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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到了1976年10月,周太暄夫妇带着小儿子周少华回到了故乡
乱世像风,把周太暄和陶杏生二人吹到寒冷的东北,在人间的战火和争斗中整整飘零了三十年后,他们又回到故乡。
周鼎勋此时任某地委副书记,兼某市委书记。他们夫妇住在某市,把省城的房子让给哥哥一家居住。
周太暄回来的第二天就有人敲门。
陶杏生跑去打开门,看见一个小老头站在门前,他年近八旬,硕大的脑袋已经完全秃顶,眼泡肿胀,皮肤松弛。
“您是哪一位?”陶杏生笑着问。
“我是唐义忠,周太暄同志住在这里吗?”
“在,快请进!”
听到唐义忠的声音,周太暄扶着墙壁走了出来。
“义公!”周太暄快步迎上前来。
“你是?”唐义忠迟疑地问。
“我是太暄啊!”
唐义忠打量着周太暄,他不敢相信三十年那个英俊潇洒的青年如今变得如此苍老,唐义忠不禁老泪纵横。
“太暄,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哦!”唐义忠 紧紧地握住周太暄的手,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伤心。
“义公,快进屋里坐!”
周太暄拉着唐义忠的手走进卧室。
他们俩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陶杏生端了一杯茶进来,“义公,请喝茶。”
周太暄对妻子说:“杏生,这位就是唐义忠同志。”
陶杏生笑着说:“义公,太暄经常谈起你,您老身体还好吧?”
唐义忠笑着连连点头:“好,我还好嘞。杏生同志,我跟你姐姐很熟,她经常跟我讲起你,她总是夸你能干呢!”
陶杏生谦虚地说:“姐姐比我能干。”
“你们姐妹都很能干,都是好同志!”说着,唐义忠转向周太暄:“太暄,你有杏生同志,这是你的福气嘞!”
周太暄笑着点头:“那是的,这些年多亏了她!”
陶杏生笑着对唐义忠说:“义公,你们谈,我去做饭,中午一起吃饭。”说完,陶杏生退了出去。
陶杏生出去后,周太暄把椅子拉了拉,与唐义忠靠得又近了一点。
“义公,跟我讲讲,你一个教育局长怎么最后到铁路上当了一名职员?”
唐义忠沉默片刻,他苦笑道:“还是不说了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如果非要问,我现在就盼着人民能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
唐义忠的话让周太暄稍感意外,这话很像母亲对孩子说的,母亲面对雄心勃勃的孩子,总是替他们担心,总是用这句话劝孩子。对于一个母亲,她并不祈求孩子升官发财,她心中最大的希望就是孩子们将来能平安幸福。
“过去的唐义忠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的他是多么富有激情啊!难道理想的火花在他心里熄灭了?”周太暄在心里暗暗地问。
唐义忠接着说:“我发现整个人类史无非就是两种状态:安定状态和动乱状态。如果你有幸生在安定状态,你就是有福的人,在这个状态下,即使你地位低下,你依旧能够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如果你不幸生在动乱状态,那么焦虑和恐惧就时时伴随着你,你的所有努力都将被混乱消耗掉。我们这代人是最不幸的,生于乱世,能活到今天已经属于不幸中的大幸了,比起那些牺牲了的的同志,比起千百万无辜死亡的百姓,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我们的国家从现在开始能有一个和平安定的建设时期,老百姓能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
唐义忠停了下来,他的目光移向一只趴在窗外草地上的野猫,他陷入沉思。
看了一会儿他说:“太暄,你看窗外那只猫,它活得多么单纯,它只在饥饿或者是发情时才有欲望,其他的时间它就像现在这样处于无欲无为的自然状态,就这样趴着,享受着阳光。我们人类已经很难这样单纯地生活了。历史有自己的规律:该走的迟早要走,想留也留不下;该来的迟早会来,你挡也挡不住。就是老子那句话,“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说到这里,唐义忠从他随身携带的黑提包里掏出一个装青霉素针剂的瓶子,他打开瓶塞,把瓶子放到周太暄鼻子下面。
一股浓烈的大蒜气味从瓶子里冲出来,周太暄将头扭到一边。
唐义忠笑道:“这是我提炼的大蒜精。这可是好东西,包治百病。这一瓶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每天喝几滴,我保你很快好起来。”
接着,他兴高采烈地向周太暄介绍起他开发大蒜精的故事。他把全部精力和微薄的退休金都用到大蒜精“研发”上了,身边的亲朋好友,不管得了什么病,他都要送上一瓶“大蒜精”。
最后,唐义忠摇着大脑袋得意地说:“我现在的理想就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
周太暄笑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义忠兄的行为说明你那颗赤子之心依然跳动,老兄嘴巴上想‘放下执着’,可行动说明老兄这颗救国救民的凡心还是放不下啊!”
过了一会儿,周太暄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妹妹唐秋珍现在怎么样了?”其实,在他心里,唐秋珍像一块石头,一直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害他。
唐义忠看出了周太暄的心思,他说:“太暄,你的事情我知道,妹妹临死前跟我说了。”
周太暄吃了一惊:“怎么,她死了?”
“对,死了,”唐义忠深深地叹了口气,“临死前,我去看她,她对我说起了当年揭发你的事。她很后悔,她说她是因为爱你才那样干的,她说她一直都爱着你。”
周太暄惊讶地叫起来:“她说她一直爱我?!”
唐义忠点点头。
“她那样说我,是置我于死地啊!”
说到这里,周太暄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痛,唐秋珍1960年的那封信几乎毁了他的后半生。他理解不了这种歇斯底里的爱,他在心里呐喊:“唐秋珍,到底是什么把你变得这么疯狂?!”
不过她人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死者为大,但愿她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人世间的荒唐事多着呢,她唐秋珍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这荒唐的大海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水珠罢了。
过了几天,周鼎勋、李彩霞夫妇回来了。
一进门周鼎勋就高兴地对哥哥嫂子说:“太哥,嫂子,我带你们去洗个澡。”
“到哪里洗澡?”周太暄笑着问。
“去芙蓉宾馆。宾馆有浴缸,有热水,哥哥可以泡个澡。”
周太暄正为洗澡的事情发愁呢,已经有好久没洗澡了,浑身痒的难受。他本想烧壶开水,在木盆里洗澡,又怕感冒着凉。他是肺心病,这个病就怕着凉感冒。
陶杏生说:“鼎弟,你们去吧,我在家里做饭。”
周鼎勋笑道:“嫂子,不要做饭啦,洗完澡,我带你们去我们的老家,县里的领导听说哥哥回来了,一定要请哥哥去吃一餐。”
周太暄说:“洗澡可以,吃饭就不要去了吧。我们一去,弄不好又要人家花钱,这样不好。”
李彩霞笑着说:“太哥,你当年是省工委派到老家的特别支部书记,是县里的光荣,你不回去看看,县领导会不高兴的。”
听李彩霞这么说,周太暄也就没再反对。
周太暄一家三口在芙蓉宾馆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乘车往老家赶去。
这是一辆苏制“嘎斯69”,周鼎勋胖,坐在前面,其余四人挤在后座。还好,“嘎斯69”的后座比较宽,他们四个人也不胖,坐在后面也不显得太挤。
车子开得很平稳,加上刚才洗澡有些累了,大家都有了些困意,很快就昏昏睡去。
车子开进了招待所大院。县领导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把客人领进机关招待所最里面的那个单间。
菜很快就上桌了。
菜看起来不那么精致,但很实惠。所有菜都装在陶制的大钵子里,一钵子炖鲤鱼,一钵炖鸡,一钵子蒸肘子,一钵子红烧甲鱼……各种菜肴摆了大桌子。
周太暄反复说:“菜够了,简单点就可以了。”
县领导说:“两位前辈归故乡,我们这是代表故乡人民表达对二位前辈的敬意啊!”
这餐饭一直吃到天快黑了才结束。
回去的路上,周太暄对弟弟说:“鼎弟,你知道罗天明么?当年他和我们一起策反韩梅村将军,我想去看看他。”
“罗天明我知道,听说他住在岳麓山。”
“哦,找个时间我去看看他。”
几天后,周太暄一家三口前去拜访罗天明。
罗天明家在岳麓山,他们坐公交车到了河西。下车后,还要步行很长距离。
周太暄走得很吃力,几分钟就要停下来休息。前几天,他到医学院看病,确诊为肺心病晚期,已经形成了桶胸,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大约半里路,他们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才走到岳麓山脚下。
罗天明住在半山坡。上坡路更加困难,周少华搀着父亲一歩步往上挪。
好不容易来到半山坡。这里树高林密,幽静清凉。在树丛间,有一排红砖平房,房子的墙体已经发黑,长满藓苔。房前有几个女人在闲聊,罗天明家应该就在这里。
看到有人来,聊天的女人问:“你们找哪个呀?”
陶杏生笑着问:“请问,罗天明同志是住在这里吗?”
“哪个罗天明?”女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就是原来省报的罗天明总编。”
“哦,他呀!”女人警惕地问:“你们找他干什么?”
陶杏生解释道:“我们是罗天明同志的战友,从东北来,顺便看看他。”
一个女人往前指了指,“他家就是靠最西面的那扇门。”
他们走到门前,陶杏生轻轻地敲了几下。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女人,陶杏生一眼就认出了她:“李芸!”
“你是哪个?”女人疑惑地问。
“我是陶杏生啊!怎么,不认识啦?”
“哎呀,是杏生啊,你怎么来了?”
李芸上前握住陶杏生的双手。这时,她看见了陶杏生身后的周太暄,他正微笑着看着她。
李芸微微皱起眉头,她迟疑地问陶杏生:“这位是……”
“他是周太暄啊!”
“周太暄?”李芸摇摇头,她仍然不敢相信。
“李芸同志,是我啊,周太暄,认不出了吧。”周太暄微笑着向李芸伸出手。
李芸上前一步,她紧紧地握着周太暄的手,“周太暄,我还记得你当年的样子,一身军装,一个多英军的小伙子呦,认不得了,认不得了……”说到这里,李芸的眼睛发红,声音有些哽咽。
忽然,李芸像想起了什么,她回头对屋里喊:“老罗,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片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
“老罗,罗天明同志!”周太暄快步向罗天明走过去。
罗天明显然没有认出周太暄,李芸对他喊道:“老罗,他是周太暄啊。”
“周太暄!”罗天明激动地握住周太暄的手,“老了,认不得了!太暄,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周太暄打量着罗天明,“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
李芸笑着说:“老罗,还不快请客人进屋!”
“对,快进屋!快进屋!”罗天明拉着周太暄的手走进屋子。
罗家有两间不大的屋子,一间罗天明夫妇住,另一间由他们的儿子罗小朦住。听有客人来,罗小朦走出房间客气地与客人打招呼,并随他们走进父母的房间。
周太暄夫妇和罗天明夫妇1947年共同策动了韩梅村部的起义,起义胜利后罗天明夫妇回到老家,之后,罗天明在报社任总编……后来,在市图书馆当了一名图书管理员。
1947年初他们在阜新相见,三十年过去了,两对夫妇经历了人生的辉煌,也经历了苦难的磨砺,如今,他们已经进入暮年。
老友相见百感交集,他们的话题从韩梅村开始。
周太暄问罗天明:“不知道韩梅村在不在了?如果他还活着,应该快八十岁了。”
罗天明说:“韩梅村1901年生,今年应该七十五周岁。”
“你有他的消息么?我最后一次同他见面还是塔山阻击战前,他奉命到兴城打阻击,我和他乘同一辆吉普车从赤峰到兴城;战斗打响后,我就待在他的师部里。兴城阻击战结束后,他率部参加塔山阻击战,我被调去打锦州。以后我就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罗天明说:“我也好久没跟他联系了。听人说,他做过军分区的司令员,后来又当了农垦厅副厅长;退休后,他回到老家当了一名小学代课老师,不仅分文不取,还用自己的退休金补贴学校建设。”
周太暄感叹道:“这个人真不简单。1946年底到1947年初,国民党在东北占有优势,他身居高位,又是杜聿明的亲信,老婆孩子七八口人,能舍掉一切跟着共产党走,为了这个新中国,他真是不惜性命!”
罗天明点点头:“当年,推翻腐败的国民党政权,建立新中国,是我们,包括韩梅村那样一批追求进步人士的必然选择!”
此刻周太暄的思绪又回到了1947年……
那一天,周太暄走进韩梅村家客厅的时候,韩梅村正独自踱着步子。见周太暄进来,他示意周太暄在长沙发上坐,自己继续来回踱步。
周太暄知道他在思考,没有打扰他,自己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
忽然,韩梅村停下来,他看着周太暄问:“如果你们胜利了,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周太暄轻轻吹散眼前的烟雾,非常自信地说:“我们要建设一个中华民族的新国家。在这个新新国家中,不但有新政治、新经济,而且有新文化……
周太暄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多么美好啊!”
“是啊!”罗天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天下午,四位老人谈了很多,从历史到今天,从理想到现实,他们无所不谈。
不知不觉中,从窗外照进来的那缕夕阳已经消失,屋里陷入了一片昏暗。
周太暄看了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了。
李芸说:“太暄,杏生,一起吃晚饭吧?”
陶杏生说:“不了,老周身体不好,我们早点回去,让他早点休息。”
罗天明夫妇也没有再留,估计他们家也拿不出什么招待客人的饭菜。
回到家里,周太暄一直咳嗽不停,他咳得撕心裂肺,周围的人听了都替他难受。
陶杏生埋怨丈夫:“太暄,你身体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想那么多,讲那么多干什么?”
周太暄似乎是回答妻子,又似乎是自言自语,他低声吟诵着,“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饮余马於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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