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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彭左夫带周太暄去唐义忠家。唐义忠家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山坳里。
这是七月初的一个下午,他们顺着山间小路慢慢地走着。小路左面是山,两旁是修长的竹林,右边不远处有一条溪流在欢快地流淌;阳光穿过竹林在小路上撒下斑驳的光影,小鸟在他们面前飞来飞去,还叽叽喳喳唱着好听的歌。
周太暄赞叹:“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
“是啊,这都是义公的功劳。义公回来后,先在韶山山霞岭创办了‘复兴中学’,后来他发现这里的风水很好,就在这里又创办了‘宗一中学’”
“义公还相信风水?”
“义公非常看重环境对人的影响,优美的环境对人有潜移默化的修养作用。特别是对于青年人,清泉可以洗涤心灵的污浊,修竹可以培养正值的品行。”
“老彭,义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彭左夫笑道:“他可是传奇人物。1925年经少奇同志介绍入党,大革命时期毛先生就说他是个人才。“马日”事变后,他成了通缉要犯,亡命南京。义公在南京以教书为掩护,混迹于上层社会。那些上层人物喜欢附庸风雅,义公是著名的才子,精通诗文书画,很得他们的赏识。他通过这些关系,营救了许多被捕的同志。韶山支部的第一任书记毛福轩在南京雨花台被国民党枪毙后,义公冒着天大的风险,到刑场为毛福轩收尸,并掩埋。后来义公又辗转西安,做国民党上层工作,不幸被捕入狱,后被党组织救出狱。‘宗一中学’成立不久,我们有四个同志被魏济源的‘正义军’逮捕,是义公向魏济源求情,在刑场上把这四位同志救了下来。不久前,王震的‘三五九旅’欲穿插湘中地区南下,当时湘中为日军占领,又是义公去找魏济源借路,‘三五九旅’才顺利通过。此前,义公还把毛泽覃的遗孤毛楚雄从韶山冲接到学校读书,并用自己的薪水负责他的一切费用,直到‘三五九旅’北上时,义公才把毛楚雄送交359旅。”
周太暄不禁赞叹:“义公真是侠肝义胆啊!”
“是啊,他人如其名,很像古时候的‘忠义’之士!”
转过一座小山,来到一个郁郁葱葱的小山坳,山坳中有一个农家小院。彭左夫指着小院说:“到了,这就是义公的家。”
小院由正屋和东西厢房围成,院前是一汪水塘,这里景色优美,确实是藏龙卧虎的好地方。
来到院中,彭左夫高喊:“义公,义公。”
听到喊声,唐义忠从灶屋的门口探出一颗大脑袋,看见彭左夫,他快步走了过来,笑着说:“我老婆让我帮她拉风箱。”
彭左夫笑道:“义公,您接着拉。”
唐义忠指着周太暄问彭左夫:“这位是?”
“他就是周古稀的大儿子,周鼎勋的哥哥周太暄啊!”
唐义忠惊喜地紧紧握住周太暄的手:“周太暄,我见过,那时还是个细伢子。长大了,一表人才啊!”
唐义忠拉着周太暄的手走进堂屋。堂屋正中白墙上写着“忠义”两个大字,左右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铁肩担道义”,下联是“妙手著文章”。
周太暄看着墙上的字句笑道:“先生把‘忠义’二字和李大钊先生的座右铭放到一起,可谓用心良苦啊!”
唐义忠听罢,哈哈大笑。
堂屋墙前有一张黑漆八仙桌,两旁各摆放一把太师椅。唐义忠让彭左夫和周太暄坐太师椅,周太暄不干,他拽着唐义忠的胳膊把他按在太师椅上,自己随手拖过一把竹椅坐在唐义忠跟前。
唐义忠深情地望着周太暄,十八年过去了,当年的孩子如今已经二十四岁,看到周古稀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唐义忠既高兴又难过,他拉过周太暄的手,像慈祥的父亲一样抚摸着他的手背,嘴里嘀咕着:“好啊,好啊!我真为古稀兄高兴,他有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儿子,古稀兄后继有人,我们的革命事业也后继有人!”说到这里,唐义忠喉头哽咽,竟然落下了热泪。。
片刻,唐义忠转向彭左夫,他动情地说:“左夫,我难过啊!我们有多少同志因革命而牺牲,从1925年我们投身革命算起,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整个国家血雨腥风,至今深陷内忧外患,我难过,我想哭啊!”
彭左夫没有说话,他低下了头,神情显得异常沉重。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唐义忠说:“义公,我想让太暄到我们学校来教书。”
唐义忠眼睛一亮,“当然,当然,这还用说!太暄,你马上来,越快越好!”
“好,我明天就到。”周太暄郑重地回答。
唐义忠兴奋地对彭左夫说:“左夫,你看,我们的革命事业又多了一个新鲜力量啊!”
彭左夫点点头,他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上午,周太暄和彭左夫来到唐义忠办公室。办公室不大,靠窗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桌子对面放了两把木凳。
唐义忠正趴在桌上工作,见彭左夫和周太暄进来,他起身热情地打招呼:“左夫、太暄,快请坐,快请坐!”
二位刚坐下,唐义忠就沏了茶水端过来,“喝茶。”
周太暄笑着说:“义公,莫忙了,还是先安排工作吧。”
唐义忠在桌子后面坐下,笑容可掬地看看彭左夫,又看看周太暄,“你来教英文和国文怎么样?我听左夫说你在‘思三学校’教过英文、国文,并且教的都很不错。”
彭左夫笑着点头说:“太暄的课讲得好极了,学生们都喜欢上他的课。”
“左夫过奖了,我只不过多下了些功夫罢了。义公放心,我一定认真教学,绝不辜负前辈的栽培和希望。”周太暄谦虚地说。
唐义忠满意地对周太暄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你先教国文,熟悉熟悉环境, 过一段我们再调整。”
“那好,我先走一步。”周太暄起身准备离去。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人来,周太暄一眼就认出了她,他高兴地叫道“唐秋珍!”
唐秋珍楞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周太暄急切地问道:“那些从赣州回来的同学们怎么样了?”
唐秋珍冷冷地回答:“一些跟‘三五九旅’走了,一些同学留下来做地下工作。”
“太好了!找个日子,你组织一下,大家见个面。”
唐秋珍“哼”了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便转身离去。
看着唐秋珍的背影,周太暄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
彭左夫拉了他一下,“咱们走吧。”
周太暄跟着彭左夫走出了唐义忠的办公室。
来到走廊,周太暄问彭左夫:“唐秋珍……”
他刚开口,彭左夫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回到宿舍,周太暄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彭,唐秋珍好像有些不对头啊?”
彭左夫指着凳子说:“太暄,不急,先坐下。”
说完,他沏了两杯茶端过来,“太暄,喝茶。”
周太暄接过茶,咂了一口,他看着彭左夫,等着他说话。
彭左夫坐下来,默默地喝了两口茶,他抬起头看着周太暄:“唐秋珍对你的意见很大,她从江西回来后,把你的情况向组织反映了。”
“哦?她怎么说?”周太暄皱起眉头。
彭左夫犹豫了一下,他接着说:“她说了很多,我就不重复了,主要意思是说你和党不是一条心,还有……还有,她说你生活作风有问题,这主要是指你和陈雅雯之间的关系……”
听到这里,周太暄激动地站了起来,“她怎么可以这么说!左夫同志,我和陈雅雯的关系你是知道的;说我和党不是一条心,这是胡说八道,我不知道她凭什么这样说?”
彭左夫解释道:“她说她跟你谈过一次话,她建议到延安去,你说不去延安也可以干革命,大概是这个意思。”
周太暄想了一下说:“是有过一次谈话,但她是断章取义,我说过在这里也可以干革命,也可让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
“太暄,你莫激动。我相信你,义公也相信你。”
“义公也知道这事?”周太暄问。
彭左夫点点头,“唐秋珍肯定要对她哥哥讲。”
“义公如何说?”
“义公说要全面地看一个人,不能仅凭一两句话就下结论;他还说她妹妹这些年性格变得有些古怪,他让我们对她多些包容。”
周太暄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彭左夫笑道:“太暄,我觉得唐秋珍可能喜欢上你了。”
“她在江西时对我表示过,我也跟她说了我和陈雅雯已经订了婚。”
“哦?她这可没说。”彭左夫想了一下说:“爱和恨常常是相伴的,爱不成转为恨的例子随处可见。我看你跟陈雅雯的事还是赶快办了吧,这样也可以让唐秋珍死了这个心。”
听了彭左夫的话,周太暄沉默了好久,最后他说:“陈雅雯确实是个好姑娘,但我对她的感情不是爱情……怎么说好,应该说是一种类似兄妹之间的感情……。”
“那你应该跟她说清楚,免得耽误人家姑娘的青春。”
“我是想说,但又犹豫,我们订婚这么久,人家又跟随我这么多年,我怕伤了她的心,也怕伤了陈老师和陈师母的心……”
“你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总要有个了断啊!”
周太暄又陷入沉默,最后他说:“还是过一段再说吧,国共之间的斗争也许很快就会明朗化。如果天下太平了,我就娶她,也许,说不定哪一天我就牺牲了……”
彭左夫没有再问,他明白周太暄在想什么,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彭左夫妻儿的惨死给他留下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他是幸存者,深知国共斗争的残酷,周太暄的担心也是他深深的忧虑,他希望国共能够合作,这样人民可以免遭苦难,但他也知道这种希望非常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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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周太暄回到夏家湾。他已经有将近两年没见到母亲了,他心中充满思念和忐忑,又想见母亲,又怕见母亲,他去江西前母亲就咳得厉害,他有一种预感,母亲可能生了重病。这些年在外,他经常梦见母亲,母亲在梦中向他招手,似乎是召唤他快点回来。
庞家大院已经显出衰败的迹象,黑漆大门已经斑驳,墙头上瓦片残缺不全,还长了许多蒿草。周太暄轻拍大门,没有回声,他又用力拍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哪个呀?”
“是我。”
“你是哪个呀?”
“周太暄。”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庞卓武浑浊的眼睛,他看了半天才认出周太暄。
“天啊,是太暄回来了!这些年你跑到哪里去了?让你妈妈找的好苦呀!”庞卓武打开门:“快进屋,快进屋!”
庞卓武穿的还是长衫马褂,但已经很旧了,原先魁梧壮实的他现在非常消瘦,双手住着文明棍,身子似乎有些摇晃,庞卓武喜欢抽大烟,估计这都是大烟害的。
“庞叔叔,你还好么?”周太暄轻声问。
庞卓武露出一丝笑容:“还好嘞,还好嘞。快进屋看看你妈妈,他好想你嘞!”
庞卓武把周太暄送进他母亲的卧室,然后关上房门,他走开了。
“娘!”看见躺在牙床上的母亲,周太暄扑了过去。
看到儿子,李淑媛拼命地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周太暄赶忙把母亲扶起来,让她靠在床头上。
“太暄,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咱们娘俩今生再也见不到了!”说着,泪水扑簌簌从李淑媛的脸上落下来。
周太暄满心酸楚,泪水禁不住地往下淌。还不到两年,母亲怎么老成这个样子,母亲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从前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深深凹陷,还不到五十岁,看起来好像七八十岁的老人。
“娘,你这是怎么了?”周太暄心痛地问。
“暄儿,娘得了肺痨病,活不长了。”说着李淑媛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周太暄急得不知所措,不断地在母亲背上轻轻地拍着。
过了好久李淑媛的咳嗽才停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指着房门小声说:“暄儿,你去把门插上。”
周太暄不解:“娘,插门做什么?”
李淑媛急了:“莫问那么多,叫你插,你就去啰!”
周太暄赶忙过去把门插上。
李淑媛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指着床头的樟木箱子小声说:“打开。”
周太暄打开箱子,看到里面全是被褥。
“把被褥拿出来。”
周太暄把被褥拿出来,看到被褥下面有一个长长的布袋子。
“把袋子拿出来。”
周太暄拎起布袋,发现袋子很沉,里面是硬硬的东西,好像是钱,他把袋子放到母亲身前。
李淑媛颤巍巍地解开封袋口的细绳,里面露出白花花的银元。李淑媛警惕地看看门口,示意周太暄靠近些,她对着周太暄的耳朵悄声说:“暄儿,这是二百二十块银洋,是娘这些年给你攒下的。娘对不起你,这点钱算是为娘的一点点补偿。”
周太暄的泪水哗哗地往下淌,他抽泣着说:“娘,是孩儿不懂事,是孩儿对不起娘,娘的恩情为儿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
李淑媛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暄儿,你懂事了,有你这句话,娘知足了!”
周太暄的头靠在母亲胸前,任泪水流淌,这是母亲改嫁后他第一次与母亲靠得这么近,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老了!他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愧疚感。他想起母亲改嫁那年他曾经以跳河自杀相威胁;他想到高小时赌气住校,连假期也不回家看母亲;他忘不了母亲走了那么远的路到学校去看他时,那伤心的眼睛。这些年,他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到处流浪;此刻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他感觉母亲的慈爱像乳汁一样渗入他全身每一个细胞,他干渴的心灵得到从未有过的滋润和慰藉。
那天深夜,在母亲的催促下,周太暄趁夜色悄悄地离开了庞卓武的大院,他拎着装有二百二十块银元的提包回到了‘宗一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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