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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着跑着,朦胧中一个人影也在往山上跑,周太暄认出来了,那是同学吴子文。吴子文虽然和周太暄同班,但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周太暄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吴子文同学。”
吴子文看到周太暄非常高兴,他早就注意到这个聪敏成熟、勤奋上进的小同学了。
“周太暄同学,你也喜欢跑步?”
“对,锻炼身体,将来报效国家!”
“说得好,周太暄同学!”
他俩相互鼓励着跑到山顶。极目远望,绵延起伏的山峦尽头,一轮红日已经映红东方。触景生情,吴子文大声地朗诵起来:“ 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梁启超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亚之铁路;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此老年与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任公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周太暄高声喝彩:“好文!好文!敢问兄长所诵为何人文章?”
“这是梁启超先生的《少年中国说》。”
“你在哪里看到的?”
“如果太暄同学喜欢,我家里就有,欢迎你去我家,我家有很多图书。”
“好,什么时候去你家?”
“随你。”
“今日便去。”
“可以。”吴子文欣然同意。
那天放学后,吴子文把周太暄带到家里。周太暄没想到吴家竟有一个专门放书的屋子,图书涉及古今中外。吴子文从书架抽出三本小册子递给周太暄。
周太暄接过来一看,一本是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一本封面上赫然印着《新青年》,还有一本是卢梭的《社会契约论》。
周太暄眼睛一亮:“《新青年》合订本,你哪里搞到的?”周太暄早就听说过共产党的这本重要刊物,没想到在吴子文家得到。
吴子文神秘地说:“太暄,《新青年》是禁书,你可以拿回去细读,但万万不可让他人知道;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影响很大,有人说卢梭的想法直接导致了法国大革命,他的书很值得一读。”
“《社会契约论》我听人说起过,一直没有找到原文,回去我一定好好拜读。”停了片刻,周太暄突然问:“子文,你与共产党有联系?”
吴子文不露声色,“太暄,不要多问,以后想读书尽管来找我。”
周太暄继续在书架上翻看,他随手抽出一本名为《洪水》的杂志,便读了起来。忽然一篇文章引起了他的兴趣,匆匆读了一遍,他兴奋地喊起来:“子文,这篇《马克思进文庙》很有意思,你读过吗?”
“谁的文章?”
“一个叫郭沫若的。”
“这本杂志是刚拿来的,还没来得及细读,你读来听听。”吴子文颇有兴趣地说。
于是,周太暄读了起来:
“十月十五日丁祭过后的第二天,孔子和他的得意门生颜回子路子贡三位在上海的文庙里吃着冷猪头肉的时候,有四位年轻的大班抬了一乘朱红漆的四轿,一直闯进庙来。
子路先看见了,便不由得怒发冲冠,把筷子一掼,便想上前去干涉。孔子急忙制止他道:‘由哟,你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呀!’
子路只得把气忍住了。
回头孔子才叫子贡下殿去招待来宾。
朱红漆的四轿在圣殿前放下了,里面才走出一位脸如螃蟹,胡须满腮的西洋人来。
子贡上前迎接着,把这西洋人迎上殿去,四位抬轿的也跟在后面。
于是宾主九人便在大殿之上分庭抗礼。
孔子先道了自己的姓名,回头问到来客的姓名时,原来这胡子螃蟹脸就是马克思卡儿。
这马克思卡儿的名字,近来因为呼声大高,早就传到孔子耳朵里了。孔子素来是尊贤好学的人,你看他在生的时候向着老子学过礼,向着师襄学过琴,向着苌弘学过乐;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人,他不惟不肯得罪他,而且还要低首下心去领教些见识。要这样,也才是孔子之所以为孔子,不象我们现代的人万事是闭门不纳,强不知以为知的呀。
孔子一听见来的是马克思,他便禁不得惊喜着叫出:‘啊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呀!马克思先生,你来得真难得,真难得!你来到敝庙里来,有什么见教呢?’
马克思便满不客气地开起口来,不消说一口的都是南蛮鹬舌之音;要使孔子晓得他的话,是要全靠那几位抬轿子的人翻译。孔子的话,也是经过了一道翻译才使马克思晓得了的。
马克思说:‘我是特为领教而来。我们的主义已经传到你们中国,我希望在你们中国能够实现。但是近来有些人说,我的主义和你的思想不同,所以在你的思想普遍着的中国,我的主义是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因此我便来直接领教你:究竟你的思想是怎么样?和我的主义怎样不同?而且不同到怎样的地步?这些问题,我要深望你能详细地指示。’
孔子听了马克思的话,连连点头表示赞意,接着又才回答道:‘我的思想是没有什么统系的,因为你是知道的,我在生的时候还没有科学,我是不懂逻辑的人。假如先把我的思想拉杂地说起来,我自己找不出一个头绪,恐怕也要把你的厚意辜负了。所以我想,还是不如请你先说你的主义,等我再来比对我的意见罢。你的主义虽然早传到了中国,但我还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你的书还一本也没有翻译到中国来啦。’
‘怎么?我的书还一本也没有翻译过来,怎么我的主义就谈得风起云涌的呢?’
‘我听说要谈你的主义用不着你的书呢,只消多读几本东西洋的杂志就行了。是不是呢?你们几位新人!’(孔子公然也会俏皮,他向着那四位大班这样问了一句;不过这几位新人也很不弱,他们没有把孔子的话照样翻译出来,他们翻译出来的是‘不过大家都能够读你的原书,就是这几位大班,德文和经济学都是登峰造极的啦。’就这样马克思和孔子也就被这四位学者大班瞒过去了。)
‘那也好,’马克思说,‘只要能够读原书也就好了。’
‘难得你今天亲自到了我这里来,太匆促了,不好请你讲演,请名人讲演是我们现在顶时髦的事情啦!至少请你作一番谈话罢。’
‘好的,好的,我就先作一番谈话,谈谈我的主义罢。不过我在谈我的主义之先,不得不先说明我的思想的出发点。我的思想对于这个世界和人生是彻底肯定的,就是说我不和一般宗教家一样把宇宙人生看成虚无,看成罪恶的。我们既生存在这个世界里面,我们应当探求的,便是我们的生存要怎样才能够得到最高的幸福,我们的世界要怎样能够适合于我们的生存。我是站在这个世间说这个世间的话。这一点我和许多的宗教家,或者玄学家不同,这一点我要请问你:究竟你的思想和我是什么样?假使这个出发点我们早就不同,那么我们根本上走的是两条路,我们的谈话也就没有再往下继续的必要了。’
马克思刚好把话说完,子路不等孔子开口便先抢着说道:‘是呀,我夫子也是注重利用厚生之道的人;我夫子最注重民生,所以说‘天地之大德曰生’的呀。’
‘是的,’孔子又才接着说下去,‘我们的出发点可以说是完全相同的。不过你要想目前的世界适合于我们的生存,那么要怎样的世界才能适合,要怎样的世界才能使我们的生存得到最高的幸福呢?你定然有这样一个理想的世界的。你的理想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你问我的理想的世界吗?好啊,好啊,你真问得好啊!有许多人都把我当成个物质主义者,他们都以为我是禽兽,我是只晓得吃饭,我是没有理想的人。其实我正如你所问的一样,我是有一个至高至远的理想的世界,我怕是一个顶理想的理想家呢。我的理想的世界,是我们生存在这里面,万人要能和一人一样自由平等地发展他们的才能,人人都各能尽力做事而不望报酬,人人都各能得生活的保障而无饥寒的忧虑,这就是我所谓‘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社会。这样的社会假如是实现了的时候,那岂不是在地上建筑了一座天国吗?’
‘啊哈,是的呀!’这回连庄重的孔子也不禁拍起手来叫绝了。‘你这个理想社会和我的大同世界竟是不谋而合。你请让我背一段我的旧文章给你听罢。‘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不是和你的理想完全是一致的吗?’
孔子拉长声音背诵了他这段得意的文章来,他背到‘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的两句,尤为摇头摆脑,呈出了一种自己催眠的状态。但是马克思却很镇静,他好象没有把孔子这段话看得怎么重要的一样,孔子在他的眼中,这时候,顶多怕只是一个‘空想的社会主义者’罢?所以他又好象站在讲坛上演说的一样,自己又说起他的道理来。
‘不过呢,’马克思在这一个折转的联接词上用力地说,‘我的理想和有些空想家不同。我的理想不是虚构出来的,也并不是一步可以跳到的。我们先从历史上证明社会的产业有逐渐增殖之可能,其次是逐渐增殖的财产逐渐集中于少数人之手中,于是使社会生出贫乏病来,社会上的争斗便永无宁日……’
‘啊,是的,是的。’孔子的自己陶醉还未十分清醒,他只是连连点头称是。‘我从前也早就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的呀!
孔子的话还没有十分落脚,马克思早反对起来了:‘不对,不对!你和我的见解终竟是两样,我是患寡且患不均,患贫且患不安的。你要晓得,寡了便均不起来,贫了便是不安的根本。所以我对于私产的集中虽是反对,对于产业的增殖却不惟不敢反对,而且还极力提倡。所以我们一方面用莫大的力量去剥夺私人的财产,而同时也要以莫大的力量来增殖社会的产业。要产业增进了,大家有共享的可能,然后大家才能安心一意地平等无私地发展自己的本能和个性。这力量的原动力不消说是赞成废除私产的人们,也可以说是无产的人们;而这力量的形式起初是以国家为单位,进而至于国际。这样进行起去,大家于物质上精神上,均能充分地满足各自的要求,人类的生存然后才能得到最高的幸福。所以我的理想是有一定的步骤,有坚确的实证的呢。’
‘是的,是的!’孔子也依然在点头称是。‘我也说过‘庶矣富之,富矣教之’的话,我也说过‘足食 足兵 民信之矣’的为政方略(说到此处来,孔子回头向子贡问道:我记得这是对你说的话,是不是呢?子贡只是点头。)我也说过‘世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我也说过‘齐整至鲁,鲁变至道’,我也说过‘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呢。尊重物质本是我们中国的传统思想:洪范八政食货为先,管子也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所以我的思想乃至我国的传统思想,根本和你一样,总要先把产业提高起来,然后才来均分,所以我说‘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啦。我对于商人素来是贱视的,只有我这个弟子(夫子又回头指着子贡)总不肯听命,我时常叫他不要做生意,他偏偏不听,不过他也会找钱啦。我们处的,你要晓得,是科学还没有发明的时代,所以我们的生财的方法也很幼稚,我们在有限的生财力的范围之内只能主张节用,这也是时代使然的呀。不过,我想就是在现在,节用也恐怕是要紧的罢?大家连饭也还不够吃的时候,总不应该容许少数人吃海参鱼翅的。’
‘啊,是的!’马克思到此才感叹起来,‘我不想在两千年前,在远远的东方,已经有了你这样的一个老同志!你我的见解完全是一致的,怎么有人曾说我的思想和你的不合,和你们中国的国情不合,不能施行于中国呢?’”
读到这里,周太暄抬头看着吴子文。
“怎么样?”周太暄问。
“有意思。”吴子文脸上带着笑意,从神情看得出他还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吴子文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西洋的马克思竟然和咱们的孔夫子想到一起了。”
周太暄点点头:“自‘五四’以来,我只听说‘打倒孔家店’,连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也说孔孟满纸的‘仁义道德’字缝里都写着‘吃人’,没想到孔子的思想竟然和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不谋而合,真是天下奇闻!”
吴子文说:“兄虽不才,但也读过些介绍共产主义的文章,细想起来,孔子的一些思想和马克思的主义也确实有些相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马克思的主义翻译成我们中国的语言就是世界大同。我看,我们中国的圣人和西洋的圣人都有同样的社会理想,只不过我们不懂科学,没有逻辑,马克思用他科学和逻辑的方法对理想做了证明。”
周太暄问:“马克思是如何证明的呢?”
“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那就是人类社会从原始社会开始,经过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最终要走向共产主义社会。”
周太暄仍然是一脸困惑:“你知道马克思究竟是如何证明的呢?”
吴子文笑了,他摇摇头说:“别看你年纪不大,还喜欢钻牛角尖。说实话,对于你的问题,我没想过,既然人家圣人说了,那自然就是对的了。”
周太暄对吴子文抱歉地一笑。他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皱着眉头,还在思考他自己提出的问题。
那天下午周太暄待在吴子文家里,如饥似渴地翻看他家的藏书。时间很快过去,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周太暄有些遗憾地说:“子文,天晚了,我该回学校了。”
吴子文说:“这么晚了,咱们吃了饭再回去。”说完,他走到房门口,吩咐佣人把晚饭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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