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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客堂,二人走进一个比客堂更大的屋子。这屋子里没有一件家具,如果放兵器的架子也算家具的话,那这就是唯一的一件。这是将军的练功房,除了十八般兵器外,还有沙袋和木桩等练武的器具。将军想给叶雨看的,是一杆寒光逼人的铁枪。
叶雨一看见这杆枪眼睛就亮了,又激动又兴奋,仿佛碰见了久违的朋友,他认得这杆枪。
这是汤剑离的枪。
将军道:“为了找回汤大哥的枪,废了我不少时间。”
铁枪还是和十年一样银光发亮,每天都有专人擦拭的枪尖一尘不染,仿佛从没杀过人,就像是刚铸好时般崭新。除了白色的枪穗换成了红色这一点变化以外,枪尖上还刻了两个字:戮情
“它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叶雨看见戮情两个字时,问道:“这是你刻的?”
将军点点头。
叶雨道:“是什么意思?”
将军道:“我使这杆枪杀敌时,感觉汤老哥还在,一直没有离去。十年前,汤老哥不愿归顺。我不忍心用他的枪去做他本不愿做的事,便找来工匠在枪头上刻下这两个字,戮情,就是割舍感情,断绝个人的感情,只有这样,我在沙场上才能定下心杀敌。”
等到杀够了人,立足了军功,将军就从一个义士变成了土财主,开始花天酒地,沉迷享乐。
叶雨可以理解,当年他在许国的疆土上浴血奋战时心中所想的也是如此,等打完了仗,立了军功领了赏钱,就买几亩田,盖个小茅屋,养几头牛羊。
叶雨现在会忍不住羡慕将军,他做到了自己以前想做但没做到的事。
这座城里最大的酒楼里,酒保和小斯们绕着戏台四处忙活,迎接今天的满堂彩。
戏台上的乐师们统一穿着紫红色的长袍,只有给大人物表演的时候,他们才会穿的这么隆重。
这座城里最大的人物就是将军。
台后的戏班子忙着化妆,比平时更仔细,更小心。他们今天要给自己的恩人唱戏,没有这位恩人镇守在这里,他们只能食不果腹的流落江湖。
这里的人分两种,一种怕将军,还有一种感激将军。
无论哪种人,只要将军一声吩咐,他们都愿意在毫无好处的情况下为将军服务,甚至为他卖命。
戏台班子属于第二种人,他们愿意分文不取的为将军表演。
酒楼的老板则是前者,他时常忍受前来以“赊账”为名义吃霸王餐的将军。
但是今天的将军,看上去既不是霸王,也不是将军。
他今天一改往日里一身甲胄,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象牙色的便服,看上去随和许多,脸上还挂着豪爽的笑容。
酒店的老板也笑开了花,将军今天不但不是吃霸王餐的,还给了他二两银子,说是结之前赊的账,多出来的权当是赏钱。
“今天我有客人,多备些好酒好菜。”将军这么对酒店老板说的时候,老板才恍然发现这是认识将军以来对自己语气最温和的一句话。
老板几乎就要把将军看成亲爹,一改往日里糊弄将军的态度,毫不吝啬的命厨子把最好的肉下了锅,把最好的酒开了封。
将军的客人当然就是叶雨。
台上热热闹闹唱起来的时候,叶雨虽然看不懂,但知道这一定是一出好戏,就和杯里的酒,碗里的肉那样好。
“想不到你一个粗人,竟然也爱上了听戏。”
“以前在道上走镖,后来在沙场上杀敌,大半辈子过去,现在累了,趁现在日子还算平淡,我得抓紧时间享享福。”
在这享福的除了将军,还有满场其他的看官,不知道是来白听白看的,还是将军请来的。
这时,在这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的酒楼里,在人群攒动的屋檐下,忽然出现一个柔弱的身影,那是颜先生踏着无声的脚步,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披着一件天青色的披风,眼里少许的倦意是刚为某个病人问诊后留下的,显然她不习惯这热闹的氛围。
将军敏锐的一双鹰眼一瞥就看见了她。
他的眼神似乎有种魔力,被这双眼看见的人就会被刺一下,颜先生顺着这种感觉望去,就和将军的一双鹰眼对视上了。
颜先生发现是将军,便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打招呼。
将军一边回以微笑,一边对身旁的叶雨说:“你看,那位就是给你治伤的颜先生。”
叶雨顺着他的目光寻找,道:“哪位?”
将军道:“就是披着斗篷的那位,刚从楼梯上下来往门口走的那位。”
叶雨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颜先生的背影和她头上的发髻,虽看不见她的面貌,却也辨出了是个女人,不禁皱起眉头,道:“颜先生是个女人?”
将军哈哈大笑:“称先生的就一定是男人吗?你看这台上演虞姬的这位角儿,却是个男人。”
叶雨若有所思道:“我应该过去跟颜先生道个谢。”
将军按下正要起身的叶雨,道:“道谢可不是这么道的,她想必是来这出诊的,这里人多嘴杂的,你冒然前去道谢,不合礼数。过几日她来为你复诊的时候,你再好好跟她道谢不迟。”
叶雨微微笑道:“想不到你不但吃喝享乐变的讲究,这人情世故也变的很讲究。”
将军哈哈大笑,随着台上一声高亢的唱腔,他忍不住鼓起了掌,高声喝彩。
他鼓掌,人们便跟着鼓掌。
将军在赏钱上也变的讲究,亲自到后台,把一块碎银子双手交给戏班的老板。
给的少了,怕人说自己小气。给的多了,怕人家承受不起。所以每次将军打赏,都给的不多不少刚刚好,只有这样,才能换来别人尊敬的目光。
能遇到叶雨这个故人,将军真的很高兴。每天都在将军府上好生款待,让厨子换着花样做各式各样的佳肴。
天气好的时候,他还会和叶雨在练功房里走上几招,活动活动筋骨。
地窖里藏了好多年的好酒,将军毫不吝啬的每天开上几坛,与叶雨大笑对饮。有几次,甚至和叶雨一直喝酒喝到天亮。
也不知过了几天,地窖里的酒喝了大半,不知是将军请来的,还是颜先生主动上门的,这天她来府上为叶雨复诊了。
颜先生来的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将军打着伞亲自站着门口迎接他。
在阵阵雨声里,颜先生人还未到,她身上的气味却先扑进了叶雨的鼻子。
那是颜先生身上独有的药香,闻着有些苦涩,并不刺鼻,给人一种精神气爽的感觉。
颜先生进屋后,将军亲自双手接过她身上的披风,抖了抖挂在上面的雨水,屋子里的药香就更浓了。
“这位便是颜先生。”将军又指了指叶雨,道:“这是我朋友,叶雨,上次先生已经见过。”
叶雨,对于颜先生而言,这是个她从未听过的陌生名字,就连十年前的叶雨他自己也未提起过。
对于叶雨而言,颜先生不仅是个陌生的名字,更是个陌生的人,陌生的脸。
他的目光在颜先生脸上停留了许久,没有任何温度,任何闪亮。
他已认不出眼前的人,在他的记忆里,已把小木的一颦一笑定格在她十一的年岁。
叶雨没有说话,抱拳深深作了个揖表示感谢。
叶雨轻声咳嗽的时候,十年的时光早已带走她记忆里熟悉的声音。
颜先生白净的右手搭载叶雨铜色的手腕上,这轻轻的肌肤之触,本该是重逢的触碰,现在却仅仅是一个医生替一个病人诊脉。
半晌,颜先生收回手,淡淡说到:“鞭伤已无大碍,脉象平稳,暂时诊断不出咳嗽的病因,先给你开个补气活血的方子,调养调养。”
这是十年后小木对叶雨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个陌生的声音。
叶雨苦笑:“有劳先生,我这病从小就有,看了很多医生也不见好。”
颜先生道:“如果一直无碍,想必只是你身子比较虚而已,多调养调养。”
颜先生走的时候,依然是将军亲自送她出门的。和上次一样,四下无人后,将军小心翼翼的问到:“先生,之前拜托你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和上次不同,颜先生似乎早有准备,没有像之前那样吃一惊,而是很镇定,很严肃,甚至带着几分拒绝的意思说到:“将军,这件事我会慎重考虑,考虑完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你。”
也不知道究竟拜托了她什么事,将军一个八尺高的大汉在这小女子面前竟然显得唯唯诺诺起来,连忙道:“那是那是,相信先生一定会仔细考虑的。”
将军回到叶雨的屋子里,穿好衣服的叶雨刚好放下刚喝完药的空碗,道:“我一直觉得这里少了点什么,只是说不出来。”
将军饶有兴趣问到:“少了什么?”
“女人。”叶雨道:“看见颜先生,我才发现你身边缺个女人。”
将军哈哈大笑,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认为的人。军功有了,将军府有了,金银财宝有了,本应该还有个国色天香的夫人,再加十几个姿色更加动人的小老婆。”
叶雨道:“可你没有,甚至连窑子都不逛。”
将军道:“可能我对这方面真的不感兴趣吧,倒是喝酒吃肉,耍枪弄棒的事,我一日都不能不做,不然全身都不舒服。”
叶雨道:“你没变,你还是十年前的那个镖师。”
将军道:“那你呢?已到了而立之年,身边似乎也缺个女人。”
叶雨道:“我这样的人,哪个女人愿意跟我。”
将军道:“还在找十年前你要找的人吗?”
叶雨黯然点了点头。
将军道:“算起来,那个孩子现在也二十几岁了,再看见她时,你还能认出来吗?”
叶雨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也没变。”将军道:“只要你愿意,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叶雨没有接话,他是自己的朋友,这里却不是自己的家。
他已漂泊太久,早已忘记家的感觉,穿在身上的新衣服和每日的酒饱饭足都让他不适应,有时还会让他感到不安。
于是在四天后的早晨,他打算辞行,离开这里。
他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李,还没走出屋子,将军就像往常一样随和的走了进来。
看见这一幕他很吃惊,紧紧拉住叶雨的手,问到:“你在做什么?”
叶雨道:“正打算向你辞行。”
将军上下打量叶雨,道:“那你的行李呢?”
叶雨指了指腰间的刀,道:“在这里。”
将军的心沉了下去,一个漂泊了半生的人,一把刀是他全部行李,他无法想象叶雨这么些年过的何等孤独。
“我知道你迟早要走的,”将军道:“但你的伤还没好,别着急走,再住上十天半个月,把伤养好,再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再走也不迟。”
叶雨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将军看着他毅然决然的双眸,长叹了一口气,松开他越握越紧的手,道:“我在这里驻扎了五年,身边只有士兵和军令,你可知这滋味?”
叶雨道:“我知道,我也行过军,打过仗。”
将军道:“你就不能留下来多住些日子,多陪陪我这个老朋友么?”
叶雨道:“你应该娶个老婆,再生一堆孩子,让他们陪你。”
这句话仿佛说到了将军的痛处,他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这些年除了打仗外就是吃喝享乐,娶老婆的事倒是真的耽搁了。”
他转过头看着叶雨,道:“你看,现在我没老婆孩子,所以你真的得留下来陪陪我。”
叶雨道:“你要我留多久?”
将军一听这话,高兴的笑出声来,连忙搭着叶雨的肩膀往外走,嘴里一边说:“最好留到我娶老婆生孩子为止。走,现在先陪我去喝酒。”
酒有饮尽时,人有离别日。
酒比过去的更醇,肉比昨日的更香,仿佛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把叶雨留住。
有时候将军还会变得像个孩子一样赖在叶雨的屋子里不肯走,有说不完的话,聊江湖,说国家,讲战场。好几次天亮了,他们才放下手里的酒杯,将军才会闭上他肥胖的嘴。
叶雨陪着这位老朋友又是十天半个月的大酒大肉,直到某天晚上睡前,他发现自己的肚子竟然不知不觉大了点起来,他心里忍不住一阵苦笑。
他心里刚刚萌生出离开这里的念头,将军总会及时的出现,完全不给他说辞行的机会,拉上他就直奔有好酒好肉的地方。
今夜漆黑的苍穹没有一丝云朵,圆月亮的有些透明,有些刺眼。今夜的好酒好肉和昨日的无异,只是今晚的将军,仿佛有心事。
也没喝多少杯,酒量向来很好的将军竟有些醉了,他的嘴里散发着刺鼻的酒气,一双迷蒙的醉眼看着眼前的叶雨,道:“叶老弟,你可知,我带的这支军队经过五年的休养生息,已是卫国最精锐的一支军队。”
叶雨道:“看得出来。”
“再过段时间,九月初九重阳节,卫王会御驾亲征,率领大军来此与我会师。”将军道:“自从收编了黑苗寨和华山派,卫国势如破竹,战无不胜。再与我会师,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许国的气数已尽。”
听见自己的国气数已尽,叶雨的眼里闪过一丝山河已破的痛苦。
将军继续说道:“到了那时,这天下再无乱世,再也不分许国人和卫国人,所有子民都是卫国人。”
叶雨忽然问道:“黑苗寨的寨主现在是谁?”
“老寨主的次子。”将军道:“十年前你杀了老寨主的第二天,他第二个儿子便接过寨主的位置。卫王为了笼络新寨主,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当上驸马后,还让他官拜卫国大都督。”
叶雨道:“少林的方丈呢?”
“他常年陪着卫王,为他读佛经,为死去的将士超度,为出征前的将士祈福。”将军苦笑:“这老和尚和华山的牛鼻子命都很长,现在都还活着,牛鼻子读过不少兵书,现在已经是卫国的军师了。”
叶雨道:“他不休到了?”
将军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脱下镖服换上铠甲,华山的道士们何尝不是呢,他们也脱下了道袍,穿上甲胄。丐帮的叫花子也不再要饭,这就是乱世。”
叶雨无言以对。
将军道:“之所以让你留下,就是希望等到与卫王会师。我替你谋个偏将的职位,等灭了许国时,凭你的本事,立大功肯定不难,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用再受四处漂泊之苦。”
叶雨冷笑一声:“许国还在,我就还是许国人。”
将军道:“许国马上就要不在了,到时候你也会是个卫国人,你现在是不是许国人并不重要。在这乱世之中,为自己的后路做些打算又有何妨。”
叶雨道:“新寨主一定视我为杀父仇人,他一定不会让我好过。我与华山和丐帮也都有梁子。”
将军道:“国仇家恨面前,这些个人恩怨都是过往云烟。只要你愿意,我在卫王面前替你说话,没人愿与你我为敌。”
叶雨似乎有些生气了,他站起来,道:“你不要忘了,汤大哥当年就是被这些人逼死的,我不愿寻他们复仇已仁至义尽。”
将军道:“你以为,我愿意和这些人共事吗?汤老哥的仇我现在还记得。”
叶雨道:“也许你说得对,天下再也不分许国人和卫国人。可这都与我无关,我早已不愿杀人。”
将军道:“看来,我是留不住你了。”
“我留在这里,不是因为身上有伤,也不是为了从你这得到什么好处,更不是为了杀人。”叶雨道:“我只是陪陪老朋友。”
将军的眼里居然泛起了泪花。
叶雨道:“如果你还提这些,我明天就离开。”
将军道:“好,我不跟你提,我们是朋友,不分许国和卫国,我们喝酒。”
叶雨重新坐下,道:“好,我们喝酒。”
这一夜他们都醉了,醉的彻底,醉的舒服。
直到他们醒来。
醒来后头疼的厉害,止不住的呕吐,把昨晚吃进去的鸡鸭鱼肉统统吐了出来。
叶雨一边吐,还一边咳嗽,又咳出了血。
颜先生看到这一幕脸上挂着一丝怒色,她一边给两人倒醒酒汤,一边道:“下次你们多喝点,最好把肝脏都喝烂了,好照顾我这小医馆的生意,顺便照顾一下临街棺材铺的生意。”
将军打着哈哈道:“是是是。”
颜先生道:“将军你身体好,喝的再醉也无妨。可是你朋友身子本身就不好,经不起你几顿酒。”
将军笑道:“这不是有颜先生在么,死不了。”
颜先生白了他一眼,把一碗醒酒汤先递给叶雨。
隔着碗里升起的热气,叶雨半睁着眼望了一眼颜先生,道:“有劳先生。”
颜先生道:“你身子弱,下次别喝这么多酒。”
叶雨点点头,喝完醒酒汤才总算不咳嗽,倒头便又睡去。
在这边远小城的将军府里,似乎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事。
伴随着街边艺人传来的二胡声,颜先生的娇弱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她身处闹市,却透着和叶雨一样的孤独。
叶雨醒来时已黄昏,橘色的夕阳射进窗户,照在已经冷透的醒酒汤上。
这碗汤一饮而尽后,叶雨的喉咙总算舒服了些,不过头还是涨得厉害,他决定接下来的两天里一滴酒都不喝。
将军却不这样想,睡了一觉后,他气色很好,脸色红润,谁都看不出他就在几个时辰前还醉的一塌糊涂。
既然头也不疼,喉咙也舒服了,那就要继续喝,难得有个朋友这里。
叶雨拒绝了,他苦笑:“今天放我一马,明天再喝。”
将军道:"不喝酒,你打算喝水吗?”
叶雨道:“我想喝点颜先生的醒酒汤。”
将军四下望了望,道:“醒酒汤喝完了,没有了,我们还是喝酒吧。”
叶雨道:“这里喝完了,颜先生那里一定还有不少。”
将军叹了口气,道:“好吧,今天先放你一马。你先去颜先生那里把醒酒汤喝足了,最好喝撑,明天我们兄弟再痛饮一番。”
如果没有过去的恩怨情仇,也没有国仇家恨,仅仅是喝酒这个问题,也足以让叶雨考虑赶紧离开这里。
他的步伐朝着颜先生的药铺前进时,心里已经盘算着明天如何向将军辞行。
假如明天将军还留他,那叶雨便打算后天一早不辞而别。
过去的十年里,他穿过无数个没有小木的城镇,对他而言,这里也不过是个他不愿停留的没有小木的陌生之地而已。
颜先生身上散发的药香如同她稚嫩的年岁一样,青涩,纯粹。
尤其是那一双常年和药草接触的双手,带走了她这个年龄本该有的白嫩,每当这双手在药箱里翻腾的时候,为人把脉的时候,反倒多了一种她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母爱。
这双手刚刚写好一个方子,顺着指尖望过去,一个虚弱的人影走进了这小小的医馆。
医馆里的灰尘在黄昏的残光里飞扬,落在土里,沾在叶雨的脸上。
“酒醒了?”颜先生看清楚是叶雨后,随口问了句。
叶雨道:“人醒了,酒还没醒。”
颜先生道:“炉子还热着,要不要再给你熬一锅醒酒汤。”
叶雨苦笑:“我正是为此而来。”
砂锅里的汤比锅还黑,倒在白净的瓷碗里,这汤看上去就更黑了。
热气透过叶雨的鼻孔,仿佛一个酒徒闻到了酒香,随便吹了吹,就一饮而尽。
颜先生又给他倒了一碗,道:“你从哪里来?”
叶雨道:“很远的地方。”
颜先生道:“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吗?”
叶雨道:“不,明天我就走了。”
颜先生道:“到哪里去?”
叶雨道:“不知道,应该也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颜先生没说出来,她脸上已经写满了莫名其妙。
叶雨解释道:“我在找一个故人,她不在这里,所以我要继续往前走。”
颜先生道:“将军可是个神通广大的人,还是你朋友,有没有帮到你。”
“没有。”叶雨道:“也习惯了,这乱世里与人失散的,又何止我一人。”
他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汤,忽然问道:“你呢?从哪里来?”
颜先生也苦笑了一声,说道:“也是很远的地方。”
叶雨道:“这医馆里就你一个人吗?”
颜先生转过身子给炉子加了点柴,不知是火小了,还是她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表情,道:“以前我夫君和我公公都在,后来许国人打到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叶雨已能感受到她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一路上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间悲剧,可这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为之颤抖了一下。
“总有一天,战火会结束,乱世会过去的。”叶雨说的很真诚,他相信那一天总会到来。
“这句话人们说了很多年,许国和卫国还是打个不停,要不是有将军在,我也早就死了。”颜先生忽然压低声音,道:“再过些时日,御驾亲征的卫王和其余几路兵马在这里与将军会师,到时候又不知有多少**离子散。”
叶雨有些吃惊,道:“你怎会知道这件事?”
颜先生感觉到叶雨也知道这件事,道:“将军说的。”
叶雨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颜先生道:“这里马上就要不太平了,你赶快离开也好。”
叶雨道:“你呢?”
颜先生还没回答,一个脚步声忽然传了过来。
来人是将军府的仆人:“叶先生,时辰不早了,将军特地派我来请您回府用膳。”
叶雨站起身,道:“好。”
仆人弯着腰对颜先生行了个礼,道:“颜先生,我家主人吩咐,先生若有闲暇,不妨移尊驾,来府上一聚。”
颜先生笑了,道:“你家主人就算喜欢热闹,这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要请我吃几顿饭。”
叶雨道:“你去吗?”
颜先生取过挂在墙上的披风,抖了抖灰尘,小声说道:“明日你就走了,就当给你践行。”
十年过去了,她似没有长高多少,也不知是这披风太大,还是她身形过于瘦小,把她整个人都紧紧的裹在了披风里,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
“明日你走之前,来我这一趟,我给你些草药带在身上。”走在仆人身后几丈远的颜先生小声对身边的叶雨说道,声音很小,却和脚步踏在青石路上那么清脆,一清二楚的传到叶雨的耳朵里。
叶雨感激的说道:“先生真是个好大夫。”
颜先生道:“你是病人,还是将军的朋友,既然是将军的朋友,也便是我的朋友。”
叶雨道:“我到觉得,你是拿将军当恩人。”
她先生没有否认,她不愿离开这里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报恩。
颜先生道:“将军是个好人,我已经很久没看见他这么高兴了,你要是走了,他一定会舍不得。”
叶雨道:“我知道,所以还请先生一会儿不要告诉将军我要离开的事。”
颜先生惊讶:“你打算不辞而别?”
叶雨低头:“有可能。”
颜先生道:“如果你真的当将军是好朋友,最好还是跟他当面辞行,我相信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一桌的好肉好菜一筷都未动,倒是好酒已经被将军喝了不少。
将军看了看没有兴致的叶雨,又看了看寡言的颜先生,粗大的右掌拍了拍叶雨的肩膀,道:“怎么?饭菜不合二位的胃口?”
颜先生接话道:“将军三天两头请我来这吃饭,怕是真的有些吃腻了。”
难得听颜先生说句俏皮些的话,将军忍不住乐了:“那就喝点酒,我的酒可是这里最好的。”
也不等颜先生答应,将军就给他倒满了一大杯酒。
颜先生连连摆手:“我向来不喝酒,将军你又不是不知道。”
滴酒不沾的颜先生的拒绝将军早已习惯,倒是叶雨,抬头看颜先生的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渴望,他希望她为自己喝下这杯酒,当做为自己明日的离去践行。
给不会喝酒的人灌酒,是全天下酒鬼共同的毛病。
颜先生看出他眼里的意思,但她伸向酒杯的手不是将酒端起,而是向前推了推:“我真的不会喝酒。”
她对酒的排斥,就算拿刀逼着她,她也绝不喝一口,闻都不闻,这些都写在她脸上。
夜已经很深,送颜先生回去的是两个将军府的侍卫而不是叶雨,将军硬拉着叶雨陪自己继续喝酒,所以叶雨只好留下。
“你们少喝点。”颜先生离去前的这声嘱咐两人并没有听进耳朵里,倒是颜先生来时路上说的话,叶雨一直在心里思考。
差不多等到将军喝到五六分醉的时候,放下酒杯的叶雨,郑重的说道:“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说完,他十分仔细的观察将军脸上表情的变化。
将军意外的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你没有不辞而别,就真的拿我当朋友。”
叶雨道:“如果你也拿我当朋友,明天一早,就用一杯清酒为我送行。”说完,他开始咳嗽。
将军不理会他的咳嗽,道:“你跟我来。”
说完他就起身,仿佛在这一瞬间,他的醉意已经全部消散了。
叶雨跟在他身后,看不出将军眼里的决绝,他不懂将军,也猜不到接下来将军要告诉他的秘密。
几个火盆被将军手里的蜡烛引燃,这宽敞的练功房瞬间变的明亮起来,把这里的十八般兵器照的寒光逼人。
尤其是汤剑离的戮情枪,在这所有的兵器里显得格外显眼。
"这是汤镖头留下的枪。"将军抚摸着枪杆,自言自语的说道,叶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将军的话是一阵枪风,他挥舞起这杆枪的一瞬间,枪尖未到,风已到。
这忽然的变化使叶雨大惊不已。
他下意识的抽出刀,没有迟滞,在枪风还为袭来的时候他就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柄。
刀拔的很快,这把刀早就成为叶雨身体的一部分。
枪尖离叶雨还很远,足有二尺,却已停在半空。叶雨的刀在挡下这一刺时,他的眼里写满了疑惑。
长枪的一刺,刀的一档,就像二者相交时擦出的火花那般短暂,转瞬即逝。
“你做什么?”叶雨带着一丝怒意问道。
收回枪的将军仿佛变了一个人,淡淡说道:“果然没看错你,十年过去了,你的刀还是这么快。”
“又如何?”
将军谨慎的关上门,这里就成了密室,无论他们说什么,外面的人都听不到。
将军道:“我希望你留下。”
“理由?”
“杀人。”
“杀谁?”
“卫王,方丈,丐帮帮主,华山掌门,所有当年逼死汤老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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