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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大门外樱花盛开，一枝枝一层层花簇似锦。慧颖挎着包袱从育新班走了出来，她感到浑身轻松，不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于是穿街越巷急急忙忙向火车站奔去。五年没回家了，她想回家看看。火车上她急瞅着窗外，一片片田野，一排排树林，一丛丛野草，一晃而过心里乱糟糟的思绪万千……。
五年前遇上了荒年（1943年），六月里下了霜，冻坏了高粱谷子，粮食粒子成了灰包，大豆绝收。真是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下关东，河里的榨菜上了秤。父亲头几年在田里锄谷子，被寻路（铁路）的日本鬼子开枪打死了，只有母女俩过日子，可是母亲体弱多病，又加上常年劳累，终于积劳成疾卧床不起又无钱治病，日子越过越难，外人接济不能维持日久，慧颖只好沿街讨饭。
麦收到了，田野里打麦场上传来阵阵麦香，母亲想吃口麦仁饭，她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孩子小，况且荒年刚过，各人家粮食紧缺看的紧，尽管拾人家漏下的也不好办。可是慧颖却记在心里，我一定叫母亲吃上新的麦仁饭。
五月的天气暑气蒸人，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头顶，慧颖的脸被晒得红彤彤的，满头满脸都是汗，尘土滚热，脚面灼疼，虽穿着布底鞋脚底下好像踏在热熬上。天近中午，坡里无人，慧颖捡拾麦地里遗留下的麦穗，她拿讨饭时用的小口袋，捡啊！拾啊！肚子里饿的咕咕叫，早上就没吃饭，中午也没米下锅，家里早就断炊了。麦田里燥热麦穗芒刺扎手，就这样一把一把终于把袋子装满了。慧颖提着袋子走到松柏林里，在坟前的供台上（有放桌面那么大），把口袋绑住口放在石桌上，用脚踩用手搓，松开口迎风细细地倒出来，用嘴吹吹就这样麦糠麦杆就全吹光了，慧颖把较干净的麦粒装进一只小口袋里，扎在腰上看看坡里无人再拾，不等人家出坡就回家了。
妈妈嘶哑着要水喝，慧颖急忙倒了碗凉开水端了过去，可妈妈已经喝不到嘴里去了，倒进嘴里的水却从嘴角流了出来，她只好用麦秆吸到自己的嘴里再往母亲的嘴里吹，。母亲的精神好了许多，满意地笑了笑。“妈你很快就喝上麦仁饭了。”母亲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慧颖到临家李婶说了此事，“唉！你真是个好孩子。”婶子急忙帮她用清水冲洗后到碾上压成生麦仁，再放到锅里煮，过了些时候，婶子说：“煮好了，咱给你妈送去。”她们来到了慧颖的家，慧颖急忙用碗盛上，便叫着:妈，……妈……，婶子推了推慧颖的母亲，“嫂子，嫂子，孩子给你送饭来了。”可是母亲没有反应，又推了推还是没有动静，李婶慌了神，低下头看了看，慧颖的母亲已经断气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也扩大了。慧颖端的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只觉得天转地转，呼天叫地地扑在妈妈身上大哭起来，李大婶见此情景也止不住地哭，“嫂子呀！你想吃麦仁饭，孩子给你弄来了你可喝呀！孩子还小……你就这么不管了呀！”一会儿李婶止住了哭声，又去劝孩子，最后把慧颖拉到自己家用饭，慧颖吃不下，李婶好劝歹劝才勉强吃了几口。这一天，在李婶和慧颖的张罗下，乡亲们帮助慧颖办理了母亲的后事。
下半年她被叔姨叫去寄养，可是姨母家人多地少荒年刚过，家底子又薄生活非常艰紧，一年之后，来了一个人说是姨父的远亲表哥，在青岛做买卖是个经纪人，一来走亲二来在村里招收徒工，说是青岛丝厂里招人，每月十五元，慧颖得到消息后心里非常高兴，姨母也同意，觉得毕竟是有点亲戚也就放心了。谁知事与愿违，这个经纪人看到慧颖长的非常漂亮，暗地里把她卖到丽春院去了。从此她过上了惨无人道的生活。
下车了，她沿着小路 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久别的村庄，自己的家已荡然无存，她想拜望一下对自己有恩的李婶，可是李婶 已不在了，只有她的儿子和媳妇在家过日子，对她很冷淡，鄙夷地看待她。她脸上一阵发烧，感到了自己的身世。满含着泪水立刻离开了这里。
无奈何她只好来到张家庄表姐的家里，表姐一见二人抱头痛哭，说：“你可回来了！你舅舅从杂牌队伍里在混战中跑了回来，藏了些日子。听说你被人领走啦，急的饭都吃不下去，四处打听也没找到你 ，后来知道了，青岛人家有钱有势打官司打不过人家，为这你姨和她丈夫也闹翻了，气病了。你舅舅觉得对不起我姑姑，又加上在队伍里弄了一身病，心里惭愧懊恼前两年得重病死去了 。你回来了就好了在这里住下，帮我一块照看孩子，咱和你姐夫一块种地，到时候我给你找一个相应地婆家，保证你喜欢，好好过日子。今天是个喜日子，咱包饺子”。说着她擦擦泪笑了。
时间过地真快，刚过了年又是一个春天，表姐家打算在院子东边盖三间新房盛粮食 ，况且孩子大了也得住。他们听说小木匠，勤快厚道，干活精巧利索，于是第二天就把他请来了，接着找人伐木置办梁檩，姐姐和慧颖每天忙着烧水做饭，姐姐一边做活，却时常谈起小木匠：“这孩子前年父母过世，亏他跟老人家学会了一门手艺，做的木匠活比他父亲还精细，做出的物件又好看又耐用，人人见了人人夸。不过一个人过日子挺苦的，婶子大娘，邻舍看他累的时候给他送点热烫热饭，缝缝补补，可他从不亏欠人家，不论谁用他不管忙闲把自己的活一扔立刻就走。再说人也长得漂亮……”“姐姐，你说这些做啥？我这样的人也能……。”然而她却听得很认真。在送汤送饭的时候，躲在角落里瞧得仔细，只见他中等以上的个子宽宽的肩，浓眉大眼红脸膛五官端正，穿着半截短袖白褂敞着怀，两只胳膊及胸脯凸显着肌肉，显得非常健壮有力气。她心里高兴得噗噗直跳。
忙了六天，房墙屋山磊好了，房梁檩条上齐了，小木匠打造门窗后，又制作床具，姐姐故意安排慧颖给小木匠做下手，帮他解木料烤板子，熬水胶，小木匠看她聪明伶俐得心应手，很是得意。起初两人有些生疏说话很少，渐渐的话语多了起来，无话也故意找话说，“你每天上市找活做，起早贪黑都是谁给你做饭？是父母啊还是媳妇呀？”“嗨！自己呗，一个人吃了全家不饿，光棍一个。”“你有这样的好手艺，说个好媳妇不难……就等着吧。”“家里底子穷谁跟呀，我到要求不高，丑俊没论能过日子，是个“母”就行。”说完低下了头，红着脸笑了。
慧颖扑哧一笑，“嗨，你也太没信心了，不像个男子汉说的话，好萝卜就有个好坑，还愁母鸡不下蛋吗？”
“唉！不说了，你是来姐家帮忙的吧，是哪个村的？”“五里铺的。”“嗷，离这里十五里地吧？”“差不多。我也无父母，来姐姐家生活的。看来我们都是苦命人，这是命啊！”从此，他们越谈越近乎，说话越来越投机。姐姐看时机已到，便替她把事情挑明了。小木匠心里乐地开了花，说不上来的滋味，干活更卖力了。
到了秋天，姐姐姐夫帮他们预备了嫁妆，礼仪是两村的妇救会主持的，迎送都是小学校的秧歌队，村长代表乡亲们讲了话，接着拜毛主席像，喜茶喜糖招待贺喜的人一切从简。小伙子们闹喜房直到月亮挂在西山顶上。全村的人喜气洋洋，都说小木匠娶了个天仙似的媳妇。
不久，村里成立了识字班，慧颖同本村的的大姑娘小媳妇一块报了名，在班里她特聪明，
跟老师写字一笔一画娟秀有力，读书朗朗上口吐字清楚，得到老师同伴们的赞扬。
她感到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大家都看得起她，老师在课堂上讲现在的新社会，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人民当家做了主人提高了妇女地位，并心情激动地教了一首新歌：
旧社会，
好比是，
黑格咚咚的枯井万丈深！
井底下，压着咱们的老百姓，
妇女在最底层……。
这首歌触及了她的心灵并深深地记在心里，在春节演唱会上，她又唱这首歌的时候，唱的台下妇女们都哭了，当她唱到——
翻身不能翻一般嗹——哎嗨！
受苦的人儿又见了太阳！……。
这时她那激动人心欢快跳跃的曲调，唱的人们心潮澎湃，又幸福的笑了。
从此她成了村里的名人，丈夫也为她骄傲，小两口你敬我爱，辛勤劳作，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不觉五年已过，村里同龄人，差不多都有了孩子，在家里在街上抱着小宝宝，一声爸，一声妈，喜得的合不上嘴。可是慧颖和小木匠还没有孩子，小两口急了到处找人看，吃药找偏方都无济于事。小木匠说不要急，我们都还年轻不吃药了，说不定那一年就怀上了，可是一年一年又一个五年过去了，慧颖还没有怀上孩子。丈夫没办法，慧颖开始怀疑自己在丽春院老鸨子逼她吃的药。她伤心、她难过、她痛恨那些伤天害理的人！她感到对不起她那深心爱她的丈夫，常常偷着哭，她实在忍不住了趴在丈夫的怀里失声痛哭，丈夫抚摸着她的头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说不定是我的事呢，是男是女以后我们收养个，好好过日子”慧颖对他那博大胸怀的亲人越发感到不安，毕竟他刘家好几辈子孤身，再没有后代那不断根了吗，她越想越觉得良心过不去，最后她下定决心离开他叫他另娶贤女。他提出分手可丈夫怎么也不答应，
无奈何她说明了自己的身世所受的害，他吃了一惊可马上又冷静下来，他珍惜这份真挚的感情，永不放弃。可不知什么时候，慧颖娘家村里也传风，使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了，免不了风言风语，说小木匠娶了个……青楼女子……是只不下蛋的母鸡……说什么的都有。她走在街上，有些多嘴的婆娘嘁嘁喳喳指手画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不经意传到慧颖的耳朵里，更是雪上加霜，她想不到自己说过的话，应到了自己的身上，是只不下蛋的鸡。这段时间里她吃不下饭，渐渐的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后来神经有些失常了。丈夫更是着急，可怎么劝解宽慰也无济于事。一天，一个亲戚请他做活，临走的时候，给她买的热肉包子放在床头上，并把热水壶也拿过来，说：“吃吧，我走了，亲戚家有事，傍晚我就回来。”可他没想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空无一人，床铺凌乱。吆喝了几声也没人答应，左邻右舍也没人知道，他向村头走去，抱着孩子的王大娘告诉他，一早看到慧颖急急忙忙向西走去，问她话她支支吾吾地无心回答。小木匠感到大事不好，婶子大娘叫他赶快去找，小木匠满脸是泪悲痛地说：“如果找不到她我就不回来了……。” 众人都说：“唉！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一定会找到的。”妇女主任知道了急忙告诉了村长，说：“这人开朗大方，是劝人的手，怎么就钻了牛角尖了，唉！也是我疏忽没注意到。”对！我们确实疏忽了，村长立刻派人一块去找。
慧颖神志清醒的时候打算远去东北，却大脑一阵恍惚神智模糊一转身糊糊涂涂向了东，只知走啊走一连走了几天却转向了北，她自己也不知道快到海边了，疯疯癫癫来到了一个村子，村里人看她可怜，天气又冷，这个送棉衣那个人送棉被，又有人送吃的，她累垮了只好在一间破炉烟屋里住下，身子硬帮了她又走了，她想把生命交给大海，这一天她顺着大路走，走着走着要小便就在一灌木丛边蹲下了，想不到一阵眩晕倒下了迷迷糊糊失去了知觉。
再说村里的人四处打听也没找到。小木匠到她姨家表姐家也没见人，表姐夫和他一块去找，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姐夫离家的时候孩子就得了肺炎，住在医院里里有表姐招看。小木匠不忍心坚决叫姐夫回家，自己去找，可是找了几天刚找到的线索又断掉了，又找了几天遇到了慧颖住过的那个村子，有人说她住在村头那间破烤烟房里，走了两天了，又有人说是向北那条道走去了。小木匠一阵喜感到有希望了，料想她走不远。于是又加快了脚步向北走去，在一条岔路口停下了，一条向北，一条向东，难以取舍，向北的一条冰雪覆盖有车辙和脚印的痕迹，向东的一条，在一条渠堤的南面冰雪较少，于是他想向东在向阳的灌木丛边休息一会，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一个破衣褴褛的女人斜靠在灌木丛上，蜡黄的脸眯着眼睛，他定睛一看正是他的妻子，不觉得凄然泪下扑了上去放声大哭，慧颖这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被这突入其来的情景一击清醒了，她紧紧抱住小木匠哭着说：“我这样的人值得你这样吗，你还找我干啥！干啥呀！……,她不住地击打小木匠的脊背。小木匠卖掉了自行车，买了一辆小推车把她推了回来。
慧颖回来啦！消息传满了大街小巷，村长和妇女主任利用晚上的时间，在小学校里召开了村民大会，纠正了那些观点不正确的人，并说明这是万恶的旧社会给我们带来地伤痕……。
左邻右舍，长辈老人，妇女识字 班的人都来看她，又请了老中医给他开一副中药，她的病渐渐好起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小木匠对妻子更加疼爱，生产更有了劲头，生活富足有余。年底被平上了劳动模范。一天，小木匠起得早天才麻麻亮，他要到外村干木匠活，听大门响了几下，彭！彭！嘭！他急忙向大门走去，开开门没见人影，旁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敞开盖子一看，呵！里边用小棉被抱着一个小孩，他喜出望外急忙搬着箱子跑到屋里，激动地喊着：“慧颖！慧颖，老天爷睁眼给咱送宝贝来了。”慧颖急忙坐起来下床，“是什么？看把你高兴的。”小木匠急忙打开箱子，把孩子抱出来带出了一张纸条上写着三月二十八日生，“你看看啊！”慧颖瞪大了眼睛看了看一把抢了过来，这时婴孩哭出了声，她敞开小棉被的下面一看笑着说：“呀呀，还是个小子来（男孩），今天不要去做活了，这孩子有点瘦，快去店里买奶粉来。”没过多久在他俩精心护理和喂养下，小孩渐渐长得又白又胖，七八个月就呀呀学语，不觉二年已过，晚上小木匠干活回来，小孩一声爸，一声妈，屋子里笑语飞传充满了欢乐。
六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木匠已九十岁了，慧颖九十三岁。儿子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协和医院是有名的医学博士，儿子把老人接到北京住了几年，今年清明节带着儿孙重孙一家人回到家乡祭祖，村里人热情欢迎人人道喜，甭提小木匠一家多高兴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 完稿 二十八日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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