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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西葫芦岛市建昌县楼子山东麓。蜿蜒而出一条小河,经朝阳流入锦县境内。左汇女儿河,右受百股河,南流入海。此水古称“屠河”,辽称“灵水”,元改“灵”为“凌”,明又称“锦川”。今名——小凌河。
今天的故事从一个小凌河畔的蒙古族姑娘说起。
那是一九四三年的辽西,日伪政权割据中国东北,扶植满清傀儡皇帝溥仪建立满洲国。碎裂国土成十九省,小凌河水缓缓流入日**蹄下的锦州省,又与城中辽代广济寺塔相揖作别。
城中有一座钟鼓楼,(现已拆除,旧址在古塔公园正门外)四面城垣,几处颓圮,顺着残墙,可爬越而上,烟火笼罩上小城中的片片平房,遮掩了钟鼓楼上的五色旗和膏药旗。黄埃散漫,落日熔金。小城冬来未经白雪,先化作一片惨黄。
一位蒙古族少女,骑一条肥壮的棕黄色土狗,不顾父母的呼唤,吃过晚饭,跑出院子,一路径上城北街,来到北门口。
北门口处,城楼上有关东军持枪站岗,少女拍拍犬颈,黄犬身子一扭,向城墙缺口处奔去。
这少女年仅五岁,蒙古族博尔济吉特氏。这是蒙古族中出名的部落氏族。准确的说蒙人无姓,名前冠以部落名。大清圣祖康熙皇帝祖母孝庄皇太后,便是博尔济吉特氏。女孩名叫“哈思”,蒙语“玉石”的意思。汉译名“玉华”,是个巫女。蒙古族萨满教和我满洲萨满教差异不小,虽同属一教,但蒙族格鲁派更为原始。他们重视女巫。汉族的原始宗教产生之初,也是重女巫的,甚至没有男性担任巫师。《史记》黄帝蚩尤涿鹿之战,蚩尤请来的魃和黄帝请来的九天玄女都是女性巫师在神话中的形象。这种重女巫的传统源于母系氏族社会。这里不谈论男女地位的问题,我也是提倡并支持男女平等的。我承认男尊女卑是不对的,但是由父系社会取代母系社会,是社会的进步,这是毋庸置疑的。母系社会中虽然做到了封建社会时没有做到的男女相对平等,但那并非基于文明的高级,恰恰是因为文明没有出现,人类滥交,生子不知其父所导致的“被迫”平等。史书记载,蒙古大汗重巫术,不论打猎征战还是婚丧嫁娶,必让巫师占卜做法。在蒙古族中,女巫地位极高且并非靠修炼而成,她们往往是天生灵力,类似于藏传佛教中的活佛转世灵童。(您要是不懂,自己去查一查,毕竟咱们不是要讲藏传佛教)
老巫婆升天,蒙人和藏人一样驾牛车天葬。就是将尸体放在牛车上,任牛车随意行走,何时掉落便让尸首留在那里,兀鹫、野狼便会将尸体吃尽。看似恐怖,但是和汉人土葬一样合理。汉人食五谷,一生赖土地给食,死后回归土地,回报土地。蒙人、藏人多放牧牛羊、吃肉,活着时狼,秃鹰便是不可不杀之物,死后将尸体回馈它们,偿还罪责。吃女巫尸体第一口的兽朝何处走,女巫的信众,弟子们便会延这个方向寻找新生女婴。也就是所谓的灵童。他们会将奶糖、糍粑之类的食物和神鼓放在孩子面前,要是孩子选择了神鼓而没有选择食物,那便是神巫转世无疑。然后父母也会荣幸的让这些人带走孩子,从小学习巫术。
据说哈思当年不仅选择了神鼓,还能用神鼓击出老巫师当年自创的鼓点节奏。众人带着小哈思出门时,正看见一队汉人出灵。小哈思指着棺材大哭,众打幡戴孝的人作鸟兽散,跑出几步再看全是狐妖。棺材里掉出一只黑色老狐狸尸首。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灵力,小哈思名声大噪。
一岁时,小哈思就能行走说话,且长篇累牍,喋喋不休。三岁时,拉弓骑马,架鹰逐兔,和十来岁的小伙子摔跤,小伙子也不是对手。如今五岁,心智已如成人,谈吐之间皆是大人话。整日骑着骏犬满城的跑,日本人见了也不敢招惹。游牧民族,以骁勇为荣,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论,才会有木兰的故事流传后世。(《乐府诗集.木兰诗》中描绘的替父从军的女英雄为木兰,并未提及姓氏,另外说明,我是在赞扬游牧民族的骁勇,不是单纯地说蒙古族,因为木兰这一形象是鲜卑族。)
话说这天,小哈思来到小凌河畔,站立在荒草滩中,眼睛望向水面,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一会儿,水面升起几个泡泡儿,水波晃动,河里升起一只拳头大青绿色的鱼,那鱼短胖,似乎除了头便是尾,更像一只蝌蚪。没有腹鳍,背鳍靠后,两片小小的胸鳍奋力划水,将鱼头探出水面。
一条河豚。
河豚是南方的鱼。苏轼《惠崇春江晚景》“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所描绘的就是现在上海靖江。过了祖国的秦岭淮河,冬季河流尽皆封冻,河豚是活不了的。如今,凌河水已近冰点,仍有河豚出没,可见不是凡物。
“你要走了?”小哈思问它。
那鱼先吐泡泡儿,再吐人言“是的。”
“去哪?”
“往北方区,找一处更清净的地方。”
“为什么?”
“今年春节一过,我就一百岁了,对于我们鱼精来说,每逢百岁都是个大劫,需要找一处清净的地方,安全度过,才能进行下一个百年的修行。”
“开春还回来吗?”
“要是今冬没事,得过百年大限,河水解冻,我便回来了。”
“就此别过了,我的朋友。”
君问归期未有期,南山夜雨涨凌河。
咱也不知道,这河豚精是怎么得道的,又和小哈思如何认识的,但能看出,一人一鱼,交情不错。
小哈思别了那鱼,骑着狗,穿过一片林地回城。天渐渐黑了。
入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小哈思摸出怀中一枚骨哨,吹起来。林中风起,似有不少黑影向她聚来。借一束月华,隐隐得见,小哈思四周有狼有狗,有狸有獾,有虎有熊,有鹰有雁。所有众物皆非凡胎。
众兽向她行礼,皆俯身跪拜,小哈思打开包袱,给它们投喂食物。
芒种节气一过,一天比一天热,今天闲着没事儿,又准备去鱼市逛逛,这逛鱼市有瘾,即便是啥也不买,看着那些鱼也身心舒泰。但是,看着看着,又怎能不买呢?
最近,我无法运功,因为斗那黄二仙时自点膻中。封住了自己丹田气。法力和护体罡气被自己给“封号”了。没有这些,我和诸公一样是凡胎肉体,必须得消停儿的过日子,真遇上什么妖邪,纵有狼头令也没用。那狼头令就相当于音响,可是我这播放器坏了,音响也不能自己出声。
您问这真气何时恢复。这么说吧,这可不一定。看我的体能;点穴时的力道;近几日日精月华够不够(阴天就不够);吃得油腻还是清淡都有关系。和感冒一回事,究竟几天能好,因人而异吧。
总之三天两天是它,三年两年也是它。这不没辙了吗,只能写点别人的故事。
我这人心态就是好,这能力有还是没有,不还是一日三餐,吃喝拉撒。我也不调理,我也不练功。等它自己恢复吧。恢复不了,就做个普通人也好。您说我消极也罢,乐观也罢。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好坏谁有说得清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就是我的“玩世不恭”!
犯了《月令》和《黄历》的禁忌,这就是报应。
我从鱼市回来,又买了条鱼,开缸蓄水,装上一应设备,泡包准备下鱼。
我就愿意写您听不懂的词,不是为了卖弄,是想告诉您小说也是基于现实,是现实生活的艺术化处理。我本人就是一个极爱养鱼的人,不说这些专业名词都觉得对不起我养了二十多年的鱼。泡包就是在把鱼倒进鱼缸之前,带着袋子泡在鱼缸里,目的是完成热交换。万一有养鱼的行家看了我的小说,您就知道我不是胡编乱造。
我不是说过嘛,论玩儿,我比降妖在行多了。
“这是什么鱼?好丑!像个狗脑袋!”老婆过来凑热闹。
“你说得对,这玩意商品名就叫狗头,是河豚的一种,现在网上很火的。”我兴趣盎然。
“又花多少?”
“咳咳,不聊这个,你看它多好玩儿!”我忙打岔。
“好玩什么好玩,哪有心情陪你玩。你这一条鱼就得自己占一个缸吗?本来咱家地方就不大,这都要赶上动物园了。”
“没办法,这种河豚吧,有一对大门牙,小龙虾都能嗑碎了,见啥咬啥,什么鱼也不能和它共处。稍稍受点刺激就生气,胀成球,这鱼脸酸,不配有朋友。”
“对了,我朋友小何打电话要我过去,晚饭不在家吃了。”
“小何,她又打架了吧?”这人我认识,是老婆朋友。又善良又淳朴又热心又直爽,就是脾气大。为了生活琐事,能和各种人打架。不管你是男女老少,就算是狗,只要你侵犯到我了,咱就得干!兰博抱着加特林也不怂,到还算是“勇敢”,用东北话一般“夸”这种人叫——彪。
其实我挺不待见她的,但是人家对我们两口子不错,我也不好表现出来。
“你是咋知道的?”
“她这人,哪都好,但是千万不能侵犯她的利益。一旦自己的利益受损,马上变脸。没理还好点,要是再得着理,疯狗一样。我说媳妇,这种人以后还是少接触。”
“这怎么能啊,人家又没伤害咱们,上礼拜还给我送不少水果呢。人无完人,你太刻薄了。”
“我告诉你,越是这样越可怕。跟你好是你目前没有侵犯到它。老虎吃饱了,也能搂着猪仔睡一觉的。但是饿了呢?她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跟别人说翻脸就翻脸,为什么就不能跟你翻脸呢?这就是极度自私的表现,对自己朋友好,是因为在她眼里朋友也是她的所属物之一。”
“说来也是,和她逛街的时候我都是提心吊胆的,说不什么时候就可能和人冲突。我真怕路人认出我来,毕竟咱家是开门教学生的。讲价能吵。停车能吵,踩脚也能吵,虽说不是跟我吧,但我在旁边,帮忙不是,不帮忙也不是。特别尴尬。”
“这种人就是河豚成精,她跟老公、父母、公婆呢?也有这种情况吧?”
“也是的,我听她说过。”
“呵呵,她连他妈都不管,你算啥啊?”我继续收拾我的鱼,边鼓捣边说:“离远点吧,这人就是狗头鱼,只能单养啊。”
“那我怎么说嘛,人家要我去陪她,我还能说不去?”老婆面露难色。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接下来我和老婆说的,就是前文书的故事。
话说这凌水之畔,有一株百年上古山楂树,每年入秋,一树红果,煞是可爱。据当地老人讲,九一八事变后,日寇曾在河滩上处死过一批东北抗联战士。当时,河滩尽赤,日寇埋尸树下。山楂树本百花红果,不想次年,此树开红花结白果。其味极酸。
人们说,花染英雄血,果为壮士孝。至此,此树上为英烈挂孝的白山楂便无人采摘。
河中有一河豚修行成精,古树有一道灵根,径通河床下。河豚精便据此根为巢,盘桓起间。树上生白山楂,河豚精知道此果有灵力,便长于水中射水取食。
白果奇酸无比。河豚射水击果,果实坠落常常砸中其面,久而久之,河豚脸亦被果浆蚀酸,于是,极易怒,凡河中水族,稍不礼敬,便为它所食。
这酸脸河豚,为祸凌川,被小哈思降服,哈思为人纯善。天地灵物,不忍伤它性命,以自家本事为鱼精炼化戾气,久而久之,相处甚欢。
话说这夜,哈思偶得一梦,系前日辞行之鱼精所托。鱼精托梦说,出凌川后北上,本欲至长白山天池修行,天池海拔高,水极清,无生物,正适合这酸脸河豚。但天池封冻,只能改道查干湖。鱼精入湖后得一凶卦,命不久矣。故托一灵于梦,请哈思前来搭救。
哈斯平素结交,皆山川灵物,也常出门为人作法,将此事告知父母,父母也知女儿不是凡人,故不阻挡。不过,现在从锦州到查干湖所在的松原市,不过跨越辽吉二省,当年可是数省数市,又是战时,沿途关卡重重,哈思纵有奇异本事,但一个五岁孩子,行此远路也是十分危险。萨满法术,降妖除魔,但毕竟斗不过一发子弹。
“我驮她去,三天必到。”
这时,草屋里传来一个人声,声音老迈,嘶哑。似一古稀之人抽罢了硬烟儿,一喉咙老痰的动静。《史记.始皇帝本纪》记载,始皇帝“蜂准,豺声,鸷鸟膺。”这“豺声”,便是如此。
哈思所在的,是一个三口之家。房中除了父母就是她,没有旁人。众人循声望去,见平日里看家护院的黄狗,扬尾而来。
“夏热(狗名,蒙语黄色的意思,相当于汉语称呼狗为小黄。)是你在说话吗?”哈思问那黄狗。
“小姐,是我。”
“你是妖精?”
“我是才仙之后,家父是兴安岭中一条大豺成精,家母是黄犬,所以我犬身豺形,比一般的土狗肥壮。那年,家母为猎户所杀,我出生三日,于路旁母尸处嗷嗷待哺。老爷(指哈思的父亲)从矿上下工,正是夫人临盆,小姐将生,故急忙回家。于途中见我,本十万火急,老爷仍停下来,将我纳入怀中,以牛乳哺我,方得一命。老爷对我恩如再造,我无以为报,适逢老巫婆天葬,众随从弟子来寻灵童,我便做法让你选了神鼓,其实这些年来,你算是我的弟马。”黄犬说。
要是诸公听不懂这狗话,我简言之就是,这狗是豺精和黄狗的串儿,有灵力,小哈思的能耐是它给的。
“那我要谢谢仙长了。”小哈思说。
“折煞我了,不敢不敢,我是小姐家中的一条黄犬而已,令尊对我有再造大恩,无以为报,你是主,我是仆,不可乱了身份。我先父有缩地之术,百里之路瞬息而至,由此至松原查干湖,以我的本事,我们不能走城镇街道,避开哨卡关口,需要三天时间。”黄狗说。
这狗,知恩图报,虽是仙体,甘为人仆,不受香火。受他人滴水之恩,一生铭记,不知比爷爷遇见的那只黄皮子强多少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这黄犬驮着哈思一路奔松原,再说这查干湖上,正有一场大事要来。
提起东北的民族,有四个不能不谈。一是由女真部发展而成的满族;二是高句丽王朝时滞留在国中的朝鲜族;三是古商族遗留下的玄鸟之后,之后发展成汉族(当然,东北更多的汉族是清末民国时期闯关东而来的),四便是蒙古族。
东北的蒙族,有些不同于蒙古高原上的蒙族。他们既保存着游牧民族的习惯与文化,又因为东北没有大面积可放牧的草原而结合了渔猎民族的生存的方式。再受到汉人诗书礼乐的影响,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和民俗。
虽说严格意义上的东北包括了内蒙古的一部分,但以满洲里为代表的这一部分受到俄罗斯文化影响较重,这一代的蒙族又有着俄罗斯风情。
生活在吉林的蒙人,学习了赫哲族和鄂伦春族的渔猎方式,靠水为生,他们称查干湖为“查干淖尔”,意为白色圣湖。
蒙人敬天惜地,兼爱众生,春夏秋三季片网不入圣湖。唯隆冬湖面冰封后,凿冰冬捕,由古及今,查干湖冬捕的盛况以全国闻名。年年冬捕头鱼,拍出天价。
查干湖冬捕,是东北文化重要的符号之一,也是东北的冬日里,最值得一提之事。
查干湖物产丰富,以鳙鱼为主,所谓鳙鱼,民间多叫它“胖头”,且胖字读阴平音,因为在东北方言里,读四声是形容词,肥胖。读一声是动词,肿胀。
每年冬捕,必由经验丰富的人带队,何处下网,何时起网,冰上凿几个孔等等,皆由此人掌控,当地谓之“鱼把头”。央视纪录片《舌尖1》讲得十分详细,我就不在这儿狗尾续貂了。
先选定冬捕的日子,然后提前一个月,选出参与冬捕,负责套车的马匹,改草料为精料,猛增体能体重;负责拉耙犁的狗也要改苞米面儿为肉食。鱼把头负责出面延请当地有声望的大萨满,届时负责祭湖醒网。村中壮丁要在湖上搭冰制高台,用于萨满作法。
日子到来,众人套十余架马车,十余副狗耙犁,星夜来到湖上,安置绞盘,套好马,凿冰,等待萨满到来。
这一日,月溅星河,长空如墨,是个响晴的晚上,北风呼啸,湖面光洁如一面玄铁宝镜。
人、马、狗、车,行于冰上,冰湖隆隆作响,这是冰下地气翻涌所致,绝不会裂开。头顶银河,脚踏沉雷,四野一望无际,水天难分。在此无尽黑暗之中,人类是渺小的,不由你不敬重自然。
大木绞盘安置完毕,套好最肥壮的四匹蒙古马,大萨满未到,鱼把头解下腰间火石火镰抽一袋关东烟儿。
忽闻冰上马蹄声响,远远望去,见人却不见马。似有二人御风而来。转眼间已到近前。翻身下骑,才看清,二人骑的是一匹高头天马,全黑色,故而见人不见马。
所谓天马,又叫大宛驹,大宛国是西域古国名,今叫土库曼斯坦。古代所称千里马即是这种土库曼斯坦马,以金色最贵,比熊猫还稀少。有的能流红色汗液,又称汗血宝马。相比中土的马,这种马短毛、长颈,生的俊俏,一身灵气,从不低头。从脑袋到尾巴是L形,而中土的马从首及尾是一字型。相传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打通丝绸之路,就是为了寻找这种天马。
蒙人冬捕,所请的祭湖法师必是蒙人,但见此人,一身满人长袍,貂皮短褂子,头戴水獭皮帽子,并非蒙族。仔细看,年不过而立,所带香童,岁不过七八。
鱼把头不禁面露不屑。
“把头,不是说请的是茂巴思老先生吗?怎么是个满族后生?”负责操控绞盘马匹的二把头说。
几位渔民将哈达都拿了过来,鱼把头摆摆手,示意他们先收了。
这对儿满洲萨满似是父子,青年拉着孩子,迎风而立,湖上无遮无拦,七八级的风吹得一众蒙古汉子站立不稳。再看那孩子,不摇不晃,喘气均匀。
鱼把头生得魁梧高大,腰悬一口银鞘大蒙古刀,后背是一狼皮革袋,内插一杆老枪。紫榆木镶金的柄儿,精铜的枪管儿,这杆喷子,杀狼猎虎,战功赫赫,据说还喷过小日本子。
鱼把头踏着大步,向青年萨满迎面而来,面沉似水,待距那萨满十几步远,骤然从背后抽出老枪,抬手便打!
“啪”——
声震四野,铅弹铁砂,擦着青年的耳畔飞过,父子二人,岿然不动,面不改色。
回头再看,半空中一只夜猫子,被炸碎了胸膛,坠在冰上。
“把头大哥好枪法,只是这夜猫子死得屈了。”青年说。
天马仰首喷响鼻,似它主人一般骄傲,这西域的马确实比蒙古马漂亮。虽说客观地讲,蒙古马最善奔跑,但是蒙古马,头大,颈短粗,毛长,一般是垂首状,所以古代天子驾六,基本不选择蒙古马。
青年的儿子,青年的马,加上青年自己,无不透着满洲男儿的傲气,这年月,敢骑着天马百里横行的,有几个不是手上沾了鬼子血的?
“高人啊!失敬!上哈达!”鱼把头为人豪爽,只要你有本事,吃奶的娃娃我也敬着,没有本事,千年的王八也没用。
他一把丢了那枪,金柄的老枪,该是康雍时期欧洲教士进贡到宫里的样式,枪身上的洋码子是葡萄牙文,大航海时代的火器。这枪的原主人,应是一位蒙古王公,否则这种进贡到宫里的御用之物,不是皇上赏赐,是出不了内府的。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宝贝,在英雄面前,也只有扔在冰上的份儿。
“家师前不久病了,接受了把头大哥的邀请祭湖醒网,又不能推辞,便让我和犬子代劳了。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本事不敢和师父相比,但师父能派我来也是看得起我了。接到师父的信儿,一路从奉天过来,这一道儿可是不太平。”
这年月,从奉天二人一马行来,至此又全须儿全尾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且不说山高水长,遇不遇着鬼怪,就这一路不收他几个鬼子伪军的狗命,岂有平安到达。
听他说话的意思,是往年来祭湖醒网的蒙族老萨满茂巴思的徒弟,咱别的不说,就这位蒙古老萨满,是参加过伪皇帝在新京皇宫的登基大典的,这得是什么身份和本事?
日本神道教、黑龙会的高人多次和他斗法,文斗武斗,未尝一败。据说这匹天马,是裕仁天皇出访满洲国时所骑,便是赠给了这位茂巴思,后来老师父又给了这位满洲青年。
要知道,元始天尊就是将坐骑四不相传给了姜子牙。师徒相承,佛家讲究衣钵,仙道讲究坐骑。以胯下之马相赠,这青年便是有无上本事。
“预祝各位,一网入水,鲜鱼满仓。”青年解腰间马镫壶与众蒙人敬酒。
一壶高粱烧下肚,青年突然解开马褂和袍子。零下四十度的酷寒呐,打着赤膊站在冰上。
青年扔了水獭皮帽子,将脑后辫发甩开,仰天大喝。
只见,青年肌肉虬结,一看就是功夫底子。右肩上浮现出一只血红色龙爪来。
不多时,渐渐一条过肩红龙将他上半身缠住。您问这红龙是啥?我告诉您这是纹身。
这种纹身是隐形的,平时不显,只在激动、燥热、愤怒、兴奋等情绪作用下血液循环加速时才能出现。一般沐浴时、打斗时、行房时等等便会出现,极其霸气。必以红睛白羽的鸽子血,加白酒掺朱砂纹成。鸽子要活着取血,针管一头连着鸽子一头连着人,一条大红龙,不废几只鸽子不成。
这青年是如何做到,在这样的气温下,赤膊上身,却能让鸽子血纹身透出来?这得是什么体魄?
只见他蹬了马靴,被发跣足,跳上高台,腰系铜铃,走手持蟒皮神鼓,右手一只狍子前腿。击鼓唱咒。
小香童一跃而起,旱地拔葱,跃上三米高台,将桦木皮糊高丽纸的大面具递给父亲,替那萨满烧香摆供。
祝咒毕,鱼把头向天鸣枪,高呼下网。这一场满蒙两大高人合作的冬捕才算开始。
数千米的大网兜着水又兜着鱼,在冰下行走。鱼把头就像能看穿冰面一样,操控有度。那渔网有了分量,极重,十几匹健马流出汗水又凝成霜花,如被冰雪。
唐代岑参诗云“马毛带雪汗气蒸”,便是如此。
头鱼出水,百十斤重滚圆肥壮的大胖头在冰上跳跃,不多时,便速冻了。冰下看似凉,但懂点物理的都知道,冰水混合物的温度是零度,但是冰上可是零下四十多左右。一下子四十度的温差,倒是让这些鱼没什么痛苦便冻住了。这可能也是蒙人只在冬季捕鱼的原因之一。鱼可杀,但不可虐杀。所以,敬天惜地,兼爱众生的理念,在东北各个民族之间都是相通的。
众蒙人开始收鱼,青年也已穿戴整齐和儿子站在一边。鱼把头捧来头鱼鱼头和奶酒作为酬谢,天已渐亮,冰湖灿然。
“嘎啦——”
一声冰裂声,青年脚边厚冰之下,一道黑色光影游动,似有一条大鱼,一闪即逝。
这时,冰上传来犬吠声,一道黄光驰来,遥遥望见一条黄犬驮着一个女童。
“这是哪来的狗精抢了人家姑娘?”青年说。
“那女娃娃衣服辫子像我们蒙人。”鱼把头为人热情善良又骁勇有血性,高喊:“弟兄们,抄家伙,截住那狗!”
青年未动,望那黄犬眼中,有眼白眼仁,和人无异。凡狗的眼睛,望去都是黑眼,转动时才见白眼,但这只人眼狗一看便不是凡物。
“我是蒙族巫女灵童博尔济吉特.哈思!这是我家的狗!你们不许伤它!”女童高呼。
博尔济吉特.哈思。这名号,众人是听说过的,老女巫的转世灵童,本事大着呢,蒙人连忙放下家伙,前去相迎。
小哈思下了狗,和一众人用蒙语说明来意,那狗却跑到青年萨满面前,露出肚皮,仰卧着示好,似旧相识。
“黄狗,你认得我?”
既然知道这狗不是凡物,青年便直接和它说话,料得它也能听懂。
那黄狗道:“恩公,你可记得十年前,您在兴安岭打猎,兽夹夹了一只大豺?”
青年想了想说:“好像有这回事,我上山打兔子、狍子,不料夹子夹了一只棕色大豺,我见它可怜,就给放了。你要不说,我还真忘了。”
“那是岭上修行的出马才仙,是我父亲,家父亡故时告诉我,必替它报此不杀之恩,我算得恩公所在,正是奉天地界儿,但山高路遥,时下又关卡重重去不得,刚好恩公今天出马祭湖,而我家小姐要来这查干湖搭救朋友,这等机缘不可错过,便特来拜谢。”黄犬说。
“你这狗儿。倒是谁都认识。”小哈思过来说。
“满洲祝咒派灰仙弟马,见过大师。”那青年向小哈思行礼。别看小哈思比他儿子还小,但是蒙族女巫是转世传习的,你看得的只是女巫这一世的身子而已。
哈思回了个礼。黄狗接着说:“家父有言,恩公幼子有一段姻缘系在我身上,我是小恩公的月下冰人(古人认为,冰下事为阴,冰上事为阳,媒人是撮合阴阳的人,于是叫做冰人。至于“月下老人”一词,比较常见,我就不做解释了。)今日,我特将小恩公未来夫人给您带来了!”
小哈思听罢骂道:“你这狗畜生,来时可没说给我找婆家啊!”
“哈哈,缘分。难怪家师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谁能想到,十多年前无意中救下的一只豺狗,日后能给我小儿子带来一段姻缘。你这女孩儿,果然不凡,儿子你看,这媳妇儿咋样啊?”
“我不要,我要娶旗人的姑娘!”
“我还要嫁给蒙古汉子呢,才不要嫁给你们满洲人。”
两个孩子的话,引得众人大笑。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这是《诗经.氓》中的句子,谁有能说早恋不美好呢?
“丫头,你一路从锦州来,就是为了救你朋友?不知道是哪位啊?”青年问。
“一条酸脸河豚精,那河豚本质不坏,心性质朴,是受了山楂之毒,易怒好斗。”哈斯说。
“那你快去看看,网上来的那些胖头之中,有没有河豚吧!”
话音刚落,冰上传来一声惨叫。
“大师!救我!”
循声再看,方才起网的冰窟窿上已结了一层薄冰。此时,薄冰乍碎,打冰窟窿里,窜出一条黑龙来。
那老龙,头上两角,一只断了一节,一只已然齐根消失,一脸白须,十来米长,一身黑鳞。口中无齿,爪尖圆钝,动作迟缓。体生四爪,一爪四指,身上多处咬伤,掀鳞透骨,血涔涔出。
这种四爪龙应该叫做蛟或蟒。
“黑蟒老仙,何至如此啊?”青年问。
那黑蟒仙落于冰上,因伤痛行走不稳,爬到青年面前,纳头便拜,小香童忙上前扶起。
黑蟒道:“我是湖中蟒仙,管理一方水族,方才大师祭湖醒网,作咒拘我,说冰上有人张网冬捕,我便一一告知湖中鱼鳖之仙,速寻佳处躲避,以免误入网罟。谁知,不知何时从何地来了一只得道的河豚,入我辖域也未曾告知,为大网网住,我急忙搭救,可方一救出,便迁怒于我,说我未曾先行告知,又嫌我搭救迟缓。我与它讲理,它却十分蛮横,只说是我失职,让凡人伤了它。其实它也没什么伤,老身我搭救虽迟,却也没损它分毫。但它却与我打斗。老身体弱,被它揭却数片鳞甲,即便求饶也是无用。生生折我一角。蟒精生角,本就是千年才有一只。老身修道两千年,才有这一对无叉的角,再过千年才能生二杠(幼年公鹿生出两个叉的角,中药名二杠茸。)这河豚已经损我一只半。老身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水寻求搭救。本是蟒仙,却要弟马出手,惭愧之至啊!”
宁和君子打架,不和小人讲理。小人的理,只在他们嘴里。人一旦无耻,便会无畏,继而无敌。
您说人有喜怒哀乐,难道凡事要逆来顺受吗?我说不,怒是不可控的,但打架是可控的。吵架就是更无聊且低俗的行为了。
《道德经》有言“兵者,不祥之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世上却是有很多不付诸武力解决不了的问题。可是我们见过英雄在战场和侵略者肉搏,刀剑相向,血肉横飞也不是没有。但是您见过八路军战士和鬼子对骂吗?
古代君子,意见相左,可以刀剑相向,却从不恶语相加。即便是绝交,古语云“君子绝交,不出恶言。”这动不动就能和人吵架的人,是最低级的。他们并不是想用比打架更柔和的方式解决问题,而是因为他们这些小人,没有和人打一架的勇气。你真给他一个大耳帖子,他马上叫爸爸,屁都不敢放。
本人生平,最看不上和人吵架的人,不管占不占理,对与不对,我都看不上。
青年对哈思说:“丫头,老仙做的没错,查干淖尔,千顷水域,这河豚是新迁来的精怪,本应向老仙报告。借人宝地,应心怀敬意。它未通禀,现在得理不让人,你这朋友,我给你面子,你来处理吧。”
哈思点头说:“谢谢伯伯不予责怪,我这朋友,给您添乱了。”
哈思来到冰窟窿处,作咒拘鱼,一条西瓜大小的河豚,鼓胀欲破,从水中出来,口中骂骂咧咧。
“老妖龙!老妖龙何在?我取你狗命!”
“鱼精!你怎么如此无礼?”哈思说。
那河豚用胸前一对儿小鳍立在冰面上,说道:“哈思,你是我朋友!快帮我杀了那龙!”
“黑蟒老仙并无罪过,我为什么杀它?”
“你是我朋友啊!打架当然要帮我!不帮我就是不够意思!否则,我对你那么好是为了什么啊?”
“朋友之间,彼此关心,是为了打架有帮手吗?你快快收了法术,随我回去,不要在这丢人了!”
“丢人?你嫌我丢人?我今天便丢人了!我有理我怕什么?你不帮我,今天便没有交情!你也别拦着我,惹了我,我连你一起打!”
“你这鱼精,脸怎么这么酸?说生气便生气,即便是你有理,人家是一方之主,礼让三分不行吗?”
“礼让?我凭什么礼让?我有理我凭什么礼让?不管它多大年纪,没伤害到我咋的都行,伤害到我了,亲爹亲妈也不好使!”
呵呵多像个不讲理的泼妇啊。话说这泼妇一词,确实有点儿不尊重妇女的意思。但是这个词不是现代出现的,出现的时候就是男尊女卑的社会,咱不能用今天的道德观约束古人。为什么有泼的就一定是妇呢?那是因为古代妇女没有受教育的权利。无知才泼。所以说文明的人,大小便也文明,打架也文明,干啥都文明。不文明的人,抱着古琴读《离骚》,他也像流氓。
这样的朋友您有吗?没什么事啥都好,但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因为什么事和人冲突。这种时候吧,您往往进退两难。不帮吧,不够意思;帮吧,又嫌丢人。拉着点吧,他就逮谁咬谁,疯狗一样。
我劝您,这种人,对您多好都要放弃,有朝一日您要是招了他,他一样不念旧情,说来就来。这种人就是脸上砸多了山楂的河豚,脸酸还爱生气。
我们交友,是把他人当做自己的“朋友”,他们交友,是把他人当做“自己的”朋友。
这样的人无理可讲,跟自己家人都能干起来,定时**一般,说不上什么时候炸。
“唉——”哈思叹了口气,“鱼精,我骑着狗跑了三天,从小凌河畔到查干湖上,当着众位叔叔伯伯的面儿,说你是我朋友,我是来救你的,你这么做,把我置于何地啊?”
“我不管,我现在生气了!先杀了老泥鳅再说!我一生气,六亲不认,何况是你!”鱼精说。
真的是这样,写尽鬼狐,皆说人事。您看街上悍妇撒泼,老公从旁边劝着,她连老公都揍。
什么叫情绪管理?别说什么控制不住。你是精神病吗控制不住?一个人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还能控制什么?大小便吗?你也就占个不失禁值得一提了吧?嗨——
我能体会,那时的小哈思是多么无地自容。
“混横啊你!”哈思扭头对青年说:“伯伯,我不认识这鱼精,认错人了。老蟒仙求的是您,还是您出手吧。”
青年还是给足小哈思面子说道:“原来如此,我说女巫灵童的朋友,不能是这种败类嘛。既然认错了,那我也就没有顾及了。”
这里有个萨满的规矩,不管哪门哪派哪族,请弟马的求的是谁,谁便出手。人家不干,你才能接。之前青年便是给了小哈思出手机会,小哈思现在还回去,那便不能再接手。任人家满洲萨满用什么法术怎么对付这鱼精,你都得看着。
“六子,把你爷爷给你的家伙借爸使使!”青年唤那香童“六子”,香童抖开背后包袱,青鲨鱼皮鞘一口鹿角长剑。
这香童就是我爷爷,哈思就是我奶奶。
“是爷爷奶奶的故事,他们这么小就认识啊。”老婆才听出个所以然来。
“是啊,后来太爷爷扎死了鱼精,颇为欣赏奶奶,上门提亲。奶奶五岁那年,就嫁给了爷爷。所以我爸,是满蒙两家大萨满的儿子。太爷爷的师父也是蒙古人,所以我才会一些蒙族萨满的咒语和法术。白鸮夜飞便是其一。鹰是蒙人格鲁派图腾之一。”
“看来这河豚一样的朋友,是挺危险啊!”
“那我怎么说不去啊?”老婆有点为难。
“成年人拒绝的方式很多。你借故有事三次以上,她也就不找你了。但是肯定不会对你像以前一样好了。我们不是孩子,不存在什么绝交,这样的人,就是一个认识的故人便可以了。该联系联系,但心里要清楚,她不是我们的朋友。你看我这缸里的狗头,多横,它不配有朋友。”
不过刚才,为了给老婆讲清楚细节,我一边讲故事一边念心诀还原现场。这个故事,我听爷爷奶奶讲过数次,自己用心诀也看过数次,以前没有发现,这次才意识到,奶奶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线绳,拴着一块吊坠。我方才注意看了看。
黄玉、狼头、八思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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