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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难和沈非看看老花子仍酣睡未醒，相视会意。二人转身刚要离去，突然传来一个宏亮声音：“何方花子，竟在慈恩寺内酣睡。”
无难侧脸一看，从殿角走来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和尚，双袖飘飘，脚下甚健。
无难嫌那和尚喊声甚大，有意要将老花子吵醒，便朗声对沈非说：
“此之谓饱汉不知饿汉饥也。”
老和尚听得清清楚楚，扭头看着无难问：“小施主何来？”
无难冷冷地说：“来处而来。”
老和尚冷着脸白了无难一眼，直向老花子走去。眼看再迈一步便能踩上老花子身旁的打狗棒，猛然间那根打狗棒竟直立起来，几乎捅着老和尚的鼻子，吓得老和尚急忙往后一蹦。听那老花子含含糊糊地骂道：
“好个狗崽子，竟敢咬我脚趾头！”一翻身，坐了起来，抬手揉揉眼睛，愣呵呵地望着老和尚问：“和尚要行善？”
老和尚怒冲冲地说：“老衲请你离开此地。”
老花子问：“为什么？佛祖普渡众生，难道不渡花子？”
老和尚口气越来越严厉：“佛门净地，岂容得肮脏俗物。”
老花子眼睛一瞪说：“花子不奸不盗，不杀人放火，作正经人，吃干净饭，俗则俗矣，却不肮脏，比那些挂羊头卖狗肉，口是心非冒充善良的混账东西清白多了。”
老和尚怒不可遏地逼近老花子问：“花子何所指？”
老花子代搭不理地说：“指的是那些助纣为虐妄想浑水摸鱼的走狗。”
老和尚气得说不出话，两眼瞪得要冒出火来。老花子仰脸望着他，不紧不慢地问：
“大和尚，我骂你了吗？”
老和尚瞿然一省，缓下面色，过了一会儿，才故作谦和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与老衲何干？”
老花子站起来拍拍屁股，哈腰提起瓦罐，嘴里不住叨唸：
“此处不留爷，大爷到别处，处处不留爷，爷找歪脖树，”斜眼向无难一笑，接着说：“挂好破瓦罐，枕上老棉裤，睡醒一大觉，再走阳关路。”
这老花子真怪，老和尚赶他，他不走；老和尚不赶了，他倒要走了。夹着棍，提着罐，刚走了两步，想必是睡觉时腿压麻了，一趔趄，差一点撞着和尚，手里的瓦罐一晃荡，罐里哗啦一响，老花子低头一看，罐底有一小块银子，不由得嘿嘿一乐说：“银子！”
老和尚一听也低头去看，老花子怕老和尚看不清，将瓦罐向上一提，老和尚立即闻到一股酸臭味，赶紧一仰头闪过一旁，老花子一溜歪斜地哼着小曲走了。
沈非贴在无难的耳边说：“老花子偷了老和尚的东西。”
无难点点头，表明他也看见了，一拉沈非，二人跟在老花子后面也出了慈恩寺。
出了寺门，老花子往西走了不远，忽然站下来回头向无难和沈非招手，二人赶忙走过去。
老花子拿着一个黄布小包，对无难说：“老秃驴不义之财，送与小哥作盘川吧。”
说着，把小黄包塞在无难手中。无难刚要推辞，老花子又对沈非一笑说：
“你们要找什么人，何不去含烟园看看。”
说完转身走去。
无难望着老花子的背影已转过街角，转脸要和沈非说话，看沈非两眼发直，正望着老花子走去的地方凝神沉思，便轻轻碰碰沈非的胳膊问：
“二弟，你想什么？”
沈非低声说：“这位老前辈的易容术太高明了，我一直在想，也没想出来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无难说：“江湖群豪如恒河沙数，你哪能都知道。”
沈非很自信地说：“无名小卒当然不在话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定然难逃我眼。可惜高人失之交臂，竟然不知是谁？大哥，你比我强。”
无难摇摇头说：“强在哪儿？”
沈非说：“你给了他一块银子。”
无难说：“也只不过怜老惜贫而已。”
沈非说：“不，大哥一定看出了什么？”
无难说：“我们从塔上下来，我看他虽然身躯如旧，原地未动，但那瓦罐却往北挪了三寸，好像故意告诉我们什么。”
“往北？走，我们往北去。”
沈非向街上行人一打听，含烟园果然在北关外龙首原上。
二人用过午饭，走到北关时已近申初，刚走进原下一片密林，沈非一拉无难，悄声爬上一株大树，才在枝叶间藏好，从北边树间已走来一对年轻男女，姑娘边走边说：
“……那个小丫头鬼鬼祟祟的不知弹给爸爸一个什么小纸团，爸爸看完就催我们回明月小筑，而且不让我俩到处乱跑，真丧气。”
小伙子说：“爷爷在这里时多好，带我们到处走。你爸爸妈妈一来，也不知和爷爷说了些什么，爷爷把我托付给六爷爷就走了。”
姑娘像刚想起这件事，问小伙子：“爷爷为什么走了？上哪儿去？再不回来了吗？”
好像一下子提起了什么伤心事，小伙子一屁股坐在树根上，低头闷闷不乐，一声不响。
偏巧坐的地方离无难和沈非藏身的大树不远，吓得二人一动也不敢动。
姑娘也坐在小伙子身旁，软语温声地说：“驹儿弟弟，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姐姐？”
小伙子踌躇了一下说：“巧儿姐姐，这是爷爷和奶奶的事，告诉你也无妨。”
姑娘问：“奶奶还在？为什么总也未听你和爷爷说起过？”
小伙子说：“那是一件伤心事，爷爷为奶奶苦等了四十年，偏偏苍天无眼，好事多磨，今年春奶奶自料沉疴难起，求生无望，回笔架峰去想在辞世前与爷爷相见一面，可恨那天我和爷爷都不在家……小伙子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这一哭，越哭越伤心，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姑娘不知细情，看小伙子哭得泪如泉涌，也跟着掉眼泪，两人足足哭了一顿饭工夫才渐渐住声了。
小伙子擦擦眼泪，才从头到尾讲起了爷爷和奶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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