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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的花火不似北疆的风烟,没有肃杀与冷漠,漫天花絮飘飘洒洒,轻粉色的花瓣柔柔地落在纷纷攘攘的过客肩头。不论是飘荡在青云水波之上的雕栏木楼,还是卷着相思的五彩团簇的纸伞,和伞下成双入对的公子美人,皆是紫岗岩砌就的城池之内十五年祥和的写照。城外二十八里,茵茵绿草沾着初晨的水露还未全然苏醒。错综丛生的矮灌木被一阵马蹄声惊动。白马在丛林间顺着窄小的驰道轻盈跃行,夹着马腹的鎏金短靴彰示着尊贵的君权。不多时,又一匹黑马喘着粗重的呼吸紧随而来,在马背上颠簸已久的近臣汗流浃背,玄黑的绣凤文袍早已被露水和汗水沾湿,透出内衬的还未整理修饰的黄龙短衫,千层靴子终归踏不稳马镫。眼看那白马即刻要消失在前,他便失了君臣之礼,向前面喊道:“公孙君请慢,臣下已追之不及了!”
但听耳畔嗖的一声锐鸣。一支精钢头,松木身的利箭拖着红鹤羽尾擦着他的耳垂飞过,这近侍连人带马趔趄了一下,方站定回过神来,又听见咚的一声脆响,回头望去,一头二尺有余,长耳肥身的圆虎兔被箭矢穿破了头颅,钉在枯腐的老树干上,靛蓝色的脑髓顺着斑驳的树皮缓缓流淌下来,浸润着百年以上的树根。
前方戴着花翎玉冠的年轻人拨转马头,剑眉星目之下高耸的鼻梁格外俊丽,满面春风的笑容里露出两排晶莹齐洁的皓齿。只是脸上白亮得不见一丝血色,便是涂脂抹粉的美人也将自惭形秽。他笑呵呵地整了整马背上的红巾问道:
“庞嗣,你博学多识,评一评本君的箭法如何?”
“君上!”庞嗣下马扶身而拜:“公孙君箭法精进如此,卫将军来日见到,必定大为喜悦,可贺!”
“溜须拍马的话,你我之间就不必说了”公孙密也下了马背缓缓走上前去,一手从树干上拔下猎物的头颅,抽出御箭放回腰间那盘龙绣凤的绒皮袋中,一手拖住身躯用寸劲旋转,这狡黠的兔首便被拧了下来。“本来这一箭是要射中你的脑袋,是我一时之差偏了一寸,不想还有这意外的收获,这圆虎兔救了你一命,它的头归你了!”
庞嗣匍匐上前捡起公孙密抛来的头颅,见那带血的兽首龇牙咧嘴,不免心中泛起一阵寒意。“臣下深知未先奏报便追赶御马是死罪,但此番是有要事相告,是浮都神骑将卫原的快马急报!”
“哦?念!”
“谢君上赦罪!”庞嗣顿首而起,拿出怀中的木简卷书徐徐展开。“敬公孙君上!下臣卫煌遣神骑将未原送此卷抵南都,此卷为臣下自修之卷,合君上丹魂之性所著,望君兵,武,阵艺皆有为!”
“另报,浮都夔魅煞气依旧横行,百姓营生惨淡,内城九门现已全部封锁,瓮城严令进出,臣下望君上暂且屈尊南都,待本将指挥羽卫营甲士令煞气溯源而除,再由庞先生…护送君上回廷。北疆战事已平,偏将墨牙领狼魂营抵御异境悍将叩关,鏖战十八日退敌于山须岭东侧,提请擢升其为狼魂营主,其余死士论功封赏,臣下卫煌叩谢!”。
庞嗣缓缓收起卷轴,又俯身叩首,跪在潮湿的落叶上双手将卷书奉上。公孙密单手接过,道:“一切皆准,浮都的事情是国事,也是卫将军家事,庞先生替我草拟回信罢。”他顿了顿首“措辞委婉些,但还望卫将军早作决断,这也是他曾经教我的。”
“接君上令!”庞嗣挠了挠下颌三寸有余的胡须:“君上,南都虽然目前安然无恙,但城郊晨露微寒且空无一人,还请君上早些回廷,以免身体抱恙!”
“哈哈哈哈!既然知道空无一人,还守着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起来吧!”公孙密掂了掂手上的尸体:“你说这圆虎兔肉质肥嫩,烤食或许比蒸煮美味些吧?内脏,指节该如何制作才可口?庞先生得闲时可得教教我烹饪之法!”
“君上先把卫将军的卷书修好是第一要学!”庞嗣听了他的话扑腾一下站了起来,顺带拔出插在靴子里的五寸短刀插进手上血淋淋的头颅,把细眼长耳剐下:“至于烹饪之法,脑髓既然已被箭矢穿破,留之无用,臣下只留耳目即可。”
“先生的为臣之道真是无可挑剔!”公孙密轻轻叹了一口气,此刻乳白色的阳光已将林间这薄雾刺破,他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望着北方湛蓝色的天空:“父君走后,全赖卫师傅独守太将境光荣盛景,若没有他在前方为我挡风遮雨独挑强敌,你我怎有闲情逸致在此狩猎?”
“君上自谦了!”庞嗣道:“卫将军虽已是三境神将,但毕竟年近半百,倘若将军千古之后,来事还需要君上为全境子民多费苦心!”
“哎嗨,先生此言差矣。”公孙密头也不回地跳上马背:“不过我也不是轻浮之人,虽然我贪玩成性,但这神秘卷轴,我还是挺感兴趣的,必会好好研究一番!”
白御马跳动着轻盈的步伐飞驰而去,庞嗣立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脸上湿湿漉漉,举头望去,这春日的气候真是变化多端,一片浓云悠悠地悬在头顶,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卫将军,千里之外是否也有这样忧心的云呢?”
浓云一片一片集聚成鳞甲状,将天空中漏下的阳光严丝合缝地堵上了。惨白的闪电在云层堆积的块垒中游走,隆隆巨雷若击鼓而歌,烈马全身燃着熊熊火焰拖着颠簸的马厢在大雨中奔驰,屹立在城头的羽卫士们,全身白翎焕然醒目,见这烈马走近城楼,便一齐引弓搭箭,大声厉喝道:
“浮都九门已封,凡人不得靠近,不要命的可以试试!”
“放肆,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舆轿中坐的是谁!”卫原轻轻挑开马厢的垂银车帘,神将卫煌冒着大雨走下车轼。城楼上的兵士们顿时掀起一阵骚动。吊桥速速落下,二十一位禁军羽卫快跑向前穿过护城河,左右各十人立于吊桥两侧,为首的一人高大魁伟但须发皆白,面部斜中的一道刀疤清晰可见,他单膝跪地拱手道:
“羽卫营偏将古轲不识卫将军驾临,提请将军责罚,一切论罪发落!”
“不必了”卫煌摆手道:“此刻正是太将境用人之际,你我本不是一部之将,你如此年长,既不战死沙场,又不荣升营主,已经罚无可罚,就此免了!”说罢目不斜视地从他肩上跨过,向城门走去,侧立在旁的羽卫营将士面面相觑,这老将满脸赤红但不敢发作,只得回身退后半步跟随,两人皆默然不语穿过城门。但见一瘦高身形,蓄着八字 短须的甲士只身跪立于浮都正道上,见卫煌已至,他便高声喊道:
“卫将军,子漆等候您多时了!”
卫煌上前用左手将他扶起:“看来,你败了……”他浓眉紧锁道:“交予你的一百甲士,稳不住浮都局势么?”
“回禀将军”子漆拭了拭脸上掺着雨珠的泪痕:“自此夔魅之气席卷浮都以来,我率百名狼魂甲士日夜清查,凡民户有中夔魅之魂者斩,但百姓皆反令而行,或闻风而逃,或闭锁家中窝藏鬼士,竟导致举家皆被夔魅夺魂,化作蓝皮绿骨的行尸走肉,如今暴民已计千余人,他们持炊事刀锤,游街串巷,为害凡民,挑战军士。亦有不少直接暴毙街头,毙亡者,浑身尸腐之味同样能使夔魅煞气扩散,于是罪将只得令九门封禁,羽卫军全城环伺,狼魂营在与暴民巷战中,击杀一百七十二人,但不想有十二狼魂士反中煞气,成为暴军领首,已将浮都小阳道,黄玉道,赤坛道占据,此三道之内百姓多被夺魂而沦为暴民,故急求卫将军领军撤还,否则局势难以控制!整个浮都乃至九门都将难以保全!”
他话音未落便遭卫煌一记掌掴:“混账庸才,狼魂甲士个个以一当十从无败绩,竟被你这废物带得连身染沉疴的暴徒都抵档不过!”卫煌怒喝道:“你该知道战败的结局是什么!”
“臣下明白!”子漆擦去嘴角的血迹“待暴民平定之后,罪将必定自戕于将军膝下!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将军,您有多少甲士随从支援呐?”
“我一人驰援就够了!”卫煌一出此言,旁人皆惊愕万分:“我不再需要你稳定局势,你想自戕,现在就可以开始了!”他偏过头去:“古轲将军!”
“臣下在!”
“你习艺多年,箭术可还懂得一二?”
“羽卫营专攻箭术,别无所长,臣下无能,但也修习此功课五十年有余!”
“好,你把手下将士留下守住瓮城,随我入内城平叛!未原,烈马卸缰否?”
“缰绳已经卸下!”未原领着脱了厢车的烈马走到卫煌与子漆中间,俯下身子道:“请卫将军上马!”
卫煌踩着他宽厚的肩背跳上烈马,双腿一夹马腹便向前奔去,古轲虽年迈,也只能快步跟随。独独留下子漆一人站在冰冷的骤雨中,望着卫煌远去的背影,子漆忽然半跪蹲下,从腰间抽出一柄白牙短刃,直挺挺朝着自己腹部的鳞甲刺去,殷红的血液顿如泉涌般从丹田中喷出,他先左右一划,使腹腔裂开一道深深的十字伤口,再咬着牙将拳头深入进去,猛然一抽,取出一颗晶莹无色的圆珠,如核桃般大小,子漆血气耗尽,这圆珠从手中松落到地上蹦跳了几下,顺着大雨落进青苔地砖的水洼中。
卫原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将军贵为狼魂营偏将,修炼至今丹魂依然剔透无力,无关卫将军怪罪您难堪大任呐…”
“总比你这没有的强!”子漆虚汗满额,咬牙切齿的说:“丹魂没了,可以再修!不合格的丹魂之力,留着不过是日后的累赘。”
“是啊,丹魂没了可以再修,但光阴似箭,时间没了,如何回春?”卫原哂然一笑:“既然将军觉得这丹魂是个累赘,不妨赠予鄙人,留个纪念如何?”
“我不想再看见它了”子漆不顾腹中疼痛站起来,一脚将自己的丹魂踏碎成粉:“也不想便宜你这坐享其成之人!”
大雨中的浮都除了雨声和风声,还充斥着浪荡的淫笑和尖刻的嘶吼。小阳道中,百姓的惨叫如牲畜般凄烈,青砖小巷上堆砌着腐臭的尸体,皆已化作夔魅的蓝绿色,面目全非,难以分辨,无数被心魔吞噬的暴徒涌入民宅,一间矮小厢房里,睁着血红凸眼的鬼士突然打开了一座半人高的红漆衣橱,一个尚在为幼子哺乳的妇女被吓得惊声尖叫,鬼士嗤嗤地笑着,沾满鲜血和肉沫的牙齿似乎还未享受过这娇嫩欲滴的正餐,正要俯身将手伸向那幼儿懵懂的脸蛋,忽然一阵剧痛令他无法动弹,一柄青铜色长柄战戟从背后将他的肚腹刺穿,戟尖滴出一道碧绿的脓血。
在他身后偷袭的人将战戟一甩,这鬼士便被扔飞到墙上,头破血流而气绝当场。橱柜中的妇女早被吓得几乎惊厥,但还是定睛一看,虚弱地说道:
“姓田的,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她擦了擦飞溅在孩子鼻尖上的脓血,眼泪顿作倾盆而出:“你若是再晚来一刻,就只能到地府去找我们母子俩了!你快说!你们狼魂营,是不是全军覆没了?”
“你胡诌些什么?臭婆娘!”这狼魂士脱下厚重的头盔,任由秃光的头顶上汗水蒸腾:“我们狼魂营的甲士个个以一敌百,莫说这些小卒,便是天兵天将也不犯怵的!”
这妇人便抱着孩子爬了出来“现在城内流言四起,说狼魂营早已反目,羽卫营封九门待援,岂有此事?”
“那都是惶乱军心的谣言作祟,夫人切莫轻信”狼魂士昂首道:“卫将军正领大军星夜驰援浮都局势,一切皆在掌握之中,这些暴贼的末日马上要到了!”
一言未绝,妇人便听到耳边咣当一声作响,一支飞星竖镖带着淋漓鲜血穿破了她夫君手中的头盔,悬停在她眼前半尺的位置。她惶恐之中一瞥门外,约莫有百十人挤在自家院内,窗外扒着四五个瞪着血红巨眼,面目狰狞的鬼徒,其余的都从屋门鱼贯而入,夫人吓得连忙抱着孩子躲回衣橱内,将柜门死死关上,捂着小儿黄口不让他发出哭声。
“姓田的,瞧你撒的弥天大谎!”夫人在木橱里狠狠地骂道:“老娘就是憋死也不让这群畜生羞辱我们母子!”
狼魂士为救妻儿,左手已经被飞星镖穿透掌心无法活动,只能凭借右手挥舞战戟勉强抵抗,这些夔魅鬼士虽然面目可憎,但军备懈弛,身体羸弱,不多时便有十几具尸体抛洒当场,变作蓝皮绿骨的血肉烂泥发出腐臭的气息,但奈何寡不敌众,狼魂士渐渐感到丹田之间魄力不支,便强行抽出左手掌心的飞镖,默念心诀,以一变十飞掷而出,霎时间本欲近身的十名暴徒被射穿咽喉而气绝。围在院外的暴民见此民宅中有这般猛士,或水泄而退,或徘徊屋前不敢入内良久,时间一长,皆因煞气入心而倒毙。
田夫人听到打斗声渐息,又壮着胆子抱着小儿匍匐而出,“姓田的,算你有种!”夫人笑颜道:“往昔连我都打不过呢!我真怕你命丧黄泉。”
“夫人,照料好儿子,我该回营了。”狼魂士用袖子擦干了戟尖上的血迹。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田氏追到院中哭道:
“你这一走,家怎么办,若是他们再来寻事,我和孩子岂不是要与你阴阳两隔?夫君为何要厚此薄彼不顾这小家?”
“国事亦是家事。”他道:“此刻趁子漆将军出内城之隙违令回来救你们母子,已是犯了军纪,若是被卫将军知晓,必将我在狼魂卷上的血字勾去而魂飞魄散,以敬效尤!”
“我已经知道了,田夷!”
烈马隔着院外的篱笆桩急停驻足,卫煌左手持狼魂卷,右手握缰,古轲背着两支强弓侍立在后,甲胄一金一银熠熠生辉,可谓田氏生平所未见,这女子便扑通一声跪乞道:
“上将军手下留情,我夫君虽抗命返家,但同为杀敌,无家何国?前线自有上将军谋划,可知凡人出生入死,只为小家完璧么?夫君单枪匹马击杀暴民二十余人,不奖反惩,有寒于军心呐!”
“贱妇这话是要置我于死地么?”田夷汗出如浆伏跪在地:“小将冒犯军法甘受处置,但求卫将军宽恕她母子二人。”
"田夷,你平日练功如此勤勉,是因为妻儿么?"卫煌浓眉紧皱:“我看你的气度还不及夫人,真叫人失望,随我走一躺吧!”
田夷忙起身掸灰相随。卫煌方欲拨马前行,又忽然停下,遥问道:
“夫人之子可有姓名?”
“蒙将军厚爱,小不点出生不足三月,还未得夫君返家为他取名洗礼!今日贵客莅临小院,还请将军赐名!必是十世光荣!”
“就叫……偿儿吧!”
烈马踏着浮土扬长而去,卫煌一路收编散兵游勇,小阳道的鬼士之旅皆望风而逃,一日之内在黄玉道,赤坛道各集结千人之众,扩充队列,为非作歹的同时,亦散布卫煌战死的流言。一时间民怒沸腾,反教更多百姓被煞气反噬。
“越是集结,越是对我军有利!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卫煌在快马奔赴黄玉道的半途说道:“田夷听令,本将命你为百人长,率已归队的狼魂士五人,黑甲士七十二人前往赤坛道破敌!勿必全歼暴民,莫使之逃窜!”
“拜谢卫将军擢升!”田夷一边伴马急走一边拱手道:“卫将军既赐名又委以大任,如此越级施恩臣下虽死难忘!”
“你知道为何取名为偿儿么?”卫煌在烈马红鞍上摇晃着:“取血债血偿之意!勿负我之所托!”
黄玉道各街巷悄无声息,恍如一片无人的死城,沿街商铺皆插上木隔防备暴民搔扰,妇女幼童全部躲避于闺阁之中瑟缩哭泣,卫煌策马初到此,见这般景象,立刻料定战局,便对古轲道:
“前方大通路之上踩踏之迹凌乱不堪,必有千人在此隐匿埋伏,若我直接闯入,他们一定望风而逃,还请古将军先行一步!作无防范状!我自在深巷中隐蔽,伺机而援,此战必胜。”
“臣下领命!”古轲紧握双拳缓步向前,往昔繁荣无上,车水马龙的大通路上,此刻果然静谧异常,只有道旁的梧桐老树被急风吹得飒飒作响,忽又一阵旋风卷起百余片暗黄枯叶在古轲头顶盘旋,老将军闭上双目,静听叶落之声。忽然开目而腾跃一丈有余,但见脚下火星四溅,上百枚飞星镖穿破落叶钉在大通路的玄紫地砖上噼啪作响,古轲在空中旋身数周,顺势从背后抽一把强弓连发十二箭,每一箭都拖着橙红箭尾若天外飞星射向道边排楼,待他双脚点地之时,偷袭者亦如瓜果落地般纷纷中箭坠楼而倒毙街头。躲藏在暗隙中的伏兵见行踪已经败露,如出水鲤鱼持刀棍从坊间蜂拥而出,一时间杀声震若天雷。
古轲将长弓收回,从后背引出另一柄短弓。又是转身一周,斥动丹田之力,这短弓划过之处,便有一道青蓝色光圈将他护在圆心,暴民们手中大多仅有棍斧镐耙,本以为一介老兵寡不敌众,但见这光环之内的刀疤脸眼神肃杀而犀利,竟无人敢上前,只将其团团围住,两方对峙僵持不下。
卫煌在深巷中窥见这般局面,想他已无法抵御,正欲现身相救,却见老将嘴角抿然一笑。微风吹起雪白长须之时,短弓忽然弦动数响。十余波暗箭拖着青蛇电尾从闪烁的蓝色光环中辐射而出,围着古轲的暴徒由内而外似涟漪般中箭倒地,竟无一虚发。正当余孽四散败走之际,古轲再度引出长弓,左右手各持短长弓拔腿便追,大通道上如飞火流星般的橙蓝箭雨令卫煌惊诧不已。
古轲凭一己之力射杀了五百人有余,本欲将这群战力低下的残敌逼至死角全歼建功,原本散乱溃逃的敌阵却忽然收缩,两步一人极为整齐,又迅速一分为二,从中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喷出如云海般的白雾,古轲见前方视线十分模糊,也停下脚步不敢闯入,对着雾气连发了六箭,箭矢竟如迷失其中,不闻一声回响,反倒是迷雾之中以迅雷之势闪出六个虎背熊腰的黑影。
古轲心下一惊,正想回辙求援。周身居然动弹不得。低头一看,六道黑色封魂印在他脚下形成的圆形结界,延伸出六条锁链被包围他的狼魂士牵住在手。躲藏在迷雾中的鬼士再度倾巢而出,十五支飞星镖透过软甲扎进古轲的七经八脉,令他血流如注跪地不起。
狼魂士们喝退了围涌上前来复仇的暴民。又松了手中的黑链,举狼目钩来取古轲的丹魂。忽闻空中一声长啸,烈马驮着一道神光飞出深巷,径直落入圆心之中。
“狼魂卷,开!”
顷刻之间,一团如墨水浸染过的黑气和着爆破之声逸散开来。六名被心魔反噬的狼魂甲士随即变作烟尘从甲胄中飘飘而出。只留下六副被炙烤变形的衣冠。紧接着百道银镖夹杂着零星箭雨如排山倒海的殒星般冲破狼烟。待这黑烟全然消散之际,大通道上已不见一个喘息之人。地砖排楼如洗过一般被飞溅的内脏染成蓝绿色。断首残肢在爆破产生的层层气浪中滚动着似海中赤潮。猝不及防的亡人,连哀声都未留下。
“古将军,你比我想象的要强一点,经脉被封还能引弓反击,这是你的自修卷么?”?
“将军折煞我也,若非卫将军全力相救,老夫已命丧黄泉!”古轲依旧跪坐地上难以站立:"羽卫营不立主将,不修丹魂,何来卷书?老臣能坚持,全赖背后这对当年护驾先君蒙恩受典的动静二翼之弓,不费丹田之力亦可引弓出箭,那时卫将军想必还是风华正茂!"
“原来如此!失敬了。”卫煌方屈膝将这耄耋老朽扶起。忽然大地震动,十里之外赤坛道的二十七层镇天罡塔一级一级轰然塌陷,绕塔四周连环冲起六柱浓烟直抵霄汉,不多时,三十六位黑甲兵士列队而至,为首的一个面方如玉,目若点漆的年轻小将含泪跪奏道:
“黑甲营残兵三十六人回奏二位将军,赤坛道之战我部本已占尽上风,击杀暴民近千人,但敌方忽然涌出狼魂士六人,黑甲营技逊一筹不是对手,死伤过半之际,百人长田夷率狼魂士驰援解围,战成势均力敌状,暴民趁机四散奔逃,为阻止敌人溃走而再度流散民间,百人长与其它五位狼魂士,与……叛贼……同归于尽!”
"国之栋梁,虽死犹生!"古轲亦老泪纵横道:“曾经为将之时,不解卫将军如何能独占鳌头,私以为全赖卫府五世荣光加持,将军才成为三境风头无两的百战之神,今日见到狼魂死士为上君捐躯拋颅之志,深感狼魂营治理有方,为臣下所不能及之!”
“若是治理有方,便不会有十二个叛臣出现,煌痛心自责之余,也当反躬自省!狼魂卷为我自修之卷,如今看来,不及四位先祖……”卫煌冷峻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情绪的翻动:“你们余下的黑甲士,都是有家室之人吧!”
“禀将军,除小臣叶骐自幼离家无亲无靠外,其余兄长们都有妻儿在等待他们回来,故田百人长在决战之际,让我们先行撤离至黄玉道回援将军,不想将军神武,早已扫清败寇。”
“既然如此,你们先行一步,各自返家驻守,清查附近可疑的流民,暴军主力虽灭,坊间深巷必有漏网之鱼,决不放过,见则立斩!”卫煌左右顾盼道:“叶骐,你去小阳道风合路第八间院舍面见田氏母子,取二十金安顿慰聊。古将军,你可以回府养伤,我亦有些家事要处置!”
"请卫将军放心!"古轲咬着牙把封住经脉的流镖一一拔出:“小伤无碍,老臣依旧回瓮城驻守,与麾下将士同行!”
大雨卷着惊天炸雷将城池冲刷了一遍又一遍,狂风下的浮都十二道泻水沟渠竟被尸身填满,令城池低洼之处倒灌为一片汪洋泽国。烈马喘着粗气蹚过一道道冰冷的内河,原本覆盖全身的熊熊烈火只剩下尾部还在零星闪烁,卫煌牵着宝驹在饮马厩中为它亲手上了草料抚慰了一番。便独身来到一扇两丈四尺高的黑漆铜门前,在“五世无双”的鎏金扁额下叩响了铜门左侧的狮子衔尾环。不多时,一个素紫衣衫,面庞削瘦深陷,须发凌乱的老管事眯着细眼战战兢兢拉开了一条门缝,一见卫煌回府,手中哆哆嗦嗦拎着的白牙短刀顿时跌落在地。又慌忙拾起收回腰间
“卫…卫…家主终于回来了!”老管家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浊泪,操着喑哑的嗓音颤声道:“夫…夫人她……”
一言未竟,一个黄衣布杉的的小仆童从内府逃窜而出,跌跌撞撞摔到主门前大声呼道:“江管事,大事不好了!常春殿…夫人她…突破了三重枷锁!少爷…少爷还在里面!”
“你不想活了吗!”江总管回身一把纠住童仆的衣襟指看鼻子唾口大骂道:“我就是把你碎剐了,公子昱儿也不能掉一个指甲盖儿!”
“是公子他自己不听劝…非要留下来…”
“混帐东西!”江总管一记重掴把童仆的胖肉脸扇得变形而跌坐在地、看着这小厮捂着脸上的五指红印嚎啕大哭起来。眼角余光里人影闪过,卫煌阴着面容跨过白岗岩门槛疾步径直走向内府,便慌忙追上前拦道:
“家主!此刻夫人的心智已被煞气吞没,情形不客乐观……让属下戴罪立功,独身入内把小少爷救出来吧!”
“你救得了孩子,杀得了她吗?”卫煌眼中的墨色凶光令管家周身寒噤,小腿腹痉挛得无法挪动躯体,卫煌顺势抽出他腰间的白牙刃,一脚蹬开内府的小樟木格子门直冲进去。
内府历经五世修缮,外层环伺亭台楼阁层峦叠嶂,玉道琼砖奇石稀木遍地生长,中环凿出八道通渠流水潺潺,无论洪荒水流皆不涨不退。亦可泛舟溪上九曲通幽,唯有常春殿独居深处,常年清冷,任繁花深草拱绕,卫煌顺着玉阶石栏穿过七座假山,又越过两座画桥,常春殿前果然阴气沉重,似有怨念盘旋屋顶,殿下花草尽数枯槁黄萎。一声炸雷响过,悬于正殿入口的刻着常春金字的三尺楠木竖牌被罡风吹得飞落在地裂成两段,屋子里忽然响起孩童的哭喊:
“母亲,不要啊!”
卫煌纵身虎跃扑入殿中,但见一头浑身黑斑,尖耳长牙的貅豹用生着十三寸长爪的前掌掐着脖子将公子昱儿死死摁在殿前的八级红瑙台阶上,如纤绳横波一般摆动的豹尾下,昱儿的双腿在奋力而无助地蹬踏着空气,神色在豹口喷涌出的紫红色夔魅煞气的缭绕下模糊不清,在这凶兽方要下口夺命之际,一道银镖拖着镇魂黄纸横飞而至,直中其后颈死穴。貅豹仰天大吼一声,脖梗中的黑血朝半空喷出六尺开外,在悬于头顶的原木横梁上件溅出一片梅花血迹。卫煌便以迅雷之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记近身飞踢击中肋协,这异兽侧翻出两丈开外,撞到在大殿左侧的青铜柱上,在镇魂符的黄光下浑身挣扎着曲解变形,还原成一个矮小微胖的圆面少妇,一身缀着芳兰碧竹的紫裙罗衫里透着素白旗裙。挽着朝凤金簪的发髻下,一对晶莹剔透的杏眼深陷于细嫩白晳的脸庞。幽怨地望着他。
“母亲!”昱儿方要冲上前去,被卫煌一手按住肩头推到身后,他缓缓靠近那满唇毒血的女人,另一手将腰间的五色令牌翻动,胸前的青竹坠筒里,一柄印着磐雷震纹的卷轴受到感应而飞出,他便松了腰牌,凭空夺下卷柄,诀念道:
“见霆卷,开!”
卷柄未端延伸出五束白色蛟蛇电光,将四周的空气灼烧解离,旋即汇聚在短刀上延伸成一面虚空光剑,剑身发散出深蓝电晕,吸收了常春殿中弥漫的煞气。
“煌,不要杀我!”徐凝的汪汪泪眼中透着陌生和恐惧,纤细的双腿不自觉地向后缩了一下:“我…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对不起…对不起…”
“你快把昱儿逼死了!不杀你,煞气不绝,祸国殃民,我这个庸将也得自裁于公孙君膝下!”卫煌将雷剑举过头顶。忽然被昱儿从身后抱住双腿
“父亲,不要啊!”卫昱声嘶力竭地哭道:“我走…我走!让母亲一个人在这里!不要杀她……”
“昱儿出去!”卫煌情急之下,竟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脚踹开:“煞气已然入心化作异兽,即便我放过她,她也活不过三日,那时你我父子或许都会被反噬!”
“煌,你只在乎自己的性命与爵位,我和你相识一生,看你平步青云,看你吒咤三境登坛封神,也看厌你朝三暮四,莺莺燕燕。”徐凝的瞳仁里再度泛起的血光似蛛丝成网:”你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幽闭至死,只因她们不是男丁,若非我家道中落,何以深陷于这冷宫中被怨念驱使了心魔?与你相逢三十年里,我从未感到一丝一毫的爱,你们卫氏,都是与生俱来的杀人机器么?”
“没错!”卫煌坚毅的眼神中不见一丝忏悔:“你还有什么好问的?我卫氏五代秉公为臣,凡是有罪于社稷,招难于君上,就是我卫煌的敌人!”
“哼!你口中的敌人,不过是满嘴仁义道德之下心中肮脏的私欲罢了”徐凝龟裂的嘴角狰狞一撇,忽然放声开怀大笑起来,扯下了头顶的珠饰宝簪碎落在地,化作一个披头散发的魔女:“本来还痴傻地等你回来,想在临死前最后问你一遍,如今,也没有这个必要了……你的心里,跟本没有我们这个小家,没有我这个妻子,也没有对昱儿的深爱,是这样吧?”
空气忽然凝固成绝望的寒冰,铁锁窄窗外古寺的木槌撞钟声掠过十二响,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光景、夫妇百年,洞光红烛的殷勤,奉子设席,宾朋欢庆的热闹,挥汗沙场,独守空闺的生存,都在这短暂的几声钟响间一闪而去,破碎成如鹅毛飞雪般的细沙结晶。
"除了昱儿,你说的都对……"
“父亲!住手……”
赤红色的电光如猛龙破壁穿透了娇柔的胸膛,黑夜在乌云暗雨的笼罩下愈加深不见底,一颗黄豆般大小的泪珠在这死亡的背板上划出一道透明的拋物线,滴在卫煌苍老的脸颊上,顺着深壑般的皱纹滑至嘴角,婴孩的哭声时续时断,由远及近踏着古道的驼铃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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