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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则,方位可曾有误?我观天象见那长庚星……”在她耳中的铃铃仙乐,飞进另一人耳中,却是个淡定中略带点玩世不恭的声音。若落进旁人耳朵里,八成会将讲话之人当做路边摆个小摊坑蒙拐骗的江湖“大仙”。
“师父。时辰尚早。”
答话的是个年轻人,估摸着该是行冠礼上下的年纪,却不知为何散着发。两道剑眉弧度利得带着点新淬剑花的寒意,斜眉入鬓;一双上挑的桃花眼不比寻常,深晦得带点不见底。微陷的眼窝让他整张脸看起来带了星点异域色彩,又不尽然——
若是放在风雅南方,他只消多笑笑,准被人当成风华正茂的汉家俏儿郎,又是个掷果盈车的主儿。
铃铃响了一路的木铎声罕见地消停了,似乎是操纵其发声之人停止了自己维持了一路的喋喋不休——这铎还与旁铎不同,不知是什么奇术,使得其声响而清晰,足可传几里。
年轻人不动声色,倒也没有特别意外,而是兀自接话道:“申时六刻。”
顿了顿,又加了句:“虽已过流火之月,可现今……”
还没等他说完,木铎不甘示弱地再度发声:“我知那日头尚未西坠,此不祥之兆是我昨日所观;况你愈往西行,阴晦之气愈重……”
昨日天阴。
年轻人抬眼一望,举目净是荒芜破败之景,越往西方走,杀伐气与阴寒便越重,知临近目的地,便也没揭穿自家师父——
他知道,师父碰上些不想让他知晓来路的消息时,便会用些空泛而不着调的乱语胡言搪塞过去。
因此,年轻人只简单应了声,腿上步也不停,直到——
毫无征兆地,他腾出只修如梅骨的手按住木铎片,另一只则凌空排开不知从何摸来的三枚前朝圆形方孔铜钱。
三枚铜钱在空中仿佛有什么着力点似的,连翻六次——若是在繁华之地的市井,这样反常近妖的举动,不是被人奉为得道大能烧香祭拜,就是被当做以奇淫巧技蛊惑人心的邪术师逮捕送官——当然,后者的几率更大些。
周围旋起了一阵不小的风,三枚铜钱却翻滚得极稳,似乎还带点章法——不仅如此,无需仔细观察,便可发现:在阴冷的风中,年轻人一头披散的长发只是随着走动轻拂,并未飘得张牙舞爪。
索幸周围无人——准确点说是没有活人,腐烂的死尸倒不少——否则年轻人算的定是心爻,也就不会有眼前如同太虚之境才可见的小小奇迹了。
年轻人暗记了卦象,此卦全静,无变爻,为坤卦,乃上上卦,寻人得见,走失有信,便知方位不错,再往前走不出一刻便可有获。
掌中的铎片不安分地轻颤着,似乎是控制铎片发声之人有话不吐不快。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毕竟是自家师父——年轻人轻轻地挪开手,木铎的铃铃声却没有如他预期般急不可耐地响起。
年轻人心中有惑,可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养成的沉静性子注定了他不可能是开口先问之人。
两厢沉默良久,到底还是木铎先发声了。
“阿则,汝可当真决定好了?”
再度开腔的师父声音都带了几分罕见的郑重。
年轻人轻笑一声:“人自有命。”
铎声迟缓:“命由天定。”
“未必。”
年轻人也没解释他自己在坚持些什么,只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声音又轻得像场黄昏潇潇雨。
又是两厢沉默,残阳的瑰色将年轻人从头到脚浇个透,让他的眼角眉梢也染上了些杀伐果断的铁血气,仿佛是从尸山叠是山、血海翻血海里归来的将领,虽然年轻,却因已经历许多人一辈子都经历不了的腥风血雨而变得分外沉着冷静。
“如此,左正则,”这次的铎声轻而有力,带着点咬文嚼字的肃穆,“汝可千万别后悔。”
年轻人心弦一动,突然站定:“诺。”
木铎的响声在此刻达到顶峰,好似是对方在爽朗大笑:“如此甚善。为师,去也——”
已站定的年轻人微微颔首,面上浮出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持重:“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言毕,他竟就地跪下,恭稳地向所行相反的东方行三叩首的大礼。
铎声却不再响起。
年轻人没有起身,而是就地跪坐,随后伸手轻轻摘下了被斜阳染的猩红的铎片,就这样——一手铎身,一手铎片。
若此地并非旧血未干的战场遗迹,单瞧这年轻人闲雅的跪坐之姿,会让人顿生置身“羽觞随流波'”的诗酒之地的错觉。
年轻人——被唤为左正则的年轻人,就这样静静地望着铎身与铎片。
不消片刻,他便是在看自己的手。
他的双手空空。
既无铎身,又无铎片。
这精致的木铎经历了拆分的命运后,竟像流沙一样,被风吹散在风里。
他手中再没有了铎,而被他唤作“师父”的人,似乎也如散了的木铎一般,再无迹可寻。
可他始终一动不动。
直到铎散,直到天边只剩下落日昏红的余韵。
良久,左正则再度起身,还是朝着原定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得义无反顾。
也许他是错了,但又如何呢?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人遁其一。*
他只愿将人可为之一做好,其余便再也顾不得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他早悟透了的道理。
而他左正则认定要做的事情,自是千山万水,万水千山,在所不辞。
天色渐昏,寒鸦扑枝掠过的天地间,似乎仅余他一人;仅剩一丁点的落日余晖将他的影子扯的狭长——却不见人。
稍安勿躁。
果然,小半柱香的功夫不到,极静的四周忽然漾开略显沉闷的一声“扑通”。
左正则停了步子,略略侧身,微俯——
这才勉强对上了一双还有生命气息的小小眼睛,算不上多清澈,却是活生生的。
那双属于孩子的眼睛与他对视片刻,似乎是已然力竭,只得不情不愿却又无何奈何地阖上了。
左正则轻飘飘地回身,一阵风似地飘到了那孩子跟前,探手一测——还有气息,只是精疲力尽,这才脱力晕了过去。
只要没死,他都有把握救活;不说活死人肉白骨,至少救活人一命——随便用颗随身的丹药,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他不常出手救人。
一是他师父所评的“清淡性子”使然,二则是……
在这饿殍遍野的战乱时期,他救的了一个,却救不了千千万万个;救得了一个人一时,却救不了一个人一世。
既然如此,不如不救。
这不是凉薄,而是在乱世的一种为人之道。他早些年也有一腔热血的时候,可磨着磨着,岁月就渐渐把性子里的棱角磨平了,热血蒸发得蒸发,冻结得冻结——
行至今日,早已只有半腔热血半腔冰。
之所以留着半腔热血,是他那颗心仍活着,仍有——终止这乱世的念头,挥之不去。
只愿不救一人,却救千千万万人。
可是这个孩子却似乎不一样。
只对视的那一眼,那孩子无措中带点倔强的眼神,依稀和若干年前,另一个人的面目,重叠在了一起。
仿佛记起了些旧事,从时间掩埋得严严实实的大段故事中,抽出了些只言片语——
不长,但足矣打动他。
那染着风沙消失不见的铃铃声,那撒了一路的铃铃声,仿佛又清晰起来。
左正则那剑身般凉薄的唇无声地动了动,模模糊糊,是个“师父”的口型,却没叫出声。
此时,圆月初升,迎着月色一照,左正则的肤色是近乎褪尽了血色的白,但又不病态,而是——介于苍白与白皙之间的,一种罕见而微妙的平衡。
他没错过,那轮冻结般散着寒气的月边,是那颗小而明亮的长庚星。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这次,师父真的没说假话。
这是左正则抱起那个孩子前,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
附录:《叁两》科普搬运【来源百度】
1.*木铎:
铎是一种中国古乐器,大铃,形如铙、钲而有舌,古代宣布政教法令用的。盛行于中国春秋至汉代。铎多用于军旅。其形制略近于甬钟,但比钟小。柄短而呈方形。体腔内有舌或无舌。有舌者可摇击发声。舌分铜制与木制两种。铜舌者为金铎,木舌者为木铎。《左传·襄公十四年》:“故《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于路’”。注:“遒人,行令之官也。木铎,木舌金铃”。【PS:所以左正则的木铎是木铎舌,铜铎身,千万不要记错哦!】
2.*过了流火之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火:星座名,即心宿,每年农历六月出现于正南方,位置最高,七月后逐渐偏西下沉,故称“流火”)。指夏去秋来,天气转凉。(不要误把“七月”理解为公历7月,把“火”理解为火热哦。)
3.*长庚星:
《诗经·小雅·大东》写有:“东有启明,西有长庚”的句子。
启明与长庚都是金星的别名。以金星运行轨道所处方位不同,人们将黄昏见于西方的金星称为长庚,将凌晨见于东方的金星称为启明。
4.*圆形方孔钱:
一种泛指,西晋最初是不铸钱的,用的是前朝的钱,如汉之五铢钱,魏之五铢钱。晋室东渡之后,又多用孙氏旧钱,沈郎钱。西晋的时候北方和西部的一些地方一度废钱,用布匹或谷物做货币,东晋的时候也有谷帛替代钱币之论,总的说来,晋朝官方铸钱是很不积极的。
5.*行三叩首的大礼:
一般是行拜师礼。即师父、师母(如果有)坐上座,学徒行三叩首之礼。【文中,左正则是以自己的方式纪念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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