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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霏忧心忡忡地走入客栈，举目望去，在欢呼叫嚷着的醉心于欢庆的人群中央，是正在接受庆贺的齐宸霁与康林轩。宸霏瞧着那康林轩，只管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也不管是什么酒，也不管是谁举到面前的，只管往口中灌。
宸霏默默叹了一口气，端起一旁的酒杯，自己斟上满满一杯，仰头灌下。之后，叮嘱一旁的侍儿，说道：“待那康氏公子大醉之后，好生安置在客房。”说罢，从发髻上拔下一枝金边镶玉发簪，递到侍儿手中，以作酬劳。
宸霏走出客栈，脑中仍然思索着那长安的信使与沙州传令官的对话。一边思索着，宸霏一边从后院牵出马儿，稍作犹豫，还是纵马疾驰，往曹府而去。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客栈中，毫无顾忌地纵情豪饮以希望借酒消愁的康林轩，已经是烂醉如泥。侍儿遵照宸霏的指示，将康林轩妥善安置在客房之中。
醉卧在榻上的康林轩，逐渐进入梦境。
在梦中，康林轩恍惚觉得自己身处云雾之中，在云雾的尽头，逐渐清明起来的地方，康林轩看到端坐在莲花台上的婵俐，怀中抱着他们的婴孩，满面柔和而慈悲地光芒。
康林轩痴痴地走上前，问道：“是你么？婵俐？”
婵俐道：“轩哥哥，是我。原是我对你不住，没有挺过这一关。”
康林轩疾步上前，试图将婵俐揽在怀中。可谁知，空中似乎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无色墙壁，将二人生生阻隔。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碰触。
康林轩急切地说道：“婵俐，说什么对不住，你快回来。带着孩儿，快回来啊！”
婵俐面上浮现出悲哀的笑容，说道：“轩哥哥，你且听我言。我们娘儿，已然身在天界，与你，已经是天人两隔。你却不必太过悲伤，你的路还长，带着我和孩儿的那份儿，一并好好活下去。”
康林轩更加悲哀，说道：“你这样说，我如何做得到？你们就这样离我而去，我该如何，一人独活？”
婵俐还来不及开口，怀中的小婴孩便张口说道：“凡人不必痴痴，只是徒然。我与梵音伽蓝神，如今皆是神明，你等凡人，不必记挂。”
康林轩讶异不已，说道：“这是何等之事？小小婴孩，竟能做人语？”
小婴孩道：“你当称我为无上胎救母圣婴肉身佛。若论肉身，你当是我父。我生于天界，不受人界礼数纲常约束。而今，感念你对梵音伽蓝神的深情，特许你在梦中得见一面。只是切记，一切过往皆梦幻，一切未来皆泡影。望你日后，放下执念，潜心信佛，安好此生，修行来世。”
说罢，圣婴佛浑身散发出大光辉。那柔目却闪耀的光辉消散之后，圣婴佛也随之消失不见。婵俐从莲花台走下，向着康林轩走来。
二人穿过看不见的壁垒，紧紧相拥。
在缠绵相拥中，二人低声细语。耳鬓厮磨，柔声连绵，诉尽相思。
此时的宸霏，已经赶到曹府，来不及收整形容，更顾不了已经是深夜，宸霏急忙忙跑到曹夫人室前，对守在门外的侍儿说道：“速速禀报夫人，说我有要事相商。”
侍儿一脸为难，说道：“已是深夜，夫人近来身子不适，已经就寝呐……”
宸霏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与夫人商议啊！还望小哥以大局为重，请通报一声吧！”
侍儿也是百般为难，这时，房门轻启，一名小丫头走出来，说道：“夫人说了，尚未安寝，请齐姑娘进来吧。”
进入房中，宸霏便感到了一种别样的气氛，似乎是黑云压顶一般的压抑，又似乎是大难当头的恐惧。
曹夫人半倚在桌前，一手支着额头，一手轻轻搭在茶杯盖子上。宸霏注意到，茶杯并没有热气冒出，桌子另一边还有些茶水痕迹。宸霏心中推测，虽然身上穿的是外衫，但很明显，内里穿的是素白的寝衣。显然，夫人已经就寝，但又披衣起身。而茶水已凉，必然是之前有人来过的。
宸霏施了一礼，说道：“夫人，深夜前来，扰夫人好眠，劳夫人起身，实属宸霏冒昧。但此事并非小事，着实需要与夫人商议。”
曹夫人缓缓抬起头，说道：“可是长安信使之事？”
宸霏心中略略一惊，但瞬间便完全明白。曹夫人这样的人物，沙州城中，又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的眼线呢？一念至此，宸霏便直接说道：“正是。小女子特来与夫人商议，此事该如何对待？”
曹夫人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若你甘愿，大可去哪见不得天日的去处；若你不愿，普天之下，这沙州城将成为你唯一的避身之处。”
宸霏道：“我本长安人，故土难离。若能回去，自当在所不辞。”
曹夫人目光一暗，说道：“即使如此，你便去吧。”
宸霏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曹夫人缓缓闭上双目，便又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起身告退。
宸霏方一走出，一道人影便从屏风后闪现。轻巧的脚步声伴着悦耳的环佩声，那人说道：“曹夫人，为何不强留？”
曹夫人眼皮都不抬，说道：“她是有主见的，我何必徒费口舌？”
那人微微笑，转身从密道中离开。
宸霏返回房中，开始收整行李物件。草草收拾之后，只觉得身子十分困乏，稍作洗漱之后，宸霏便和衣而卧，静待天明。
醉卧在客栈中的康林轩，此时梦醒，意外地十分清醒起来，怀中似乎还残留着婵俐的脂粉香气，与婵俐一起的时光在眼前闪现，眼泪从眼角流出，微笑从嘴角浮现。康林轩就这么呆呆地躺着，试图自己说服自己，试图自己安慰自己。
客栈大厅中，欢庆的人们逐渐散去。在客栈中与人群欢庆之后的齐宸霁，静静地坐在杯盘狼藉的大厅中，看看身上鲜红的官服已经沾满了酒水脏污，齐宸霁垂下头，陷入回忆。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没有挺到最后的将军，千里尸横，血流漂橹的战场，换回了这与血一样鲜红的官服。好笑，好笑极了。齐宸霁在空旷的客栈中，放生大笑。
三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人生的无常与如梦似幻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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