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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恩师逃难 慈母改嫁1932年日军已经侵占东北,并步步向华北紧逼。而在南方,委员长先生还在忙于剿共,国人尚未强烈地感受到一场深重的民族危机正在步步逼近。
周太暄跟着傅国强老师学习生活已经快四年了,这四年的生活费母亲给了一点,其余的主要靠傅国强老师、彭左夫老师和堂兄周华轩接济。周太暄也非常争气,学校规定考前三名的免学杂费,他期期是前三名。
傅国强独身一人,他把周太暄当亲儿子一样带在身边,每天晚上,他们在一张桌上读书学习,在一张床上睡觉。
周太暄记性好,他每天按照傅老师要求背诵古诗。一天,当背到文天祥的《正气歌》时,周太暄提出了疑问:“傅老师,这里的‘天地正气’是指什么?”
傅国强沉思片刻后,边吟诗边解释:“‘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是说万物都由正气变化而来。‘下则为河岳’,则是说气之重浊者,下凝成为形而下的地球物理世界,例如山川草木万物等;‘上则为日星’,气之轻清者,上升成为天空、日月星辰等万象。下面一句‘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这气,对天地万物而言,名为正气,对人而言,便叫‘浩然正气’。意思是说,一个人只有好好修炼,才能培养这股与生俱来的‘正气’,使之成为‘浩然正气’,只有这样才能充分发挥人的生命力,并和宇宙万物沟通,永不消灭,万古永存,这就是所谓‘沛乎塞苍冥’,人生如果修炼到这个境地,那么这个世界里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损害他了。”
周太暄追问:“文天祥既然有了‘浩然正气’,为什么还被元人所害?”
傅国强笑道:“你还小,可能还不懂。其实文天祥求死正是发挥‘浩然正气’。孟子说‘以直养而无害’, 是说浩然之气,是天下最刚直不阿的,人对于这股‘浩然正气’只能对其予以培养,而不能对其有所损害,‘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就是维护人的‘浩然正气’,所以元人杀文天祥,只是杀了他的肉身,而帮助文天祥实现了将他身上的‘浩然正气’‘沛乎塞苍冥’,文天祥的肉身虽死,但他的‘浩然正气’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永不消亡。”
听到这里,周太暄似乎在自言自语:“这样说我的爸爸也没有消失,他的‘浩然正气’也在天地之间了,也许有一天,我和爸爸会在天地之间的某处再次相会。”
傅国强笑了:“孩子,老师讲的太多了,你还小,有些道理要将来慢慢体会。”
周太暄看着老师认真地说:“老师,我懂,只要认真修炼,我就可以养成一种塞乎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到那时,人与天地融为一体,就达到了永生的境界。”
傅国强点点头说:“也可以这样理解。”
彭左夫也在这所小学教书,他的家离学校不远。彭左夫这年三十岁,他妻子杨慧芳二十八岁,他们夫妇有一个六岁的孩子,叫彭小毛。杨慧芳很能干,除了家务,还在附近山上开了一小片荒地,养了几头猪。这天晚饭,杨慧芳炒了丈夫爱吃的豆豉辣椒炒腊肉。
彭左夫尝了一口,不禁叫好:“慧芳,你的豆豉辣椒炒腊肉堪称一绝!”
杨慧芳说:“好吃你就多吃一点,知道你爱吃,我今天特地多炒了一些,明天你可以带饭。”
彭左夫想了一下说:“我等一下去傅国强那里,给他们爷俩送一点,他们两个也够苦的。”
杨慧芳说:“是啊,傅老师一个大男人,还带着个孩子,真难为他了。”
晚饭后,彭左夫把一碗菜两碗米饭放进篮子,他拎起篮子准备往外走。
“左夫,等等。”杨慧芳叫住了他。
彭左夫回过头,见妻子拎着半条腊肉过来。
“把这点腊肉带着,老傅他们爷俩挺可怜的。”杨慧芳说着把腊肉放进篮子。
彭左夫走出屋门,小毛拽着爸爸的衣襟跟着走出来。彭左夫笑着对小毛说:“乖孩子,快回家去,爸爸一会儿就回来。”
小毛撅着小嘴说:“不,我要和爸爸一起出去。”
“毛毛乖,跟妈妈回家,妈妈给你讲故事。”杨慧芳走过去,把小毛领回来。走到门口,她回头冲着丈夫喊:“左夫,天暗了,你眼睛不好,走路小心点!”
彭左夫对妻子招招手:“知道了,慧芳!”
彭左夫沿着山路一路走来,远远地传来一阵悠扬的竹笛声,吹的是《刘海砍樵》,彭左夫一听就知道是周太暄在吹,这些日子,这孩子迷上了笛子,别说他还真有些天分,吹得有声有色。
学校院子外面有一个水塘,水塘四周被竹林包围着,周太暄坐在水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吹着竹笛。看见彭左夫,周太暄起身对彭左夫喊道:“彭老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
“你师娘做了点腊肉,我给你们爷俩带了点。”
“彭老师,我和傅老师已经在学校吃过了,还是你们留着吃吧。”
彭左夫走到周太暄身边,把篮子放在地上,“那就留着,等饿了再吃。太暄,今晚吃的什么菜?”
“鱼头炖豆腐。”
“好吃吗?”
“好吃,不过豆腐都被‘大筷子’和‘小筷子’吃了,其他人都没吃到。”他说的‘大筷子’和‘小筷子’是父子俩,父亲快三十了,他当兵回来,为了学点文化,跟他十岁的儿子一起在学校读书。
“据我所知,饭堂有规定,凡是菜里有肉或是豆腐,每人只能夹一筷子。”
“他们父子是一筷子,不过他们俩的筷子像铲子一样把豆腐撮起来,一筷子就是四片豆腐,八片豆腐被他们俩全包了。”周太暄说着笑出声来。
彭左夫没有笑,他严肃地说:“太暄,我们学校不能容忍这种霸道的行为,你要想办法和他们斗争。”
周太暄愣住了,“跟他们父子斗?‘大筷子’可是当过兵的,他跟我们说他杀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别信他的鬼话。不过,你要想办法跟他文斗,而不要武斗。”
周太暄沉思片刻,他眼睛一亮,“有了,下一周我要组织辩论会,辩论的题目就叫‘论公平’。”
彭左夫点头赞许:“对,就讨论公平。人间大道就是公平和正义,不信他一个什么‘大筷子’就可以公然违背人间正道,你要争取把他们父子从邪路上拉回来。”
周太暄很有信心地说:“好,看我的!”
过了一会儿,彭左夫看着周太暄笑道:“太暄,你吹的蛮好听,没想到你还有些音乐才能嘞!”
周太暄不好意思地说:“吹的不好,不过,我很喜欢音乐,觉得音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彭左夫赞赏地看着周太暄,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说:“太暄,我教你唱歌吧。”
“好啊!”周太暄眼睛一亮。
“你先听老师唱一遍。”说着彭左夫唱了起来。
“从来就没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周太暄认真地听着,随着歌声的旋律,周太暄觉得自己的热血在沸腾,这首歌让他想起了死去的父亲,还有身边那些受苦受难的人。等老师唱完,周太暄急切地问:“老师,这是什么歌?歌词这么有力,旋律这么好听,和我以前听过的歌都不一样。”
“这是法国歌曲,名字叫《国际歌》,这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歌曲,是全世界所有受苦受难的人的歌。”
接着,彭左夫给周太暄讲卢梭,讲法国大革命,讲巴黎公社。彭左夫的话语,就像是一颗火种落在了周太暄幼小的心田,点燃了周太暄心中追求理想、追求革命的火焰,这火焰从此在周太暄身上燃烧,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天凌晨,周太暄和老师傅国强正在睡梦中,周华轩急冲冲地敲开傅国强的房门。
“出什么事了?”傅国强问。
周华轩看着周太暄欲言又止。
“说吧,华轩,太暄已经懂事了,有些事情应该让他知道。”
周华轩点点头,“山里的红军被打散,钟秀才和文胖子都被捕了!我们必须马上转移!”
傅国强看着周太暄没有说话。
周华轩说:“国强,除了钟秀才和文胖子,交通员洪三姐也被捕了,他们三个人有一个叛变我们就会暴露。我已经通知了唐义忠和彭左夫,唐义忠建议我们逃往南京,他在南京有关系。”
傅国强说:“华轩老弟,你们先走,我把太暄送回家,和他妈妈做个交代就走。”
周华轩说:“也好,不过要快,越快越好!”
傅国强点点头:“明白,你快走吧!”
周华轩走到周太暄身边,他蹲下身子,掏出四块银元放到周太暄手里:“太暄弟弟,哥哥走了,今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努力学习,锻炼身体,将来做新中国的栋梁!”
周太暄很镇定:“哥哥,你快走吧!我一定努力,将来给爸爸报仇!”
周华轩起身和傅国强紧紧握手:“国强,要快!多保重!”说罢他转身打开门,消失在黑夜中。
周华轩走后,傅国强匆忙收拾了东西,便带周太暄往花楼镇赶去。走到县城时,他们远远地看到城门前围满了人,身边还有许多人往城门跑去。傅国强拦住了一个路人,他问:“前面出了什么事?”
那人回答:“山上的**首领和城里的**被砍了头,他们的头就挂在城门上哩。”
傅国强大吃一惊,他们快步来到城门前,见城墙上挂着三颗人头,傅国强一眼就认出,他们是钟秀才、文胖子、洪三姐。
傅国强心中充满悲愤,他尽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眼眶;周太暄依偎在老师身边,紧紧地握着老师的手,他皱着眉头,眼睛里喷着怒火。
看来县城不能进了,傅国强拉着周太暄快步走上了一条乡间路。
此刻傅国强脑海里全是钟秀才、文胖子、洪三姐鲜活的身影,他不敢相信这些鲜活的人就这样被残忍地杀害。他想大哭,他想大声喊叫,情感的大坝眼看就要决堤,他还是忍住了。他想到了周太暄,身边这个孩子已经看到了太多他不应该看到的东西,不能给他再多惊吓了!
“老师,为什么要杀共产党?”周太暄神情严肃地问。
望着周太暄这副跟年龄不相称的表情,傅国强犹豫着如何回答,国共两党本是同源,目的都是打倒列强除军阀,建立共和国,怎么如今变成如此水火不容啊?
“老师,他们为什么要杀共产党,为什么要砍头?”周太暄固执地问。
“因为共产党代表贫苦阶级,国民党代表富人。共产党要带领穷人推翻富人的世界,夺取他们的财产,建立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剥削,不劳动者不得食的社会主义社会。”
“老师,共产党要建立的社会是个好社会,为什么要杀共产党?”
傅国强沉默了好久才说:“对于穷人来说,打土豪、没收资本家的财产是件好事;而对地主、资本家来说,分他们的财产,让他们靠劳动吃饭就是要他们的命,为了保护他们的财产,他们就要拼命,就要杀人。你的父亲就是因为分了李省三的田产才被李省三打死的。孩子,这就是阶级斗争。”
“老师,他们是因为保卫他们的财产才杀人么?”
彭左夫犹豫片刻说:“也不全是。人和动物不一样,人因为想法不同也会杀人。”
“老师,将来穷人胜利了也要杀掉富人吗?”
彭左夫一愣,他认真地看着周太暄,“无产阶级最终是要消灭资产阶级,但消灭资产阶级是不是一定要通过暴力?是不是一定要杀人?这个老师说不好,也许你们将来应该想出一个和平的方式,将地主、资产阶级改造成劳动阶级。”傅国强说的不是很坚决,听得出,他的内心很矛盾。
这是周太暄跟恩师的最后一次谈话。那天,傅国强把周太暄送回家后,就逃难去了;他逃到哪里,后来又做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周太暄回家不久,一天,李淑媛把大儿子叫到身边。李淑媛打量着大儿子,她发现这个刚满12岁的孩子变化很大,他神情坚毅,好像总是在思考着什么。李淑媛犹豫半天,欲言又止。
还是儿子先开口:“娘,你有话对孩儿讲?”
李淑媛还没开口,泪水已经涌了出来。
“娘,您莫哭,您心里有事,说出来也许孩儿可以帮您想办法。”
李淑媛一边擦着泪水,一面摇着头。
周太暄央求道:“娘,你莫哭,孩儿心里难受!”
李淑媛抽泣着说:“好孩儿,你不要怪罪娘,为娘也是不得已,我们孤儿寡母实在是过不下去啊!”
周太暄有些警觉,“娘,你要说什么?”
李淑媛下了决心:“孩儿,娘对不起你们,娘要嫁人了。”
“嫁给谁?”
“那人你见过,他给过你很多书看,税局的庞课长。”
母亲的话像一声炸雷击晕了周太暄。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堂哥和恩师的出逃,父亲的朋友被砍头,现在母亲也要抛弃自己,一种绝望的感觉控制了周太暄,他转身发疯似地跑出母亲的房间。
周太暄一直跑,一直跑,跑出了花楼镇,来到了河边。看着逝去的河水,他想起了自己父亲,清澈的河水里忽然出现了父亲的笑脸,他看见父亲拿出装药酒的瓶子,倒了一小酒杯对他说:“来吧,孩子,喝一杯酒暖暖身子。”
周太暄向父亲走去,他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他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清醒过来,此时,河水已经没过他的下巴。生的渴望战胜了悲愤,他反过身慢慢地走上河岸。
李淑媛出嫁那天,周太暄带着弟弟周鼎勋待在家里。傍晚,母亲差人给周家兄弟送来了饭菜。周鼎勋饿了一天,抓起一块腊肉就往嘴里塞。周太暄冲上去,扇了弟弟一个大嘴巴,接着把饭菜打翻在地。
八岁的周鼎勋不知哥哥为什么打他,哇哇大哭起来。
周太暄自知做得不对,走过去搂着弟弟说:“好弟弟,别哭了,是哥哥不对,哥哥不该打你。可是我们没有妈妈了,妈妈被那个姓庞的拐走了!”说罢周太暄也大哭起来。
小哥俩相互搂着哭了很久,弟弟周鼎勋抬起头,眨巴着泪眼对哥哥说:“哥哥,我饿!”
“好弟弟,你等着,哥哥给你做饭。”
周太暄煮了米饭,炒了青菜,招呼弟弟来吃。
弟弟看着地上的腊肉对哥哥说:“哥哥,我想吃肉。”
周太暄把弟弟拉到身前,神情严肃地说:“好弟弟,娘嫁人了,但你我兄弟是周家的后代,我们兄弟决不能丢周家的脸,让庞家瞧不起我们。我们要努力,要活出个样子,将来给爸爸报仇,给周家光宗耀祖,让那个姓庞的知道我们周家不是好惹的。”
弟弟虔诚地望着周太暄点头说:“哥哥,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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