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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目村,离墨山二十里开外,是尚高县辖下一个偏远的小村落。
这个村虽然依山傍水,但不知为何缺乏财气,山上物产不丰,村里土地贫瘠,连一直仰赖的景河,三十多年来水位也在不断下降,只剩一片片浅滩勉强没有干涸。
河岸对面,百十来户人家散落在山脚下和半山腰,村民的生活大多困苦。村子里能盖起青瓦白墙三进宅园的,仅有一户姓秦的豪户。
这天夜里,春生正睡着,忽然听见村子里传来一阵骚动。
“城里来的李班头死了,这下可不得了啦!”
“啊?是李嫂家请来寻人的吧,听说还是出了五服的表亲,这才几天......”
“怪可怜的,她丈夫李安失踪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她公公死了都没回来,家里还剩个小的,这孤儿寡母的,作孽哟。”
乡村的夜,总是漆黑一片。春生听到外头的响动,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坐了起来。
身边的床铺空荡荡的。
他立刻跳下床,趿拉着鞋子,来到屋子中间石坑旁,点燃了里面的麻蒿,屋子顿时亮了些。
昏黄的光线下,春生不经意瞄到自己脚上的大布鞋。
这是父亲穿旧的鞋子,脏兮兮还露着两个洞,别扭极了。
他瞥开视线,眼不见为净,家里连吃的都快没有了,哪有闲钱买鞋子。等娘亲抽出空就会帮他改改,不会影响走路的。
他推开门,发现娘亲也不在院子里。
隔壁倒是围着一大群人,指着屋子议论纷纷。
村长带着四五个大汉也赶了过来,正要安排人进去把尸体抬出来。
几个汉子脸上都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可是瘟症,万一把我们也染上了,可咋办。”
村长穿着件发白的长衫,腰上扎了根布条当腰带,听说是他外出求学的儿子穿剩的,实在舍不得浪费,便缝缝补补留着自己穿了。他挽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犹豫道:“可是李班头毕竟是县衙的捕头,若是让他曝尸他乡,不得收殓,咱们岂不是罪上加罪。”
“可我们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谁说不是呢,若真的染了瘟疫,可就带累了妻儿老小。
村长想起家中辛勤持家的贤妻,心底不由得淌过一股暖流,推己及人,便也默然不语。
“要不,让李嫂帮忙收殓。”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如同手指拨动了琴弦,带出了万般种声音。
“对啊,李班头本就应她之请而来,理当让她去。”
“但听说李班头也在调查瘟疫来源,没往上报呢?”
“她公公死的时候,李班头也照顾颇多,说不定也是那时候染的病。”
“嗯,就让她去吧,给她准备辆板车,推去义庄也不费什么功夫。”
村长愣怔了下,左右为难,李嫂一个妇道人家,家里又没有个顶门立户的男人,这要是传出闲话来,恐怕整个村子都会被人诟病。
况且她家还有春生,总要有条活路。
他正打算想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就见李嫂推着辆板车走了过来,坚定道:“我去。”
春生跟在身后,手里抱着一卷草席,冷着张小脸拨开人群,随着娘亲进了土胚房。
“我就说李嫂为人甚好,识大体,又有情有义。”
“是极,是极。”大伙跟着附和称赞。
“唉。”
村长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二人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惋惜又像在感慨,更像是心中压着的大石头猛然落地时松的一口气。
房子内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腐败臭味。
李嫂本不想带着儿子一起进去,毕竟她亲眼见过,公爹的死状骇人。
当初村里染病的有两户,公爹就是与几个搬尸的多说了会话,回来后没几天就开始昏昏沉沉,然后一直高烧不退,每日里神智不清的胡言乱语,拖了大半个月,脓泡一圈圈布满身体,不断生蛆溃烂,仿佛被剥皮似的,就这么血淋淋惨死。
可春生死倔着不离开自己。任打任骂都不行。
可这事,哪是个孩子能参与的。
她摁住春生的肩膀,说道:
“春生,娘进屋收拾,把草席先给我,一会你去看看桌子上是不是有节蜡烛,你点着它,在这等我。”
春生不乐意的嗯了一声,他不明白为什么娘亲要来替这个凶伯伯收尸。
明明这个伯伯根本不愿意帮忙寻找父亲,还总上家来拿吃拿喝。
都把家里掏空了。
太坏了,春生一边气恼,一边摸到了桌上放着的半块破瓦片,点燃了粘在上头的半截蜡烛。
好大一股臭味,春生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
什么东西这么臭?
他弯着腰往桌子底下瞧,不经意的抬眸,余光中发觉窗边竟站着一个干瘦的身影,只是昏暗的看不真切。
他穿着粗布短褐,腰带上挂着竹蚱蜢,笔直着身板,一动不动的立在那。
这是父亲出门时的打扮。
那竹蚱蜢还是自己硬要送出去的宝贝。
“爹,是你吗?”春生红着眼,惊喜的声音里不知不觉还带着点委屈,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
“这些日子,您干啥不回家?”
触手似冰,凉得彻骨又僵硬得像块石头。
春生担忧的往他脸上望去,面颊上泛着一层诡异的青灰色,眼神呆滞着,又大又圆的瞳孔里没有丝毫神采,他的头发,衣服都沾着泥,两条腿还流着血,插着好几根铁钉,自己却像没事人似的毫无动容。
娘诶,春生本能的捂住嘴,忍住脱口而出的惊呼。抖着身子慢慢往后退。
这时,李安的头伴随着僵硬的咔咔声,低了下来,两个眼睛黑洞洞的看向春生。
他整个脑袋几乎瘦脱了形,咧开的嘴里露出森然的牙。
“咯,咯,咯......”
牙齿上下敲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春生哽咽着声音,试探道:“爹......爹,您这是咋了?”
春生的声音,像是被李安感知到了,他的眼睛飞速的左右摆动,直挺挺的身子咔嚓咔嚓的抖动,而喉咙则像是被一股痰卡住了,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春生伸手想要扶住父亲,又有些恐惧的收了回来。
“爹,我好害怕。”
心底的悲伤再也抑制不住,春生失声哭了出来。
李嫂在里屋,正将李班头卷进草席里,忽然被春生的哭声惊到,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她打眼一看,吓得一个激灵。
自己的丈夫,形貌枯槁的立在窗边,仔细一看,裸露的皮肤上布满尸斑。
“他爹,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走向前去,摸了摸丈夫的脸,哭了起来。
春生拉了拉娘亲的衣角,有些迟疑的说道:“爹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我听不清。”
忽然,李安的身体剧烈的抖动起来,李嫂只来得及一把抱住春生,退到一旁。就见李安大张的嘴里冒出一把枯黄的树枝,混合着黑乎乎的泥水往外涌出。
不过片刻,李安发出凄厉的悲鸣,扭曲纠结的枝条从他嘴里蔓延出来,犹如一条铁索,层层叠绕,将他裹了起来。
春生下意识抬手拦阻。
一道金光瞬间从他的脖子上飞了出去,这些枯枝骤然一抖,好似烈火上浇油,火光升腾,轰然烧灼,卷着李安的躯体一起焚烧殆尽。
“快......逃......”
“快......逃......”
“小......心......榆......树......”
空中片片黑灰,四散而去,只剩耳边回荡的告诫,悲凉哀婉。
“爹?”
春生从娘亲怀里钻了出来,疾步走到窗边,站在原本李安所立的位置上,茫茫然的转了一圈。
没了,屋里空荡荡的。
“娘亲,爹死了吗?”
春生晃晃昏沉沉的脑袋,呆呆的任由李嫂抱起,头也不回的冲出大门。
大伙还等在外面,屋子里一闪即灭的火光让恐惧如乌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乍然见到李嫂母子冲了出来,全都惊恐的退开,仿佛迎面遇上了脏东西,生怕被碰着,沾着。
“李班头呢?”有人在远处向母子俩追问。
李家的门哐的一下,已经紧紧关上了,只能隐约听到屋子里传出呜咽的哭声。
村民们站在原地,左顾右盼,竟连去看一看,问一问的人都没有。
在这静默的气氛中,一股凉意透入骨髓,让人不由得浑身颤栗。
村民们个个愁眉锁眼,惶惶不安的看向村长。
“会不会尸体出了什么变故?”有人疑惑的问道。
谁也没接茬。
一会。
“要不,请个法师来看看吧。”
“请什么......”村长没好气的说道,“咱有那个钱请法师吗?再说上回秦老爷也曾请法师为他孙儿治病,不也一直没好?”
“可村里这事邪门的紧......这钱嘛......咱大伙可以筹一筹,命若没了,就啥都没了……”
“是啊,是啊。”
吓破胆的众人纷纷应和。
寻常在这种闭塞的村落,出了怪病又寻不着病因,大多数会将其归结于神鬼之祸,这时便需要延请法师神婆,求助神佛救助。
村长皱着眉头,张嘴欲言,但终究不愿拂了众意。
他沉默的点了头,隐在袖子内的拳头已被捏得发白,以此抑制自己的不安。
春生被娘亲抱回家后,就被按进了澡盆。他被严令一定要洗干净自己。
李嫂收拾完所有衣物,忍住不舍把这些衣服全都掩埋起来。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嫂就背起行囊,带着春生从屋后的小道上山,准备从山路逃出去。
清晨的山很是湿润,山道更是泥泞难行。
春生的脚上穿着那双破鞋,李嫂用两块旧麻布替他包紧了,扎在小腿上。山路上潮湿滑腻的触感让春生感到极为不适。
“春生,可是走不动了?”这可还没到山腰呢,李嫂纳闷的看着他。
“有东西硌脚了。”春生蹲下身去,口中发出闷闷的声音,他从脚底下的布缝中抠出了一枚铜钱。
“娘,是一文钱。”春生有些好奇的打量这枚铜板,毕竟在他有限的生命中,见到钱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拥有了。
春生用手指搓开泥水,铜板应该是经常被使用,表面的字迹全都模糊掉了,印痕里还沉积着青锈。
“许是打柴人落下的。”
李嫂帮他把鞋子重新固定了一下,两人又开始紧赶慢赶,往山外走。
刚走半柱香左右,山道上遇上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低着头在路边不停翻找。
她背着个竹篓,手里抓着把黄澄澄的鸡油菌,原来是个采菇人。
“这位婶子,这么早就赶路呀?”
小姑娘远远瞧见春生母子,热情的打招呼。
李嫂不得已停下脚步,随口答应道:“是啊,姑娘,趁着早上天凉好赶路哩。”
“是哩。”没想到小姑娘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早晨太阳弱,的确方便出来做事。”
春生站在一旁看稀奇,他从未见过这么鲜艳的蘑菇,不禁指着小姑娘手中的菇,好奇问道:“这么艳的菇,不会有毒吧?”
“哈哈哈,小弟弟,这可是上好的鸡油菌,能当皇帝桌上的贡品呢。”
“真的?”
“不信你瞧瞧。”她将手里的蘑菇递了过去。
春生伸手接了过来,发现小姐姐的手冰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这感觉有点熟悉。
不过他没有多想,小心的记住鸡油菌的模样,想着以后自己也可以上山采来,帮娘亲补贴家用。
“谢谢姐姐,你都是在这路边找到的吗?”
李嫂见他不像话,拦道:“春生,不能无礼。”她对姑娘歉然一笑,道:
“抱歉姑娘,这小子不懂事,你可别介意。”
“咯咯咯,不碍事。”小姑娘摆摆手,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她整张脸的五官都没有动,只有嘴角微微往上扬起。
发出的声音,就像故意弹舌所发出的震颤,听起来十分古怪。
李嫂疑惑的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什......么?”
小姑娘头一歪,苍白的脸贴在肩头,面颊上浮出两朵妖异的红晕。
好似一副俏皮的模样。
只是她那直勾勾的眼神,冷漠得毫无人气。
山道上晨风徐徐。
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李嫂慌忙抓住春生的手,战战兢兢的笑了笑,她故作镇定道:“没......没什么......我看岔了......”
“是......吗.....那就好。”她的头缓缓移了回去,一对眼珠子滴溜溜转向春生。
“对了......小弟弟......你......你有看见我的铜板吗......我在这找了很久......”
小姑娘扯动脸皮,想要换上沮丧的表情,可惜微扬的嘴角还未抹平,顿时,一张脸怪异的呈现出半笑半苦。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
春生想起昨晚触碰父亲时的凉意。一张小脸吓得刷的发白。他嗫嚅着,拿出那枚铜钱:“我......我只有这个。”
“诶,对了。”
小姑娘一见到铜板,整个人雀跃无比。
她将手中的蘑菇一丢,伸手就向春生抓去。
也许是发现目标放弃伪装,她原本白皙的肌肤迅速褪色腐败,脸上的肉一块块剥离脱落,伸出的手则变成支棱的竹篾,嘴里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这可是买命钱呢。”
“春生!”
情急之下,李嫂将春生搂进怀里。
腐臭的气味贴着脸靠了过来。
求老天保佑。
她闭上眼睛,一把推开怀里的春生,期望他可以逃得性命。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役使雷霆,金光速现,急急如律令。”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正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好似那破开阴霾的日光,消弭一切阴寒和诡谲。
山道上一句尖锐的惨嚎戛然而止。
李嫂突然感觉脸上传来阳光的温度。四周不再阴冷腐臭,变回了往日的清新。
待她睁眼时,恐怖的纸人女童不见踪影,一个熟悉的年轻道长抱着春生站在树下,露出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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