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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亮的早，外面已经蒙蒙亮了。无难望见西边一座大帐篷旁边站着两个人，地上影影绰绰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沈非拉着无难走过去，斯坦格娃听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吃惊地问：“你俩怎么醒了？”
沈非笑笑说：“天亮了就醒了呗。”
斯坦格娃母女皆大吃一惊，沈非说的是蒙古话，而且说得字正音准，和他们说的一样。
忽然斯坦格娃哭了，呜咽地说：“我爹他们死了！”
沈非问：“你怎么知道？”
斯坦格娃说：“我摸过他们的脸都凉了。”
沈非又问：“这么多人，都是什么人？”
古力罕妻子抽咽地说：“我也不知道。”
沈非再问：“他们来干什么？”
斯坦格娃母女都不吱声了。
无难像才看清楚似的喊了声：“他们都拿着刀！”立刻又大呼小叫起来：“来强盗了！”
两座大帐篷都醒了，三三五五吵吵嚷嚷地走了出来，有的人一边走还一边打哈欠揉眼睛。那个白面长须老头伸手拦住众人，不许靠近尸体，叽哩哇啦地问斯坦格娃母女：
“谁先发现死人的？”
斯坦格娃母女止住哭声，互相对视了一眼，古力罕妻子说：“我”
老头问：“你起来的这么早？”
古力罕妻子说：“我每天都是这时候起来。”
老头再问：“你如何看见这边有死人？”
古力罕妻子想了一下说：“我无意中向这边望了一眼，望见地上有黑东西，觉得奇怪，过来一看，才知道是死人。”
老头说：“叫你丈夫来，问问他，哪里来的这伙强盗？”
古力罕妻子嗫嚅了两下没说出话来，斯坦格娃接过去说：
“我爹也死了。”
老头问：“被强盗杀了？”
斯坦格娃摇摇头，用手指了指地上的一具尸首说：“他也死在这里。”
老头大惊，往后退了两步才说出话来：“你……你……你爹也是强盗？”
古力罕妻子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天已渐明亮，人们互相看清了眉眼。白面长须老头低头挨个看了看地上的死尸，惊讶地说：这些人都是中毒死的！你们看，面色发青，嘴唇发黑，嘴张着。眼瞪着……”
斯坦格娃本来也想看两眼，听老头说得可怕，吓得扭过脸去不敢看了。
老头一边看一边琢磨说：“这些人是两伙，你们看，死的时候头顶头，好像要打架。”
人们一看，真的，南面的六个人头朝北，北面的六个人头朝南，个个死得脸贴地，刀冲前，只差一两步就杀到一起了。
老头很聪明，一猜想就明白了：“这两伙强盗一定是意见不合打起来的。一帮想先下毒将另帮害死，正好另帮也想先下毒害人，两方一齐下手，弄得两边的人都一齐死了。”老头边说边围着死尸转，忽然一愣神儿，站住脚，摇头晃脑地说：“不对呀，为何两边的人是中一种毒似的？噢，大约他们是同伙内讧……哎呀，他们内讧一定争吵过，我们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一个娃娃脸的小伙子喊了一声：“别是昨晚我们喝的奶茶有毛病吧？我喝完了一迷糊就倒下了，什么也不知道。”
另个小伙子说：“茶是我们自己的，一定是奶里有毛病。”
旁边一个黑脸膛小伙子说：“奶是他们家男人送来的，我们问问他老婆，准能知道。”
大家七嘴八舌，汉话蒙话夹杂一起，斯坦格娃母女也听明白了，吓得光哭不敢搭话。后来老头说：
“大家都散开，谁也不许移动尸首。这一闹我们也不能走了，等报官后验尸结案，查出强盗的来路，我们才能走。唉，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几句话是用蒙古话说的，古力罕妻子一听要报官，噌的跳起来，叽哩哇啦边哭边嚷嚷。无难一句也听不懂，沈非告诉他，古力罕说她丈夫是好人，一定是让那些强盗们骗了，干了糊涂事。如今人已死了，报官去不定折腾多久，还许弄得他倾家荡产，求老头差人帮着把尸首埋了，然后你东我西，各走各路，这事就私了了。……
无难没想到一场十二条人名的事，竟这么三言两语就完了。他总觉得出头露面的是那个白面长须老头，背后一定另有人在主使。这人可太精明了，杀人不见血，还占了一身理，看着斯坦格娃母女哭天抹泪的样子，他反过来到有点可怜他俩了。
无难对沈非一说，沈非耻笑他是妇人之仁，江湖事就这样，善恶如水火，如果是古力罕那伙人得逞，死的必定是那三十一人，到那时又应该可怜谁？
无难笑着连连点头，不得不承认沈非说得有理。
六七个小伙子去北边挖坑，斯坦格娃忽然跑过去，求小伙子们另外挖个坑，把她爹单独埋上，不和那十一具尸体合葬。
辰时后，骆驼队的人要走了，沈非突然对无难说：
“大哥，我和贺大叔说好了，分给我俩一只骆驼，和他们搭伴走。”
无难问：“谁是贺大叔？”
沈非说：“就是那长胡子老头啊。”
“人家愿意吗？”
“哪能不愿意，好在我们俩还有点通风报信的情意呢。”
无难看着沈非笑嘻嘻的模样，禁不住说了句：“施惠勿念。”
沈非说：“行春风，下秋雨，理所应当。”一拉无难便进古力罕的帐篷里取衣包。
无难拿上自己的衣包，还向斯坦格娃母女拱拱手说：“打搅两日，多蒙善待，感激不尽。”
沈非一扯无难袖子说：“还‘善待’呢，差一点做了刀下鬼！走吧。”
无难一转身，忽然斯坦格娃扑过来，使劲在他腮帮子上拧了一下，痛得无难大叫一声，被沈非拉着跑出了帐篷。
直到坐到骆驼背上，无难还用手捂着被拧的脸腮。
沈非问他：“还疼吗？
无难皱着眉头说：“我以为拧掉一块肉了，这丫头，真狠。”
沈非哈哈大笑说：“这叫打是亲，骂是爱，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那丫头对你很有情谊，还劝他爹不要杀你，你回头看看，那疯丫头刚死了爹都忘了，还站在那里望你哪。”
已经下了岗，无难回头看看，那个蒙古姑娘真还站在岗上向他望着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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