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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5月中旬,日本侵略军向鄂西增兵,声言要进攻重庆,蒋介石准备在其他战区调兵增援第六战区。何应钦闻讯立刻通知了关麟征,关唯恐蒋把他集中在金井整训的第52军调走,急忙令52军立即开拔,对外宣称“袭击敌后据点”。
接到开拔命令,韩梅村犯难了。进入五月以来,天气异常炎热,他每天都要接到无数电话,向他催要单衣。是啊,这么炎热的天气,士兵们还穿着棉衣,这怎么行呢?他曾打电话向军参谋长吴震川告急,“参谋长,目前天气炎热,士兵还穿着棉衣棉裤,酷热难忍,怨声载道,单衣再不运来,一旦需要作战,部队恐难有战斗能力。”吴震川说“夏季服装正由长沙起运,两天后即可运到金井。”
想到这里,韩梅村马上给吴震川打电话,他说:“参谋长,我部可否待士兵换了夏服后再行动。”
吴震川说他要请示军长张耀明。过了一会儿,韩梅村接到吴震川的电话,电话里吴震川严厉地说:“军长命各师立即行动,一天也不能迟延,否则军法从事!”
韩梅村只好执行命令。
部队开拔那天,烈日当空。士兵身穿棉衣,背着步枪、子弹、米袋、手**等装备,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他们艰难跋涉,很多士兵病倒在路途。从金井到羊楼司、临湘一带的敌后据点约两百华里,部队行军三天。这一路,许多士兵病倒,还有很多士兵开了小差,到达目的地时,部队大量减员。
这次所谓“袭击敌后据点”战役历时十多天,一个敌人踞点也没攻下,国军却伤亡惨重,弹药消耗无数,25师伤亡近千人。
战役结束后,军部把这次行动不利的原因推给195师和2师。指责“195师动作慢,第2师不协同。”结果,引起三个师相互指责。
1940年7月,日军进犯越南,海防、河内相继沦陷。蒋介石命令关麟征率领第52军开广西,并令其指挥已在越桂边境的两个军保卫广西。
52军集中到柳州不久,张耀明军长召集全军团长以上军官开会,检讨五月袭击敌后据点的得失。关于五月袭击行动,韩梅村从一开始就满肚子意见,但基于以往祸从口出的教训,韩梅村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乱说话。
会上各级军官纷纷发言,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牢骚,张耀明军长面带微笑地认真听着,还频频点头称是。韩梅村对这些不痛不痒的牢骚觉得不解渴,但几次话冲到嘴边都忍住了。
没想到张军长点了他的名:“韩梅村,你是老参谋长了,战前你还给军参谋长打电话说了不同意见,你给弟兄们说说,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军长点了名,韩梅村只好说了:“我认为这次行动最大的问题就是过于仓促。攻击敌人坚固据点,应有周密的计划,计划是我们当参谋的责任。一个计划好与坏,关键有两点,一是细节是否考虑周全,二是对执行各项任务的时间是否估计得充足。我们军这次行动对以上两点估计不足,很多细节没有考虑到,时间给的不充分。总之,我认为这次行动过于仓促。”
张军长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打断韩梅村:“兵贵神速,出敌不意,服从长官命令,这些是我们军人的常识。参谋人员连军人的基本常识都要说三道四,到底是自己的错误还是军部的错误?!发牢骚前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我看军部没有什么错误,有错误的是那些自以为是,贻误战机的人!”说罢张军长扬长而去。
这时,韩梅村听到身边有几个军官在窃窃私语,“有些人自以为资格老,读了《孙子兵法》,连军长也不放在眼里了。”
韩梅村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他后悔自己又犯了**病,明知军长听不进不同意见,明知道祸从口出,还是要多嘴。韩梅村意识到自己本性已经形成,难以改变。他非常后悔,他开始检讨自己,自己是如何养成了这么个讨人嫌的坏脾气?俗话说“四十而知天命”,自己如今年已四十,确实应该好好检讨一下这一生。
韩梅村出身于一个富裕中农家庭,家里有十几亩良田,还有一个杂货铺子。他们家兄弟四个,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他自幼聪颖,两个哥哥死后小弟弟还没出生,他就成了家里的“独生子”,父母对他宠爱有加。母亲特别惯他,家里那个杂货铺里有糖果、柿饼等好吃的,母亲经常背着父亲拿给他吃;他家离湖泊很近,母亲也经常给他买鱼吃;他从小长得就好,母亲总给他做新衣服穿,村民们看见他都非常喜爱,有些小媳妇经常跟他母亲开玩笑,“哎,韩梅村他娘,你家韩梅村长得好英俊,将来把我闺女嫁给你家韩梅村做媳妇!”。
父亲去世后,家里的境况越来越差,连饭也不够吃了,家里有半年吃糠菜饭,可母亲还专为他做白米饭,还嘱咐他千万别让弟弟妹妹看见。父母的宠爱让韩梅村儿时自认高人一等,养成了过分自尊、自信、急躁、好生气的坏脾气。韩梅村十二岁那年,他父亲去世,生活变得日益艰难。从那时起,他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家里那十几亩田几乎由他一个人耕种,还要外出给药铺当伙计补贴家用;在这个社会,寡母、孤儿是受人欺侮的对象,韩梅村被迫当起了“男子汉”,他不仅爱护弟弟妹妹,还承担起保护母亲的责任。
有一幕他永远也忘不了。有一天夜晚,韩梅村正和小弟弟在屋里熟睡,突然他被人推醒,他睁开眼睛,看到母亲正趴在他床前哭泣。他问母亲:“娘,真么了,您为什么哭?”不管韩梅村怎么问,母亲只是不住地哭泣。母亲就这样哭到后半夜才下了决心,她对韩梅村说:“儿子,邓财主睡在我床上,你去帮娘把他赶走。”
韩梅村一听,心头燃起怒火,他翻身下床,跑到灶屋抄起斧头就冲到母亲卧室。他掀开床幔,发现邓财主竟然睡在母亲的被子里。这张床是母亲和妹妹的,今天妹妹到姐姐家串门去了,只有母亲一人睡,没想到邓财主趁虚而入。
韩梅村怒不可遏,他大吼一声:“姓邓的,你给我起来!”随手掀开了被子,露出了邓财主那白胖的身子。
见是韩梅村,邓财主露出一脸奸笑,“哦,是韩梅村啊,莫要这样怒气冲冲的,过不了多久我就是你爸爸啦!”说完,他还“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韩梅村举起了手中的斧头,他发了疯一样地吼道:“你给我滚!不然我杀了你!”
邓财主见韩梅村两眼发红,浑身颤抖,他担心这愣头小子真的干出什么不要命的事,他赶紧抓起放在床头的衣裤,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那一夜,母亲搂着韩梅村和他的小弟弟,巨大的惊恐和愤怒让他们三个人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韩梅村到田里干活,他看见邓财主的儿媳牵着牛在他家田里吃青苗。韩梅村质问她想干什么?那坏女人霸道地说:“我公公说了,你们家欠我家二十串铜元。今天如果不还钱,我就让牛把你家的青苗都吃了!”
最后还是邻居们出面讲好话,并担保偿还欠他家的债,邓财主儿媳妇才将牛牵走。后来韩梅村卖了一亩多旱地,还清了欠邓财主的债。
后来韩梅村当了兵,先是在湘军当兵,后来又去了黄埔,成了一名革命军人。当兵后,军队的严格、战争的残酷,让他学会了忍耐和自律。但他骨子里那股过分的自尊自信和桀骜不驯就是改不掉,虽然他时时提醒自己要克制,但有些东西已经成了习惯,一有机会就会复发。
他活了四十年,这是第一次如此茫然,如此绝望。他不仅讨厌自己的臭脾气,也讨厌这个军队,甚至对社会也丧失了信心。“唉!”韩梅村叹了口气。他在心里暗自想到:“再这样下去,自己非疯了不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己要休整一下,好好想一想余生该怎样生活。”
不久,韩梅村决心离开他奋斗了十六年的部队,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他夫人张新霞不同意,因为如果离职,他只有三百元月薪,二百元师参谋长特别办公费就没有了,一家三代七口,收入一下子下降这么多,不知能不能维持。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夫人张新霞说了,张新霞回答的蛮爽快:“什么能不能维持,钱多就多花点,钱少省着点用,用不着为了钱太委屈自己。实在不行,咱们一家租几亩田种地也能活下去。当年你十几岁一个人就能种八亩地,现在我和孩子都帮你,种二十亩地不成问题。”
韩梅村笑了:“夫人,你是大家闺秀,没吃过苦,你不晓得种田人的辛苦!”
张新霞微微一笑:“辛苦?这些年跟着你转战南北,别说吃苦,就是面对死亡,我怕过么?我们一家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吃苦么?我反正只有一个心思,我们一家子人能在一起,什么苦我都不怕!”
有了夫人的支持,韩梅村便以胃病为由请假养病,这年韩梅村刚满四十岁。
韩梅村在桂林近郊一个风景优美的村落买了一座宅院。宅院青砖黑瓦,进大门是一个天井,天井四周有回廊相连,正房有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韩梅村夫妇,五个孩子,再加上岳母,一家八口刚好够住。
一晃就过去了大半年。
这天下午,韩梅村睡过午觉,提了一把竹椅来到门前那棵古香樟树下,这棵香樟树估计有几百上千年了,它繁茂的枝杈从主干向四面八方伸展,像一把巨大的遮阳伞遮住了午后的骄阳。大樟树前是一条不知道名字的小河,河水清澈,水声潺潺。河两边树木繁茂,有棕榈树、芭蕉树、玉兰、茶树和香樟。极目远眺,一片片水田闪烁着亮光,竹笋般耸立的青山错落有致地点缀在稻田之间。不远处有一座木质拱桥,桥上有一个农夫正赶着一头水牛经过,桥下几个农家妇女边笑谈边轻快地洗濯衣服,还有几只鸭子在清流中拨掌,身后泛起阵阵涟漪。
韩梅村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是毛**著的《新民主主义论》。看着这本书,他想到了吴云鹤。
吴云鹤是韩梅村的老乡,他们一起长大,后来韩梅村去了军校, 吴云鹤去“湖南省立第一师范”读书,这些年,他们一直有书信来往。巧得很,吴云鹤也在桂林,韩梅村到桂林后,吴云鹤经常前来探访。一开始,他们一起回忆过去;接着他们谈到了时局,谈到了思想。这些年韩梅村思考了很多问题,但在军中他不敢同任何人谈。如今见了老朋友,他把自己的苦闷全都说了出来。
吴云鹤很理解韩梅村,他对韩梅村说:“老兄,不要苦闷,中华民族是有希望的。”
“希望?希望在哪里?”韩梅村疑惑地看着吴云鹤,“日寇大军压境,而国民**和军队却越来越腐败堕落,以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中国恐怕真的要亡国哟!”
吴云鹤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我说的希望不在重庆。”
韩梅村眼睛一亮,“你是说延安?你是共产党?”
吴云鹤摇摇头说:“我不是共产党,但是我认识一个人,他跟那边有联系,老兄要不要见见?”
“此人可靠吗?”
“非常可靠,他是我在‘第一师范’的同班同学,人很正派,很有思想。”
“那好,他在哪里,我现在就去见他。”韩梅村急切地说。
“他现在书店做店员,他那里不方便,还是我带他来见你为好。”
“行,我随时恭候。”
几天后,吴云鹤带着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人来到韩梅村家。此人中等身材,长脸,面部棱角分明,他戴一副玳瑁镜框眼镜,目光深沉。他就是吴云鹤提到的那个同学,他叫罗天明,是中共地下党员。
他们简单寒暄几句后就陷入沉默,罗天明显得很拘谨,也许是他第一次面对一个比自己年长近二十岁的抗日名将,也许是他对韩梅村心存疑虑,因为搞不好就会暴露身份,给自己和组织带来重大损失。
韩梅村似乎看出了罗天明的顾虑,他决定投石问路,看看他的见识,于是韩梅村说:“罗先生,云鹤说你是一个很有头脑,很有思想的人,不知老弟对目前抗日之形势有何见教?”
听了韩梅村的问话,罗天明的神情松弛下来,他胸有成竹地说:“韩将军,毛**在《论持久战》中把中日战争分为三个阶段:战略防御,战略相持,战略反攻。战略防御阶段基本是1937年到1938年秋,日军占领武汉和广州;从1938年到现在就是战略相持阶段。我个人认为,从战略相持到战略反攻的一个关键点就是1941年,1941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6月德国入侵苏联,第二件事是不久前日军偷袭珍珠港,这两件事导致了世界两大强国苏联和美国参加了这场世界大战。在我看来,所谓战争就是经济实力和民心的较量,以德意日的实力与美苏英中的实力作对比,德意日的失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我的判断是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德意日必将失败,美苏英中必胜。我现在所考虑的问题已经不是中日之间的胜败问题了,我所关心的是战胜日本人以后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
罗天明的一席话让韩梅村对他刮目相看,当下国人普遍持怀疑、悲观的态度,而此人思路如此清晰,意志如此坚定,绝非等闲之辈,他很可能就是共产党在桂林的负责人,想到这里韩梅村心中暗喜。
韩梅村接着问道:“那么罗先生认为抗战胜利之后,中国的前途在哪里呢?”
罗天明侃侃而谈:“马克思主义者认为人类社会是不断向前发展的,从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最后进入共产主义社会。日本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必然失败,必然灭亡。日本帝国主义失败后,国民党在中国仍然会搞一党独裁,中国的体制将会是一个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混合体,这种体制必然会导致严重的腐败堕落,是没有前途的。中国共产党绝不会任由国民党搞独裁,中国共产党一定会承担起历史的重任,带领中国人民,铲除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建设一个在政治上实行人民民主,经济上以公有制为主的新民主主义新中国。”
罗天明的话在韩梅村内心产生了极大的震动,尽管他还不能完全接受罗天明的说法,但他从罗天明那里看到了一条新的路,这条路比三民主义似乎更进了一步,在政治上实行人民民主,经济上实行公有制,这样有可能从根本上铲除了不平等的根源。
话已经说到这里,韩梅村决定干脆挑明了,他问:“我觉得罗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但鄙人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找到共产党?”
韩梅村很希望罗天明能表明自己的身份,但不知为何,罗天明始终只谈思想和理论,并不明确亮明身份。韩梅村懂了,罗天明还是不信任自己,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过于主动会引起共产党的怀疑和误会,所以便不再追问了。
那天罗天明离开前给韩梅村留下了两本书,一本书是《论持久战》,另一本就是他现在手里拿着的这本,《新民主主义论》。
想到这里,罗天明叹了口气,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现在国难当头,自己怎能苟且偷安?!为什么不能直接去延安?自己在延安还有几个熟人,他们会帮我的。转念一想,韩梅村又犹豫了,从桂林到延安,隔着几千公里,中间要经过国统区、日本人占领区,自己带着一大家子人,风险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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