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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大相与上老王一夜未眠,分说国计,内中便有一件是那“千金马骨”之策。上老王胸蕴雄志,听明其间利害关节,当下应允。
然那“马骨”继迁,不知自家身价已涨,犹自难眠。辗转间,即有“伴君如伴虎”之苦,亦有“父子情深苦亦深”之恸。
便在昨日,上老王终召见了继迁。
只是继迁跪地良久,那上老王才说出一番话,当下叫他心惊肉颤,冷汗泠泠,唯有额贴地面,口中应是。
“听大相所言,此次取了単阴,你也从中助力。前事如何,你自去处,只愿你从今,只做白翎雀,勿要学那鸿雁。”
白翎雀寒暑常在北方; 鸿雁却是遇寒则南飞就暖。
那上老王见他惊惧,冷哂道:“不想子是虎狼,父却是雀兔一般!”又道:“我北肃最敬勇武。惜继家大郎生在继家!生在祝其!”
继迁心下酸恸难忍,只咬牙回道:“大王,所言甚是!”
待到晚间,上老王诏下,恩授他畏义侯,食邑二千户,赐了府邸仆役;却是未提府仪。
听得此赏,继迁只觉满口苦涩。当下便欲复了本姓,将姜氏等人送至京都安置。
不料继相听得此事,当下冷笑道:“捧出这心,莫非人黑珠子里便照见你不成?”继迁见他不解自己苦心,怒道:“住口!若是此怀怨之言被洩,又是一桩过事,看到时谁来相救!”
继相却讥诮道:“阿爹不必忧怀!你助北肃,灭単阴十数万人,如此大功,也能抵得我一两次言语冒渎。再不济,那大相也说了,他与你同殿为臣,相交莫逆,此等微事,他自会为你开脱!”当下便摔帘而去。
自来人伦,长有舐犊之爱,幼有孺慕之情。而他这对父子,如今却是怨愤相对。
继迁颓然闭目。他一夜未眠,此时目眩神晕。然纵闭目,心内仍纷乱如麻。
当日确拒了大相所求,两人更是不欢而散,何以在大相口中,便有内合之功?然大相凿凿有据,莫不是真有人与北肃里勾外连?那又是何人?
再一细思,继迁只觉得额角突突跳动,眼前如堕暗夜。
帐外,继相立在帘边,自隙中木然看着父亲。他自是知道父亲所言在理,只是今时今事,如何让他意平!现下见父亲颓糜老态,心中竟有些莫明快意。
五更鼓擂,营中各帐渐次有人起身。继相回神,就听有人唤“三郎”。
来人身魁貌稚,正是那晚出入继府的少年,亦是上老王的幼子,伊扎合。这伊扎合见他回望,便以生硬的祝其官话道:“三郎,你在作甚?”
继相却是不愿以祝其官话与他对答,幸他之前,略学过些北肃官话:“三王子来此,不知有何事?”伊扎合并不在意,只殷殷道:“自今日起,父王允我独领一军,你可愿与我同行?”
继相自是不愿,然今主客颠倒,再不能拂袖而去,到底只笑道:“那今后小人若有礼数不到,言语冒犯,还先请三王子恕免。”
说话间,大王子乌巴领了几个亲卫,顾盼而来。恰巧听了个话尾,一面笑道:“继相,你这般模样,若随了本王子,勿论你如何冒犯,必无此忧。本王子便去与父王讨了你,如何?” 一面又去睃视他。身旁那几个亲卫亦是挤眉溜眼。
继相虽是初到营中,却已知这位大王子阴狠毒虐之名,当下脸色铁青,浑身战抖。那边伊扎合却道:“大哥!三郎已是应我。父王也是允了!”言语间便带出许骄矜来。
乌巴实已知此事,只是见继相怒不敢言,愈加得意,也不理伊扎合话,只与继相道:“你可莫自误了前程!别人可不似本王这般体贴小意,别到时受了委屈,无处诉去。”众亲卫见了,便也轰笑起来。
继相怒极生计,立时作慨肃声道:“继相虽是微下,但也胆敢一言!三王子秉持弟恭,大王子言行,却失兄友!敢问,大王子是将三王子置何地!?”
乌巴不意继相竟敢刺言,顿时怒勃,挥鞭抽来,口中喝道:“贱奴!竟也敢谤本王子!”
伊扎合见此,一把抓了鞭梢,道:“大哥!继相与我挚交,你当真欺我不成!”顺势一扯,那乌巴一个趄趔,近旁亲卫忙伸手扶了。乌巴却反手张指,一掌掌在那亲卫脸上,喝道:“却还站着,与我教那贱奴,如何作奴!”那亲卫踉跄两步,顿时口鼻血溅。
那亲卫些素知乌巴秉性,若是迟疑,立时吃刀都有可能。当下绕过伊扎合,径向继相探手。
伊扎合怎容得他几个如此,又急又怒,当下挥拳乱舞,众人猝不及防,只得狼狈躲闪。
乌巴见此,恨道:“伊扎合!我教训个贱奴,你也插手!?”伊扎合拳里偷闲,回道:“你先欺我,又欺继相!若父王知晓,看你怎的受罚!”
说罢,果觉有理,道:“我这就寻父王去!”抛了众人,径往王帐行去。
乌巴暗道不妙,忙几步上前,攀住伊扎合肩膀,道:“只有奶羔受了鞭子,才回母羊身旁乞慰。你一向自认勇士,怎的也如那奶羔一般?”伊扎合听得此话,便住了脚,道:“好!那便不寻父王。”
乌巴不由得意,岂料伊扎合一手捉他臂膀,口中道:“那便角力洗辱!”乌巴大惊,却挣不脱,反倒又被伊扎合拿住腰下软筋,顿时半身都软了去。竟被他举过头顶,就要往地上掷去。
众人骇叫,知已惹起伊扎合疯意来!
乌巴羞愤欲死。又想,若真被伊扎合投掷在地,那今后莫再想着扬头!忙连声叫道:“伊扎合!你敢!”
伊扎合不言,乌巴却觉身子后倾,便知伊扎合蓄力将掷,当下又急又恨,凶意顿起,自腰间拔出匕首,反手就扎向下方。
一时事端变换,众亲卫目瞪口呆,皆不及上前。也不知心下有无悔惧,只知那寸长短匕,已是各位的斩身刀!
此时,听得怒喝“住手!”随即“叮”的一声脆响,便见一道寒光闪过。再定睛看时,伊扎合腮边已白了一块,顷刻间便涌出血来。
众人回头看去,身后不远,上老王面如黑铁,左将军尼尔提手中弓弦犹颤不已。各个跪地拜见。
尼尔提跪地欲请罪,上老王已摆手道:“无罪!”又见伊扎合满面鲜血,犹自不肯放下乌巴,沉声道:“伊扎合,再不放下你大哥,我便让你一直举着——莫要扔!”
乌巴才一沾地,便顺势趴伏地上请罪。上老王冷眼片刻,道:“我北肃有谚‘二人若是亲睦,力坚如铜墙铁壁,百人若是反目,倒歪似颓垣断壁。’你自去知了此话,再来见我!”又唤伊扎合道:“还不随我回去裹伤!”
见上老王离开,几个亲卫齐齐吁气,忙上前来扶乌巴,乌巴却回头恨恨道:“贱奴!”
继相却是内衫尽湿,才刚上老王确有一瞬,注目于他。若大相目光如棱,那上老王瞩视,便若五岳威临,叫人只想贴伏在地!
然继相亦有不忿,那二人殴斗,虽话头是他,受辱却亦是他!堂堂男儿,叫人争来夺去,只当他如妓子一般!
继迁来迟,并不知前因。问道:“三郎,究竟生了何事?”继相也不答话,自顾入帐,侧躺榻上。继迁才要再问,上老王使人来召,只得嘱他几句,自出门去了。
片刻,继相却霍然起身,挥手就将案上摆物拂落地上,秀美脸庞戾毒如鬼,切齿道:“终有一日!”
不意门帘响处,却见那三牂大相自顾走了进来。也不知才刚那话是否让他听了去,惊惧之下,继相竟是僵住。
大相环视帐内,见地面狼藉,继相发冠歪斜,衣袍褶皱,面上犹有愤恨之色,不由斥道:“冠带不整,性行不修,成何体统?”
继相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垂首立了。大相却又打量了他两眼,冷哼:“枉你前十数年的受用尽够,竟是只养得了个腹内空乏的膏粱样。”
又是品头论足。继相愤恨道:“你知甚,凭地就这般贬踏我!也不过见人来践我,也来趁个东风罢!”大相面目越发阴沉,喝道:“即要驳斥,便理据铿锵,怎如妇人一般,只知哓情泄愤?”言到此,斜蔑继相,声气低了下来:“哼!我还道你性情虽有几分不足,也只是少年意气而已,却不料原你竟如此——愚妄!恐连妇人都及不上!”说罢掀帘,便欲离去。
自大相进来,句句鞭挞,临了,还道“不如妇人”。继相怒火之下,也不择言,冷笑道:“我如何,却与大相何干!?小子愚妄,却也想知,大相若今日还是奴身,可还能这般挥斥指点、舌锋无双!?”
大相似若未闻,脚下未有半步停顿,径自去了。
到了午间,伊扎合不请自来。见面笑道:“三郎,父王召你,却是好事!大相禀了父王,说你外祖家于他有恩,要收你作他随侍哩”。
继相愈加恼恨。
谁不知随侍,便是奴仆!甚报恩!?只是大相阴狭肚肠罢了!不合讽他曾为奴身,便要人来为他奴仆!
伊扎合见他面上不善,奇道:“三郎,你可是不愿?”继相切齿道:“那我父亲说甚?”伊扎合道:“畏义侯自也是应了——在我北地,谁不想侍奉大相?!大相最是厉害!便是我父王,也曾道过,若唇齿不伤,大相的计策便无竭尽之时!”
继相冷笑连连,道:“莫非你也想为大相随侍?”伊扎合笑道:“我也想是,只大相不肯……”
继相冷哼道:“你贵为王子,大相自是不肯!”伊扎合性再憨直,亦模糊知继相为何不悦,又不知如何劝他,只将那大相如何厉害再三说来。
伊扎合尊贵,继相不好拿他撒气,自苦道:“三王子也莫再说。此事不由我,再不愿却也无奈。”又低叹道:“为奴,再不料我有今日!”说着几乎滴下泪来。
伊扎合却是听见,急道:“为奴怎的?!大相曾为牧羊奴,左将军尼尔提,却是牧马奴!还有都检点朝鲁那多些人!”
想了想,又道:“若是有经纬之才,血汗之功,即便为奴,也是人上之奴!”
继相知他好意,心下稍暖,笑道:“此话是大王说的罢?”
伊扎合赧道:“我觉着父王说的很是有理。”
说话间,已到王帐。继相初次近前,不由偷眼打量,只见帐高丈许,四围怕有数十步去。
外间将士拱卫,入内退去三五步,竟还有一帐,依旧白色毛毡,却饰以纹迹。只那纹,不似外间金色狼纹,却是玄色七头怪相之物。继相从未见过,不由再看。伊扎合却已收了笑,自先进去。
不多时内里宣召,继相进了帐内,一番叩见。三两语下来,却是父亲得授左司户部侍郎,即日便要上京,而他,已为大相随侍。
继相见大相面目淡然,愈发不甘,上前道:“大相,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大相为我解惑。”大相抬眼道:“哦?你有何不解,尽管道来。”
继相道:“听大相所言,收我是为报昔年之恩。只我外祖家子孙众多,内中不乏俊才,若大相想要报恩,从中任选也不是不可。。。”
继迁已斥道:“放肆!”又与大相拱手道:“犬子狂妄无状,大相肯烦训导,下官感激不尽!”继相见父亲如此,叫道:“阿爹!”
大相却似笑非笑:“无妨。确然,若何非你不可,不说明来处,报恩之举,倒成怨怼之由,岂不违了初衷?”继迁已是色变,躬身作揖道:“若大相肯收继相,那——下官定有重酬!”继相听父亲言语中竟有哀求之意,越发急恼,待欲开口,却见父亲猛然回头,那眸光如剑,竟叫他不由得退了一步。
大相笑道:“畏义侯富可敌国,所说重酬,定是非同凡响。”又与上老王禀道:“我主且容老奴贪他这一回,以当束脩罢。”此话说来,继迁已是微微颤抖,而上老王道:“倒让我生奇……到时莫要自珍,也让我豁豁目。”
稍后回帐,继家父子对坐无言,直至天尽黑。
暗夜中,继迁听儿子似有啜泣,低叹道:“这十数年来,眼见你文敏舒雅,为父也常常自得。然近来波折,你竟将往日所养的性气都抛尽。仔细想来,竟是为父错了,只教你于人,却不曾教你正己。但愿现下再嘱你,为时未晚。”
继相涩声道:“阿爹,若是大哥在……”便哽住不语。继迁似未闻,自管道:“今时已不同昔日,你也当随机而变。需知变才能安,而所安者,不外乎个“位”。位安自然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你先前通读故圣书著,自是知晓此意。再有一句与你:‘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今后你独身在此,再有不如意处,我亦是鞭长莫及,。。。”如此这般,殷殷嘱来,三郎虽仍不语,却倾身细听。这一夜细话,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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