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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了张立山,我老爷爷李聚财背起手,面带着忧心忡忡的样子往回走。
刚进胡同口,就远远看见我大姑一瘸一拐地哭着从我家出来,没走几步就摔倒了,起来后那脚又抬不起来,便倚在了大槐树上。
这老头一看,那个心疼呀,我这孙女怎么了这是,不是挺好的一个人嘛,怎么一下子瘸了呢,于是他便加快了脚步。
当行至跟前,见我奶奶气呼呼地一手攥着一团裹脚布,一手拎着一把苕帚疙瘩撵出来。
此时,我老爷爷就站在她面前,于是把胳膊一抬,拦着问:你着急忙慌的,到底怎么啦?
她一看是我老爷爷,本来憋着的一肚子怒气一下子就给吓没了。
平时,我奶奶也是害怕她这公爹,这次见了,当然也不例外,她不敢吭声,只是低着头。
我老爷爷没好气地说了声“给我”,就一下子夺过了那裹脚布,又对我奶奶问:那二妮呢?
我奶奶说:在家睡觉。
我老爷爷听到后,瞪了她一眼就进了门。
到屋里一看,我二姑躺在炕上,用手一摸,那炕烧得还热乎乎的。
我老爷爷说:二妮下炕,陪爷爷聊会天。
我二姑带着哭腔回答道:爷爷,我脚疼,不能动。
我老爷爷就让我奶奶把那裹脚布解了,一看那脚肿得像两个大面团,还“汩汩”地流着脓水,真是惨不忍睹啊!
原来,这是前不久我奶奶给她的两个女儿刚裹上的。
说起裹脚,一般都是从四、五岁开始裹,到七八岁才算成型。
那天,我奶奶对我爷爷说:老大今年都快十岁了,二的也七岁不到,现在给她们裹脚就有些晚了,我看应该赶快裹上。
我爷爷说:外面的人都说不让裹了,怎么还裹呀?
我奶奶说:光听外面的人说不行,大清时就不让裹,人们不是还都裹了,这一千多年来,人们都一直裹,说禁哪能禁了?!如现在不裹,长大了就那么一双‘天足’,你说她俩还能嫁得出去吗?
我爷爷犹豫了一下说:那就裹吧!
于是,两个人就一个准备裹脚布,一个负责烧水烫脚,忙活了半天,把准备工作做好了。
等到给她们裹脚时,怎么也裹不好,两个孩子还都疼得叫苦连天,我奶奶一看不行,说:你把老二家叫来。
过了一会,我爷爷就把我二奶奶叫来了。就这样,他们三个人,有的摁着,有的缠裹,费了半天劲,就像上大刑,姐俩哭叫不止,当大人的也陪着流泪,但最终还是裹上了。
裹了一段时间后,你再看那姐妹俩人的前半只脚,都已致脚板弯曲、跖骨脱位或骨折,再连同四个脚趾均折压在了脚掌之下。
按说这便是正常的了,如再坚持几年时间,就说算不上人们称颂的那种所谓的“三寸金莲”,也应该说算是成就了这姐俩的小脚天分,但此时她们也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了。
那么,我大姑又是怎么跑出去的呢?说起这事,还是与我二奶奶有关。
当时,我奶奶给她烫好脚后,我二奶奶就抱起了那双脚,想趁热涂了明矾再裹,谁知她刚想涂又停下,说:嫂子,咱大妮年龄太大了,脚也大,这双破脚我看这么裹不行。
我奶奶说:那怎么办呀?
我二奶奶说:我有一个办法。
说完,她就走了。一会,她拿来了两个织布机上的“射通”,横垫在了我大姑的脚腰下,还一再叮嘱:别人都说这样效果更好,不过你得每天让咱大妮在屋子里走路,我告诉你啊,不走可不行!
我奶奶说:那还要每天走呀,如她不走怎么办?
我二奶奶说:你就每天盯着,让她走一会歇一会,不走就催她走,催也不走,那就拉着走,再说了,你是当娘的,我不信就管不了她了。
又过了一天,我二奶奶抱着一大抱自己编得草绳过来,我奶奶问:你拿这些破烂东西干吗?
当时,我二奶奶没有回答。
她先把那些东西往地上一放,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拿起灶火间的火铲,然后在锅底门里掏了一块明火,吹了吹,一看起了火苗,便将提前从那一堆草绳里抽出的一根给点着了,顿时屋内烟雾撩绕,尤其那草绳是用臭篙子编的,不点着本就难闻,点着了更是味道呛人。
做完这些,她对我奶奶说:你看着这草绳,歇过二寸,让大妮走四寸,走过了再歇二寸,歇过了再走四寸,你有了这东西,时间还掐摸地准些。
就这样,我奶奶按着我二奶奶的技术指导,就像盯着拉磨的驴,不走便打,很少让其喘息。这其间,我大姑也几次摔倒爬起,那脚就更是疼痛难忍了。
这天,实在招架不住,她才趁我奶奶一时不在身边,便解开了裹脚布,将“射通”扔到了灶火间,就瘸达着跑了出去。事后,她告诉人们,跑出去就是想跳井,以此了结自己,不再受这人世间连大牲口都忍受不了的非人折磨。
等我奶奶从茅子里出来,先喊了几声:大妮,二妮,你们饿了吗?饿了我做饭。
喊过了她就纳闷,怎么了这是,没人吭声呀,进屋一看,却傻眼了。
为什么?我说这你还用问呀!因为她看到的是扔得满地的裹脚布,这下可急了,连犹豫都没犹豫,敛起裹脚布,又从炕头上摸了一把苕帚疙瘩,嘴里还念叨着:大妮子,我看你是癞蛤蟆跳高想上天了。
她边说边追出来,却刚一出门,又恰巧被我老爷爷挡下了,这才依从着公爹回到了家。
不过这次还好,她这公爹并没有冲她发多大脾气,只是说:我说老大家呀,现在人家都不裹了,咱们也算了吧。再说了,裹这脚也确实难受,你说咱让咱孩子们受这个罪干吗呀?!
话刚落音,慎行就抱着我大姑进来了,他把孩子往炕头上一放,就冲着跟在身后的我爷爷大声嚷嚷道:我告诉你吧,过去我对你就有看法,可觉得你最近办得几个事办得挺好,也就不像从前那样看你了,那么我问你,现在你又怎么了?犯什么病了你?
与我爷爷一同进来的慎言说:你怎么跟咱大哥说话呀,小点声说好吧!
慎行还是非常生气,把手一指我爷爷说:你说,你把两个孩子弄成这样,我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爷爷说:这不是老传统吗,我想怎么也不会一时就丢了呀!
慎言说:老传统不假,说起来,这裹足还源于南唐后主李煜,这位君主沉湎于声色、诗词、歌舞,而有的舞女为讨其欢心,便将脚用白绸裹成了小脚,这样跳舞时就显得婀娜多姿、轻柔曼妙了,不过她们是艺人呀,也是为了表演的效果才被迫出此下策。
说到这里,他哀叹一声,又说:这人也怪了,原本这宫廷中的舞蹈装束,后竟被民间世人所追捧、仿效,以致使咱们国家一代又一代的妇女都饱尝了难以言表的痛苦折磨,咱们不是还常常听到‘小脚一双,眼泪一缸’的说法嘛,我说这是人们也早就不喜欢这样做了,因此废除此类势在必然。
我爷爷说:看来传统的东西也有好有赖呀?
慎言说:是呀!咱们对好的不光不丢,还应发扬光大,那么对不好的呐,你就别传了呗,你传了对咱们自己也只能构成伤害,你说那你还传它干吗?!
我爷爷说:是,看来我错了!
慎言说:大哥,你是明白人,做事也务求实际,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也会干这类的糊涂事呀!
说到这里,我奶奶就赶紧替我爷爷打圆场:这事不怪他,是我让做的。
慎行一听急了,他把桌子一拍,说:我知道你浑蛋,可他怎么也不能跟着你这个浑蛋一样浑蛋吧!今天,我把话跟你撂到这里,咱们这两个孩子没事便罢,如那个有了什么问题,我跟你们没完。
慎行这个孬种的一番话,把大家都给震慑住了,他们一个个都不敢吭声了,包括他哥慎言在内,生怕再说得不对乎了,又会惹他发更大的火。
这火发得没错,我二姑不再裹脚了,过了一段时间,那双脚虽有些变型外,却也没什么大碍,而我大姑因受重力过大,再加之摔了几次,致其右脚踝骨和跟腱受损严重,当时又尚缺骨科大夫调治,那么最终还是造成了轻微跛脚,无疑长大成人后,这样就影响到了她的婚姻生活。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在此我只是给你提示一下,以后讲到她,我还会说得更详尽一些。
慎行发了火走了,可大家还是不说话,我老爷爷就说:看来你们是被老二吓住了,不过我看老二这火发得对,咱们往后做事不能光动那老脑筋,也该跟着当下形势走才对。
我爷爷说:是,过去观念太陈旧了,那时我还想如果不给她们裹了,嫁不出去怎么办,因总这么想才做了错事。
慎言说:只有不裹才能好嫁,如你裹了,人家都成了大脚,你反倒是小脚,我说那样才不好嫁了哪。
听了这话,我爷爷如梦初醒,忙说:对,是这么个理儿。
我老爷爷说:你还对哩,我看你就是抱着葫芦不开瓢——死脑筋,你就说这两个闺女吧,都这么大了,怎么连个名字也没有哇?
我奶奶说:不是不兴给女的起名吗?
我老爷爷说:你看,又犯浑了不是,不起那是过去,就说你大妹妹吧,我不是还给起了一个玉花的名嘛。再说了,你说那天上飞的鸟不是还有一个名吗,比如有的叫麻雀,有的叫黄鹂、老鹰什么的,就说咱家的那头驴吧,咱家老三不是还给牠起了一个大黑子的名吗,怎么咱这两个宝贝闺女连这些动物都不如了呢?
我爷爷说:不会,不会。又转过脸对慎言说:老弟,要不你给起吧。
慎言说:这起名的事,都是长辈起,叔叔在这里,那就让叔叔起吧。
我老爷爷想了想说:大孙女叫杏,二孙女叫桃,慎言你看行吗?
慎言还没有回答,我爷爷说:你给我们起名,都是飞呀、蹦呀、跳呀、跑呀的,现在给你孙女起,怎么还那么直白呀?
慎言说:这有什么不好,北宋大文学家苏老泉不就是给儿子起名苏轼、苏辙吗,这轼不就是车子上的小物件吗!那辙不就是车碾压的沟吗!为这名,你能说人家苏洵没有文化、欠缺修养?你能说人家两个儿子都因这名不能出人头地?相反,我恰恰觉得人家这名起得好,同样叔叔起得也不赖。
我老爷爷说:好了,咱们不说了,就这么叫吧。
说完,他就从我家出来。刚出门口,一眼瞅见车老光正在大槐树下用那粪叉子拣猪粪,他就大喊一声:哎!你这老家伙,这可是俺家的东西,你怎么随便拾呀?
老光连头也不抬,先从左膀子上摘下粪篓,掂起粪叉将那粪放进去,然后似笑非笑地说:这大粪上又没写着你李聚财的名字,你怎么就能认定是你的呀?
我老爷爷换了一种口气说:亲家,我不逗你了,咱说正经的吧。
老光说:你还有正经的?
我老爷爷说:我越看你这头越觉得别扭,你一个大老爷们家的,就说不让留辫子了,可你也不该留那么一个老娘们家的头吧。
他这么一说,只见那老光的脸“刷”地红了,然后用极生硬的话回击道:我说你真是财神爷开盐店一一爱管咸(闲)事,剪了辫子留长发,甭管是啥,都在俺头上,关你屁事?
我老爷爷说:你说你又不是那遗老遗少,留根毛说明还贪恋着大清,你跟人家连边都不沾,还抱着这传统的玩意儿干啥?这不,我刚从咱老大家出来,你是头,咱们这两个孙女是脚,反正我看都该放弃。
正说着,有一只蜻蜓在眼前飞过,他俩手一拍没拍住,再看老光,人家挎起粪篓子已走出了几十步。
我老爷爷想,这是人家生气了,于是又紧走几步,在后面喊:哎!我说亲家你别走哇!家里饭都做好了。
这时,老光还回头嘟囔了一声:谁稀罕你的饭呀!
这话我老爷爷没听见,但被正与老光打了一个照面的他的四儿子李跑听见了。
当时,我四爷爷李跑想:这是我老丈人与我爹俩亲家在怄气,我想我爹准是又说他的老娘们头了。
李跑没有说话,只是看了老丈人一眼,但一看就觉得腻歪 ,这头虽没有长尾巴,却留有一底坐,看上去就像发了蔫的一叶荷叶扣在上面,再加上脏且乱,真是太难看了。
当回到家,他又给他媳妇提起了老光的头,我四奶奶说:你知道我爹为么留那个娘们头吗?
我四爷爷说:不知道!
我四奶奶说:留着就是为了扎辫子方便,他总想,说不定那天管得松了,他就又留起来了。
我四爷爷说:他是这么想呀!
我四奶奶说:是呀!他就对这辫子有感情,家里还藏着一个大辫子,我也不知道是我爷爷的,还是我老爷爷的,或是更老更老的爷爷的,那辫子用一块红布包着,平时就放在一个很精致的漆黑的木盒子里。
我四爷爷说:这东西我怎么没见过呀?
我四奶奶说:我爹藏得很严实,还能让你看见了啊,每到过大年时,他就拿出来,盘在一个好大的大花盘里,与神龛放在一起贡奉,那几天他也利用自己留得那点头发,扎一个小辫,天天照着镜子,就像那‘小猫洗脸’一样认真地摆弄,我没出嫁时,每当看到他这样,就吓得后脊梁骨上冒凉气。
我四爷爷说:那你害怕什么?
我四奶奶说,看到那样子谁不害怕呀,我记得,在我小时候,见了就吓得打哆嗦,于是我爹就编了一个大个的笸箩,事先把我扣在地上。
我四爷爷说:原来他竟如此冥顽不化呀,那好吧,我非得想个法子让他去了不可。
我四奶奶说:你能管得了?
我四爷爷说,你等着,看我管了管不了。
他天天琢磨,一连想了好几天,终于想一绝招。
这天,正是黄庄集,他在集市上买了一包糖块,自已一块都没舍得吃,也没给儿子留一块。
回家后,他先把那包糖包好藏起来,又往自已兜里揣上了几块,然后就哼着小曲上了街。
在街上蹲了半天,他才看到了几个平时调皮捣蛋的孩子出来,于是就冲他们招了招手,一会都过来了,有的问他:你干吗?
他就说:都蹲下,我给你们说个事,如按我说的做了,我给你们发糖吃。
呆了一会,他就像教课老师一样,他说一句,那帮孩子就说一句,时间不长,那帮孩子就被他一个一个地都培养成了“精英”。
这天,老光出门了,那群孩子就在他屁股后面跟着,边跟边喊:荷叶盖,荷叶盖,荷叶盖住大脑袋;不像男,又非女,倒像魔鬼一样的;劝老光,莫留发,留下长发俺害怕,要不你就滚回家。
孩子们追在屁股后面喊,喊完了还向老光投坷垃、撒干土,弄得老头苦不堪言。没有办法,老光只好回家。
再出来,这帮孩子还是马上跟上来,就像一群苍蝇,撵走一个,飞来一群,连续闹过几次,他只好把头剃了。
还有一个事,我得给你说一说,我想你听了,肯定也会佩服我四爷爷的才能。
每当老光被逼回了家,孩子们不用去找李跑,你不信,找也找不到,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藏着,但孩子骂完了,只要老光不在现场,这时就见他笑吟吟地走来,来了就给孩子们发糖,对喊得欢的,他还另奖励一块,那么对不喊的或声音小的,那就是罚了。
我听说,有一次他发完了,一个孩子正要往嘴里放那糖块,却被他叫住了,说:等会,你先把糖给我。
那孩子给了他,他拿起来往自己嘴里一放,“咔嘣”,半块留在嘴里,拿着的那半块给了那孩子。
那孩子还问:你给我的这不是半块吗?
我四爷爷说:你喊的声音还不如刚孵出壳的那小鸡放得屁响哩,半块这就不错了。
另一个孩子一声都没喊,也站在那里领糖,我四爷爷说:你一边去吧你!
你说在那个时候,我四爷爷又没安摄像头,他咋知道哪个喊得声大声小呀?对没喊的他还知道,你说这不是神了吗?我告诉你吧,我也觉得这事怪了,为此我从一懂事那天开始就想,这不都想了六十多年了,还都没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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