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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伊葛相因着在上老王内帐外驻脚避寒,竟得听了大相之策,一时心炽,便要入内自荐。就听大相低声又说了句甚,上老王笑道:“大相,你自来先事虑事,总要求个万全。却不知智者千虑,或有一失。便是此次事有不谐,亦作平常罢。”
大相道:“老奴只怕误了我主的大事。”半晌,才听上老王道:“霍厄坦,我的兄弟,当初阿弥勒佛见证,我应了你,便不会食言。倒是你,日日披着这身奴衣,当真忘记你也曾是西漠的铁佛么?”
伊葛相听到此,心下悚然,只想立时掐了双耳去,然又不禁凝神,要再听他如何,却听得外间尖哨呼啸,穿营而过,引得旌旗猎猎,却是又起风来。
此时千里之外,祝其神京,夜漏未及三鼓,灯火犹明,行人尚有。小经纪些仍支着车担,扬声唱名,揽人来尝自家茶汤小食。
忽间四下簌簌细响,却是撒盐般下起雪珠,落地便融。才一时,那雪珠换作雪屑,再换作雪羽,竟漫天飞花一般急下起来。
小经纪些却无归家之意,倒支起棚来,加力的叫卖。这倒是买卖做老,才知晓的算盘经。果不多时,便多有僮仆出得门来,要备酒食,却是家内阿郎已叫铺了毡子,起了炭盆,便要围炉赏雪了。
路上行人些却是便给,寻着那生火的碗头店驻脚,带尝些食儿,赏雪隙间也可慰慰舌魂。
这一来,神京内外都翻沸起来,倒比前些日子那灯会更闹热几分。
此时路上匆匆走来一人,径往一家棚下。那小经纪偶一抬头,便觉眼前一黑,不由错步仰后,却是眼前驻个黑长汉子,衣衫脏污褴褛,倒似才捅过灶孔儿扫帚,又似墨池里才滚来笔头,上下只见黑,眼睁合间,两大白眼仁儿,忽忽左右的晃人,吓煞人也。
那黑汉似也知自家面目骇人,便咧齿歉然,道:“敢问阿这,元太师府上可是自这边去?”却是大泽那面的土音。
那经纪人见他不是买卖,又计较吃的那一吓,便作耳背不闻,那黑汉只当他未听见,便又重说来。那小经纪假作手忙,背身去只拿那巾子抹那些桌碟家什。
黑汉见此,怎还不知晓人不欲搭理,将胸内意气运了又运,才待再开口一回,倒是棚下歇脚的行人,见他眼不对,忙笑道:“却正是,兄台可是初次来此?”那黑汉忙拱手颔首,道声谢,便又匆匆离去。
行过两道街口,再不见人迹,只见两旁街道,皆是高墙。这黑汉一头行来,一头细看,行得几步,就见才见一道朱漆门脸,两侧张了斗大的赤锦灯笼,透那雪帘,氤氲出一团出红晕。黑汉上前,见那灯笼上书了二字,这黑汉却不认得,也不管他,近前上手便拍,不多时内里应声,却道是崔家。
途中又见几户,皆是赵钱孙李之类。黑汉只当受人戏耍,待要回身去寻人出气,就听前方有人声,忙几步上前,果见还有一户。却是那家人才将掩门入内。
黑汉忙道:“那边哥哥缓步。”那门公回身露出半面,嘟嘟哝哝道:“你是何人?怎的半夜来扰!”黑汉忙上前道:“敢问一声,此处是元太师府上么?我有急事拜见太师。”
门公却道:“可备了贴?待我递贴,明儿再来罢。”黑汉迟疑起来,门公见此,便要合门。那黑汉“哎”着忙伸手去隔。
那门公不妨,就叫那门磕在额角上,顿时“哎哟”了一声,口内叫道:“你这人!我与你有仇?有怨?却来害我!”
却听内里有个声音道:“甘草,大郎问你,门外大呼小叫作甚!”那门公恨恨,却还道:“你等着罢!”便拔腿往内走,黑汉急了,竟也推门入内,口中道:“老哥哥莫走,千万与我报一声。”
那仆下些见人闯入,连连呵斥。黑汉忙驻了脚,进退不得。只听有个清朗声音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何事要见家父大人?”黑汉忙往声音来处望去,就见一十五六年纪的郎君,身着素袍,立在廊下,此子身量虽还不足,却也是如松如玉的人物。
此人正是元嵩长子,元奉嘉。黑汉不曾近身看过这般人物,心下自惭,口中喃喃道:“小人郭——郭寿。却非定要拜见太师。”
旁那仆下已嗤道:“这却是个混沌的!只当自家们府上是随他来去哩!”便喝人来将他出门去。
元奉嘉喝止道:“知山!”又看向那郭寿,拱手道:“原来是郭兄!那不知?”郭寿这才急急从怀里摸出一物,道:“烦将此物交与太师,千万千万!”说罢便要离去。
元奉嘉却想到:“放他走了,若一会阿爹有话要问,却哪里寻他去。”便道:“这天气寒凉,郭兄不若到厅内饮盏热茶再去。”
斋房内,元嵩静坐凝思,心下却不宁稳。便将今日君臣相对,又字句重思了一回。
圣人先问河西路之势、秦虎臣之能。那秦虎臣本为秦妃之兄,昔年与圣人也是极为捻熟,怎的倒问起他来?
然圣人双目眈眈,他又怎能迟疑,只得照实说来。尔后再问冼桂玉。待他道冼桂玉武艺壮猛,胸有韬略,不逊秦虎臣,那一时,圣人似有所动……
此时再思来,元嵩已度得圣意。
思量间,外间响动,元嵩不悦,唤他那长随道:“甚事?”便有一仆躬身而入,口中道:“阿郎,有客来访,送来了这物”。
这仆正是元嵩长随,名唤一渠。抬眼见元嵩榻上端坐,忙近前奉上一物。
元嵩见是一封书,伸手来拈,孰料那封内有物,且未封口,这一过手,就听得“啪嗒”一声,信中掉出一物。
元嵩侧头看去,心中一紧,要起身来捡。那一渠手快,弯腰拾起,奉到眼前来。元嵩只盯着那物,已是止不住惊骇,一把夺过,只凑近前细瞧。
那却是半截素身长簪,簪头五福捧寿。烛火映照下,簪身莹润,上书“贺祖母喜寿,孙儿维岳敬上”,一行小字,个个宛然,此时在手中抖抖索索,迤出道道暗红流辉,似是血光。
此簪是他亲手雕成,贺前岁祖母喜寿。祖母自得了它,喜不释手,片刻不离身畔。如今簪得一截在此,祖母又在何处?
再想,元嵩腿软脚麻,已立身不住,跌坐在榻上,只将簪紧握,半晌才勉强定神,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一渠见阿郎神色有异,忙道:“外面有人求见,便是他送来的。”
元嵩忙立起身道:“速速请来!”一渠还未起步,又道:“请至前厅内!”便齐往前院。一渠还欲随行身后,元嵩已喝道:“还不速去!” 一渠忙不迭的去了。
孰料,雪急天黑,加之元嵩神思不属,才行出廊下,就脚下踏空,作了个葫芦滚下几阶去,顿时头破血流。
只一渠已去得远了,夜半时分,一时也无人得见。元嵩晕晕沉沉,叫雪掩了半身,寒浸入骨,这才醒转过来,慢慢挪坐台阶上。又想起另一名唤一镜的常随,夜间便在左近歇息,忙连声呼他。
一渠在前厅候了又候,不见人来,忙回转来寻。走到那廊下,见阶上躺倒一人,忙上前细看,不是阿郎却又是谁?只见他满面血冰,紧闭双眼,口中犹叫“一镜”。这一渠就唬得不轻,一面去拖,一面大声呼救起来。一时,整个府内都叫他惊醒。
众人将元嵩护进屋内,烛火下,见他人已是昏了过去。那元奉嘉,一面叫人拿了帖子去请大夫,一面让人烧了热汤来,他亲系了袖角,与父亲清洗。
待见那满脸伤痕,奉嘉悔懊不迭,父亲自来皆是从容自如,何时这般狼狈?若是亲在父亲身旁侍奉,如何也不至如此!且这一家之主直在雪地里躺了半夜,满府竟无一人得见!待听父亲口中犹喃喃 “一镜”,心中越发恼恨,问道:“一镜呢!怎不见他?”
旁便有个女婢道:“近晚时分,见他又在饮酒,这会怕是在哪里醒酒。”奉嘉骂道:“日日喝得烂醉的泼奴!都与我寻去,看他又醉死在哪里!”
一众人便满府的去寻,果是在廊下小屋里找见了一镜,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酒气熏天,鼾声如雷。众人无法,只得用水将他泼了,又扭手提襟,好容易才揪着去见了奉嘉。
那一镜糊里糊涂,被扭进了屋内,猛一见云雾蒸腾,还道是梦中,笑道:“咦!这莫不是到了仙家!”便要挣手去捞那云气。
那奉嘉正屏后舀热汤与元嵩驱寒,侧头见一镜这般不堪,愈加恨不得将他肉片片儿。当下自桶中舀汤泼去,喝道:“泼奴!父亲便在垂花门那里摔倒,一直唤你!你——你倒只闷头鼾睡!”
这一镜又被一泼,已醒了几分,听得此话,却将那剩的几分醉意化作胆气,将头扭至一旁,道:“今夜并不是我班直!”奉嘉听得此话,气的直指着他道:“你!你!”已是语无伦次,恶从心起,便将手中舀水的木瓢一把摔了过去,却是磕在一镜额角,裂了两半。那一镜顿时哎哟一声,捂头蹲下。奉嘉犹自喝道:“与他三十棍子,远远的卖了出去!”
众人一惊,要上前求劝,只一来大郎气怒头上,二来一镜向来只认酒,与众人也无十分情面,谁愿为他去领这汤头?那闯祸的一渠,愈加不敢上前。正犹豫间,有微声道:“大哥儿,制怒。”又听得身后水响,却是不知何时,元嵩已醒来,正要扶着桶沿起身。
奉嘉忙上前去扶,元嵩摆手道:“还不至此。一渠,去与客人道声恼,请他至客房歇下,余人自散去罢。”奉嘉听得此话,又见父亲颤颤攀桶,蓦地红了眼圈,伸手围了父亲,待父亲转过屏风后,才回头道:“先锁柴房里去,待阿爹好了再发作他!”
旁边便有仆从去拉扯一镜,却见他指缝间流出血来,也不敢声张,只将连拖带拽出门去。
那一渠本听了元嵩那话,急急出门,不一时返来,道:“阿郎,那人已自去了。”
然待找到那信,却是各个相觑结舌。
原元嵩那时神魂恍惚,只将信握在手中,便与一渠出门。尔后失足、昏厥,那信便落在雪地中,后仆役些皆近前相扶,更是将那地儿踩踏的一地狼藉。那信也是作了一团糊,勉强看出个纸模样,那信上内容,却是如何也再读不出。
次日,圣人早朝,见下方并无元嵩,心下纳罕,道:“怎的不见太师?”堂下众人面面相看,却是谁也不知。身边常侍阳榖忙俯身轻声道:“陛下,昨夜元太师发了重症。”圣人便不言语,只与众臣议事。
待圣人退朝,才入内宫,阳榖便跪地道:“老奴有罪。昨夜丑时初,外间便有讯来,道是太师昨夜接了一讯,当时便有不妥,招了大夫,都说是不十分好。陛下昨夜辛劳,子时才歇下,老奴便自作主张了一回,只将条字呈在案上。求陛下罚。”
圣人一面走,一面笑骂道:“你这老物!我还未说,你便唱作起来。叫我如何罚你?!起来罢。”阳榖只得谢恩起身。待入了四辐殿,圣人又道:“你亲带太医,到太师府上,与我瞧上一瞧,也替我抚慰太师。”见阳榖拜退,又道:“叫他好生将养,早些回来,我还等他。”
阳榖便退出殿去,见圣人犹自立在案几旁,便招了个小侍,道:“到飞鸿殿去,请晋宁贵主……”话还未说完,圣人已是听见,隔窗骂道:“阳榖,你这多事的老狗!如何这般可憎!还当朕是垂髫小儿,时时需得人陪?!再多言语,朕便使你去乐陵!”阳榖拜倒,连连请罪。圣人愈发破口大骂,又将那案几上茶盏花尊都掷出殿外。
一时殿内外,众宫女内侍,皆闭了六识,只当自己是那尊兽屏帘些。
却听得“嚯”一声,众人听见,无异得闻天音,虽仍不敢动弹,却松了口气。
殿内圣人已道:“是晋宁来了?进来罢!”
众人各个躬身屈膝:“见过晋宁贵主。”再抬眼看去,皆有些忍俊不住。却是来人头戴掐牙狮子盔,身着鱼鳞细甲,外罩绯色狭身窄袖武士袍衫,腰间紧紧束了五色虎口革带,足蹬斜片犀皮云纹靴。却哪是甚贵主,分明便是个小将模样。
然来人确是晋宁贵主。如今圣人膝下,帝姬数人,唯这晋宁最宠。
一来圣人爱屋及乌。晋宁之母秦妃出自武世门方,身量娇小,却不好脂粉,最好舞枪弄棒,排兵演阵。
昔年秦妃有孕,便笑言左右道:“若得生子,定授他兵家技艺,教他代母守疆。”圣人闻之而嘻,道是如此便封晋地,为“晋王”。
待到十月胎落,却是生了贵主,秦妃并无半分丧落之气。圣人见了,也不食言,依旧封在晋地,常戏言贵主为“晋王”,而这秦妃,得了此话,竟真真将贵主充作男儿来养。
二来却是晋宁自身。因着随秦妃,也养得她喜时欣然,怒时戚戚的娇憨情形。圣人每每与她相处,只觉喜怒纤毫,见之如镜,端是的身心如涤。况她又不凌下,每每圣人不宁,宫女内侍些便来求她,十有六七,便是她前来安抚。这般一来,圣人只觉着儿女数人,唯晋宁知疼知热。
如今她来,怎不叫众人齐齐舒气。
晋宁进得殿来,却不福身,只打了个躬,道:“儿晋宁拜见阿爹!”圣人见晋宁一身伶俐俐的装扮,已是满眼笑意:“你这身是去偏了你阿娘的罢?”晋宁嘻嘻笑着,也不回答,也不待圣人唤起,上前把住圣人手臂,道:“阿爹观我今日如何?可当得将军?”
圣人端详,见她样貌愈发肖己,神却肖秦妃,眉眼甚是飞扬,勃勃有英气。心下欢喜,口中却道:“你明年便可插簪,怎还是这般?”见晋宁欲驳,又道:“好,好,你当将军?只如何行军操练?是领些宫人内侍,去园里摘花扑蝶吧?”晋宁嗔道:“阿爹!你只说如何便可!”圣人笑道:“晋宁自是好的,你说该当如何便是如何。”话赶到此,忽念及自身,虽为四海之主,亦因为四海之主,竟是半点不能“该当如何便是如何”,一念生来,不禁黯然。
晋宁瞧见,铿锵道:“阿爹一味敷衍晋宁!今我已熟读兵册,练得拳脚,怎当不得将军!待我领军一二,也自能护卫家国,为阿爹分忧!”圣人轻拍晋宁,道:“晋宁有志,阿爹心中欢喜。若你为男儿,阿爹必为你立车骑大将军。”
晋宁却把圣人臂扔开,立直身道:“阿爹!只许些空言来哄我,实在太过!晋宁虽是女身,这思报之心,不曾逊男儿分毫!阿爹如此看我,晋宁却是伤心!”圣人见了,笑道:“罢了,这哪里是思报来的?只怕又是来讨债。你也莫伤心,只说要何物?阿爹予你便是。”
晋宁闻言转笑,道:“阿爹你怎知的?!那赐我一个将军便可。”瞥见圣人面色,忙又道:“若将军不可,可先授校尉。只待我以后立得军功,阿爹可勿忘了。”又是一番撒娇弄痴,圣人抵挡不过,只得道:“依你便是。依你便是。”
晋宁得此金言,欢呼一声,忙上前拜谢,又问何衔。圣人胡口应道:“授你‘簪花’一职。”晋宁拜谢后起身,傲然四顾,着侍者呼“簪花校尉”,众人亦凑前相趣,晋宁便随手指点,将伍、队都指定了来,一时殿中言笑晏晏。
晋宁又问帐下军士,圣人便笑言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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