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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骞回到长安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几乎无人相信,那个消失多年的张骞竟然还活着。直到张骞跪倒在君臣相见的未央宫大殿,汉武帝才完全确信,他的宠臣张骞果然尚在人世,顿时百感交集。君臣一别,竟然整整十三个春秋过去了。
当年德胜门外,张骞率领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出发,如今只有张骞和堂邑父两个人回来,而历经沧桑的张骞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风流倜傥的翩翩美少年,肌肤粗糙得犹如斑驳的树皮,密布的细纹挤满眼角眉梢,容貌变化如此之大,以至于不得不反复提及从前君臣相伴的旧事作为印证。汉武帝不由得万千感慨,虽然身边的侍郎走马灯一样换,只有经历九死一生的张骞终归不负自己厚望,把热血青春奉献给大汉,献给了他们君臣共同的梦想。
原来,当年大汉使团向大月氏国方向前行,有一天正要扎营休息,突然听到一片喊杀声,匈奴探哨引来五百彪悍精骑,把使团围得水泄不通,整个使团悉数被抓,匈奴的右部诸王把他们押送到匈奴王庭,几经拷问,军臣单于探知,大汉使团途径此处的真正目的是前往大月氏通商,但他将信将疑,于是扣住使团,不杀不放,严加管制,同时为了软化拉拢张骞,许诺匈奴女子为妻,以打消出使大月氏的计划,张骞始终不忘身负的神圣使命,也从未动摇通使大月氏的意志和决心,等到匈奴人放松警惕,逐渐放松监视时,趁匈奴人不备,带领随从逃出匈奴王庭,一路逃亡一路打听,过焉耆,溯塔里木河西行,最后终于找到大月氏国,然而,大月氏早已不是当初从长安城出发时想要寻找的大月氏了,几经迁徙后,早无决意向匈奴复仇,张骞逗留一年,始终不能说服大月氏联手抗匈,无奈只好返回,归途为避开匈奴人,不走沿塔里木盆地北部的“北道”,而是改行塔里木盆地南部,循昆仑山南道进入羌人地区,但不幸的是,羌人早已沦为匈奴附庸,张骞再次被匈奴抓住,又扣留一年多,直到匈奴内乱,才与堂邑父两个人匆匆逃回长安。
君臣促膝深谈,话题包罗万象。张骞恭恭敬敬呈上凭借记忆亲手绘制的兽皮地图,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让他热泪盈眶。汉武帝听得连连惊叹,想不到天下竟然还有如此迥异大汉的神奇所在。
“陛下您看,我大汉虽然沃土辽阔,却偏于世界一隅,大汉之外的土地辽阔百倍千倍,西域诸国水草肥美,地下遍藏黄金和铅矿,如果拥有西域土地,只需深锄,就能起获泥土之下看不见的珍藏。”
汉武帝心驰神往,恨不得当真去西域诸国看上一看,从这一刻开始,一个波澜壮阔的王朝画卷在天生流淌着血性与勇武,豪情睥睨万邦的胸中顿然绽放,自高祖、文景二帝一手不放弩剑,一手休养生息,朝廷一直有所为,有所不为,从此他必将倾力而为,做一个从头到尾都强悍的王朝,不仅是给祖上传下的大汉基业烙上“强汉”、“隆汉”与“雄汉”等诸多盛誉,更要让威震寰宇、煌煌盛大的大汉帝国受到后世千秋万代的推崇与景仰。
“长城边境决不是汉匈阻隔,朕要的是整个天下。”
张骞倍感羞愧,只觉得自己无能,出使西域十三年之久,始终无法联手大月氏,完成天子交付的神圣使命。这就像一条默认法则:失败者即使寻找再多借口,都无法改变失败的结果。
深谈时久,汉武帝疲惫不堪,这时,张骞忽然提到汗血宝马,使他疲惫全消。他的心头澎湃不已,如果能驾驭一匹汗血宝马到上林苑追逐虎豹狼熊,将是何等的威风!
“爱卿,你在何处见到汗血宝马的?”
“回陛下,大宛国。”
“大宛国在什么位置?能不能弄一匹汗血宝马到汉地来呢?让大汉的百姓们都瞧瞧身上会流血的宝马长什么样儿。”
张骞回答说,大宛国位于大月氏的东北方向,举国大概有十几万人口,老百姓都以种田为生,那里几乎人人都会骑马,大宛的马相当特别,汗迹血红,当初他一见到宝马,立即起了念头,琢磨怎样才能把汗血宝马弄一匹带回汉地献给爱马如命的天子,谁知,费尽心机终无所获。汉武帝难掩失望,虽知汉庭与大宛国素无交往,既没有政治联姻,也没有缔结战争联盟,但不知张骞为什么不花些银子去买?张骞实情相告,骑上汗血宝马飞奔草原不难,可要从草原带回来不容易,用银子是买不来的。
“竟然有银子买不来的马?”汉武帝十分诧异,“黄金为上币,为何不用黄金购买呢?朕不相信,难道一匹马还能值百两黄金?”
“回陛下,臣试过以黄金购马,但大宛国王百金不卖。”
“是朕孤陋寡闻了。”汉武帝失望之余,心头旺燃的对汗血宝马的极度渴望使他忍不住抬高价码,“既然百金不卖,出千金呢?”
“千金也不肯卖。”
汉武帝威严的双目闪烁着凛冽的寒光,看似他在和一匹得不到手的宝马较量,实际上,却是和无所不能的天子的权力较量,千两黄金他只是随口一说,但大宛国千斤不卖顿时令他龙颜不悦,因宝马来自大宛国而对大宛国产生的好感荡然无存,想不到自己贵为天子之身,自承帝位就豪拥天下,从此,竟不得不为一匹求而不得的马匹劳神。张骞心惶不已,世上真的有些事情,即使威重如皇权都无法勉强,看似汗血宝马贵到无价,实则是大宛国根本不想让汉朝知晓那匹宝马的秘密。
君臣二人都感受到对方的失落。
紧盯地图的汉武帝若有所思,既然汗血宝马难求,暂且放下不想,因为与其反复惦念得不到手的宝贝,还不如好好谋划一番,派卫青和霍去病到匈奴的草原多弄些战马。望着九死一生执着坚持的张骞,他感到格外欣慰,想当年,他在朝堂上咨问百官,谁愿意出使西域,竟然没一个人响应,开疆扩土的使命感显得那么孤独,正是眼前的小小郎官忠贞不渝,才使他的孤独得到解药。这一刻,他的眼中满含爱怜,也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你和朕一样,都是巨蟹星座,只是,太卜给朕算过,巨蟹座命犯孤独。”
张骞立刻跪到天子脚下,啜泣不止。
议政日,端坐龙台的汉武帝君临百官,宣布诏命,封郎官张骞为太中大夫,秩比千石,授随行向导堂邑父为“奉使君”。
张骞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叩头谢恩,承蒙陛下厚爱,都是微臣无能,如此受封实不敢当。汉武帝目光炯炯,高声把话说给张骞听,也是说给百官听,朕封你的不过是个太中大夫的官职,又不是宰相,你有什么不敢当?朕认为你理所应当。有个年老的文官一听,心中颇为不服。这也难怪,熬了多年想动一动位置,却始终一动不动,朝堂上不敢多言,私下里口无遮拦,张骞不就是探索一趟草原,还被匈奴人扣住那么多年,如今大月氏国没跟汉朝联手,使团百十个热血男儿白白跑一趟,悉数死尽不说,逃回来的人还得到如此厚赏,实在想不通,年轻人到底有什么高明手段一步登天,相比自己苦心辅佐帝君身边多年,却寸功未得,难道遇见高祖以来最有眼无珠的皇帝吗?
这些话立刻传到汉武帝耳朵里。
又是议政日。汉武帝不往龙台端坐,而是迈着威严的步子到席地而坐的朝臣中间转了一圈,最后站在老文官面前,话有所指,“听说有人倚老卖老,竟敢夸自己比张骞功高,还说天子有眼无珠,都那么大年纪,不知道还有几天活,为何抱怨年轻人用命挣来的荣光?”
朝臣无不知晓张骞深得圣眷,马上有人收膝起身,不为张骞辩解,只为天子打抱不平,陛下胸怀坦荡,昭比日月,遥想当年,陛下派遣使者联手大月氏共同抗击匈奴,一心维系大汉的尊严,竟然有人胆敢藐视天威,歪曲圣意,这些妄议究竟出自谁口?站出来,看看吃了几个老虎胆?
“吃没吃老虎胆不知道,话确实说过。”汉武帝强压怒气,背朝老文官继续说道,“既然有胆说出来,那就勇敢站出来,让大家瞧一瞧你的尊荣吧。”
老文官战战兢兢地扑通就跪,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有的人,脑袋埋在女人枕头边,有的人,脑袋泡在酒肉里,而人家张骞的脑袋在自己手里攥着,一攥就是十来年,说说你的脑袋吧,你的脑袋在哪儿?”汉武帝质问的腔调听起来是那样强硬,容不得一丝反驳。
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的严重性。老文官哆嗦不止,汗珠噼里啪啦往下落,分明感到大祸临头,后悔不该冲动抱怨几句牢骚,虽然有心辩解,但始终找不到有把握说出来不会立即掉脑袋的话。
“既然嫉妒别人受封,还抱怨朕有眼无珠,那朕就圆你这个心愿。”
汉武帝猛甩宽袖,抖着九寸通天冠快步走回龙台。自掌权那天起,涤荡匈奴部落的雄心壮志便锋芒毕露,他想让老文官明白的是,即使贵为天子,回想当年无人响应出使西域,他又怎能不耿耿于怀?这皇宫里的辉煌气派不减当年,不古的人心同样与当年毫无二致,他令老文官回去收拾收拾,第二天就启程,一个人到边境朔方郡去报到,路上好好看看张骞走过的路,必须待够十年八年,禁止以称病、年高等理由私下跑回汉地。
与繁华的都城长安相比,边郡的朔方小城实在不值一提,这不能怪汉武帝心狠,或者不念多年君臣相伴的薄情,要怪只能怪老文官自己说三道四,意识不到开疆扩土谋划的是建立一个国家前所未有的尊严,从这个角度揣度,朝堂众臣无人敢替老文官说一句话,再说,天子面前祸从口出的先例太多,栽于口舌的官员里,老文官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不汲取教训,忘记朝官讲话是一门艺术,那么,前往边境的茫茫之途老文官就不会孤单无伴了,谁说得清十年八年以后呢,亘古不变的天地依然存在,却不知道,悠悠天地之间,朔方的老文官还在不在。
第二天睡起来,或者,只是在黑暗里静坐一夜,老文官挥泪辞别家人,孤身踏上朔方之途。
百官心知肚明,汉武帝一头扎入张骞描绘的西域世界,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从出使大月氏这件事他们悟出,取得丰功伟绩固然重要,在开疆扩土这件事上,和天子站在同一个视角更为重要,不仅天子,做为担当国家复兴的栋梁谋臣,不能再沉沦于滔滔长河当一朵浪花,而要立志在绵绵山脉里当一座奇峰,于是,他们不失时机纷纷陈奏,西域共有大大小小三十六国,联手大月氏虽然失利,可在近处再下功夫,诸国之中,只有楼兰距离汉地最近,既跟敦煌接壤,又扼丝绸交易要冲,即使不答应联手,只要保持中立,汉庭凭借广袤的楼兰疆域作为缓冲地带,匈奴人想从西翼进攻汉地就没有那么容易。
一听到楼兰两个字,汉武帝就感到身上某个地方像被什么扎着一样,因为在汉朝称霸天下的征程中,无论如何,都绕不过那个反复无常的楼兰小国,三十多年前,那还是景帝治国时期,迫于匈奴冒顿单于压迫的楼兰宣称归属匈奴,屡次替匈奴充当耳目,虽偶尔示好汉庭,但在大汉和匈奴两大势力之间,始终是一副两面派、墙头草的可憎面目。扫视着庭下诸臣,汉武帝豪兴大发:
“早晚有一天,朕定要征服楼兰小国,打通西行丝绸之路。”
除了下旨破格封赏张骞,汉武帝接连又下两道旨令,一道封地四百八十余亩,以骊山西麓鹦鹉谷底并东西两塘塬为界,培育栽植从西域带回来的石榴、葡萄和胡瓜种子,另一道诏令,在鹦鹉谷建造一座佛家寺院,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方式,供奉张骞从西域请回来的《阿含经》一百二十卷,并按照张骞所绘的佛像图册,寻访能工巧匠尽快仿制雕刻,将来全都放在寺院妥善安置。
这座即将拔地而起的宏伟建筑,将是大汉历史上,或者说,自有人类文字记述的泱泱华夏历史上,第一座专门供奉佛家经典的寺院,这座寺院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鹦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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