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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继迁父子一夜细话,到了二日,继迁先去面辞上老王,后再嘱了继相数句,便出营与姜氏等人会合,一路去往上京。
而继相,他本就是慧捷之人,否则也不会年未弱冠,便高中桂榜。昨夜听了继迁的教,不似原先那般愤嫉,且比继迁还进了三分。譬如继迁与他道:“在人檐下,不得不低头。”继相解的却是:“眼下这低头一事,非是不得不为,而是必要甘心为之。”故他也不待继迁离去,便早早候在大相帐外。自此,每日里朝起捧巾,暮至焚香,跟进随出,候大相随时唤用,便用心做起随侍的份事。
他自不知,只那“甘心”一念,却是已得了奸枭的根本。而他日后惹人的嘲颂嗟诮,便自此微时起。
此时彼处,有一人,却是万分不甘,便是那海宁路都总管刘元良。
原这刘元良自伏津逃出,也不敢留停,径往南行,绕过陇恩,又至北子关。他自来狂妄无边,虽知弃土乃是大罪,依旧不放心上,想着回京,哭求几句,再不去直面北胡那班凶煞。
孰料到北子关,迎头便与宣旨的天使撞上。那一行人内,便有数个认得他,当下备了香案,着刘元良跪地接旨。
原是圣人令他兼都统制,总领冀宁路、河北路、海宁路雄武等六军十五万将士,拒抗北肃。
这话听到耳里,直如雷轰在头顶,心下暗苦:“万苦才逃出命来,如今却要再送命回去!”待那宣旨官连催数次,他才接了旨。
然世间两截心意的人甚多,这刘元良也不例外。待接了圣旨,手握十数万军,又有旁那一众人皆来贺奉。刘元良气足,不免又意高起来。当下兴兴头头又往北地转回,只待在陇恩将那十五万大军聚齐,直面御悍,以洗前辱。
此时这一行人,再无丧家之犬、漏网之鱼的惶急,竟将那来时几日的路程,走足十数日去。
眼见将到陇恩时,身后又有一行人赶上,亦是传旨与那刘元良。
当下刘元良听旨,再遭雷轰。
却是圣人已知海宁路三州失陷,刘元良弃城而逃,当下暴怒如雷,一面急派邢州节度使、秦凤路都总管华错兼都统制,一面使一队拱卫军星夜兼程,拿刘元良回京问罪。
此一次,刘元良纵有万分不甘,亦不敢不接旨。
一时,那军士些左右上前,与刘元良卸了甲盔。待要解内里戎衣,刘元良自来惧寒,忙与那拱卫军将领道:“休要解了,休要解了!看我昔日与你些同袍,与我一两件御寒,也留一份面皮!”
那拱卫军将领名唤李从谦,自来就有几分热血,听闻得北地惨事,已恨不得亲身上阵,与北胡厮杀。此时听刘元良这番话,冷道:“劝都统制莫再提甚面皮!也莫提同袍二字!如今我拱卫军面皮,已先让都统制践踏尽了!”
当下让他止着了中衣,又叫人推过囚车,将他坐在内里,起解上路。
刘元良见此阵仗,只当是圣人意思,心下不免几分惶急。然这刘元良,自小便是越急要关头,越能盘谋,此便是人所说的急智了。
三两转念头,刘元良便定下计来。先是寻那霍褒,要行一计移祸江东。岂料,那霍褒早见势不谐,偷自溜走。刘元良不思自己先时杀人而后救人,救人又为杀人的假,倒怪人不肯作他挡箭的盾牌、替罪的羔羊,气得暴跳。幸喜他那随身侍卫,未在被解之列,便使他送讯入京,要他家老国公来救他一救。
过了大河,刘元良也不再嚷冷求衣物遮寒,存心要弄出凄惨模样,叫圣人、老国公生悯,免他一二分罪责。
待入神京,果有一伙人候在诏狱前,甫一现迹,那人些上前,与李从谦言语。不一时李从谦便领了他那一队军士离去。
刘元良见那人些皆着常服,不知祸福,越发火焦焦的心急。就见内中一人走近前,躬身道:“刘都统制,咱家乃是入内省副都知付大温,奉圣人口谕,前来接您哪。”刘元良见他言貌和曦,愈觉不妙,顿时伏地嚎啕道:“付都知,可候着你来!带我去见圣人罢,我冤哪!”
付大温道:“都统制莫要伤怀,咱家这不来了么?得罪!”说罢退了数步,点左右道:“绑了!”
那左右人听令,一把将他拉下车,抹肩压颈,道道绳索来绑缚,刘元良心下反倒稳了些,口中直叫:“轻些个,臂膊要折!”便有谁,将那汗气哄哄的巾子塞进口来,直将他缚得如个粽角才住手。又有人来拎了他头尾,扔进一辆马车,便扬长而去。
那车内刘元良,一面暗祈他这苦肉计,能撩动圣人一二;一面四下张望。然那车内被遮得光亮也投不进半丝,也只得罢。
如此行得半多时辰,那马车才停了下来,刘元良口中巾子被抽出,依旧被人揪了两端,拎出车来。猛觉眼前炽亮,忙闭了眼。又行了几步,待睁开眼时,已被人猛扔在地,痛的他几将闭过气去。
缓得几口气,刘元良悄悄睁眼,四下偷瞧。却见入目之处,件件眼熟,却是他少时常去的一个去处。
那时圣人回宫后,他便以侍读之身伴圣人左右,两人常偷出宫去,偶有饮酒,便会潜至此处,待酒醒后再回东宫。故而两人便与此处取了个 “醉归”之名。
醉归,罪归,眼下他不正是戴罪归来?心下不由连叫“苦也!休也!”忙又闭眼。不料已叫人瞧见,那面传来一声冷笑:“怎的?自知罪重,就这般装死?”刘元良只得睁眼,勉力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那边案后果露了半截锦袍,笼着一双金线龙纹的青履。不远处站了一人,垂手而立,正是圣人身边常侍阳穀。
刘元良只得咬牙低头,弓起身来,往那边拱去,口中号道:“陛下!想苦臣!想煞臣了!”那案后之人抬眼,剑眉入鬓,双目微挑,蓄了短髭,果是刘元良幼时亲伴,当今的圣人。
只他此时眉间积惫,眼中噙冷,听刘元良如此嚎叫,切齿道:“刘都总管,朕也想杀你了!”
刘元良听圣人这番戾气腾腾话语。拼命拱上前,一面去蹭圣人袍履,一面痛哭:“陛下,陛下!臣实实该死!不敢求陛下恕罪!只那北肃毛子实是凶悍,臣拼死也抵不住啊!”
圣人却是将他一脚踢开,冷笑道:“拼死?!我怎听得你一路南来,迅疾如飞,为此还得了个名号?”刘元良不意圣人也知这事,当下心怖,只得充愣。
圣人见他如此,冷哼道:“你也莫在我面前弄鬼!”又与旁阳榖:“你与他说!让他也知晓自家威风!”那阳榖看了刘元良一眼,惜言如金,吐出三字:“飞将军。”
圣人嗤道:“飞将军?好你个飞将军!”又道:“幼时曾与你同学过屏山先生的汉家飞将雄,你可还记得?”见刘元良点头,圣人道:“诵来!”
刘元良见圣人倚着案几,已微闭了眼,只得道:“汉家飞将雄,夜战芜战北。”却再开不了口,圣人道:“怎的不诵了?”睁眼见刘元良蜷伏在地,不声不言,道:“你不开口,我来替你!”便站起身:“双刀斫尽刓,月暗穿围出。”到此声颤不已,而刘元良已是仰面大哭,圣人却声渐尖亢:“低头拔胡箭,却向胡军射。”“舍生如弃唾!殲敌甚摧枯!” 激愤之下,竟是抓起那案几上鼎炉花尊物件便掷了过来。
顿时几物击中了元良头面,血流如注。元良不由痛呼,圣人却不歇手,口中吼道:“刘元良!你自幼要当的大将军!哈!却是这样的么!你怎敢如此!你竟敢!”一面将四周物件砸了过来。
刘元良不敢退避,只得闭目惨嚎,硬捱受着。良久,不再有物掷来,元良忙偷眼瞧去,却是那四周都扔净,圣人正四下寻摸物件。元良心内稍缓,转眼却见墙上竟还挂着一把饰剑,也顾不得呼痛,忙滚上前去,挡了圣人腿脚,大呼“饶命。”圣人已是泪流满面,口中咻咻喝道:“你算甚鸟的飞将军!?飞身逃命的飞将军么?!”又回身四下去看,果见那饰剑,挣身去拨,刘元良顿时惊得魂飞,一面牙咬圣人裤脚,口中含混叫道:“陛下!恕罪!求予罪臣再出战赎罪!赎罪!”
圣人猛踢数下,见他不开,骂道:“你是何成水,我如今已尽知!赎罪?!你只会弃民不顾!葳蕤不前!临阵脱逃!你心中何曾有这家国?!何曾有我!”那刘元良已嚎啕大哭起来,道:“陛下,罪臣真的固守了呀!臣是有罪,可那三厢将领都逃了,臣还守了三日,不!五日!真的是孤守呀!”圣人越发狂怒,怒喝道:“若不是此,你当今日还有命在此!”竟扑上前去张掌蹬腿,便是暴风急雨般的一顿拳脚。
那元良本已是头破血流,这番下来,发髻散乱,衫烂靴丢,愈加不能看。
旁那阳榖看着不像,上前扶了圣人:“陛下,歇歇手,哎哟,手这伤着了!”却听窗外有人叫道:“阳常侍!莫阻了阿爹,让阿爹教训他!”听着却是个女孩儿声气。圣人回头喝道:“晋宁!”就见窗外人影闪过,脆生生丢下一句“不是我!”便噼噼啪啪跑远。此一来,圣人也罢了手,待那阳榖上前与他前后理了理,丢了一句:“自到四辐殿去!”便愤愤摔门而去。
刘元良眼见圣人离去,也不见人来与他解缚,只得滚到门边,大声呼救,良久才有个小侍伸头来探看,见刘元良那边,惊得一溜去了,半晌才带人来。众人见刘元良那般模样,只得苦苦忍笑,又不敢再迟延,只得与他解了。
刘元良也不去管他们,扶墙慢慢瘸到了四辐殿。还未进殿,就听殿中有人高声。元良探头,见圣人端坐案后,而他家老镇国公竟也陪坐在旁,两人皆是垂目不语。面前却有两人吵成一团,一人在旁苦劝。细看正是御史大夫颜轸、太师元嵩及太尉崔庆甫这三公。
元良悄悄上前,跪伏在地。听那御史大夫颜轸道:“河西路何等紧要,崔太尉不会不知罢!若失屏山,北地势必不稳,到时那北肃扼我刑、相两州,河西道便孤悬在外!若河西道失,我祝其便是以腹肋示人,到时不止北肃,只怕西洲、南疆众部,亦会如蚊蝇逐血,狼拥而至!”说罢又向圣人拱手道:“陛下,还请使将再陈冀宁、河北两路,与华错呼应,以阻北肃于屏山之外!”
崔庆甫见颜轸归怨于他,自是不服,驳道:“颜大夫此言过甚!単水北岸,与屏山相挟,地狭且长,镇又多孤小,极不易陈兵;且俗近北肃,多年来只是羁縻,并不得制。如此情形下,那屏山纵然再险,又有何益?却是得之无利,失之无害。倒不若以此诱那北肃,暂以単水为界,北肃性钝且贪,”
话未说完,他头上已是重捱了一记,冠带歪斜。却是颜轸夺了小侍手中拂尘,倒柄痛击,口中怒骂道:“你也知他性贪!倒还将地与他!”一时众人皆若木鸡,只看颜大夫气势汹汹,将那拂尘舞得风起,追打崔太尉。崔太尉早前已中了数下,痛彻入骨,只得避其锋芒,四下逃退,口中只叫“斯文扫地”。
刘元良见崔太尉肚腹宽肥,而颜大夫却是枯瘦如枝,此时两人一追一逃,说不出滑稽,便忍不住扑哧笑来。圣人怒瞪他一眼,又去斥两人御前失仪。两人急忙跪地,皆称有罪。
元太师便上前道:“陛下,而今未战,却先割地示弱,那北肃向来狼贪虎视,怎会因此止步!然一味求战,又恐伤陛下爱民之心。” 刘元良听到此处,忍他不住,又“咭”笑出来。却是这元太师最擅两厢调和,故得了个“元瓦匠”的诨名。此言说来,却是名至实归。
圣人听元良连笑两次,内火又盛,冷冷道:“刘都总管何事如此怡悦?独乐不如众乐,不若说来,叫我几个心焦之人也得开怀一二!?”元良才笑出声,便知不妙,只此时已迟,伏地叩道:“罪臣突想起我四方六军百万之数,擒虎驱狼,自不在话下!不由心喜。”圣人挑眉讽道:“哦?我是有百万之师,然与你何干!刘都总管,纵你手握百万虎狼,你敢求战么?”
元良却道:“陛下,罪臣无能,不敢……”那老国公已抬眼看来,元良若陷火窟,忙伏身道:“不敢……不敢求恕,但求陛下恩准,许罪臣以戴罪之身,与北肃直面一战!”圣人哂笑:“你信么?我是不信。”
那边老镇国公道:“陛下,容臣一言,我祝其一土一木,皆是太祖领我等以命博来,怎能随意沦失?!北肃想要,亦以命来填,断无双手奉上之理!”又看向刘元良,冷然道:“你失了陇恩,本是死罪!你若要陛下舍你一丝活命机隙,便自去将伏津夺回!”
“求陛下全老臣一片苦心。若他此去不能夺回伏津,陛下与他前罪并罚。若是忧心他又临阵脱逃,叫他起个誓来也可。”
众目睽睽,刘元良被逼不过,不由恶向胆边生,抢过小侍手中拂尘,一折两截,誓道:“黄天在上,厚土为证,若我刘元良此去不拼死上前,临阵脱逃,便叫我与我家太公同此拂尘!”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那边老国公已是哈哈大笑:“好!好!这多儿孙,只你最随我!若你战死,我便将你灵位置在我之上!”元良翻眼道:“你那位置,留与你自己!谁个厌烦与你争去!”
圣人无法,道:“今暂且与你记下,以策后效!”
然话虽这般说,依旧记了脊杖四十,又令他以戴罪之身,为海宁路建雄军副将,归华错麾下,两日后便出京。
老国公道:“陛下,事即已定,也不待那一日,明日便叫他去罢。”
这回京不过一日,竟又再赴疆场,刘元良实实不愿,无奈那两人眈眈而视,也只得忍吞了这口气,跪伏领命。
次日,刘元良便领了老国公为他亲备的五十护卫,出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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