会宾堂布置得十分典雅,五间磨砖对缝铺地的大厅,被粉饰得雪白铮亮。后墙正中挂着一幅山水中堂,中堂两边的对联是张莲芬亲自选写的:
两脚不离大道,吃紧关头,须要认清岔路;
一亭俯看群山,占高地步,自然赶上前人。
中堂下,靠后壁摆着一个红豆木的条几,条几正中,放着一张大自鸣钟,两边两只古铜吉鱼水情古磬,再两边是两盆同科属而不同品种的花,一盆是红孔雀,一盆是蟹足霸王鞭。那红孔雀正在开花,这花很奇特,外面深红,里面洋红,喉部却是绿黄色,花被张开翻卷着,花丝及花柱弯弯曲曲,极为美丽;这蟹足霸王鞭虽然没有开花,倒也十分可爱,鲜绿的茎枝成簇地悬垂着,一根枝条由若干节组成,每节呈长椭圆形,加上两缘有少数足齿,看上去,活脱脱地像一个蟹爪从盆子里伸出来。这两盆花的花盆非常名贵,是永和窑烧制的白釉瓷,八棱,棱与棱的每个面都有一种名贵花的图案。在这屋子当中,把三张八仙桌由东向西地并在一起,摆成了一个很规矩的长方形;这桌子上铺着雪白洋布,四面直垂到地。桌上除了每人面前放着一个白茶碗外,并无陈设。在桌子四周十四个人坐的,全都是漆成猪肝色的立背椅,使这些坐习惯了八仙椅的绅士们感到十分地不舒服,但现在时兴如此,谁也无可非议。
张莲芬独自一人坐在桌子的东头顶端,成了今天会议的当然主持人。他脸上的表情仍然是冷漠的,但这冷漠中似乎含着谦卑温和的笑意。看来,他在竭力地想当好这个东道主。在他的左上方坐的是范长宇。今天,他有点受宠若惊地局促不安,自己是一个七品芝麻官,怎么能和这二品衔的道员平起平坐?而且按照本地旧俗,他还是坐在最上首的席位上。但客从主愿,只好如此。为了解除这不安的神情,他不时转过脸去,向紧挨着他坐的唐金铭窃窃私语。
唐金铭刚失爱子,内心痛苦不堪,但仍然装作平静的样子,时而心不在焉地对范长宇向他的窃窃私语微微点几下头,算是对他的回答。这神情,很有点不卑不亢。下余的绅士们,包括由越、柳小叶等在内,都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大戏”开演。
张莲芬呷了口茶水,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全场的人,声音有点嘶哑地说:“卑职来峄县枣庄中兴矿局已有些时日了,本打算早日请诸君一叙,但由于公事繁忙,一直未能如愿,今日相邀,想先开个商讨会,然后想再邀请诸位再来中兴矿局搞一个重办中兴的奠基仪式,实在是打扰诸位先生了。”说着,张莲芬站起身来,双手抱于胸前相谢。
“大人客气了。”全场人呼啦啦地站起身来,拱手还礼,异口同声地说。
张莲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他仍站在那里,重新用眼扫视了一下众人,便用那嘶哑的嗓子庄重地说:“据我来此地了解所知,德国人现在前来,打算占夺此矿,还望诸位能够凛然正气,不惧威胁,拒绝利诱,驱走洋人,保住中兴矿局,灭了洋人的威风,长我天朝臣民的志气。”
唐金铭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他望了望在场的诸位绅士,用目光告诉众人,他要代表大家说几句应酬的话。实际上,这是多此一举,这么些年来唐举人一直是峄县众绅士当然的首领。每遇到这种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他微微躬了躬身,拱手说道:“大人言重了。不瞒大人说,中兴矿局自筹办以来,毁我田地,伤天害理,败坏世风,扰我人心,实为灾难啊。天随人意,中兴矿局自行倒闭,这本是我乡民人心大快之事。没想到洋人又要来此办矿,嘿嘿!”他冷笑了,一双温和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含有杀机的光芒。顿了顿他以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补上一句,“我等岂能安然处之!”
张莲芬听了,心中一颤。心想,这个“地头蛇”看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待唐举人坐下后,自己也坐下来,然后望着众人加重了语气说:“唐举人虽然年迈,尚有一片爱国之心,实在令人敬重。当今,天朝志士仁人,都在呼吁变法,学习西方走实业救国的路子。皇上也颁发了多次谕旨,实行变法,效法西方。我想今天在座的每一位先生,一定都是有爱国之心的,一定都会支持的。”他说到这里,用目光瞥了一下在场的众人,话头一转说,“本官这次来,是为响应皇上兴实业救中国的号召,特来接办中兴矿局的。我宣布,从今天起,原中兴矿局更名为‘商办山东峄县中兴煤矿股份有限公司’,我任公司总经理。以后,还望诸位先生,给予大力协助。你们可以入股参与,还有,将来占用谁的地,也要配合租给我们。中兴矿局原来是租用唐举人的地,现在还请继续租给我们,至于枣庄、山亭那些私家小煤窑嘛,要一律关闭!”
张莲芬的话像一枚炸雷,把在场的众绅士震得目瞪口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讲一句话,最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唐金铭的脸上。
此时,端坐在那里慢慢呷着茶水的唐金铭,听了张莲芬的话,蓦地怔了一下,刹那间他明白了,在张莲芬到来的这段时间里,原来他是在不知不觉地绕着这位道员设下的圈套走的。他忿然了,双眉紧蹙着,眼睛里时时闪现着含有杀机的光。当他发现众绅士在一起望着他时,忿然的神情旋即消逝了,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他是一个沉着稳重、城府很深的人,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不安的神情,他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听张莲芬继续讲着,“本官目睹中兴矿局倒闭,实在惋惜。现在德国又强占了胶州湾,签了《胶澳租界条约》,这等于‘狼’合法地走进了家园,来到了‘羊圈’旁边,只等吞噬‘羔羊’了。为了保我权益,富我天朝,特请命于皇上,来此振兴实业。”
“大人的爱国之心,令我等敬佩。”唐金铭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两眼望着墙说,“要说大人怕洋人占夺此矿,来保权益,我想大可不必,有鄙人在此,一定力保这块土地决不允许一个洋人踏入,请大人放心。至于大人来重振中兴矿局一事嘛,”唐金铭把话顿了顿,把目光从墙上收敛回来,望了众人一眼,然后落在张莲芬身上,“还要请您三思而行,以小人之见,还是不要重办为好。”
会场上一时沉默了。
唐金铭坐下来,两眼逼视着县令,“老父母,您是一县之主,乡民的父母官,总该了解民心吧?”
范长宇没有思想准备,被唐金铭猛地一问,竟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他才文不对题地连连点着头:“好商量、好商量。”
张莲芬看唐金铭要拉出范长宇出来为他帮腔,心想,范长宇真的站出来替绅士们说话,事情就更难办了,现在必须马上压住他们。他直直地盯住范长宇,接住他的话,语气有点激昂地说:“这不是什么商量不商量的事,当今时势国世艰难,我们是大清的臣民,也是炎黄子孙,应该上下一条心,响应皇上号召去兴实业修铁路、铸钞币、造机器、开矿山,让我们贫穷的天朝富强起来,只有这样洋人才不敢欺负我们。”顿了顿,他用那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然后把目光落在他身旁的范长宇脸上,接着说,“现在中兴矿局倒闭,洋人跑来抢夺的时候,我们怎么能畏难苟安,不为天朝出力呢?”
张莲芬的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刚才,看到唐金铭要范长宇出面说话,他们心里明白,这是唐举人暗示大家,是站出来说话的时候了。有的绅士正想把事先准备好的话端出来,却被张莲芬义正词严的话震住了,谁也张不开口,更不敢轻易冒犯道员大人的神威。屋子里出现了可怕的寂静。
唐金铭端坐在那里,他两眼凝望着对面的墙壁,久久沉思不语。中兴矿局倒闭后,他用尽了心机,请县令,禀巡抚,一心想要矿局早早地把洋机器搬走,去掉他的心头大病,这样才能保住他的私家小煤窑。可就在这时,这位道员来了,不光要重办煤矿,还要关停他与锅伙合办的小煤窑,那可是他拿梅三的命换来的,实在是欺人太甚,这口气他咽不下,他不能让这位道台走通这条路。突然,他转脸紧盯着张莲芬,不紧不慢地说:“大人之言差矣!中兴矿局倒闭,乃是老祖宗在显灵。重本抑末、贵利贱义、黜奢崇俭,是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治国法宝。大人如果坚持办矿,上不合天意,下不顺民心。大人,您怎么能说成是为天朝出力呢?”
张莲芬的一双眼睛里,射出了逼人的寒光,这道寒光和唐金铭投来的倨傲自信的目光对峙着。他望了望把目光全集中在他和唐金铭身上的众绅士们,在他们的脸上,他似乎看到了惊讶、惶恐、敌视、嘲弄的复杂神情,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地方上的一股顽固势力在向他挑战。他忿然了,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声音低沉而动情地说:“唐举人,您刚才所说的治国法宝,正是我天朝当今病症所在。据本职所知,在欧洲各国正处于蒙昧时期,我们中国就有了光辉灿烂的文化。我国人民发明创造的指南针、造纸、**和印刷术推动了全世界文化和生产的发展。在元朝时,意大利有个叫马可?波罗的旅行家到我们中国来住了十七年,还在元朝当过官,他回到威尼斯,曾把他在中国所见所闻,写了一本《马可?波罗行记》,赞扬我国是东方文明昌盛的富庶之国。可是,近一二百年来,由于我天朝因循守旧,深闭固拒,尊己而抑人,龚自珍先生曾说,这些旧传统、旧礼教,迫人‘卧之以独木,缚之以长绳,俾四肢不可屈伸’,致使我国痹痨之疾,殆于痈疽,民穷国衰,落后于欧洲各国。因此,洋人才敢横行于我国,任意瓜分我国土,掠夺我财富,**我人民,这怎么能令我们再忍受下去呢?”他停了停,望着唐金铭说,“唐举人,事到如今,我们再也不能按老祖宗留下的那一套搞下去。那一套,就好比是一塘死水,发臭了,我们现在必须把河里的清水灌进去,把这发臭的死水换掉。只有这样,塘里的鱼儿才能生长,我想,您是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道员大人,”唐金铭喊了一声,停住了。人们惊愕的目光一齐转向了他,只见他那肥肥胖胖的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神色愠怒,一双眼睛里似乎含着悲哀,他像是望着众人,又像是谁也没望,声音有点颤抖地说,“离经叛道,伤天害理,老祖宗的在天之灵是不允许的。”顿了顿,他的语气平静了,以嘲弄的口吻自问自答:“富国强兵?搞洋务的官们哪个不是打着这张招牌?富了谁?富了他们自己!听说那合肥城都改姓李了。嘿嘿!今天又有人打着这块招牌,像搞洋务的那些官员们一样,来吓唬人了。”
“我说几句。”坐在桌子边角上的由越站起身来,扶了扶眼镜说。聪明的由越听了唐金铭的“那合肥城都改姓李了”的话后,立即悟出了这是老奸巨滑的唐金铭“一箭双雕”的诡计:一是借李合肥之名,骂道员张莲芬和李鸿章是一丘之貉;二是向众绅士们暗示,这次来办矿是和上次办矿一样,损我们利益,他们分钱的事,千万不能同意。他想为道员辩白、解释。但当他把目光移向张莲芬时,张莲芬向他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此时,张莲芬向众绅士望了望,冰冷的脸上流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温和地说:“希望大家都要像唐举人那样,打开窗户说亮话,本官一定洗耳恭听。”
张莲芬反常的举动,倒使众绅士看了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两位本想发言的绅士,翕动了一下嘴唇,话却没有说出来。
会场上又一次出现了难堪的沉默。
“好,既然大家都不讲,我再说几句。”张莲芬打破了持续很久的沉默。然后,他提高了嘶哑的声音,“我赞成唐举人对洋务运动的看法。是的,官办工业,有亏无盈,任用私人,朋比分肥,官督商办,实则官掌握大权,最末使商本亏损干净;官商合办则只准商人附股搭股,毫无权利,最后,有的被挤垮,有的被洋人吞并。但是,”他话头一转,“我们也应该看到另一面,没有洋务运动的推动,今天在我们这块国土上,连这几个可怜的工厂、矿山也不会有。有人趁机捞油水的问题,皇上已有明察,现已谕旨众人为之,私人可以集资入股,修铁路、造机器、开各矿,并且向商人提供贷款,对工厂减缓税收,以此来节制洋人的掠夺,走中国自己的富强之路……”
“且慢。”唐金铭站起身来,拱手对众绅士说,“诸位弟兄,商贾之家全无百年不败者,我们还是务本重农为好。”停了片刻,他又一拱手,“小人为乡民利益,绝不辜负诸位先生对我的期望。”
有的绅士被张莲芬的参与入股的事吸引住了,本想议论议论此事,被唐金铭这么一说,再也没人敢吭声了。
张莲芬听了唐金铭的话,脸色骤变。他心想,这举人真是个老顽固,如果不压住此人,中兴公司今后的一切事情都会办不成。软的看来不行了,必须来硬的。他猛地站起身,大声喝道:“唐举人,当今国情,国尚农则守旧日愚,国尚工则日新日智,现在我奉皇帝旨意,你本人不但不支持,反而煽动众人,是何道理?”
唐金铭缓缓地站起身来,他显得非常平静,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讥笑。他一只手轻轻地敲着桌面,瞥了一眼众人,然后望着张莲芬说:“道员大人,不,应该是总经理,请您息怒。农以地为本,小人不敢再租地办矿,也不敢参与入股重新办矿,至于别人嘛,”他迅速地瞥了一眼众绅士,“概不干涉!关于您奉皇上旨意来办矿之事,小人岂敢反对,不过,皇上恐怕并没有批准您要租我们的地让我们参与办矿之事吧?”
张莲芬埋藏在心底已久的怒火,刹那间熊熊燃烧起来。他望着站在那里装作正气凛然的唐金铭,望着正向他注目凝望的一张张显露着得意神情的绅士们的面孔,他感到受到了极大的屈辱,这屈辱刺激得他清醒了,为了他的尊严,他紧紧地闭着口,这愤怒的火焰只好从他的一双眼睛里喷射出来,他两眼紧盯着唐金铭,冷冷地说:“唐举人,你要知道,我是原中兴矿局的股东,来此接办中兴矿局原是天经地意的事,以前唐举人租给我们的地用来办矿,现在仍然有效,您大概知道吧?”
唐金铭哈哈大笑起来,他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说:“总经理,小人办事从来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大概峄县人也是人人皆知,我们唐家做生意也是最讲诚信。小人的大儿子唐大德,就是因为失去了诚信,而丢掉了性命。”说到这里,他的眼圈儿红了,他擦了一下眼睛又说道,“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我们当然要讲诚信,所以我在这里承诺,中兴矿局的租地合同还有半年的期限,半年之内,原矿局所租的一切土地,中兴公司尽管使用。半年之后嘛,这土地,”他顿了顿,脸上流露出一种得意的神情说接着说,“我可就要收回了。”唐金铭说着,向张莲芬及众绅士道,“总经理、诸位,请原谅小人冒昧,告辞了!”说罢,转身而去。
张莲芬端坐在那里,脸上露出令人畏怯的冷笑,他瞥了一眼正向门外走去的唐金铭,转眼又望了望木然坐在那里的众绅士,自言自语地说:“好啊,我是很喜欢有人挑战的。”然后,他突然提高了嗓门,像是在故意说给向外走去的唐金铭听,“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三个月之内,我要让地下的黑煤看见阳光!”
“商讨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待众人走后,张莲芬对由越说:“由师爷,这奠基仪式咱们不开了,你给我出一份招收窑工的告示,招了人,咱们就算是开工了!”
由越答应了下来,这时,突然张福过来禀报,说:“由师爷,门外有一个红衣女子求见。”
由越一愣:“怎么,你认识吗?”
张福说:“小人并不认识。我看了,那姑娘却是非常漂亮的。问她叫什么,为什么要见由师爷,她却说她是女妖,让我就这么说您一定知道她是谁了。”
张莲芬与由越都是愕然一下,这么介绍自己的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由越马上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请她进来。”
由越急步向外走,心里却是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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