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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曹氏到了晚间,越发病重,赵妈妈见支使不动众人,便急起来,也不去管曹氏,即刻便要下山。曹氏听见,微声道:“妈妈,莫要如此,先不论寻不寻得了药,若是万一……岂不白丢了性命。”赵妈妈冷笑道:“夫人说笑,怎会是白丢性命!我又不是那背槽来就抛粪的驴马些!自来得你多少好处,我记得真真!若是真死在了山下,也是我没有活到九十九的命!”曹氏急得要起身来,却又支撑不住,只得伏在枕上,泣道:“你去!你去!倒先来勒了我命去!”赵妈妈无法,只得上前抱了曹氏哭道:“这不许去,那也不许去,你系念我这班奴婢,怎不怜惜怜惜肚中小郎!夫人,你恁地狠心!”
屋内外的一众奴仆见此情形,都恨不得缩到地里,那还敢再上前相劝,由着她主仆两个抱头大哭。恰在此时,外间女婢们连声道:“翟先生来了!”赵妈妈听见,如得了菩萨掌上净水瓶,不及拭泪,忙上前捧着,指望得一两滴甘露,救了曹氏。
翟先生一番诊治,道:“还是那番话,这药……”赵妈妈听到此,已是无法,掩面痛哭道:“菩萨也,只看眼我家夫人罢!”而众人垂头屏气,皆是不语。
却见那去请翟先生的小女婢拜倒在地,道:“二夫人,我愿到山下去寻药。”曹氏听见是四哥身旁常用,唤作武陵的女婢,而自己身边除去赵妈妈,却是个出头的人都未有,更是泪如泉涌,只摇头不语。
赵妈妈犹未回神,那小女婢又道:“二夫人,这病当真凶险得很,若是不早早医治,定会死的!”赵妈妈忙呸道:“寸高黄毛丫头,你懂得甚!?再来胡说,定撕烂你那嘴角!”那小女婢却梗着脖道:“我怎的不懂!”一话说来,眼里便含两泡泪:“我阿娘便是这般去了的!”
赵妈妈顿时哑口,这才想起武陵似说要到山下寻药,忙道:“好孩子!若你去寻得药来,夫人怎会有事?”那边曹氏还未开口,翟先生却对那武陵道:“你这小女娘,倒也讲义,难得。只你下山乱走,多是徒丢条命。这人事天命,可不是这般作为”。
赵妈妈原见武陵愿意下山,已是万分意动。又怕她心不坚,便说话来诓她,不料被这老丈横生枝节,心内实实恼火。在她心底,百千个自己也不及曹氏分毫,更旷论这小小女婢,怎的便不能为夫人去赴一赴死?
曹氏却也知凭武陵一个小小女娘,实难寻回药来。下山,是叫她枉送命去,便哽咽道:“先生所言极是,谁人都是一命,哪能眼睁睁看着人送死去。武陵,这会山下不知乱成甚样,你也莫提此事,只跟在赵妈妈身边罢。”
翟先生点头道:“谁人都是一命,曹夫人所言有理。”曹氏却再不说,自躺了回去。闭目歇了一歇,微声道:“妈妈。”赵妈妈听见,忙近前道:“妈妈在这。”泪随话落,忙伸指拭去,又道:“夫人有甚事吩咐?”
“你使人去与广澄师父说,寺里各位师父快散了去罢。” 趁着那口气,又道:“先生,此处久留不宜,先生也……”话到此,便有些接不上气。
却是这曹氏辨时辨景,当自己命存不久,便要作那身后打算。然才安排了那两处,就觉着眼前发黑。
赵妈妈听曹氏这番话,已是老泪纵横,道:“夫人,你便歇一歇,待将养好了,有甚说不得?”曹氏却又道:“妈妈,去将人些都唤来,我有话讲。”
赵妈妈心下本已是酸痛不已,再听曹氏口出不祥,顿时只想放声嚎啕,又怕惹起曹氏来,才咬牙苦忍。待听曹氏说唤人近前,心中愈觉不妙,忙抬眼看向曹氏:“夫人?”
见曹氏微微点头,赵妈妈也只得掀帘唤人。然才背身,那泪又簌簌而下,忙抽了巾子掩着脸,快步走开。
不多时,那仆婢们皆来聚在外屋,却是少了两人,一个是那外出打探消息的苏小山,另一个便是那疯癫的安平,却是入夜来便已去了。
曹氏闻讯愕然,微微定神,道:“妈妈,你去与他们说,此地是不能再留的。”外间众仆已隐隐听见,便有数人抬眼望向内屋。又听曹氏道:“只我这样,实难起身。他们却不必全陷在此。若有投亲靠友的去处,便让他们先自离去。也莫要忧心身契,若是要走,出去这院门,便再非仆婢之身。”
赵妈妈怎也料不到,曹氏竟真这般打算,惊得脸色都变了,才要开口,曹氏便挣道:“妈妈!莫再多言,这事这样说了就便如此!”
赵妈妈无奈,出来将话又讲了一回,众人还要推托,曹氏却是立时要将行囊分了。众人这才知道曹氏竟是实言。一时大伙面目纷呈,愿走愿留,各个言说。
赵妈妈见只三四人肯留,当下就想发作,又慑曹氏。纵万般不愿,亦不得不听了曹氏吩咐行事。眼睁睁见众人分了些物件散去,又禁不住低泣。
曹氏也不去管她,看着留下那几人道:“你等几个既然留下,那咱们就是一道了。这合舟共济、性命交托定是要讲……。你们再去思量思量,可行便搬来院里,有个照应。自思作不了,明日回话,去了也可。”
那几个人皆恭声应是,便各自回房。曹氏已是身弱气虚,看赵妈妈仍的拭泪,口中咒骂不止。勉强慰道:“勿要难过了,如今情势,多留便成杀身仇人,趁早放走倒还好些。”
赵妈妈却也不抹泪了,恨道:“我自是知道道理,只是万一有个长短,连个支应的人都没有。平日里,要有何好处,各个只差来舔夫人的粪。。。”曹氏阻道:“妈妈!”
却是翟先生一直在旁,只看曹氏处事。赵妈妈也知自己失言,顿时又羞又恼,垂下头去。她不思自家话语荒唐,只怪这老丈不懂得眼色进退。却也不敢出言逐人,就在心底将他来来回回咒了几遍。却听他听道:“若是曹夫人信得过,老夫倒可上山与你寻些药草。”
赵妈妈只当听错,又听翟先生道:“只路程稍远,来回怕是需得二三日。”
当下,赵妈妈也顾不得羞恼,只拿两手合什在胸,先念了声菩萨,又道:“先生说甚话!怎的会信不过!多候一日半日也是无妨!先生只管去便是,待寻得药来,治得我家夫人病好,定当为先生立了长生牌位,求菩萨保佑先生福寿绵延,安泰长久!”
于曹氏,翟先生一番话,虽不似拨云见日,却也是柳暗花明。
人逢生死关头,但凡有几分活命机会,谁不想抓住?只有人有节可持,有人尚有义可守,故有取舍而已。
曹氏先几次不允人下山,一则知晓此刻此情,迫人却是无用,再则便如她所说“谁人都是一命”,却是心中实想。她如今虽贵为夫人,当初却也只是让养娘作法,替了人去求雨的孤女!
然每每阻人的话说出口来,心下却如刀绞一般,她成亲近十年,才怀上肚中这个,如今刚为人母,便要……唯有慰藉的,怕就是到时娘儿俩黄泉路上,相携相偎,倒也全了这世母子缘分。
如今母子犹有见面机会,曹氏怎不动心?一时泪又涌了出来,也不去擦它,只死命撑起身来,跪伏在枕上,道:“先生大恩,于我母子如同再造,曹氏没齿不忘。。。”旁那赵妈妈泣道:“先生大恩!先生大恩!”
却听窗外亦有人道:“谢先生大恩!”听声却是那小女婢武陵。
曹氏道:“妈妈,去唤她来。”赵妈妈忙掀帘招手,武陵进来,又跪那翟先生道:“多谢先生,肯救我家二夫人。”
翟先生摇头道:“你们也莫如此,老夫只说上山去寻,却也不敢作保定能寻到。”
曹氏道:“先生愿为我这不相干的人去寻药,已是十分恩情,怎还敢不知足?若是寻不来,也当是命。”
翟先生道:“如此,老夫便去了。只你在此,勿再起心动念,每日卧床将养,最迟后日便能返回。”
武陵却道:“二夫人,让我与先生去罢。我原先在家,也是常去山上,又有先生一道,我不怕的。”
翟先生见这小婢几次说话,皆出自真心,心下已有三分喜爱,此时见她一双眼睛乌溜如椒子,直直睇着曹氏,倒如深山不惧人的花雀。又将那欢喜添了一两分,不由道:“这样的小娘子,有甚用?去了倒误事。”
赵妈妈正心忧翟先生一去不回,急道:“这倒小瞧了武陵,她自小田庄长大,爬树下河是惯了的,到了府中,攀高蹬低也常有。”赵妈妈一厢说,那武陵便一厢点头,临了还道:“便是那檐子我也是上得去的。”
听得此言,翟先生颔首道:“那也可。”说罢率先出门,武陵亦拜别而去。
曹氏见两人离去,便侧身假寐。只她本不是心闲之人,这一闭目,百忧齐涌上心头,竟是如走马灯一般,连绵转来,就觉五内如焚,顿时身下涌出一股热流,唬得她只绷了身子,再不敢动思动念。
那赵妈妈在旁,不离左右的照看,却是面墙一般,对此全然不知。
不知过了几时,赵妈妈低声道:“夫人,那翟先生会回来罢?”见曹氏不应,又道:“那先生看着实心,却也甚是弯酸,先前却不肯为夫人去寻药……”
曹氏听赵妈妈越说不像,侧过身来,肃声道:“妈妈,翟先生但说出这话,便已是莫大的恩情。”见赵妈妈还要再说,曹氏不由提了嗓子道:“妈妈,我知你替我忧急,只是到底要厚道些,怎的这般背地里说人?!”
赵妈妈顿时老脸发热,讪讪住了口。曹氏到底不忍,又伸手抚住赵妈妈,叹道:“妈妈,你自来爱与人争竞,口里又饶不得人。”见赵妈妈两把眉毛都立了起来,曹氏低声道:“妈妈,你这般……若是我去了,谁容得你,你改改罢。”赵妈妈听得这话,顿时扭过头去,呛声道:“当初若不是我与人争,在凤川夫人早就丧了命!今日看我老朽无用,又拿这话来唬我!你只嫌我罢!”曹氏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
这一夜无话,到次日早起,曹氏自觉舒朗了些,见赵妈妈不时的进出走动,便笑道:“妈妈,你这会子发得哪股旋头风,怎的没个停歇时候?”
赵妈妈才刚要回话,便听得院外响动,忙迭步去开门。不一时又沉了脸回来,身后跟了主持广澄。
进屋后两人见了礼,曹氏还未开口,广澄便道:“曹夫人,我这是来求些恩典。”曹氏略思便知了何事,道:“广澄师父,可是为了寺中众人而来?我原让人寄话与你,只是事繁且乱,倒混忘了此事。”便将寺中僧众自行去留一事讲了。那广澄合什相谢,便垂头捻珠。
赵妈妈只觉奇怪,就听曹氏道:“妈妈,师父来了,也不奉杯茶水!也莫要我这成茶,只去沏盏新茶来!”赵妈妈忙应声去了。
然自昨日来,众人心慌意乱,又逢着曹氏打发人走,外间竟是连壶热汤也无,赵妈妈只得另生火来烧水。待端了茶水回来,却已不见了广澄。赵妈妈道:“夫人,广澄主持这是回去了?”曹氏垂目道:“广澄师父说是要去投他师兄,也走了呢。”
赵妈妈听得此话,也不在意,又念起翟先生与武陵。
曹氏自侧身躺了,心中却是骇涛迭起。只说当初太公选此建家庙,离城十数里,且前无涧、后无岗,亦非耸拔端特或情意婉顺之地,如何便选了此处?!今日倒叫广澄解了疑。
曹氏按了按袖袋,那里放了个的檀木盒,内里有封书札,又有一把细巧玲珑的五尖青色金刚杵,却是才刚广澄与她的。
那书札却为太公所书,内中所述所托,条条桩桩,搅在脑海,翻起滔天巨浪,直叫曹氏胆颤心惊,却又不住去想。
赵妈妈嘀咕了半天,见曹氏微微颤抖,当她身上又不自在,急急唤她。曹氏只得压了她手,道:“妈妈,我无事呢,就是觉着冷些,你再给我加床绵被吧。”赵妈妈给曹氏压了层被子,又掖了掖,道:“那翟老丈不会拐了武陵走了罢。”
曹氏听见,又想起她问翟先生究竟何人时,广澄满脸讶然:“夫人难道不知百求先生么?百求先生本姓翟。”
她自是知晓百求先生,当世有“数、兵、言、世”四位异人,百求先生与其胞弟百让先生占了“数”“兵”其二。百求先生擅观天数,却是个神龙般的人物,好云游,又喜采药修身。如今看来,皆应得上。只她想破天去,也料想不来,“百求先生”竟是这般模样。
翻来覆去,曹氏那心底,就着这事些火煎油滚,将那翟先生所言的怡宁静养,全然抛到脑后。也是如此的心荡神激,才至二日晚间,就叫那曹氏显了行,先是唇青面灰,身沉眸散,后是点滴汤水不进,竟有些大限归去的迹象。赵妈妈只如摘了心尖去,又不敢放声来哭,只握了曹氏的手啜泣。
这般景象,也不知能否熬过这一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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