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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难和沈非住进小酒馆西边那家车马店。车马店像个大杂院，西面是马棚，院内停大车，北面是厨房和大通屋，东厢三间是单间客房。来这里住店的商旅都是随来随走流水客，所以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无难和沈非一进大门便看见院内停着一辆马车，店伙正和车上的人一起卸牲口，车夫是个黑脸大汉，一边解辕马笼头一边骂大街：
“……前二年从来没这么乱，眼下中原大乱，西北大漠上的山毛野兽也跟着起哄，我们遇见青山的弟兄们，看看车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摆摆手就过去了。没想到过了二十里铺竟碰上三个不开眼的毛贼，若不是虎头老三有两下子，还真得栽在那儿。”说完连跺脚带臭骂，把那三个不开眼的毛贼骂得什么犊子、羔子、崽子都是，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在旁站着一个虎头虎脑地虬髯大汉，面露得意之色，还故意使劲挺了挺胸脯，大约就是那位战胜毛贼的虎头老三。
店伙一眼望见无难和沈非，便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无难看看东厢有单间客房，便问店伙有没有空房？店伙鬼鬼祟祟地说：
“有，有。中间的房子空着，可是你二位最好住南头那一间，有南窗，凉快。”
无难奇异地问：“那间不是有人住着吗？”
店伙小声说：“有人住也无妨，我让他们换住中间那间房。”
无难更奇怪了：“那人家会答应吗？”
店伙说：“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谁叫他们拿不起房钱？”
沈非问：“他们来了几天？”
店伙说：“三天。”
沈非也奇怪了：“才住三天，就拿不出房钱了？”
店伙很看不起的一撇嘴说：“昨天的房钱没交不说，今天连饭都没吃。”
原来这家车马店因为人多手杂，随来随走，有个古怪规矩，住店时上打房钱，一天一收。真是一个师傅一个令，一个和尚一个磬。
无难看天色已然过午，从昨夜到眼下已过去八九个时辰，未吃饭的人不知要饿成什么样子？再详细一问，原来那屋里住的是两个病老头。无难怜老惜贫之心油然而生，便对店伙说：
“你不要逼他们换房，我兄弟二人就住在当中那间房里。那两位老人的房钱算在我们一起，我付。”又拿出一点碎银子交给店伙：“你去隔壁的酒馆为老人买点酒菜，再给他们沏壶好茶。”
店伙一看无难出手很大方，登时狗颠屁股地将无难和沈非让在当中那间房里，打点完了便去为隔壁老人买酒菜。
无难和沈非两杯茶未喝完，那上谄下骄地店伙又跑进屋来，气哼哼地说：“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不知好歹的人，我把热菜热饭给他俩送过去，他俩问都不问一句，端起酒就喝，拿过饭就吃，好像应该应分似的。简直不通人情，难为他俩怎么活到这么大岁数的？”
无难听店伙把话说完，笑着说：“我只为所当为，并非施恩图报，他们说什么或不说什么，均与我无关。但请你尽力而为，我一并相谢。”
好说歹说才将店伙劝走。
沈非说：“我们只住一日，明日便走，以后之事如何处置？”
无难说：“临走时给他俩留些银两也就是了。”
天有不测风云。睡到后半夜，忽然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沈非先醒了，下地关窗户。无难睁开眼睛刚要问什么，天上一道闪电亮过，轰隆隆一串雷声，房檐上立刻响起劈哩啪啦的大雨点。无难跳下地穿上鞋便往门外跑。沈非问他干什么去？他边跑边说：
“给南屋那两位老人关窗去。”
西南风雨来得急。无难刚跑出屋时只有十几个雨点打在身上，等到关上南屋的南窗时，后背已湿了一大片。他关完南屋的西窗才三步两步跑回来，身上已经湿淋淋地像个落汤鸡。沈非赶紧把无难身上的内衫脱掉，用干巾给他擦脸擦身，无难听着屋外一个点儿的瓢泼大雨声，乐呵呵地说：
“幸亏我关的快，稍一耽误非浇成落汤鸡不可。”
沈非说：“你以为你如今不是落汤鸡？”
无难低头看自己身上直滴水，跺跺脚上的鞋，不禁哑然失笑。
沈非问：“你看见那两位老人了吗？”
无难说：“屋里没有灯，关南窗时正赶上打闪，我模模糊糊看见炕上有两个人躺着，大约病得不轻，连起来关窗都无能为力。我们明天过去看看，如果真的病重，这里没有药房，我们就得雇车把他俩送到大城镇去求医诊治。”
沈非寻思一下说：“他们若是往西去，正好顺路；如果往东走，我们送他们再走回头路，可就耽误事了。”
无难说：“耽误事就耽误事吧。为人处事，听命由天，该我们得的晚了也能到手，不该我们得的早去也得不到。有武功的人行侠仗义，没有武功的人一样能行侠仗义，否则，见义而不为，纵有盖世武功也不过是庸庸之辈。”
说完上炕就睡。沈非看看无难不禁暗自笑了。
大漠上的雨来得急，去得快。次日清晨，雨过天晴，万里无云，黄土地上的山山水水，花草树木，像经过了一场沐浴，鲜鲜亮亮，清清历历。
早饭后，无难和沈非到南屋去探看有病的老人，敲了三次门，才听见屋内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听起来有气无力。
无难和沈非推开房门进屋后，见炕上头朝里背对背躺着两个人，身边衣被散乱，杯碗狼藉。
无难轻声说了句：“二位老人家欠安，晚辈冒昧相扰。”
右首的老人慢慢转过身来，一抬头，方面长须，苍颜白发，无难认出是武威望长安楼上刺血療疾的那位年长老人，不用问，旁边面北躺着的定是那位好闭眼睛的黑面老人了。
无难趋前一揖说：“原来是二位老人家在此。”
老人欠身慢慢坐起，目光暗沉看着无难说：“小哥请勿多礼。老朽姓高，盟弟姓巴，与小哥萍水相逢，多蒙见爱，感佩至深。奈何贫病交加，潦倒至此，实实无颜相见。”
无难上前扶住老人说：“萍水相逢即为有缘。老人家不必伤感，晚辈略有薄资，必当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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