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峄县下辖五镇:峄镇、枣庄镇、台儿庄镇、临城镇、山亭镇。峄镇为峄县中心镇,自古出文人,匡衡故里,人杰地灵;枣庄产煤,台儿庄有运河航运,临城是陆路交通要道,有火车通过;山亭多山,可以说是山连山、山套山,一旦走进山里,很难走出来。山亭的山里也产煤,只是比枣庄的更难挖,挖了也更难运。可是,只要是能挣钱的事,多难都会有人干。张莲芬和由越刚到峄县的第一天,就在山亭出了件大案,害得范长宇颜面尽失。
当得知二品大员张道台要来峄县办矿后,范长宇不敢怠慢,算好了日子在县衙门准备迎接。可是,当张道台出现的时候,台儿庄那些被土匪劫持的几十个店掌柜和店小二出现了,他们告状说被花家人绑架到了山亭的山里当了黑窑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张莲芬一听到花家就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想我正想找他们花家的麻烦呢,看来这个参将在峄县也是不得人心。
迎接仪式变成了公堂。范长宇本来要赶这帮人走的,可是张莲芬却说:“范大人,我倒是很感兴趣,不妨就在公堂上审理一下吧,这抓人当黑窑奴的事可不小,可是影响到峄县的声誉啊。”
范长宇只好接了状子,当着张莲芬的面审理。
由越的三家店铺有个总掌柜的叫万小狗,名起的虽不好听,做人却极其精明,也算得一手好账。就是他呈上的状子,范长宇看了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这个花将军也,也太胆大了!”他又转向张莲芬说,“大人,不得了了,花家的私矿里,竟然、竟然关了一个三品、三品道台当、当黑窑奴,这——”
范长宇纵是官场老油条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事,所以吓得语无伦次了。
窑奴始自清代,其境况之惨烈殊不逊今日,甚至曾惊动过皇上。清代,我国煤炭工业有了一个较大的发展,各种煤窑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但是,因为,煤窑太苦许多人不愿意干,为此,窑主们就派人在行人路上去抓一些智障、行乞、过路的小商贩,甚至科考的士人也不放过。嘉庆四年十二月,皇上颁发上谕,称“私人煤窑,最易藏奸。闻该处竟有匪徒名为水工头者,往往哄诱良人入窑,驱使残恶致毙。”稍后,顺天府会同步军统领衙门,派人严密查访,按律治罪。严打之下,窑奴之境遇,暂有改善。
不过,帝王的一时性起或许能整肃个案,却难以根治病灶。21年后,嘉庆二十五年秋,能吏徐寅第刚升任顺天西路同知,就面临更加急迫的解救窑奴的任务。他的堂侄徐继畲后来把这一切记入了《五台徐氏本支叙传》。传称,宛平西山有门头沟,京城所用之煤,皆产于此。大小煤窑200多所,开窑者遣人于数百里外诓雇贫民入窑挖煤,晚则驱入锅伙。所谓锅伙,即窑工宿食之地,垒石为高墙,加以棘刺,人不能越,相当于黑牢。这帮窑工也有象征性的工钱,但只够抵两餐狗食样的饭费,一无所余。有倔强或欲逃的工人,窑主以巨梃毙之,尸体也不收殓,直接压在巨石下,待山洪大涨时,尸骨就冲入桑干河,泯灭无迹。所有窑工中,最凄凉的是“水宫锅伙”的窑工,他们负责在黑暗森冷的窑洞里排水,“夏月阴寒浸骨,死者相枕藉,生还者十无二三,尤为惨毒”。
徐寅第奉檄往查,骑一健骡,随兵役数人,遍历各窑。于是“各锅伙遭锢之煤丁,悉轰然投出,窑户不敢复禁”。徐寅第又检得近日被窑主殴毙的工人之尸“律究拟抵”。更禀请禁革水宫锅伙,毁其垣屋。同时规定,各窑主必须造窑工名册,**派巡检分四季勘查。窑工有死者,须立即报官诣验,否则治其罪。行文至此,徐继畲不无乐观地说:“积年惨毒之害,一旦革除,煤丁皆欢呼额手”,即纷纷拍手称快。
然而积年惨毒,哪里有那么好革除的?从清朝始,黑窑奴的问题一直都没得到彻底解决,或禁而不止,或卷土重来。窑奴也不限于北京西山,在湖南、河南、陕西、山西、山东等地都相继涌现。光绪初年,湖南一地方官在一份报告中说,当地煤窑的水工,多是被威逼强抢或哄骗诱拐而来。对这些窑奴,窑主“筑有土室,幽暗深邃,外立木栅。挨窿处仅留一窦,出入启门,由水承行主之,名曰设鼓。将诱买哄骗强捉之人,关禁鼓内名曰水蛤蟆”。窑奴们被剥去衣服,轮班车水,昼夜不休,饥寒不恤。稍倦,脊背则遭鞭殴。有想逃的,则被窑主令人以刀刺其足。窿内阴寒气盛,工作又奇苦非常,弱者往往一月半月即毙命,壮者不数月亦足烂腹肿,又得不到休息和医药,只能等死,而窑主竟坐视其毙。
一旦窑奴倒毙,窑主就会捉捕过路人或流浪汉充当“新鲜血液”。在山亭当地有抓路人做窑工的“风俗”,不但可免工资,人死了按例只要赔几两银子也可免了。山东济州知府在给属下的公文中指出当地窑奴之惨:“窑底挖煤之夫,而苦斯极矣。终日所得至多不过二三百钱,而饭食灯油之费去其大半。窑主工头又复任意剥削,昂其所食面价,加倍以偿。诱以所剩之资设局以骗。饥寒不恤,疾病不问,甚或鞭扑吊打,几不复以人类待之。”
咸丰年间,同官县令立碑告示各煤窑,其中条款针对的主要不是窑主,而是窑工。告示称,窑工不得“长使工价,希图无赖”,也即不能从窑主那里借钱不还,实际上是助长窑主克扣工钱的便利;窑工如果“捏为诱拐等项控案”,将被严惩,这实际上堵住了被诱拐沦为窑奴者在本地的司法救济渠道;窑工“倘有尸亲借死讹诈”,官府将严究责任,这就使窑主更容易逃避事故赔付。上述法令,不为保护弱势群体,只为强势群体张目,当属恶法无疑。在百姓与恶商面前,官员们坚决地站在了恶商这一边。
站在恶商们这边,不是因为官员天生不道德,而是因为他们天性趋利。清代煤窑业实行严厉的采煤执照制度,为获取采煤执照,煤商、窑主不惜巨款行贿。乾隆年间,河南安阳煤商艾学曾,为开办煤窑,先送履亲王门上李姓太监1500两银子,又送缄亲王门下1500两,再送一个候选知县3000两,大费周折,血煤之血,从采煤执照就开始流了。拿到执照后,窑主还得不断应付官吏的各种检查,如乾隆年间北京房山县一个窑主,每年仅送当地知县的银两就上千,此外还得打点众多胥吏。有时官员嫌一笔一笔地收取贿赂太麻烦,直接在煤窑中入干股分肥。顺治年间一份煤窑搭股契约反映,户部一王姓官员,既非山主,又非出资人,也不是办矿人,分文不出,却白占煤窑1/3的股份。窑主也不是傻子,愿意拱手让出1/3利益,自是为了买一把保护伞以供遮雨。
事实上,就煤窑业而言,往往藏着官员、窑主、打手、信息员、窑奴五方,共同构成一种强者联手食弱的生态链。窑主首先买通基层官员,再通过中介人层层向上攀结;与此同时,窑主还雇佣凶匪充当对窑奴的“暴力专政工具”。这就形成了一个利益生态链,有钱者、有力者、有权者、有信息或关系者,都是获利方,窑奴则是主要的受害方。尽管窑主或官员也有被惩处的风险,但因为缺乏有力的制度性约束,这些风险极小。于是,掌握着最多权力资源与财富资源的人在维持非法秩序或非法维持秩序;几乎没什么资源可调动,也几乎没什么救济渠道可申诉的窑奴,只能被迫接受被侮辱与损害的命运。
范长宇为官一任,虽然几次想升迁最终也没能走成,在峄县的任上呆了快十年了,他是知道窑奴的事的。可他不敢想像的是,花百放从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囚禁了一位道台在地下三年呢?而他手捧的这个状子,正是这位叫李同山的道台用血写成的。
原来,李同山在上任的途中与随行人员走散了,误入了山亭镇的山里,花枝明的打手们看他不是本地人,是一只落地孤雁,上前就把李同山强行拉走了。等到了花枝明面前,李同山大呼小叫:快,快把我给我放了,不然,我治你的罪!
“你谁呀,说话这么狂?”
“我是三品道台李同山!”。
花枝明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就问起道台一些官场上的话,比如山东济州的一些官员名字和情况。这一问,道台对答如流。花枝明这下子可就慌了,连忙派人给道台大人摆上酒席压惊。可花枝明左思右想不对劲呀,如果,道台出去了,我私挖煤炭这件事情就暴露了,我就干不了这个了。
花枝明心里想,别人知道你是道台吗?我这里又不是杀了一个两个人了,谁知道你是谁呢?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让三品大官给我做窑工吧。因此,花枝明立刻将道台扔到了井下,和其他人一样卖苦力。
道台大人没有办法只好挖煤。最终,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在煤上用血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官职求救,这一写就是三年。可是,煤是黑的,血凝固了也是黑的,一般人并不注意。
三年后,抱犊崮上的豁耳刀听说,山亭煤窑的煤质量好,起烟少、易燃。为此他派人去山亭买了一些煤。
晚上,豁耳刀在抱犊崮的卧室里自己喝闷酒,一边喝一边加煤。无意间他在灯光下就发现了李道台的血迹。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充满了种种的戏谑,可笑至极。道台被将军抓去充当了黑窑奴,却让一个土匪给解救了。
豁耳刀将此事写信告知了欧阳苏,也就是现在的由越,这位由师爷四年多来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他知道这是一个扳倒花百放的大好机会。可是,官官相护的官场,官员都是一群嗜血的蚊蝇,如果不能够找到一个绝佳的时机,一定会让他们给“和谐”掉了。如果不闹得够大,花百放只要使些银子,此事便会不了了之。
所以,由越先让豁耳刀绑架了台儿庄的商户,再把他们以峄县锅伙的名义卖给花枝明。
事前已经特别交待过万小狗,让他进去后留意李同山,偷偷让其写了血书。之后,豁耳刀又让锅伙里他安插的眼线再出面给花枝明交涉,说卖给他们的人家里找的紧,他愿意再花十倍的钱买回来。花枝明见有钱赚,当然愿意。
由越之前已经派人给万小狗通过气,叮嘱他们只是受几天罪,只要是听话便没有性命之忧。花枝明的私矿虽然躲在深山杀人没人管,但他是为的利益,只要是听话给他挖煤,他也不想多杀人。杀人不是目的,挣钱才是最终目的。所以,这些人进去后受了几天苦就又出来了。
万小狗知道由越已经安排好,又有锅伙里的内应领着,因此就在张莲芬到峄县的这天递上了状子。
范长宇也没少得花百放的好处,但此时就是再有心向着他,也是不敢了。他急忙亲自事带着人去解救这位道台大人,张莲芬也跟着一起去了。
对于李同林这个名字,张莲芬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三年多来,他一直等着这个人来接替自己,没想到此人却被人抓去当了窑奴了。他把张福等手下和女儿美兰也都带在了身边,遇事也好多个帮手。他知道,能够囚禁三品道台的人,肯定也不是平常之辈。
范长宇也怕花枝明狗急跳墙,因此带来了衙门的一百多位衙役和捕快,再加上张莲芬带的人手,足足有二百人之多。花枝明看到这么多的官兵突然而至,心里便明白了,但他还是存有侥幸心理,说:“范大人,您怎么突然到我这个穷地方来了?以我爹跟您的交情,您告诉他一下,我也好迎接您啊?”
范长宇怕他多说,忙道:“废话少说!今日只谈案子,不谈交情。花枝明,你好多大的胆子,竟然敢关押朝廷命官,你也真是太糊涂了!”
花枝明说:“范大人,小的哪里有这个胆子?”
范长宇说:“花枝明,识相点,快把窑奴们全部放了!”
花枝明还想抵赖,范长宇一使眼色,林都头带着人就要冲进煤窑里。花枝明此时可不想束手就擒,他一个箭步窜到林都头的面前,说:“林都头,私闯我的地盘,不好吧?”
林都头说:“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花老弟如果识相点就配合一下,这样以后也好在张大人面前替你求个情。”
花枝明说:“噢,哪个张大人?”
林都头一指张莲芬,说:“这便是咱们皇上刚任命的峄县中兴矿局的督办张莲芬张大人。”
花枝明瞥了一眼张莲芬,说:“我管他什么张大人李大人的,在这里就是我说了算!”
林都头抽出了腰刀,说:“花老弟,那你可是让我为难了。”
林都头跟着范长宇没少拿花家的好处,现在当着张莲芬的面又不好点破花枝明,虽然抽刀可却偷偷冲花枝明眨眼睛。可偏这个花枝明舍命不舍财,他知道今天官府过来查封后,他的煤窑是开不成了,因此就想舍命一搏。
花枝明本身会武功,为了方便管理窑奴们,他在这里又训练了不少的壮士,所以敢跟官兵作对。以他的理解,范长宇带的这些人大多出工不出力,又多被他以前用银子收买了,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范长宇看到花枝明真要动手,他说:“花枝明,你怎么这么傻,我们就是来解救李同林李大人,你敢跟官府作对吗?”
花枝明已经霸道惯了,他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在这里我说了算,我爹可是三品的参将,运河上的总管,范长宇,你这个小小的七品官,我怕你什么,你们休想进我煤窑半步!”
这话惹恼了范长宇,他说:“林都头,你到底是拿的朝廷的俸禄还是他花家的银子?”
林都头听了只得上前,他举刀就砍。花枝明挺枪来迎,他骂道:“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范长宇,你难道少拿了我家的银子吗?”
范长宇说:“花枝明,你休胡说,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现在是你们干下了伤天害理之事,自当铲除你们!”
那林都头极是奸滑之辈,跟花枝明过招也是只当个样子。花枝明几枪就把林都头逼到了大石后面,捕快们见了合力上前,但也只是装个样子。
张福看不下去了,他提起长枪叫了一声就跃到了花枝明的面前。花家的手下却个个都是亡命徒,看到张福是外人,就跟着那花枝明一起迎战张福。
衙役和捕快们竟然观起了战,都躲了起来。张莲芬也带了几十个手下,按说武功也不差,可面对这些不要命的主,渐渐处在了下风。
女扮男装的美兰本想上前帮张福,可她看到花枝明的贼眉鼠目始终盯着自己的爹张莲芬,因此便不敢离开父亲,怕他过来偷袭。
花枝明真有这个想法,看着自己的手下缠住了张福等人,他一跃而起,这就要来擒拿张莲芬。美兰早有准备,与她的两个丫环一起挡在了张莲芬的面前。
可是,花枝明跃起是跃起了,但却没能落下,他被挂在了半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把他吓得不轻,脸一下就变了,他挣扎着说:“怎么,莫不是那个少年小英雄又来了吗?”他以为是小山呢。
小珠带了几十人及时出现了,她看着半空中的花枝明说:“以我的年龄,倒也算是个少年!”说完却笑了,又说,“不过确实不是少年了。”
花枝明被挂空中,吓傻了他的手下,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张福跟他的兄弟们一起把他们全捆绑了起来。
由越知道花家必会反抗,也猜出来范长宇的人出工不出力,因此提前让黑虎通知小珠埋伏在山上,如果能够顺利擒住花枝明便罢,不能的话便让小珠过来相助。
小珠过去拜见了张莲芬和由越,黑虎趴在由越的耳朵上说:“这便是江小珠。”由越又给张莲芬介绍说:“这个是我在台儿庄的掌柜,也是船老大,帮着我在台儿庄打理生意。在台儿庄,大家都叫他少东家,他叫江小珠。”
小珠也是女扮男装,美兰也是,俩人相互看了一眼,便一下明白了。美兰醋劲就上来了,她围着小珠转了一圈儿,说:“这位公子,长得倒是挺美的啊?”
小珠看她甚是无礼,刚想反驳几句,由越看到了,说:“小珠,快把花枝明放下来让张大人捆住了!”
小珠答应了一声,飞身跃到了石头后面。原来这个“瑶池飞钓”是以极细的特制丝线挂住敌人,丝线的另一头是一个盒子样的机械。用时需要极高的内功,瞬间钩住对方,又需一个支撑点把其拉起。上次小珠用的支撑点是树,现在用的是石头。
小珠松了丝线,花枝明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张福令手下将其捆住了。
美兰盯着由越,说:“由师爷,看来您与这位江公子关系不一般呐?”
由越笑道:“不瞒大小姐,我与江公子今日却是头一次见面,只是与他父亲熟一些罢了。”
“哦,那倒怪了,一面不识,便把生意全都交给她打理吗?”
“大小姐有所不知,我是相信他的父亲。其实他父亲也确实出了很多的力,在幕后帮了不少的忙。”
“我却是不信!”美兰说,“这么美的公子,只怕与你也是不清不楚的。”
张莲芬听了瞪了女儿一眼,说:“美兰,不可造次!”
美兰吐了吐舌头,她凑到了由越的面前,说:“由师爷,你不会不知道她是个女的吧?”
由越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候听范长宇冲着他的手下叫道:“贼人已抓,你们还不快去解救李大人!”
衙役捕快们此时却是极为腿快,跑进煤窑解救出了窑奴们。虽然大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看到了他们还是震惊不已。说叫花子苦,这些窑奴哪里比得上叫花子啊。他们个个衣不蔽体,浑身是伤,目光呆滞,如行尸走肉一般。
李同林看到张莲芬,见他的官服上套着的是用金线绣着的“锦鸡”石青色补服,头戴杂红色的珊瑚顶子,顶子上插有单眼花翎,便知是二品大员,哭喊着跪在了他的面前,说:“大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此生报答不尽,来世愿效犬马之劳!”
张莲芬哪里见过这么惨的人啊,他一把拉起了李同林,眼泪下来了,说:“天啊,造孽啊,堂堂的三品大员,朝廷命官,没想到却被关在了这个人间地狱里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啊!”
李同林磕头如捣蒜,他哭道:“请大人为小人做主,此仇一定得报!”
张莲芬搀起了他,道:“我与你一起写一份奏折,你要写明你这三年来的遭遇,皇上定会给你做主!”
李同林泣不成声,几次昏倒,又几次被张莲芬身边的人救起。
林都头此时倒成了好人,他过来安慰着李道台,说:“李大人,李伯龙是否是您的儿子呢?”
李同林停止了哭泣,他看着林都头,说:“是,大人认识犬子?”
林都头说:“认得。他多次到县衙报案寻父,我们也一直在帮他寻找。今日总算给了他一个交待。他在峄县开了家客栈,就是专为寻你的。咱们赶紧回峄县吧,令公子看到您,那可真是乐坏了。”
李同林说:“好,但凭各位大人做主。”
李同林的失踪,家人也没少寻找。李同林的儿子李伯龙二十二岁,父亲被放了道台那年,他正好娶妻。可是,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父亲来到峄县地界后就莫明其妙地失踪了。
李同林为邳县人氏,原为知府,干了多年后发了财这才捐了个天津道台。好不容易有了实职,却在峄县让囚禁了三年多。
李伯龙在父亲失踪后由邳县过来找父,与跟着父亲的家人一起三年多来一直没离开过峄县。他们在峄县日久,也知道这里的窑主会抓人当窑奴,可是却苦于找不到山里的煤窑。当然,他们还存有侥幸心里,以为这些窑主虽然胆大包天,但也不至于敢有胆抓朝廷命官去当窑奴。
峄县这样偏僻的小县城是极为欺生的。其实不光是峄县,以当时的中国来说,只要是偏远的地方都会欺生。京城等大地方的繁华之地,欺生也会存在,只是见的外地人多了,欺生现象就会少。
峄县有句顺口溜:到峄县有四怕,乡下的狗城里的娃,街头的混混县官的爪牙。
这个顺口溜可以说适合当时中国的各个县城,外地人到任何陌生的城市都不好混。李伯龙到峄县寻父面临的就是这样的难题,虽是怀疑父亲被抓当了窑奴,却并不敢到深山里探访。他知道一旦去了,就他带的那三五个人,而且一嘴的外地口音,马上就会让抓了当窑奴。
好在父亲做官多年,除父亲用来买官外,家里尚有些钱财,因此他先在峄县通过多次到衙门报案,认识了林都头,又在林都头那里使钱,寻求到了林都头的庇护,然后开了一家客栈。
这个客栈名为李家客栈,在峄县是最为干净和上档次的客栈,价格比一般客栈要高。但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客人姓李的均免费入住,多少天都行。他的本意其实就是为了寻父,想着有一天他的父亲能够听说此地而奔来。
慢慢地,越传越远,峄县人大多知道了他的这个李家客栈。也有不少人是打着姓李的幌子来投宿的,他也从不追究人家到底是不是真的姓李。如此经营了近三年,又靠着林都头当靠山,在峄县就立住了脚。
张莲芬与范长宇上山解救李同林的时候,李家客栈来了三个外国人和一帮随从,一个是比利时的叫沙多,另两个是德国人,叫德璀琳和汉纳根。
这几个人来投宿,却非说是自己姓李。李伯龙觉得好笑,自然是当成笑话来听,要收他们的房钱。
三人仗着自己是洋人,非要白住。李伯龙可不吃他们这一套,他怕峄县人,却并不怕洋人。清末的时候,怕洋人的是官府,老百姓对他们是恨之入骨。
那沙多却用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说:“我们的祖先是李世民,皇帝,后来唐朝完了,我们的祖先就逃到了比利时,还有德国,所以,我们也姓李。”
李伯龙说:“你对中国文化了解的倒是够多的。可是,姓李就得是黄皮肤黑眼睛,你们,长得可有点像狼啊?”
李伯龙是故意骂他们的,引得他身边的五六个店小二都笑了。
德璀琳也是个中国通,他说:“像狼好啊,狼是进取的动物,他有世界上最先进的鼻子和耳朵,消息最是灵通。”
李伯龙说:“噢,洋大人好象话里有话啊?”
“我们,掌握了一些消息,对你,大大的有利!”德璀琳说。
“如果是好消息的话,我就免了你们的房费。”李伯龙说。
“好的,我们要的就是这句话。你的父亲,找到了,就在山亭的深山里让当了窑奴。”
“什么,这,这是真的吗?”李伯龙激动地都都结巴了。
“我们刚从衙门来,那里没有县官,只有几个当值的衙役,他们告诉我们的,说县令和一位大官一起,去解救三品道台李同林了。我们就想找个地方先住下,衙役们还告诉我们说,你这里姓李的免费,被解救的人就是你的父亲。所以,我们就来了。”
李伯龙大喜过望,他吩咐店小二们说:“快安排几位洋大人住下来,我这就去衙门。”
他准备往外跑的时候,沙多却拉住了他,说:“店掌柜的,你们中国有句话说是世事难料,我们要长期住在你这里了,为了感谢你让我们免费住下来,我送你一样千金难买的好东西防身。”
李伯龙急着见自己的父亲,本想拒绝,那沙多却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式洋枪来,说:“这个我教你用,好防身。”
李伯龙可是听说过洋枪的,而他在峄县多受欺负,有了这个还真是能起大作用。
沙多看他动心,便教他如何射击,他原是聪明之人,很快就学会了,然后感谢一番,怀里揣了洋枪就往衙门跑来。
到了县衙一问,果有解救他父亲之事。那当值的衙役认得李伯龙,就又与他讲了一遍。李伯龙在县衙门口等候,直到晚上掌灯时分才等回来张莲芬等人。
从峄县到山亭有上百里的路程,再加上囚押着花枝明等几十人,所以到很晚才来。
大队人马到了的时候,李伯龙哭着跑了上去。此时的李同林虽是骑在马上,有张福安排的下人侍候着,但衣衫不整,精神恍惚,又因常年不洗脸,煤灰浸染,如昆仑奴一般。
看到了哭喊着奔来的儿子,他也是大哭,从马上滑了下来。李伯龙“扑通”跪倒在父亲面前,说:“不孝子无能,让父亲大人受苦了!”
李同林抱着儿子的脖子,说:“儿啊,天可怜见,还能让我活着见到你。快,快去给各位大人磕头,没有张大人和范大人,以及各位大人的搭救,我就只能在地狱里做一个窑奴了。”
李伯龙磕头如捣蒜,见到人便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哭,把小珠和美兰等女眷都触动地掉了泪。
磕完了头,他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说:“张大人,就让我砸死这个花枝明,以报父仇!”
还没等张莲芬答应,他举起了石头就来砸囚车里的花枝明。
李伯龙举着石头的手还没落下,却“嗖”地一下有一支冷箭射了过来,将李伯龙手中的石头射落地上。李伯龙大叫一声,看到掌上穿过了一支箭。
小珠与美兰反应极快,小珠去护住了由越,美兰则护住了张莲芬。张福与林都头都亮出了兵器,林都头叫道:“何人?!”语气里却是又惊又惧。
衙门两边的大街上,冲出了两队人马,房顶上也埋伏了弓箭手。东边那队人马火把照耀之下,能够看得清马上坐着的是花百放。
花枝明看到了自己的爹,叫道:“爹,爹,快来救我啊!”
范长宇说:“花将军,怎么,莫非是来劫人吗?”
花百放在马上一抱拳说:“范大人请了。在下实在没有别的主意可想,反正也是一死,倒不如多找几个伴啊。”
“花将军,可不要做个糊涂人啊!”范长宇说,“小的只是个七品县令,也是奉命行事。再说了,您也是知道您的煤窑里关着个三品大员吧?这,可是灾门的死罪啊!”
“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范大人,想必你也不会是抱着解救万民的心思才出来做官的吧?”
范长宇被说到了痛处,但当着张莲芬的面他只得硬撑着,说:“花将军,您是不是扯远了呢?”
花百放说:“范大人平时也没少收我们家的好处,今日怎么就忘记了呢?”
范长宇说:“花将军,话可不能乱说。今日之事,你看能是我做得了主的吗?再说了,你们,这胆子也是太大了。”
花百放说:“那依范大人的意思,今日准备怎么做呢?”
此时的张莲芬一边想着这个峄县之地真是乱糟糟一片,一边听着他们的说话,他早就看出来这个范长宇不是个好东西了,便说:“花百放,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认罪伏法吧!不要心存侥幸,否则,到时候就会受凌迟之刑,家人也会被砍头。如果你能够低头认罪,我与李大人便会求皇上开恩,饶了你全家不死。”
囚禁朝廷命官会株连家里人,张莲芬这么说已是法外开恩了。没想到那花百放“呸”了一声,说:“你就是别人嘴里说的张莲芬吧?我告诉你,若想弄死我们爷们,你一定得死在我们前面!”
张莲芬厉喝一声,说:“花百放,你不要执迷不悟!”
花百放说:“执迷不悟的可是你!你前后看看,再看看上面,只要是我一声令下,你们个个都得成了刺猬,还有你们说话的份吗?”
张莲芬“哈哈”大笑,说:“花将军,我相信此事是你与公子所为,决不是我大清的兵将们所能干下的这等蠢事。囚禁三品大员,如今又要公然在这县衙刺杀一个二品朝廷命官、一个三品大员和一个七品县令,如果我们全死了,你们个个都会被株连九族,这得是多大的胆子才敢干的事?所以,我相信是你一人所为,并不是我将士们心里所愿,兄弟们说对不对?!”
他大声向着花百放的手下呼喊,这些人却是个个心里触动,都想这是花百放在造反,我们可不能跟着他干傻事。
花百放看出了军心动摇,他道:“兄弟们,不要听他胡说!他不过是三品的天津道台,因拍了皇上的马屁才刚被提为二品,比我高不了多少!”
张莲芬又是高声叫道:“兄弟们,你们可是拿的朝廷的俸禄,并不是拿的他花家的钱!再说了,这造反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你们也会跟着干吗?今日你们只要不帮他,我以我二品的官职相保,决不追究你们的罪过!”
这话可是说到花百放手下们的心里去了,人人担心会落下造反的罪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花百放说:“兄弟们,别听他的。他不过是被派到峄县中兴矿局来做督办的,连个县官也不如,他有何职何能会保你们?这么些年来,我可没少亏待你们,只要是帮着我过了今日这一关,明日每人就会得到百两银子!”
由越听到这里,说:“兄弟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可曾忘记了,花将军已经有多少次许诺过都没实现吗?这个我可是听说了,花将军多次名义上到运河上查抄私盐,最后却私吞了船上的货物,当时许诺给你们奖赏,可是呢,最终却一次也没给过。他们父子薄情寡义,还时常克扣你们的饷银,你们真要跟着他造反,把自己亲人的性命也全都搭送进去吗?”
这话一下说到了兵将们的心里去了,当场就有人丢下了兵器,有个兵丁说:“这人说的话都是真的,兄弟们,咱们不能跟着花将军把一家老小的命都搭送进去啊!”
他的话音刚落,又有不少人丢了兵器。
花百放大怒,说:“你们如果不听我的话,我便先杀了你们!”
右手上**了一支箭的李伯龙早就红了眼,他突然想起了洋人给的枪,便把左手伸进了怀里,摸了那枪寻找着机会。此时看到花百放气急败坏的样子转过头去准备杀手下的兵丁,他觉得时机到了,便掏出了短枪快步跑到其面前,“砰”地一声打响了手中的枪。
子弹从花百放的后背穿过,他惨叫一声放下了举起刀的手,然后倒在了马下。
这一下花百放的手下都傻了眼,连花枝明都知道大势已去,叫了一声“爹”,然后吓晕了过去。
张莲芬说:“花百放已死,本官赦免你们全部无罪!如果还想为朝廷效力的,就在我手下继续当差,如果不愿意再当差的,明日来领遣送银子。”
这些人一听都跪了下来,手中的兵器也全扔了。
有惊无险地解了此围,众人回到了衙门里。范长宇吩咐下人们做饭招待张莲芬和李同林。
李伯龙因手受了伤,范长宇找了郎中来给他治疗。张莲芬对他拿的洋枪很感兴趣,过来询问他怎么有短枪。
李伯龙不敢隐瞒,便将今日遇到洋人的事说了。张莲芬说:“你可知他三人叫什么名字?”李伯龙说:“一个叫沙多,是比利时人,另一个叫德璀琳和汉纳根,是德国人。”
当听到德璀琳这个名字时,张莲芬一愣。由越也跟着他的,看到此处,说:“大人,莫不是认识此人?”
“自是认得。不过,他怎么到峄县来了呢?”想到了这里,却突然想到了岳父李鸿章的话,又说道,“啊,我想起来了,这三个洋人来者不善啊!”
由越说:“大人为何这么说?”
张莲芬皱起了眉头,说:“由师爷,在峄县重办中兴矿局肯定是困难重重,你是否想到,还要跟这洋人斗上一斗呢?”
由越千算万算,也是没把这洋人算进去,因此说道:“回大人,并不曾考虑到洋人。”
张莲芬说:“这洋人是来跟咱们作对的,看来,又将是一场恶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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