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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丁氏说什么呢?天天在一块都说不够,还要在回家半道上说个没完没了。”柳君莫把夫君的指头攥到她的手心里,像个宝贝一样紧紧握住。“丁氏这个家伙不简单呐。”云无极发出一声颇具讽刺意味的夸赞。
“他到底对你说什么了?”柳君莫想一探究竟。
“没说什么,我就是有一种感觉,丁氏可以说是三分纯真,三分好奇,还有三分自作聪明。”
“是吗?”柳君莫咯咯地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加起来总共只有九分,还有一分呢?”
“那一分,不属于丁氏他自己。”
“那属于谁?”柳君莫的眼光紧紧地盯住夫君,莫名地好奇起来。
“那一分属于运气。”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说,在我看来,作为一个下人,丁氏表现得无可挑剔。”
在她印象里,丁氏平素手脚勤快,人又机灵,而且对她颇多照顾,经常提醒她保重孕身,变天时多加衣服,一日三餐多添营养,有一点尤为难能可贵,丁氏比细心的小鬟还要细心,每天早上挨个收集沾附露水的花瓣儿,放到太阳底下晒干,这样就能储存很久,采摘花瓣之前,先用小罐子收集花露,待到花露攒够一罐,连同晒干的花瓣一起做成蜜和香料讨好她,为此她非常感激丁氏。
“想不到丁氏对你这么好,”云无极笑着说,“我还以为只对我殷勤呢,嘴巴也甜,曾对我说,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会跟老师范无空一样有名气。”接着,他换上自嘲的口吻,“以前的我就像一个一辈子坐井观天的人,以为来到长安城就能看见全部天空,可是看这情形,不知道是长安城不可捉摸,还是我不懂的事情太多,我总觉得长安城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也许注定一辈子我都要坐井观天,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有你,有孩子,平平淡淡的,我宁愿与世无争。”
他就是个过惯了与世无争,努力扮演一个医工角色的小人物,虽不富贵,但还不致于为填饱肚子发愁,他本以为借助叔父的人脉和范无空的名望,一番想象不到的幸运即将眷顾,但他想错了,每当他无意之间瞥到草丛里的蜘蛛网,都会立刻想象身边有一张透明而又结实的大网,他害怕成为一个不幸的被人猎食的落网之客。怎么说丁氏这个人呢?一直喜欢打听别人闲事,按说这个习惯也不值得过多苛责,因为几乎人人都喜欢打听闲事,然而,闲事也分三六九等,有些闲事根本不能触碰,如果把‘聪明人也会被自己的聪明杀死’这句话套用在丁氏身上,他认为一点儿都不过分,甚至可以说是恰如其分,因为他确信,无论刺客胡麻子,还是桑弘一死亡和华融死亡,无不隐藏着嗜血的秘密。
“你真的甘心吗?”柳君莫摸着发束上的饰品,光彩照人的脸上带着点小小的得意,“不来长安城可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的饰品,石义萦见了还不得羡慕死呀!”
云无极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石义萦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人,因为他不可能永远瞒住桑弘一死亡的秘密。他的声调带着掩饰不住的悲伤。
“有个事,我不得不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什么事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回去好好陪一陪石义萦,她太可怜了。”
“她怎么可怜了?家大业大,还有花不完的钱,总不会嫉妒我的饰品吧,不过说起来,这些视频在街面上倒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我借她戴几天就是了。”
“我是说她的夫君桑弘一。”
“桑弘一怎么了?”
“他......”云无极欲言又止。
柳君莫全神贯注地盯着夫君,她强烈地感受到反常,这些没来由的话叫她百思不得其解。
云无极试图控制好语气和面部表情,以免过于突兀而惊扰妻子,这似乎有些难度,因为这几个月妻子都是在丫鬟的陪伴下,憧憬腹中的胎儿一天天长大的无忧无虑中度过,几乎所有的秘密都瞒着她,包括刺客胡麻子的真实身份,还有桑弘一死亡和华融死亡。那个可怜的桑弘一啊,要是还活着,一定早早回到鹦鹉谷陪伴石义萦,第一眼和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打一声招呼。现在他必须把桑弘一死亡这件事说出来,他确信如果继续隐瞒的话,一回到鹦鹉谷,必然面对知晓实情的妻子反复责备那种窘迫。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了,桑弘一被几个匈奴人劫财害死了。”
柳君莫大吃一惊,从头到脚战栗了一下。她想说点什么,却控制不住嘴唇颤抖,她的心脏也在胸腔里狂乱地跳动。她知道桑弘一最近跟着阿翁前往边境做生意,鉴于他们家无论在鹦鹉谷街面还是长安城的生意都做得顺风顺水,她早已习惯性地认为厄运永远不会摊到桑弘一身上。她的身体瘫软得犹如一团软泥。云无极不停地把喉咙里翻涌上来的血腥气咽下,才能叹出一口长气。
“也许你不知道,安宁,在我来长安城这段日子里是找不到的,它不在范无空的医馆里,也不在咱们借住的云府里,它仅仅存在于我的幻想之中。”
柳君莫脸色凝重,只是机械性地听着,却没有一点儿回应。云无极不用猜,也能想到妻子和她的闺蜜石义萦抱在一起哭泣。两个女人肚子里都怀着孩子。
马车路过灞桥。
云无极对车外熟悉的景色漠然无睹,甚至,就连跑到灞桥上望一眼灞河水流的心思也没有。那只会让他的心绪更加沉重,因为灞河水依然流动着五百年前的模样,而属于他的生活,潜意识里,再也回不到来长安城之前。
随着车轮颠簸,车帘不停地左右摆动,明晃晃的光线不时从时合时开的缝隙挤进车内,云无极扯紧帘子,在光线消失的一瞬间,头顶传来一声凄厉的乌鸦尖叫,就像来自阴间的召唤,他不觉心头一紧,临出云府大门时也曾听到乌鸦叫唤,便忍不住探头张望,想看看让人忌讳的老鸹鸟到底在哪儿。
天空没有一只飞鸟,也没有云,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耀着,看不出这一天与以往的任何一天有什么不同。
一只流浪的野狗一瘸一瘸地从不远处迅速跑过,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瞬间把云无极紧紧攫住,莫名的焦虑让他连着大声喝令车夫,快点加鞭,马车再快一点。
随着几个响鞭和车夫扯嗓高喊的“驾,驾”,速度陡然增快的马车开始急速奔驰。
然而,担惊受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马车毫无征兆戛然停住,辕马噗噗地朝天喷着躁动不安的鼻息,就在同一时刻,坐在马车横档的车夫惊慌失措地大喊,“少爷小心。”很显然,无论车夫还是辕马,都已经察觉危险将至。
云无极下意识地掀开车帘,就在同一瞬间,一道冰冷的寒光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一侧头,看到一把明晃晃的飞镖早已深深地扎入车架,他的瞳孔立刻急剧地收缩,心头狂跳,如果再偏个半分,只怕咽喉早已鲜血四溅。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一道黑影犹如闪电一般飙至眼前,黑马黑骑,黑布蒙面,手中高举一把明晃晃的短刀,直奔他的眉心扎来,他本能地朝下把头一缩,顺势扯住妻子往下猛地一拽。柳君莫被突然发生的变故吓傻了,甚至连一声惊叫都没喊出来,就被夫君拽到到马车座位下面,巨大的下沉力连带着急速的惯性,使她的头磕碰得生疼。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云无极根本没有余暇思考蒙面人到底是谁,现在只是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他朝车夫急吼,快快离开,快快离开,然而,无论惊慌失措的车夫如何乱抽辕马,猝然受惊的辕马不但不拖曳马车往前奔跑,反而待在原地抬高前蹄胡乱扑腾,任由马夫如何拉扯都无法控制,失去平衡的马车剧烈地摇晃起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云无极暗叫不好,就连仅存的那一点儿侥幸也荡然无存。绝望的惊骇在他的脸庞急剧地翻滚着,五脏六腑都快要从他的喉咙里冲出来。
正在危急时刻,不知何处又闪出一匹白马,虽然马匹个头弱小,却被马上之人一连猛抽几鞭,受痛的白马瞬间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向蒙面人冲去,就在接近的刹那,白马骑手轻巧地在空中拧身,手中的长枪在空中一晃,极为精准地一刺、一挑,随着几个敏捷流畅的起落,蒙面的黑马黑骑转身就逃。
一车人随之从险境中解脱出来。
云无极半天都缓不过心神。直到骑在白马上的人几番呼喊,他才怔醒过来,终于看清马上之人的模样。看起来此人不及弱冠,但稚嫩的神色却藏不住满脸英气,尤其两道宝剑一般的斜眉,仿佛用浓重的墨笔刻意描过,眉下是一双仿佛星辰般发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流动的风将他的长袍吹动,那件灰布长袍显得十分破旧单薄,上面打满大大小小的补丁,脚上穿的麻履翻着边,显然已经穿了很久,却舍不得换掉,最让云无极吃惊的是,兵器竟然是一根用柳木棍打造的简易长枪,头端削得又尖又锋利,却连个铁制的枪尖都没有装配。
诸多细节都可透露,此人差不多是寒族出身的身份。
“你们是谁?刚才那个蒙面人可是你们的仇家?”骑在白马上的男子拧紧了眉头,脸色认真而严肃,首先想到的是所救之人是否曾经招惹什么仇人。他的目光虽然严厉,还带着一点警惕,却充满毫不掩饰的率性和关切。
“好险,好险,”云无极有点狼狈地回话,“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劫道的。”
“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云无极四下张望一番,紧张的心绪慢慢松弛下来,觉得身上重新恢复了力量,一骨碌跳下马车,不由自主抱拳就拜。
“幸遇壮士出手搭救,才不致于酿成大祸,在下从长安来,现往鹦鹉谷去,救命之恩厚重如山,在下实在不知如何感谢。”
“何必言谢,路遇不平,出手相助是本分事。”骑白马者两道剑眉一扬,并不下马,而是在马上拱手还礼。
“请教恩人大名?”云无极趋前一步,无比感激地问道。
“复姓上官,单字云,敢问尊驾大名?”
“在下云无极,鹦鹉谷医工,如若恩人不嫌,可随在下到家中小坐,也好让在下借机表表心意。”
“也真是巧,我刚从鹦鹉谷过来,那里有个远亲,胯下这匹瘦马就是向亲戚借来的,刚才那个逃走的贼人擅使飞镖,你们要多加小心。”
“恩人身手了得,刚才只三两下就把劫匪打败,令在下深深折服,不知恩人带着这杆长枪将去哪里?”
“不是我胜那贼几分,而是那贼不思恋战,并没有使出全力,在下借了这匹瘦马前往长城边境投军。”
“既然恩人不肯随在下到家中小坐,在下多问一句,恩人家住何处?”
“礼泉县帝尧村,好了,话不闲叙,咱们就此别过吧。”上官云收好长枪,搂住马缰掉转马头,做出继续赶路的姿势。
云无极再次施礼。两人拱手道别。
眼望上官云飞马而去,云无极的心绪起伏不定,想不到布衣之交来得突然,分别得更快,回念恩人刚才所说,家住礼泉县域,他对那个地方并不陌生,不是他去过礼泉,而是早就听说礼泉境内有一眼甘泉,泉水的味道就像初酿美酒。从这一刻起,他的心头牢牢记住了‘帝尧’二字。
车夫满脸羞愧,安抚好受惊的辕马,惴惴不安地查问少爷身上有无伤情。云无极不好责备,虽然车夫根本就靠不住,不但不会一点儿武功,也没有预判险情,但他顾及车夫是叔父的家丁,只能忍住愠怒,吩咐即刻赶路。
随着几声急速的响鞭,马车再次启程急驰鹦鹉谷。
劫匪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云无极头皮发麻,难道是胡麻子?然而自己并未参与任何生意纠纷,胡麻子有何理由纠缠自己呢?他陷入深深的自责,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带血的耳光,临行之前,拒绝叔父的建议实在是大意了,甚至显得愚蠢,他没料到劫匪只夺命不求财,连个拿银子买平安的机会都不给他,衣袍里揣着的银子根本派不上用场,如果不是碰到上官云恰巧路过,他和妻子连带肚子里的孩子就会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就算拼尽全力侥幸逃脱一人,都将令他无法承受。
“佛菩萨保佑,佛菩萨保佑啊。”惊魂未定的柳君莫闭着眼睛不停地祷告,脸上残留着惊吓留下的苍白。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飞快地瞥了夫君一眼,眼神显得焦虑万分,她的声音还有点儿发抖。
“劫匪是谁?我的魂都差点儿吓丢了。”
“别怕,现在没事了,就是个想劫点银子的路匪,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刚好让咱们碰上。”云无极故作轻松地说,“我都不记得有多久你没拜佛菩萨了,以为你早都忘了。”
“佛菩萨保佑啊,佛菩萨保佑上官云多立战功。”
说不清为什么,一听见‘战功’两个字,云无极立刻想到两个殒命的堂哥,没人不想当卫青和李广,战功彪炳声名显赫,但首先得保证在冲锋陷阵的乱仗之中能活下来,世事无常,刀剑冷血,也没有哪支箭矢长着眼睛。他爱怜地抚摸着妻子的脸颊,小声地安慰着,现在没事了,一会儿就到鹦鹉谷了。
柳君莫紧紧地捂着肚子,她的眼睛里有种云无极从未见过的柔情,似乎在乞求着什么。她一定是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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