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搜索 镐京谜案:玉簪龙涎 天涯 镐京谜案:玉簪龙涎 天涯在线书库 即可找到本书最新章节.

菁菁见尹吉甫拿着这白色的衣襟碎片发呆,登时明白这是那白衣女子所穿衣服上扯下来的。于是没好气的道“人跑了爹爹不管,倒拿着人家女子的衣服发呆,爹爹几时变得这么好色了?”
尹聪也背过脸去,抬头望天叹息“唉,自古英雄本色啊”
菁菁用剑鞘捅了他脊背一下,不屑道“那你也是一样喽”,尹聪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瞪了眼菁菁。
尹吉甫也不着恼,他盯着这物什淡淡道,“你们别瞎说了。你们看这件衣襟碎片质料,可有什么古怪?”
两人都诧异了一下,急忙凑上前观瞧,尹吉甫拿在手中,放在眼前的这白色的衣襟,但见这衣襟是一不规则的布块,质地素朴,似乎又是华贵之物,隐约有网格纹花边,技艺精湛而并不繁复。
菁菁摇头茫然道“这挺好看的,但爹说的有什么古怪?我不明白”
尹聪也大惑不解道“这是一件普通的女子衣襟,没什么特别之处呀”
尹吉甫沉沉徐徐的应道“这网格纹花边,只有我大周王室贵族才在使用,并且按照严格的礼法制度规定,权利等级不同衣襟质地也是完全不同,不可僭越,因此从这块碎布料来推断,这名神秘女子当可能是王室贵族的成员”
他顿了一顿,又若有所悟道“只需在镐京城的百工坊典丝处调查一下,也许就能查到她来自哪个贵族之家?”
尹聪不由睁大眼睛,佩服道“还是大人厉害,一下子找到突破口了。”
菁菁故作不屑的回道“难道你厉害呀!”
三人想到下一步的入口,虽然炜彤一家还是被来人劫走,但顺衣襟的线索应该可以找到这神秘人的来路,三人内心自然轻松了许多。
于是大家边说边笑,不一时,忽听到天空有大鸟的嘶鸣之声,尹吉甫举目望去,但见自己的小玄子正低空盘旋,不由向前走几步抱臂笑道“看来镐京城内又有新消息了”
小玄子飞将过来,顺直落在了尹吉甫的肩膀之上,小玄子睁大着双眼,看着主人,尹吉甫温柔的抚摸着他的翅膀,将书札取下,展开观瞧,一瞧之下,竟然面有忧色。
尹聪和菁菁凑了上来,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尹吉甫合上书札,忧色重重道“君上亲征鲁国,大胜而归。鲁国的伯御被杀,君上在鲁国立了姬称为新君,称其为鲁孝公,不日即班师可回朝”
菁菁听罢,哈哈大笑道“爹,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尹聪也奇道“鲁国内乱,王上御驾亲征,现在戡乱得胜,大人自当高兴才是啊”
尹吉甫叹息口气,“你们有所不知,这鲁国内乱已久,鲁废公伯御在位已经有十个年头,十年前君上不出兵,如今出兵,名不正言不顺。虽然得胜,但恐怕要尽失诸侯之心。”
菁菁道“王上亲征,君威大振,诸侯拥戴都来不及,怎么会离心离德呢?”
尹吉甫淡淡道“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本来各地诸侯拥兵自重,与王室只是名义臣服,双方自然面子上还过得去,而今君上干预鲁国内部事宜,诸侯自然惶恐不安,而且君上得手,诸侯更是惴惴恐惧,觉得自己也朝不保夕了”
尹聪道“那有什么法子,君上总是意气用事,上次大人你也劝过他,不是没用么”
尹吉甫道“为臣子的,只能尽心竭力。君上素来英武,但死要面子,这些年里周军六师的太平日子过久了,疏于战阵,也许君上是想锻炼锻炼王庭大军罢了。只是这样贸然出兵,竟然得胜,从长远来看,有些得不偿失”
尹聪和菁菁听他分析的很有道理,都点头称是。
三人于是一路兼程,返回镐京。走了几日,就到了京师地面了。尹吉甫对菁菁道“典丝处女性众多,还是你带着这衣襟去跑一趟,我和尹聪先与杜恒见面”。
尹吉甫让尹聪去找杜恒,自己先到清风院中,稍事休息,心里将这几日的线索理了一番,静等杜恒到来。
约几个时辰,杜恒急匆匆与尹聪赶来,杜恒边进门边招呼尹吉甫道“尹大人,尹大人,我查过了,居安里的姬静的确是在国人暴动之后,入了召公府邸的。”
尹吉甫闻听之下,来了精神,于是招呼杜恒坐下,问道“杜大人如何得知?”
杜恒道“前日忽有个神秘人送书札到镐京卫所,说是当年有个姬静的同伴,混迹于酒肆之中,唤作董季,应该了解当年的情况。于是我按照书札所指,在董村找到了这个董季,据这董季说,他曾与姬静同宿同游,其后镐京城发生“国人暴动”,两人也曾参与街头的打砸,后来不久的一天,姬静就不见了踪影。他失去同伴,于是自个曾找遍镐京城,也没有找到这个姬静的下落”
尹吉甫道“这个董季现在何处,找来我要见他”
杜恒回复“这个简单,董季嗜好喝酒,我现在就派人去董村赤阑桥畔的小酒肆,就不难找到他”
于是杜恒安排人找来董季,尹吉甫见他生的甚是枯瘦,面容憔悴,似有病容。
尹吉甫开门见山“董季,你说你曾与姬静相熟?”
董季道“是的,大人,我与他从小相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他原来和你住在居安里?”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从何处搬来的,我认识他时他就住在居安里”
尹吉甫问道“那他是怎么失踪的,什么时候,你可还记得?”
董季道“记得,记得。那是国人暴动之后,镐京城混乱之中,有一天早上,来了个人,说是给姬静找了个好差事。当时他与我整日无所事事,于是就兴冲冲与来人走了。”
“无所事事?那你们如何生活?”
“我就靠在酒肆帮别人干些杂活糊口,而姬静一直有人接济,只是那人我平时没见过。”
“你没有问过姬静?他是如何生活?”
“问过,他也不说,我好几次生气了,让他告诉我是何人接济与他,但他总是含糊其辞。因此我也就不再问了”
“你可认识接他当差的来人?”
“不认识,看其仪表,当是贵族之家。我以为姬静是给哪家的贵族当仆人侍从去了,因此也没多留意。”
尹吉甫沉思了一会,追问道 “召公宅第与你们所住不远,你们可曾与召公家打过交道?”
董季道“召公是贵族,我一介平民,自然也没什么交往,只听说他待人和善,但出门之时,召公总是在车驾里,因此也没谋过面。”
“嗯嗯”,尹吉甫若有所思道“你可见过或者听过召公府邸一个叫义忠的人?”
董季茫茫然摇摇头道“义忠,不认识”
尹吉甫道“你的朋友姬静可有什么特征,既然丢失,镐京城有司自然有寻人之责,你与他相熟,可否告知官府”
董季道“姬静相貌平平,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不敢讲了。
尹吉甫、杜恒对看了一眼,问道“只是什么,但讲无妨。”
董季道“这姬静虽然平时与我同游,但因有神秘人接济,因此也可说衣食无忧,有一天我们住处来过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中年男子,像是侍从亲信,另一个则是贵族模样的公子,竟与姬静生得十分相像。”
“哦”,尹吉甫愣了一下,追问道“贵族公子,与姬静生的相像?”
董季道“这公子气度不凡,只是我和姬静都并不认识。应该是这个贵族公子好奇的缘故,特地来看看姬静的。”
尹吉甫又道“依你所说,这公子只来过一次?”
董季努力回忆道“只是来过一次”
“那是在国人暴动之前,还是之后”
董季回道“是在国人暴动之前,当时我听姬静说过,那公子气宇不凡,与他同根同族,我当时只是笑他做贵族大梦,具体的情况他也不肯告诉我。”
尹吉甫略有所悟道“你说的那名中年男子,如果再次出现,你应该可以认出来吧?”
董季道“这个应该问题不大,我别的本事没有,久在酒肆之中,认人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尹吉甫顿了一顿,又问道“这姬静身上可有什么玉器之类的器物?”
董季恍然发现道“哦,对了,他是有一个玉器,随身携带,上尖下方,通体黑色,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听到此处,在一边的杜恒惊喜的叫道“玄圭!”
尹吉甫会意一笑,与杜恒彼此对看一眼,对董季道“你说的那件玉器可能是玄圭。你可注意过这件玉器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我多次想看这宝贝,但那姬静一直不让我看,我还是和他熟悉了,他才拿出来让我了过一眼。因此印象不深。”
尹吉甫道“董季,你先退下。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我推测与你同住的姬静是被带入召公府邸的,后面的事尚不清楚,但看起来事关重大,你暂且保密,不然可能有性命之忧。”
董季见尹吉甫说的严肃,也是瞪大了眼睛,惶恐道“是,是,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待董季退下,杜恒与尹吉甫道“大人,这董季所说,似乎你要找的姬静是在召公府邸,只是我们还是没有办法确认这件事,更不知镐京城诸多悬案的凶嫌是否就是此人。”
尹吉甫在脑海中把一条条线索勾连起来,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一会又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心中一时惶惑,一时又豁然开朗,沉思良久,他对杜恒道“如果董季所言不虚,他见过的人中那中年男子可能就是平日里赠衣食给姬静的中年男子,而我怀疑,这中年男子就是我们在召公府中见到过的义忠。”
杜恒奇道“大人难道发现了什么?”
尹吉甫道“暂时虽不明朗,但有蛛丝马迹让我怀疑。如今之计,不妨再来个引蛇出洞,把那义忠诓出来,让董季相认,从而来确认那姬静是否的确被义忠带入召公府邸之中。”
“上次引蛇出洞,守株待兔,结果引来了召公,这次大人怎么肯定义忠会束手成擒呢?”杜恒疑道。
尹吉甫道“上次用刀,让对方棋高一着,这一次用董季,当万无一失。”
“如何用法?”杜恒更加好奇了。
“这董季你是如何找到的?””
“是有人送来书札”
“什么人?”
“没有留住,那人一到府衙放了书信就跑了。”
“这明摆着是有人让我们揪住义忠这条线不放,有人在幕后试图操纵我们。”
“那会是谁呢?”杜恒一头雾水道。
尹吉甫若有所思“目前还不清楚,但我隐约觉得这条线似乎和召公关系不大,难道是召公的敌对势力所为”尹吉甫顿了顿,“可是谁会是召公的敌对势力呢?”
满朝文武,似乎只有尹吉甫,太子可以和召公分庭抗礼,而召公素来拥戴太子,当不会是太子所为,更明显的是,这种事更不会是自己干的。
杜恒道“上次我们用宝刀诱捕义忠,召公已然警觉,自然不会轻易让他一个人出府,大人觉得我们这次怎么办为好”
尹吉甫笑了,“这义忠听说喜好钓鱼,每月都会选初吉、晦日的两个日子偷偷出府在沣水边垂钓,你派人潜伏在召公府外,待他出府,就来个瓮中捉鳖。”
杜恒奇道“这等秘密,大人是如何得知?”
尹吉甫道“自上次与义忠交手,虽然他得到召公保护而走脱,但你派属下一直监视召公府,你的兄弟杜锐曾与我说起义忠这个爱好,回京前我已经有了些想法。”
杜恒道“大人居然这么快和我兄弟就如此熟悉了”
尹吉甫不置可否的笑笑。
“只是最近风声紧,这义忠已经受到惊吓,难道还会贸然前来?”
“举凡是人,总有弱点,既然这义忠相当痴迷钓鱼,虽有危险在侧,人最喜欢的东西,往往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尹吉甫充满自信的道。
杜恒见他肯定而自信,补充道:“希望如大人所料,刚好明天就是初吉,我这就安排杜锐带镐京卫人马埋伏在召公府外,等他到沣水河边的灵沼湖垂钓之际,再将其围捕擒获。”
尹吉甫道“听闻君上明日刚好是伐鲁胜利的献捷大典,召公与我,你按道理都当出席盛典,这义忠武艺高强,我安排尹聪、菁菁与杜锐带人马前去,先稳住局面,我再早点出来接应,你到时将董季带来,确保万无一失。”
当下两人议定,便拱手分别。送走杜恒后,尹吉甫还未休息,就听门外菁菁的声音叫道“爹,有线索了,有线索了”
门一打开,菁菁满面春风,乐呵呵的冲了进来,急急道“爹爹果然好办法,有线索了!”
在一侧的尹聪也翻身跳将过来,急问道“快说,是什么线索?”
菁菁拿着手中那片衣襟,对尹吉甫、尹聪兴冲冲道 “我去了典丝坊,找人问过了,这块衣襟的质地典丝处的人看过之后,说乃是郑公府的料子”
“郑公府?”尹吉甫和尹聪都吃了一惊。
郑公姬友,乃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在朝中担任司徒,如今刚被册封为郑公,要去管辖郑地,封邦建国以拱卫周王室,姬友在朝中素有贤德的美名,他在镐京城东有一府邸,唤作“棫林”[ 郑桓公封于棫林],其人在棫林私宅一直深居简出,前不久,尹吉甫、菁菁刚和他在太史寮伯阳父处见过一面,当时他是为宣王天子祈福,因此在场。
这名白衣女子又怎么会和郑公扯上关系?
尹吉甫道“这女子神秘莫测,既然衣襟是来自郑公府,看来我们要和郑公打打交道了。”
当下议定,尹吉甫先去郑公府一趟,尹聪和菁菁配合杜恒弟弟杜锐带的人马去诱捕义忠。
却说那郑公府所在的棫林是在镐京城外的东百里之处,尹吉甫骏马一路飞驰,至黄昏时候方到达此地,府门素雅,并不富丽堂皇,尹吉甫寄上名帖,让门口的卫士通传一声。不一时,出来个侍从,导引尹吉甫进入。
进得王府,一路茂林修竹,曲径通幽,只听得一阵古琴之声,在昏黄的秋日中,甚是清冷,曲子哀婉,如泣如诉: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缁衣之席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尹吉甫听得入迷,等这琴音戛然而止,仍是余音袅袅,只听室内一男子道“我国中有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尹大人屈尊到访寒舍,不妨小酌几杯”。
尹吉甫听出是姬友的声音,于是抬步入了这间山谷清泉一侧的兰室。
室内不大,只有古琴一把,几案在侧,室内燃着馨香,清味芬芳。坐在古琴旁的正是当今君上的弟弟,郑公姬友,姬友身后,立着一个男子,形容高瘦,肃穆威仪。
姬友则是一身白衣,素简儒雅,面如星月,气质不俗,见尹吉甫进来,亦不答话,只拱手施了一礼。
“偃叔,还不给尹大人斟茶?”姬友对后面的男子吩咐道。
那男子缓腾腾走出内室,取茶具而来,尹吉甫见几案对面正有一席,于是回礼之后就在此坐定,唤作偃叔的侍从上前给尹吉甫斟上清茶。
一切妥当之后,偃叔退下。
尹吉甫但见自己面前这张桌案亦有古琴一张,并无其他,遂沉吟片刻,拱手道“郑公好雅兴,素闻郑公通晓音律,风格孤标,适才所奏之曲,不知是何乐章。”
姬友面含秋色,迎风徐来道“尹大人问询的曲子,乃是我夫人婉如所作”
尹吉甫一愣,这姬友的夫人前几年已经去世,生前听闻,郑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鹣鹣鲽鲽,夫人病死之后,这姬友为之大病一场,乃至主动辞去司徒一职,请求君上外放为诸侯,而今天自己这句话一下问到郑公的痛处了。
“此曲哀婉惆怅,温馨绵绵,不知可有名字?”,尹吉甫主动打破惆怅局面。
姬友默然回道“并无名字。”
尹吉甫絮絮念叨“缁衣之宜兮,缁衣之好兮”,夫妻深情于针线之间,我看此曲是否可以淄衣为其名号。我有意将其收入我的诗歌总集之中。”
“淄衣”、“淄衣”,姬友怅然念了两遍,不喜不悲一般道“听闻尹大人正在采集民间歌谣,编纂一部诗歌总集,既然看上内子的信笔涂鸦,不妨就依着大人吧。”
尹吉甫继续道“前年我路过郑地,听到一首民歌,甚是喜欢。今日在郑公府邸之中,正遇此精妙古琴,愿弹奏给郑公一听。”
姬友谦卑有礼回道“听闻大人颇通管弦,愿闻其详。”
尹吉甫也不客气,缓下神情,手在古琴之上感知片刻,道“郑公好琴,此琴果然精妙,巧夺天工,且用此琴为公演奏。”
手一搭之下,琴音冷冷,绕梁而鸣,但见尹吉甫左右指尖拨动,用点点力道,径直奏一首曲子出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琴韵款款,深情脉脉,一曲终了,尹吉甫罢手,沉默不语。
姬友良久道“这一曲,大人奏的余韵悠长,我久在郑地,很是欢喜这首歌曲。”
尹吉甫一笑,“这是荒野乡民的男女爱恋私语,郑公与民同乐,自然是心有所触,内有所发吧。”
郑公哀婉道“尹大人说笑了。内子的私名就叫从此诗歌而来。”
“哦”,尹吉甫明知故问道“难道真如坊间所传,此曲乃是郑公亲作。
“不错,正是我闲来所成。”郑公不紧不慢道。“内子闺名婉如,本是一名平民女子。”
“郑公真是多情的人,对先夫人的爱恋执着,令人感佩。”需知当时贵族不与平民女子通婚,郑公却是一股清流,尹吉甫自然说的是发自内心的言语。
但见郑公似有忧伤,不宜再提他的伤心往事。于是尹吉甫话锋一转,道“佳人已去,郑公莫要过于悲伤。下面这一首歌,希望郑公闻之欢喜。
姬友道“哦,是何曲子,愿闻其详”
尹吉甫手抚弄古琴,轻灵之音又卓然而响: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一曲未了,姬友果然愁云渐散,微微笑道,“这首《叔于田》不过是坊间百姓对我的谬赞罢了。”
尹吉甫道“郑公雄姿英发,郑国又是美女如云,先夫人已然归天,何不再择佳偶以结续连理,以为万民华表。”
姬友听罢长叹一声,又陷入惆怅,并不言语,只是缓缓有清流之音伴着花香而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这首曲子姬友并不弹奏,而是清唱而出,凄清哀婉,绵绵的感伤溢于言表,尹吉甫通晓音律,不由听得如神,心内也颇有共同伤怀之意。
罢歌许久,尹吉甫不由叹息道“素闻先夫人与郑公伉俪情深,今日亲眼所见,令人不胜嘘唏。”
顺着郑公的目光看去,但见室内古琴之侧,一角矮几之上置放着白黑相间,绿红皆有的衣裳,想必是姬友歌中所唱诵的先夫人衣裳了。
尹吉甫拱手“先夫人音容宛在,以生平家居衣裳为之纪念,郑公深情,自可感天动地。先夫人泉下有灵,自当含笑。”
姬友回道“大人见笑了,这衣裳只是内子生前的衣裳,每每抚琴之时,睹物思人,聊以慰藉罢了。”
尹吉甫自然抓住话由“素闻郑公府朴素简约,郑公孤标傲世,前些日子,典丝处想为我清风院邸缝制几件衣裳,找我来说,我意效法郑公府的纹理,做些改良,典丝处试了几次,特意拿来了几个样子请我过目,我对针织刺绣织物素来不甚了了,因此特请郑公帮我看看,这件质料可否与郑公府的淄衣质地有所差别。”
姬友一愣,随即道“这等小事,大人只需派遣侍从过来问询即可,无需让大人亲自劳顿。”
尹吉甫道“本是小事,只因我素知郑公有鸿鹄之志,朝中素信威重,但平日因公务繁忙,彼此走动不多,因此借此良机,特意拜谒郑公。”
郑公诚恳接过尹吉甫寄上的那缕衣襟碎片,放在手上仔细端详,许久认真道“尹大人说笑了,这典丝处骗吃骗喝习惯了,竟然如此荒唐,这分明就是我郑公府的质料,怎可让他们拿到大人您的清风院邸鱼目混珠”
哦,尹吉甫也是一惊,疑道“郑公所说,这料子是您府上的,典丝处给我拿来的样子,居然如此偷懒?”
“这可是欺君渎职的大罪!”尹吉甫故意生气的一拍桌子。
姬友叹了口气,将这衣襟放在一边道“如今国事升平太久,典丝处这些人也闲散惯了,不治业务,完全有赖于王家,竟学会了偷工减料,用这瞒天过海之计,欺瞒朝廷重臣。实在罪不容诛!”
他语气一是果决,一是哀叹,这跌宕起伏之中,尽是君子之风。
尹吉甫继续问道“适才说笑了,怠慢了郑公殿下。其实这衣襟乃是我近日从一神秘女子身上偶然获得”
姬友奇道“神秘女子?怎么个神秘女子?”他顿了顿,拱手对尹吉甫道“愿闻其详”
尹吉甫也不隐瞒,于是将与那女子汉江边激战之事择要说了。
姬友听罢,叹道“这神秘女子居然穿着我郑公府的衣裳,倒是奇了,我府中女子只有家眷亲族27人,除去老弱,年轻妙龄者有13人,大人如需她们配合调查,我自当嘱咐她们听候差遣。”
尹吉甫摆手道“郑公见外了,今日前来,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姬友哈哈大笑“大人雅致,与大人音律相合,今日两琴在侧,莫如共奏一曲,如何?”
尹吉甫道“甚合我心,但请郑公赐教”
姬友略一沉吟“大人国之柱石,清正廉明,今日前来,相谈甚欢,既然以衣裳为引,莫如我今日自作一首,愿与大人并肩同心,匡扶周室”
尹吉甫见郑公说的甚是诚恳,颇有感动之色,于是也道“郑公天赋英才,共奏雅乐,当是一时幸事!”
但见郑公沉思须臾,有凝神聚气,在古琴之上,搁置良久,怦然一声划破静寂,伴随着古琴清冷之声,有一首歌徐徐而出,姬友竟独自娓娓道来: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
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尹吉甫也是古琴高手,这宫商一起,第一节拍之后,尹吉甫已然明白这黄钟大吕的韵律,于是也奏将起来。两人音律相契,彼此相交相合,琴音浩浩泱泱,跌宕起伏,颇有高山流水之感。
两人心意似乎相通,一边弹奏一边对视而笑,尹吉甫但觉琴音绵绵,光影熠熠生辉,一时又觉琴音之中,似有一股哀痛之气,却不得其解。忽听这琴声陡然走高,声声急切,又似有雷霆万钧之势,向自己突然袭来。尹吉甫急忙运力弹奏,琴音瞬间如两人相斗,竟然激烈相抗,他定眼看姬友,此时奏曲竟然已经脸色凝重,额头似有汗珠滴落。兀自用力,琴声高亢,急急如暴雨惊雷,两人的古琴合奏似乎陡然间变成了古琴相斗,尹吉甫岂敢怠慢,也是全力以赴,只听得砰砰之声、铮铮古音、潺潺流水,在屋内缠绕交融,许久忽然沉寂下来,又紧接着怦然一声,姬友那古琴之上,竟有一弦断绝,声音瞬间戛然而止。尹吉甫迅疾回卷内力,将自己推出的琴力尽数化去。
尹吉甫颇感内疚,起身施礼道“适才不经意,伤了郑公琴弦”。
但见姬友双手在这断弦琴之上,兀自发愣,脸色惨白,怅然良久,恍惚若失道“尹大人技高一筹,实在佩服”!
两人再无言语,正自无计,忽听屋外天空有鹰鸟的嘶鸣之声,刚才若有所失的郑公转了神情,笑道:
“尹大人,你的小玄子似乎在召唤你呢。”
尹吉甫愕然一笑,起身走出,抬头望天,果然见小玄子正自在的在屋顶之上伫立,他一招手,那小玄子随即飞将下来,展开小玄子随身携带的信札,片刻间,尹吉甫神色又凝重起来。
在一边的郑公温和问道“大人如有要事,不妨先行处理。改日再一起抚琴唱和”
尹吉甫卷起书札,展眉笑道“今日得与郑公诗歌唱和,古琴协奏,实在是人生幸事。因国中有急事催我,就不在此叨扰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郑公于是也不拦阻,一路送出府门,尹吉甫与其拱手作别。
上的马背,缓过神来,尹吉甫旋即往王宫而去,适才书札上是君上的手笔,催促自己进宫面圣。当是有大事发生,尹吉甫自然不敢怠慢,骏马一路奔驰,快到王宫的当口,忽有一人从路旁转出,正是杜恒。
杜恒见尹吉甫策马而来,急忙上前拦住去路,道:“大人,我也得到消息,王上催促我们进宫,我正兀自焦急你在郑公府,不想你回来得好快。”
尹吉甫一笑,回道“杜大人辛苦,菁菁、尹聪那边可有消息”
杜恒道“还没有,我们布置周密,谅那义忠逃不出我们的天罗地网。”
两人并辔赶到明堂门口,下马之时,杜恒忽道“大人去郑公府,可能多余了”
尹吉甫一愣,“杜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恒一边与尹吉甫并肩拾级而上,一边应道“前日郑公府的供给处来人报案,说是前些日子他们府上丢失了一些日用家居器物,我派人调查过了,内里有几件衣裳”
尹吉甫只得嗯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有一种莫名的轻松释放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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