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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每日抚琴,见九岁的孙权总是默默不语,在旁静听,不由得有些好奇。有一日,他不禁笑着问道:“哥儿,可是想要学琴?你若想学的话,我虽不大通,也可教你。”
孙权听了,只是摇摇头。这时孙策却背着弓箭,身着窄袖薄靴的猎服,从屋内出来,看他俩这般光景,笑道:
“甚么,你要教他弹琴?这曲谱好像天书,你们这些白面书生才琢磨这些东西,我弟弟哪里会弄那个劳什子,我家这将门之后,也有这份雅骨?”
说着,伸手拉住弟弟的手臂,笑道,
“宝宝,你若是做完了功课,也别在这儿给周家哥哥捣乱,去换身衣裳,同我打猎去吧。我新得了一匹好马,全身火红,只有马鬃马尾是纯黑,这岂不是你从书上读到的‘骅骝’吗?你且随我去试试。”
孙权很听他哥哥的话,向周瑜作个揖,便随着哥哥离去。周瑜只听见他小声对孙策道:
“倷弗要再喊我‘宝宝’格,还当着周家哥哥的面,多肉麻!要叫,也该叫三弟、四弟他们啊!”
孙策不禁大笑,又俯身在弟弟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惹得弟弟摇晃着身子只是不依,兄弟俩有说有笑,执手而去。周瑜虽然有兄弟,但是年齿相差甚多,远不如他们兄弟亲厚,他在旁看了,不由得有些羡慕:
“这是天伦之情,毕竟不同啊。”
从此之后,孙权仍然经常跑来听周瑜弹琴,听得多了,居然也能辨析音律,判断优劣。周瑜不时对他讲些琴法琴论,如宫弦沉重为君,商弦决断为臣,少宫弦应刚,少商弦宜柔;又何谓泛音法天,散音法地,按音法人;又为何伏羲制琴一弦,舜制琴为五弦,文王六弦,武王七弦……
周瑜乃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少年而蕴大才,与同龄人可言者极少。孙策虽然聪明英发,究竟是个武人的底子,平日除了练兵练武,就只喜欢下棋,使得周瑜颇有“可与言者无二三”之感。如今幸喜有这个小伙伴陪伴于他。孙权对于此道虽不甚通晓,难得人既聪颖,记心又是极好,点头知尾,教一答十。虽然有时候他根本不懂,乃是信口胡说,但周瑜能与他谈谈讲讲,也颇得趣味。时间长了,他也就明白为何孙策与其父母独独最宠爱这个孩子,确实聪明乖巧,与众不同。只有一点奇怪,孙权从不自己亲自弹琴,只是听人抚琴,然后坐而论道。
“如今想来,这也不难解。他,只怕是天生的人主,哪有弹琴给别人听的道理。”
周瑜有些怅惘地想道。他不禁吁了口气,对张昭道:
“张公此行,恐怕不是为了同晚辈讲论琴道吧。想必是孝廉有何谕旨?”
张昭不禁一笑,便将来意说明,又道:
“如今天下方乱,江东也不得独善,咱们辅佐嗣主,退缩不得,总得有个章程拿出来。依着我看,这第一件大事莫过于替孝廉挣个官职名分。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他只是个未入朝任事的孝廉,手下却领着一群太守、将军,这成什么事体?就发号施令,只怕也无人听从啊。”
周瑜应一声道:
“张公说的是了。这件大事,既是东部(指张纮,官至东部都尉)在京,他必将在天子面前为孝廉请命,料想不至落空。”
张昭踌躇道:
“府君薨逝前,我已经有书信给子纲,他跟府君是过命交情,那是信得过的。眼下许都那头想必已经知道江东出事了,只不过那曹氏作何想法,还在未定之天;子纲能有多大力量,也未可知。我现在最怕不待朝廷有命,江东已自先乱了。”
周瑜道:
“是怎生江东先乱了,张公可是有什么消息?”
张昭便将孙暠如何欲取会稽,虞翻又如何智勇双全,守城固土之事讲给他听了。周瑜静静听完,良久方道:
“这也是意料中事。孙定武是孝廉这些堂兄里的老资格,能做出此事,其实并不足奇。会稽乃是府君自己的封地,又邻海隅,一旦为人所夺,自行表奏朝廷,占为己有,先声夺人,那就为祸不小。此番真亏得虞仲翔了。”
张昭道:
“怕只怕跟定武一样想头的人还有不少,而江东又有几个文武双全的虞仲翔?”他话一出口,觉得有些带刺,不由觉得尴尬。周瑜也不在意,说道:
“张公说得是了,如今江东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这又是一件大事要务。不过今日也暂且搁下,晚辈只为张公说一说六郡形势。如有谬误,还请张公指正为是。”
说着,他从书架上取出一副皮革所制的地图,在案上展开,上面绘制着江东各郡县及与荆襄、江北、交州(今广东一带)等地的临界之处,其山脉、河流、湖泊、沼泽无不标注得清清楚楚,还标注出了分率(比例尺)和准望(方向)等制图标准——那时候由于交通条件和人的认知所限,地图学还很落后,到了汉代还经常沿用秦始皇时的地图——张昭看了,颇为惊异,像这样精良的地图,他虽跟随孙策几年,也是没有见过。
“这地图是何人所绘?是公瑾你么?”
周瑜笑了笑,
“晚辈没有这番能为,这是结合前人的遗作,以及我这几年在江南的考察,请能工匠人所绘制的。”
张昭正暗暗心惊他这番用心良苦,周瑜的手指已经指在地图之上:
“张公请看。吴郡是首善之地,鱼米之乡,又是孝廉的故乡,如今重兵屯守,那是出不得闪失的。”
“会稽临近海疆,盗寇作乱;域内又多丘陵,山越潜伏,民风剽悍,颇为难制。此地原是府君奉天子之命亲领,若是孝廉能继府君之职,瑜以为日后的任务应当逐渐变剿为抚,携山越之民来内地,逐渐施以教化,再令兵士屯田以守边境。此外,瑜以为治理会稽,疲难只是一时之事,假以时日,其地富饶当不在吴郡之下。”
“哦?”
张昭想了想,道,
“公瑾说会稽富裕,可是因为煮盐一事吗?”
周瑜微笑道:
“正是。盐乃民生之命脉,所谓‘山西食盐卤,山东食海盐’。目前青州、徐州的沿海地带,盐场甚多。江东虽然只有海盐、盐官两处处盐场,在食盐一事上便已不会受制于人。日后还当继续发掘,改进盐法,庶几获利。”
“若从商贾之事上获利,那可不合乎王道。不过我不是迂腐之人,为今之计,该当便宜从事的,也只得如此了。”
张昭笑道。周瑜知道他是当世大儒,向来贬抑工商,口头虽如此说,其实听不惯商贾之事,所以本来还想谈一谈会稽的丝织之业,也就转了话头,手指继续往地图的西北指去:
“丹阳(包括安徽东部、江苏西部、浙江西北部分)郡现在是吴太守(吴夫人之弟吴景)所镇守,他是孝廉母舅,是破虏将军(孙坚)一手抬举的。现有太夫人在吴,她们姊弟一向很是相得,吴太守自己族内人丁又少,必得依托孝廉,所以不会有甚异心,这一郡暂可放心。”
“豫章郡(范围大致同今天的江西省)是孙伯阳(孙权堂兄孙贲)所领。在府君的堂房兄弟之中,他与府君最是亲厚,战功最厚,威名赫赫。有他镇守,豫章可保无虞。”
张昭插口道:
“听说豫章郡内有大湖,名为鄱阳,古代称为彭泽,在柴桑(今江西九江)处汇入长江。我虽未亲眼见过,听说此地极适宜水军操练,公瑾可知?”
周瑜道:
“晚辈曾去过此处。那鄱阳湖虽为大湖,其实沼泽遍布,河汊纵横,与太湖这般数百里一望无际、水天相接的盛景,大异其趣。皆因其汇集了多条水系,且周围高山耸立,气候变化多端。且是水势多变,深浅不一,颇为凶险,若说利于水军操练,开阔眼界,锻炼胆魄,那倒是实情。”
他见张昭听得入神,令童子为二人换了热茶,稍作歇息,又道:
“庐陵郡(大致在今天江西吉泰盆地)其实本是豫章的一部分,今年府君才刚分置出来,目前由孙国仪(孙权堂兄孙辅,孙贲胞弟)所领。此郡地势凹陷,山脉环绕,地土肥沃,民间富庶,乃是冲要之处。晚辈在此处带兵已有两年。孙国仪此人……”
周瑜突然缄口,张昭便追问一句:
“公瑾怎地欲言又止?难道孙国仪也有甚不妥么?”
周瑜慢慢摇了摇头,
“晚辈现在也没法说,只请张公留意。人心难料,破虏将军(孙坚)出身寒门,追随者尽是富春子弟;府君也尽以六郡之地分润血亲,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张昭是深知任人唯亲的情弊,也明白一时之内无法措手,便道:
“余下便是庐江(今安徽南部和江西部分区域),这是公瑾贵处,想必更是了如指掌。”
周瑜是庐江舒城人,他听张昭提到,只是一笑,道:
“张公说的是了。庐江与许都相距不远,久慕中原风化,人口也是众多。当年府君在此血战年余,攻城掠地,杀人如麻。如今人心向背如何,确实甚是难料——瑜是肺腑直言,张公莫怪。”
张昭听他提到孙策当年受袁术命令,攻打庐江之事,叹了口气,道:
“公瑾所言确是实情,我也知之已久,怎会怪你?庐江数战之地,从属不明,险恶非常。如今的郡守李术,那人是亡命徒的性情,先前府君在时,爱用这等人,也只有府君制得住他们。如今孝廉为主,主少国疑,我看那李术只怕有些靠不住。”
周瑜道:
“李术究竟是府君所任用之人,去年他刺杀扬州刺史严象,乃是受了府君的命令。自古父债子偿,李术杀死朝廷职官,这桩仇怨恐怕最后还是要着落到孝廉头上,这是不可不防的事情。”
张昭点了点头,又思忖片刻,然后道:
“总而言之,要洗清污名,结交靠山,我看必得依托许都不可了。只不过如今中原局势方乱,袁绍欲袭击许都已久。他兵多将广,其势汹汹;曹氏虽是兵少,却是把持朝政,而且那曹操乃是不世出的枭雄,将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既是如此,却让孝廉如何抉择?府君薨逝前说‘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这壁上观却是不好作的,眼下就需拿个主意出来!”
周瑜平静地道:
“张公请勿烦躁。咱们身为人臣,固然可以有商有量;孝廉不日便是一邦君主,他做事怎能首鼠两端?是否应该投向许都,这是决定江东去向的大事,咱们无法做主,待到入府觐见之时,当面禀明,向他请命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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