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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生死分。君子斋戒,处必掩身。毋躁,止声色,毋或进,薄滋味。毋致和,节耆欲,定心气。百官静,事毋刑,以定晏阴之所成。
……
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堇荣。
……
仲夏行冬令,则雹冻伤谷,道路不通,暴兵来至。
……”
“你又在那叨咕啥呢?”老婆问我。
早上起来,我在客厅自言自语,老婆走了过来。
“《月令》啊,《礼记》上的文章,昨天不是芒种嘛,我看看祖宗让我接下来干点啥。”
“那祖宗咋说的?”
“祖宗让我别生气,禁色禁欲,清淡饮食,不要打架,看来近期我不能出手了。”
“他没说不让你扫地吧?上楼下干活去,昨天晚上你就没好好干,出去玩鹰玩到半夜。”
“得嘞,祖宗说话哪有你好使啊!”
我拿着笤帚下楼,开笼放狗,喂鸟喂鱼,喂龟喂鹰,给盆景浇水,一堆的闲事儿等着我呢。又是新的一天。
我们作为萨满的都有些个复古的习惯。在我家墙上,永远有一本日历。老话讲叫月份牌儿。这词儿现在要是和年轻人说,恐怕都没人知道了。
其实就是一个薄纸订成的小书,上面写着每一天的日子。但我家用的这个高级一些,应该叫它“黄历”,上面除了日期之外还写着星相、太岁、禁忌等等。
我去撕日历,撕一天少一天全撕完了过年。每天一页撕的时候我都看看禁忌,老话说倒霉就叫“出门没看黄历”。所以我基本也天天看,该倒霉还倒霉。
今天“宜”这一栏写了不少,“忌”这一栏只有两个字——宴请。
看来今天不宜请客,去你的吧,我挣点钱死费劲还请客?找人请我还差不多。
正在此时,我接了个电话,是老爸,让我去买整鸡、整鸭、大虾,好酒。这是二十五年前定的一个请客的日子。不请不行。
至于请谁,怎么回事,还得从一九九五年年关刚过说起。
九五年我三岁,过春节回老家。那时候只知道在炕上吃完了睡,睡醒了吃。和猪圈里的猪基本没有区别。
这天阴历腊月二十九,太爷爷过八十二岁大寿。一众晚辈按辈分磕头。重孙子辈磕完之后,太爷爷看见了人群中的我,对他的老儿子也就是我爷爷说:“小六子,这是你孙子吧?今年三岁了不?”
爷爷这小名就是霸气,和少帅的小名一样。但爷爷真的行六,少帅是他爸出门撞名撞来的。
太爷爷有此一问,不只是闲谈。在我们家族,三岁一过,如果心智健全,体无残疾,依瓜尔佳氏老理儿,过了年,就得去仙堂找人看事儿了。看什么呢?看看这孩子将来能不能作萨满。
这仙堂类似于佛教的庙,道教的观,基督教的教堂。是供五大仙的堂口。当然,东北萨满教中,有完整的十二仙的说法,乃至更多的仙。供狐黄白柳灰,只是常见而已。也有供奉其他仙长的。所谓看事儿,类似于汉人说的算命。只不过,看事儿是我们行里的叫法。仙堂的萨满请来出马仙上身,替来看事的香客占个吉凶祸福。
萨满教中的动物神祗有两种,一种是保家仙,一种是出马仙。保家仙不出马,出马仙不保家。保家仙地位稍高,属于修行完成位列仙班,用世俗的说法,人家是有固定工作的。而出马仙是正在修行中的神祗,出马,就是上到萨满身上,用出马的方式,为自己赚取福报功业。
医者不自医,虽说我家太爷爷、爷爷、爸爸都是萨满,但不能给自家人看事儿。这活儿,得另请高明。
太爷爷抽着烟袋说:“小六子,你认不认识什么高人啊?”
爷爷是萨满家族的人,县里乃至市里的同道有名号的都熟悉。道行深浅,手高手低都在他心里,自然胸有成竹。
“爸,辽河渡口变有个仙堂,供王仙的,我过辽河时见过,手段不浅。”爷爷说。
辽河流经法库县,又离我家老宅不远,从城里回老家,必过辽河,冬天跑冰,春夏秋则有摆渡人。
在东北萨满教中,动物神祗皆有姓。狐仙姓胡,黄仙姓黄,刺猬姓白,蛇仙姓柳,姓常。鼠仙姓灰。除此之外也有其他仙长。虽不及五仙出名,但也独树一帜。蟒仙姓蟒,猪仙姓美,豺仙、狗仙姓才,猫仙姓狸,穿山甲姓斗,王仙是人们对龟鳖仙的叫法。
俗话龟鳖不是叫王八嘛。
这可不是我胡编的。我是查过地方志和相关资料的。
当年辽河边有一个草棚子,有个老人在那住。在我们东北管这种棚子叫“窝棚”。您打开地图看看,东三省的村子,叫某某窝棚的特别多。进了山海关,这个名词就不好找了。
老人临河而居,靠河吃饭。打渔摸虾从不走空,所得之鱼,幼鱼母鱼一概放生,所得龟鳖,更是一只不要。
草窝棚里供着王仙牌位,他便是一位王仙弟马。
弟马,是个专业性很强的称呼了。咱有必要说上一说。其是萨满教的说法是比较书面也比较笼统的。我也是为了诸公能看懂才这么写的。在我们满人的嘴里,一般不提这个词。我们提佛家,道家和仙家。仙家就是我们之前说的萨满教。
什么是弟马呢?便是指萨满。但是全国诸多民族信萨满教的众多。萨满教也分为各个宗派。我们满人萨满教徒叫做弟马。在我们满人的仙堂里有个规矩,不能管看事儿的人叫大仙,因为他担不起这个称呼。您看汉人的算命先生,不也是自称半仙的嘛。因为看事的人是凡胎肉体,他不是仙,是仙借了他的身体而已。我们满人认为,五仙可以上达天庭,下至九幽,是通天地的神。属于天地众神的媒介。他得知了天地的意思,要传递给人,但是凡人不能接受他的传递,就要靠弟马的身体。所以这弟马,就是媒介的媒介。
弟马,是满人标准的叫法。过去弟马来家里跳神,会带着一个助手,或是帮他击鼓,或是帮他烧香,或是帮他提词。这个人人们会叫他二神,或者香童。就是弟马的助手。
这位老人说,辽河中有两位王仙。一只老龟,一只老鳖。龟上不得他的身,老鳖可以。上身后,眼观河面百里吉凶,哪里有鱼,哪里有鸟,哪艘船有灾殃,哪里有个落水的人啥的,一清二楚。话说有一年警察在河面捞浮尸,还是他给指的方向。一般来河边钓鱼的寻个钓位,也都问问他。这年月,来河边野钓的往往富豪居多,出手也阔绰。老人有钱,但是不离辽河。说是他走了,王仙便没人供奉了。天长日久了,人送绰号“老鳖神”。
虽说难听,但是人家自得其乐。
之所以爷爷带我去找他,而不是去找五大仙的弟马,也是有原因的。我生在甲申年,剑锋金命。金生丽水,我的满语名字就叫“别拉”。苏完瓜尔佳.别拉,就是我的全名。别拉是满语音译,意思是河川。比如吉林的绥芬河,我们满语里就叫绥芬别拉,意为锥子河。至于姓关,那是随了汉姓,身份证、户口本上的写法。
名为河川,必求王仙,这才和规矩。
太爷爷首肯道:“这位我认识,当年过辽河时我还指点过他,到了那告诉他别拉是我重孙子,让他给我好好看。”
讲究的弟马初一十五不看事儿。今天是腊月二十九,爷爷打算过了今晚就去,套一辆马车,一个小时就能到。
次日清晨,我被从被窝里拽出来。东北的冬天死冷,乡下更冷,年关前后便是冷上加冷。零下三十几度是常有的事。而这时候您就会发现,东北大炕是个神奇的发明。待在被窝里烫屁股,但在被窝外的脑袋却冻得流鼻涕。这是不是就理解了溺器的重要性了?小男孩都有一手在被窝里尿尿的绝活儿。有时候睡迷糊了,撒一炕的事儿也有。
洗漱停当,穿上棉猴儿,还得戴上狗皮帽子,棉手闷子,穿乌拉草鞋,才敢出门。
不知这一连串儿的名字诸公听不听得懂。咱们挨个讲。上世纪棉服的样式极少,棉猴儿是一种连帽的厚棉衣,人穿上后像一只猴子,因此得名。这种衣服,既不美观又极其笨重。唯一的好处就是保暖,有这一点在东北就足够了。手闷子是一种无指手套,两只手闷子还有绳连着,挂在脖子上。至于乌拉草,是出名的东北三宝。用它来蓄在鞋里,十分保暖。您以为东北人到了冬天都穿貂皮吗?那个年月谁买得起?
这一身儿行头扮上之后,我坐在马车里,只要我不动,您根本看不出我是个人。
爷爷套上马,握着鞭子,腰里是烟袋锅子和酒囊。祖孙俩就这样出发了。当年老爸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请不动那王仙弟马,所以没有随行。
农村人起得早,尤其是家里有大牲口的,古人以三点到五点为丑时,与牛相配,便是牲口在此间要加餐。俗话说“马不吃夜草不肥”,就是这个道理。
三点钟起床喂了骡马,加上心中有事,爷爷也睡不着。四点钟便把我叫起来,隆冬时节天可没亮,我坐在车上,缩在棉猴儿里,昏昏欲睡。
突然一声马嘶——
那驾辕的栗色马,人立而起,一声长鸣便要疯跑。爷爷有着多年的驾车经验,又是拉缰绳,又是抽鞭子,好在稳住了惊马。那马站下,雪地里点点猩红。
小时候的冬天,野地里总是有雪的,那些积雪没人管,也存得住。要等到来年开春才会消失。所以我一直觉得,只有东北农村的年,才是最有年味的。马伤在右前腿,爷爷下车来看,见四个小眼儿,冒血冒黑气。
“常仙?”爷爷自言自语。
常仙是仙家对蛇的叫法,当然也有叫柳仙的,叫法不同。要非细说,常仙可能是蟒也可能是蛇,而柳仙专指蛇,蟒仙可能是蟒可能是龙。这马腿上是蛇的咬痕,大冬天的见蛇,不是仙儿是什么?
丝——
一声蛇吐信子的声音。道旁一处野坟顶上,青砖压着姜黄纸翻飞不停。打那坟头上,探出一个脑袋,接着是红脖儿,黑条纹,再是绿身子,好一条野鸡脖子!
这又是方言土语。我之所以总写这些词儿,是因为说着亲切。我真怕有一天老人们都不在了,这些方言词就消失了。这也是文化的一部分。在我们东北说野鸡脖子都知道是啥,说“虎斑游蛇”就没人明白了。
那就是一种绿身子,红脖子,带黑条纹儿的蛇。想想就艳丽。这蛇三四尺长,一身绿鳞,绿的像啤酒瓶子,闪闪发亮。在雪里十分扎眼。尤其是那红脖子,仰起来,颇为神气。
“下车,行礼儿!”爷爷说。我们东北话,说这个词儿,行字读三声,发“醒”的音。
我从车上爬下来,同爷爷向那常仙施礼。爷爷说:“弟子瓜尔佳氏,无意惊扰,大仙恕罪!”
那野鸡脖子小眼儿卡巴卡巴,没说什么,没做什么,又顺着孔洞,进了坟里。
“爷爷,爷爷,这野鸡脖子真是仙儿吗?”我那时还不懂什么萨满教,只觉得爷爷和动物说话,十分奇妙。
“怎么说呢,咱们祖先之所以奉动物为神,而不像汉人一样,奉龙凤和人为神是有原因的。汉人耕种,又住在城里,我们游猎、渔牧,生活在草原、山泽、丛林之中。飞禽走兽与人共生。奉之为神,可猎之食之,不可伤之害之。这样才能生生不息。你们幼儿园不是讲爱护小动物嘛,其实是一个道理。便是让你们有敬畏自然之心。这坟中有寿材,里面尸身腐烂会产生热量,生人祭扫烧纸的热量也会被土壤吸收。如果刚好有蛇在里面冬眠,可能会误以为是开出而出蛰。咱们隆冬见蛇,虽说奇异,却也能用科学解释。马惊了它,它伤了马,爷爷一棍子把它打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马伤能愈,蛇命难回。人是万物之灵,不在于体力,而在于德行,虎狼捕猎,尚且先断喉再食之,避免猎物痛苦,何况是人。随意虐杀,是畜生不如的行为。它咬了马一口,我又何苦伤它一命呢?”
我从小便是受着这种教育长大的。长大后也接触过佛教、道教、基督、天主、喇嘛等诸多宗教。倒不是我觉得人家不如萨满教。只是觉得太过高深,我就是个平头百姓,诸天神佛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还是我们土生土上的五大仙信仰来得实在。法术不法术,灵验不灵验先搁下不谈,就说信这个能让人明白这些最质朴的道理,便足矣。
至于度化众生,羽化得道,魂归天堂等等,我这辈子是不敢奢望了。
野鸡脖子有毒,它咬了马一口,爷爷不能继续用这马驾车。马带着蛇毒跑起来,毒入心肺,便会死去。爷爷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来,又拿出一节铁丝。衬着布条儿,把马腿扎上。吩咐我待着别动,他去找兽医。
九十年代初,刚有传呼机,那年月没有手机,大哥大是城里的玩意儿。即便是传呼,在乡下也是不多见的。我们只有公用电话,还不是插卡的。对了,即便是插卡的,很多孩子怕是也没见过了。爷爷得去最近的小卖店打公用电话到兽医站,大冬天的又是正月里,兽医站有没有人还两说。所以也不知爷爷啥时候回来,他嘱咐我车斗儿的包袱里有吃的,饿了就吃点。
我和那匹马便在雪地里等爷爷。那个年月的孩子多皮实,就敢自己这么在野地里待着。那个年月乡下也没坏人,要是真碰见个人倒好了,一个村的都认识,还能给我送家去呢。我们就是这么长大的。现在的孩子啊……嗨——
我昏昏沉沉的又睡着了。从四点多睡到七点多,天仍未大亮。但我觉得腹中饥饿,便打开了包袱。年下里,族人们团聚,顿顿有酒肉。
大早上爷爷起的又早,没人给准备饭食。爷爷便将昨夜的剩菜包了点。我看见那包袱里有半只熏鸡,半只酱鸭,几只水煮虾。
现在我住在辽西,临了海,才知道大虾有那么多的吃法。小时候在沈阳乡下,巴掌大的对虾也都是水煮一种吃法。煮罢了蘸酱油,蘸大酱,和大葱一样。现在想想真是糟蹋了不少虾。
吃吧,不吃也凉了。这天气,除非您带着自热饭,否则便是带着开水,装在暖瓶里,也能给你冻炸了。可惜那个年月,自热饭还没发明出来呢。
小孩子吃东西都一样,啥都想吃,啥也吃不了多少。爷爷就算带一套满族八大碗来,我每一样都得来上一口。
剥了虾,啃了半个鸡腿,正要去咬鸭屁股。
忽听得一阵风响,只觉得空中隐隐臭气,再看马前出现一物。
一尺来长的身子,一尺来长的尾巴。身形和一只大松鼠颇像。也就是我当时小胳膊那么粗。一双小眼儿,两缕小胡儿,正是一只黄皮子。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黄皮子。觉得黄黄的,油光锃亮还挺好看的。黄皮子扭着头打量我,大尾巴在雪地扫成扇形,掀雪成霰。
“娃娃,你吃啥呢?给我点儿!”
它……它说话了!
若是现在,我看见飞禽走兽说话,早已司空见惯。但当年,我只有三岁,幼儿园小小班的孩子,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嘴里的鸭屁股也掉在了雪里。
黄皮子窜过去,捡起来。动作快到只看见一束黄光。待黄色的光影定住,它已经站在马背上,和我面对面。
黄皮子用一双后腿蹲踞着,尾巴依旧在马背上画扇子。身子立直,一双前腿抱着鸭屁股啃。
而我,只知道哭,已经吓傻了。
“娃娃,把鸡和虾拿过来。”那黄皮子吃完了鸭子,又向我要其他的。
我哪有心思管它,哭得上不来气儿,人早已经缩在车斗儿的角儿里。
黄皮子见我不帮手,从马背上跳到车里,站到包袱上吃。
待吃光了食物,又拧开了爷爷的酒囊,灌了好几口。两颊微微泛红,步子浮浮,又问我:“娃娃,你看我像人不?”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语塞。正迟疑间,见那金黄色的黄皮子一身黄毛上,长出白色的毫尖儿。
“黄二爷!黄二爷!有什么事看我了!卖我个面儿!别为难孩子。我们瓜尔佳氏祖宅里可是供着列位仙长呢!”
我听见爷爷的声音,只见爷爷提着一包草药,从远处跑回来。
舐犊情深。爷爷零下三四十度的天气,五十来岁的年纪,跑出一头的汗,狗皮帽子上直冒白气儿。
转眼间,爷爷已到车前,挡在我前面。
黄皮子看了看爷爷,说道:“我知道你,也认得这孩子,也知道你家供着出马仙、保家仙。所以才会到你的车上来讨吃食。老头儿,我问你,你看我像人不?”
我刚想说“不像”,因为也确实不像。除了会说话之外,哪里也不像人啊?诸公还记得在威虎山那哥用五仙咒请来的五大仙吗?几位爷爷奶奶虽说是兽体,但好歹穿着衣服。这一位,就是个会说人话的畜生啊。
“不……”我口中的话音儿刚出,爷爷一把捂住我的嘴说:“二爷,您像人,何止像人,您是神仙!”
黄二仙放声大笑。一跃而起,还未落地,已成人身。纤瘦,着黄杉,头顶一髻,无须,左手九节鞭,右手阴阳二魂灯。我正是担心他会跌在地上,只见红风一阵,冲到他胯下。二仙正骑在那红风上。红风定住,却原来是一骑龙马。那马,头上长角,肋下生鳞,长鬃垂地,膘肥体壮。比我爷爷那栗马,大出两倍。
九节鞭,二魂灯,红龙马,这不是本人杜撰,是仙堂里黄太爷的形象。我只是借用一下。您以为我们萨满仙堂里供的都是泥胎的小动物吗?那不成***办了?人家诸位仙长是有固定形象、坐骑和法器的。
二仙一拍马屁股,红龙马一骑绝尘,消失于野林中。
“孙子啊,孙子,你险些着了大祸了!”爷爷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爷爷,吓死我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孩子,快呸三下,这是黄二仙,怎么可以叫什么东西?你看他坐下红马,头上长角,肋下生鳞,是龙种的天马豢于天宫御马监。你看动画片里孙悟空养的那些就是。这位仙长得天马为坐骑,是替玉帝立过军功或保过人间帝王的。手上九节神鞭,上打青冥诸神,下打九幽厉鬼。阴阳二魂灯,一晃灭为阴,收鬼阴魂给人;一晃亮为阳,收人阳魂给鬼。他少说有五百年道行。修行渐成,只差一副人身。人为万物之灵,二仙修道,欲得人身,必向人讨封。如后你遇到动物问你像不像人,一定要说像。你说他像,他得人身,修行成功,必会报恩。你说不想,道行全废,必来报仇。”
“那咱们算是他的恩人了?”我说。
“可不敢这么说,狐黄白柳灰,是咱们弟马供奉的仙人,是出马仙帮咱们拥有神力。按基督教的说法,他们即是上帝。按世俗的说法,咱们开饭店,人家是客人。”
“上帝?好个上帝?上帝可以想干啥就干啥吗?我也想当上帝。”看看,当年三岁的我,就如此叛逆。
我当年不懂,现在也没懂。我们毕恭毕敬供着“上帝”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让他给我们赐福,还是为了让他们役使我们呢?
那要是我们不需要他赐的这福,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对他客客气气了呢?又如果这上帝不配做上帝,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不搭理他呢?
上帝可以胡作非为吗?上帝又需不需要感恩供养他的人呢?
如果上帝只受供奉,不知感恩。那不就是老百姓口中的白眼狼吗?
爷爷刚给我讲完,又听得马蹄声响,黄二仙驾着红龙马又回来了。
二仙就是二仙,骑着骆驼大小的一匹马,海碗儿大的马蹄子踏在雪地上,连马蹄印都没有。
“仙长还有赐教?”
“我方才占得一卦,二十五年后,芒种节气第一候,我会挨饿一天。到时候备下小凤凰、扁扁嘴、弯弯腰、哈拉气、宝鼎黄条。请我一顿。不许忘了!否则,害你全家!你们弟马,就是为我们五仙服务的,记住了没?”
爷爷弯腰施礼,二仙驭马消失。
“记着孙子,二十五年后,芒种第一候,准备整鸡、整鸭、大虾、酒、用香炉插黄色香。请这位二仙。咱爷孙俩都得记着,要是到时候爷爷还在就是爷爷的事儿,爷爷不在了,就是你的事儿。”
爷爷给马上了药,又让它歇到晌午,趁着一天中最暖和的零下三十一度,赶车奔辽河。
远远看见白雪皑皑的河畔有一处茅草窝棚,那位王仙弟马迎出来,手里提着一只玻璃酒瓶子。没有商标,没有文字。
现在要找这样的瓶子还不容易呢。那个年月,酒啊、油啊都是散装的,要到烧锅(东北人用高粱做烧酒,所以酒作坊叫烧锅)和粮站去打。这种没有商标的素玻璃瓶,也算那个时代的记忆了。
老爷子瓶子里装着半瓶血色液体。待马停下,老爷子闷了一口,喷在马伤口处,黑气打伤口里钻出来。马喷了个响鼻,踏了几步,似极舒服的样子。
“这就好了!”老爷子说。
“大兄弟,你这是啥玩意儿?”爷爷问。
“酒啊,药酒。这酒坛子里泡着半截虎鞭呢。否则在这隆冬数九的,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怎么是半截?”
“你花钱去买,就是一整根儿,你自己去弄,虎就不给你整个儿的了,它不干呐,哈哈哈哈!”说罢,爷爷也笑起来。还有我没明白两个老头说的什么哑谜,问到:“爷爷,什么是虎鞭?”
爷爷指着我裤裆说:“就是你那小命根子了。看来你这位爷爷那半截虎鞭,是他自己从老虎妈子(东北方言,指老虎)身上剁下来的了。”
妈呀,这话听的我不寒而栗。听过虎口拔牙,还没听过虎裆夺鞭的,这难度比拔牙还大。拔虎牙,至少不用把它翻过来啊。
“当年和几个猎户在林子里打猎,遇到一个虎精,我砍了它半截子命根子,虎精跑了。”那爷爷说。
“快,叫爷爷吧!”爷爷让我给老人行礼。
“嗯,好孩子,老关头儿,多亏了你这孙子。那野坟里的常仙是想要你的马,这小孩子纯阳之体,阳气盛着呢,常仙没得人身没敢动。否则,你们爷孙俩儿,就得走着来了。”
原来这爷爷早就知道我们一路的经历,果真是个高人。
“话说这大年下的,怎么这么多出马仙出来溜达?”爷爷问。
“农闲嘛,看事的多,出马仙们也趁这机会做点功德好修行啊,来来来,进来吃点好赫儿。”恕我语言贫瘠,这个词真的不知道应该打哪个字。我就暂且“音译”吧。“好赫儿”就是方言里好东西的意思,一般特指食物。可能是“好吃喝”的音变吧?学方言比学英语还费劲。这玩意儿,没有个语法,都是约定俗成。都说东北话,东北话。其实东北话也天差地别。就辽宁而言,辽西、辽东两地的人要是全说方言,根本无法交流。辽南的大连话更是与山东方言相似,辽北一带沈阳、铁岭还好些,与吉林、黑龙江相似。
窝棚里有一个煤球炉子,炭火堆里啥都能烤。地瓜、苞米、土豆,泥裹着家雀儿。我最爱吃家雀儿,嘎嘣儿脆。自从搬进城里,这一口儿是吃不到了。炉盖上还能热苞米面饼子。一根炉钩子,挑动大小火。跟煤气灶一样是可以调节的。这些“上古神器”现在真的要到博物馆里去看了。这围炉取暖也是很讲究的,人和贴饼子一样得翻面,要不正面贼热,背面贼冷。一不留神,棉猴能给你烤糊了。
现在我们就在文字中领略一些九十年代的东北农村冬日生活情趣吧。
“大兄弟,我一直纳闷儿,你也是身上有仙儿的人,怎么不信五仙,信王仙呢?”
老头儿一乐,先拿出一个烟笸箩来。这故事又讲不下去了,这玩意里面有说道儿,咱先讲讲。
早年间,抽旱烟是东北民俗之一。人说东北有三大怪“姑娘叼着大烟袋”便是其中之一。在东北,过去的小姑娘都是抽烟袋的,何况别人。男女老少,没有不会抽烟的。那个年月,抽烟不算恶习,家家炕上都有烟笸箩,孩子卷一颗抽,那是常事儿。而东北老人儿,还是更喜欢烟袋,不太热衷卷烟。我们小辈的,更是都得会卷烟和装烟袋。家里来了长辈,帮忙卷烟装烟,和现在给客人上茶是一码事。都是待客礼仪。有时候你还得帮他点,爷爷奶奶岁数大没牙的嘬不动的,你还得帮他嘬,有个三五回,就学会抽烟了。在东北有特色的“烟文化”。怎么点,怎么敬,怎么回敬,别人给你点烟你怎么个手势,都是要学习的。这很像汉人的茶道。也可以叫它“烟道”。两个陌生人,见了面尴尬,没有话聊,发一颗烟,马上就是好哥们。这烟,是东北人交往的媒介。
具体的我就不介绍了,点到为止,我也不好评价这种文化而好坏,毕竟抽烟有害健康。我不能在这教唆吸烟。
咱们说的烟笸箩呢,就是一个柳条编的扁筐,里面是烟丝,烟纸和火柴。
“红螺山的蛤蟆癞,有点硬,试试不?”那位爷爷说。
这主动敬烟有讲究,一是客套,二是表示这敬烟者要么是有求于你,要么是要说些不中听的了。受敬之人心知肚明,要是接了,便是默许,这敬烟者就能继续说话了。要是不接,说“先不抽,先不抽”,那这等于让对方把不情之请憋回去。
一般来说,长辈给你发烟,甭管你会不会抽,也得点上,点了不抽没关系,不接便是不礼貌了。
这便是烟中的社交。其实呀,用这东西社交比茶和酒有一点好处,就是方便和便宜。随时随地,信手拈来。文化就是这样,何时兴起,何时盛行,便是它适于那个时代。又会在何时衰落,便是因为不适合这个年代。无所谓好,无所谓坏。六七十年代,吃方便面简直是奢侈,现在我们叫它垃圾食品。九十年代吃肯德基是富家子弟的事儿,我想都不敢想。现在只有在没饭可吃的时候才会迫不得已走进肯德基的门。
再来说说这东北的名烟蛤蟆癞,这个词汇,您问问六零后的东北人,应该是能够知道,再年轻些的,恐怕够呛了。清朝时称虹螺岘为红螺仙山,在这里,专门有人为宫中种烟。烟丝中要加入中药蟾酥,也就是蛤蟆癞包里的白浆儿。由于加了这味药材,可保健治病。但是关东烟,口感极硬极辣,这种硬和这种辣前者不是触觉后者不是味觉。和辣椒的辣是两码事,您要非让描述我还真为难。您要吸烟,一听就懂,不吸烟也没必要弄明白它。毕竟明白这个也不算什么好事儿。东北有一灵物,唤作雪蛤。又名东北林蛙,人工繁育极其困难,基本靠野生,咱可不是说捕获野生动物,我说的那个年月前清、旧社会,没有野生动物保护的概念。若能将这雪蛤酥入烟,更是极品。
关东烟丝和云南烟丝风格迥异。云南烟丝香柔绵软,关东烟丝辛辣硬气,像极了东北人的性格。
这蛤蟆癞即便是爷爷这种老烟枪,也不敢用他的烟袋装。劲太大,抽完会醉,和醉酒的感觉相似。爷爷只能用烟纸卷上一颗。
见我爷爷接了他的烟,老头一直耸着的肩才落下。吐了一口烟雾说:“老哥哥你问我为什么不供五仙供王仙,呵呵,五大仙被你惯坏了,我供不起啊!”
话里有话,这老头应是有什么特殊经历。
“我知道你们瓜尔佳氏是信五仙的,我在这河边设仙堂,也受过你老父亲的指点。所以,我敬你们族人。只是这五仙不如王仙,你非问我,我便得说。我五十岁之前,也是信五仙的,五十岁后改换了门庭。我五十那年,在河边捕鱼,遇见一位狐仙向我讨封。我赐了封,它却不谢也不走。又向我要酒肉和钱。我没带着啊,反复求他。他却说,我们弟马,功夫是仙儿给的,为他们服务应当应分,让我进村去抢。我不从,他要上我的身。被我用镐把子打死了。晚上,一群的狐狸来找我索命,我走投无路,跳进辽河,正遇见一只老鳖。他说我小时候放生过他。初见时盘子大,迎风而长,变成一张桌子大小,把我驮上来,吓退了狐狸。却原来,我小的时候,在岸上见过一只老鳖,一只老龟,斗在一处。龟壳硬,鳖壳软,那老鳖被叼住裙边儿。我救下它,放了。谁知是水中两位仙人斗法。
王仙说,五大仙世受香火,被你正派弟马的黄条子熏晕了头了,认为这供奉是应该的,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稍有不从,便会降灾。
人不能惯着,仙儿也不能,惯得过了,臭不要个脸!
我感谢王仙搭救,便在这河边设仙堂供他。它日日上身一次,告诉我于何处捕鱼才有收获。受我香火斋供,必然回馈,一炷香三斤鱼,三炷香九斤,丝毫不差。
你说这王仙,比那五位爷如何啊?”
爷爷不应,叹息,却唯独没有摇头。
抽了烟,吃了饭,该看事了。
老人脱了外套,腰系一圈铃铛,手持萨满鼓,念着听不懂的咒,摇身震铃,再击鼓。
不多时,只见老人背后拱起,四肢使劲的缩,脖子一抻一抻的,活像一只王八。
该是河中的王仙借了这位弟马的身子,要说话了。
爷爷忙着再次行礼,这一次是给王仙的。
王仙借着弟马的身子说:“此子后脑反骨,自幼及长,桀骜不驯,不为人臣之器。又无王佐之才。虎豹独行,好山野之趣。虽不能大贵,却自给自足。嬉笑怒骂看似胸无大志,实如济癫之僧,不拘正统,却有大善。及其加冠,当得一香童,香童出于同宗,应待之如子,实为平辈。此香童之能在此子之上。冰山浮海,终归消融。”
语罢,王仙出窍,老人恢复常态。
前面说的一堆我现在都懂了,也都一一应验了。无非就是说我大能耐没有,但心肠还挺好,为人离经叛道,但还算正能量。发不了财也饿不死。所谓香童,就是指晓鹤呗。唯独“冰山浮海,终归消融”一语,至今未解。
问那老人,老人也不懂,弟马请仙儿上身时,自己是没有意识的。所以你问他刚才说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再说故事,已在2013年了。正月初四。
奶奶病逝。之后五十七日,爷爷病逝。在那五十七天里,爷爷精神渐渐涣散,不能认人。人说做过弟马的人,临终之前,身上的仙儿会先走,仙灵出窍,人便癫狂。这一点,还不如常人好呢。所以我一直不学请仙术,怕的就是自己有那一天。
奶奶是蒙古族,格鲁派巫师,奉雕为主神,太爷爷说过,我们家族祖上是灰仙后代,灰仙就是耗子。苍鹰食鼠,奶奶走后,便带走了爷爷。
当年我爸也请了太爷爷出手给爷爷续命。即便是太爷爷也无计可施。
爷爷临终前三天,忽有一时二刻回光返照。拉着我的手反复说“二十五年”、“二十五年”的话。
三岁时候的事,我上哪记着去?还是我爸用心诀才把这陈年旧事翻出来。
若非爷爷还记得这事儿,怕是我肯定不会给这黄皮子设宴了。
咱们回到现在,再来说这位二爷和爷爷定下来的二十五年之约。二十五年后芒种第一候。备小凤凰、扁扁嘴、弯弯腰、哈拉气,宝鼎和黄条,它说它会有一个挨饿的灾殃,让我爷或我给它准备饭食。
这里提到的一连串儿您听不懂的名词,是我们满洲萨满的黑话、隐语。至于意思,爷爷当年给翻译过,我就不用再说一遍了。
咱还得说说什么是芒种第一候。第一候就是第一个物候。物候是指节气到来后,出现的一些动植物变化和天气现象。一年十二月,一月二节气,一节气三物候,一物候五天。全年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芒种第一候是“螳螂生”。这节气过后的五天,属于第一候里。
也就是说这五天之内都属于和这位二仙约定的宴请日期。
人家是仙,云游四方,风里来雾里去的,啥时候来赴宴,哪有个准日子。咱们做弟马的,只能听风便是雨,这宴,得连着摆五天。按爷爷当年的说法,人家是“上帝”嘛!
我这一天也没有别的事,整个就是一个补课班保洁,老婆下了课,我收拾完毕,把白天市场买的鸡、鸭、虾、酒拿出来。香炉和香家中常备,不用置办。
等到亥时一过,街上基本没人了,才敢把这一堆东西摆出来,还得摆到大街上。您说为啥?这还用问吗?人家是仙儿,会到咱们家里来吃饭吗?这得摆到大路口去,和烧纸差不多。不过我还是得强调一下,文明祭祀,禁止烧纸。之所以要晚一点,也是怕路过个热心市民或者警察啥的。这事儿吧,好说不好听,虽说也不算犯罪,但也是让人不那么舒服的。怎么的也够批评教育加罚款的了。
摆好了饭食,烧上香,也没什么别的事儿了。我们瓜尔佳氏不会请仙咒,那是人家叶赫氏萨满的本事,所以我们只能等着。夏天了,亮天儿早,一般三点半东方就发白了。阳气一上来,它想来也来不了,我就可以收摊了。
一盒烟,一包瓜子,一桶矿泉水。蹲到三点半吧!
当个仙儿真是好啊,一句话,让我们老关家三代人准备了二十五年,我这大晚上的又不能睡觉,顶着黄历上的禁忌在这儿设宴。人家还不一定来不来。闲着没事,算算账。烤鸭一百二,炸鸡五十八,一斤青虾二十七,一瓶道光廿五一百七,这就小四百块了,今天要是人家不来,除了酒明天都得换,大热天的也放不住。您说让我们吃吧,也真是为那我们,谁家两口子能吃得下一只整鸡一只整鸭啊?五天下来,就奔两千去了那是!
这话再说,已经是第五天了。我正思索着钱包里的票子,夜风在街口兜了个旋儿,我急忙发动嗅风术,风中隐隐有臭气。这么说吧,像是吃的不消化时放了个屁。我知道了,黄鼠狼子来了。
“二爷,这儿来!”我叫它。
旋风止息,打那风里,出现一只黄皮子。二爷不只是和谁打架了,没有以人身出现,应是元神受了重创,暂时支持不住它以人形存在了。所以才现了本相以保存实力。身上黄毛白毫尖儿,有几道口子,看上去没有当年精神了。
二爷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一瘸一拐地踱过来,开吃。
二爷应是饿坏了,吃的挺快,吃罢了鸡、鸭和虾,又开了一瓶哈拉气。道光廿五是我们当地名酒。老酒厂搬迁时,在地下出土了不少道光二十五年老酒。之后酒厂改名,就叫道光廿五。这二爷,一口气儿掫了我一瓶“黄袍”(道光廿五系列白酒之一。属于相对较贵的一种,酒瓶上印着着龙袍的道光皇帝。龙袍黄色,故而当地人俗称——黄袍。)
吃饱喝足了,二爷一口吹了黄条,拍拍肚子,十分满意的样子。扭头走了。一步三晃,像极了一个醉汉。
我越想越不平,这就完了?连句话儿也没有吗?爷爷记着这事儿,记到临终之前,可谓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向我提醒。老爹四处念心诀,十好几年才解开爷爷“二十五年”的意思。我从黄口小儿等到三十而立。花了小两千,顶着忌讳,等了五天,您老人家吃完一抹嘴儿就走了?
“二爷,等等。”我壮着胆子叫它。
黄二仙没停,只扭头过来说:“还有事儿?”
“二爷,您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没啥说的吗?说个谢谢也是个意思啊!”
“切——”二爷从门牙缝儿里挤出一口气儿来,站下,回头,半昂着脑袋,双手抱着膀子,一脚点地,大尾巴摇着说:“你是弟马,我是仙,吃你的是看得起你,还要我说谢谢?这不都是你们弟马应该的吗?”
“哪他妈那么多应该?”我爆了粗口,不骂不行,这畜生太气人!我一扬手,使真气吸取我挂在二楼墙壁上的剑。宝剑刺破纱窗,落到我手上。看来今晚,是要进蚊子了。
我仗剑指那黄皮子大骂:“你个白眼狼!谁对你好都是应该的?你是我爹是我妈还是我儿子?我们弟马供着你,是让你赐法力,我们敬了香,你赐了功力,这原本就是两不相欠的事儿。和上饭店吃饭一码事,你是顾客,是财神爷,但人家饭馆也给你做饭了啊!横什么横啊。我们是弟马,不是乞丐,贫者不受嗟来之食,给你脸你是二爷,给脸不要脸,我是你爷!”
二仙被造蒙了,千百年来头一回让个本教的弟马给骂了一顿。半天才醒过神来。说道:“你小子是疯了吗?我是仙儿,我说什么是什么,你敢有异议?”
“我供着你你是仙儿,不供你你什么都不是。懂吗?你传法术,我供香火,咱俩是平等的,我给你面子,你懂礼数,互相捧着相安无事。但要是蹬鼻子上脸,门儿都没有。当年我爷爷给了你人身,今天我教教你怎么做人!”
说罢,我举剑便刺,那剑却突然脱手掉在地上,再看白鹿已经出现。那鹿曲着前腿跪在地上,口中叫着“老爷”!
定睛再看,爷爷的亡魂挡在我和二仙之间,剑中鹿精见了旧主,所以跪拜。
“孙子!放肆!你敢和仙长动手!你是什么身份忘了吗?”爷爷十分愤怒。
之前在金蛋子山见过一回了,所以这回我也没什么可吃惊的。爷爷一直没转世,这不是等他重孙子呢吗。我说:“爷,这黄皮子……”
“住口!快给仙长赔礼!”爷爷打断我的话。
“要赔礼也是它给我赔礼!”
爷爷不和我一般见识,走上前,向二爷跪拜行礼,又说:“二仙莫怪,小孙子不懂事,没大没小,冲撞仙长,老身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老不死的!你养了个好孙子啊!”黄二仙冲上来,一把抓住爷爷的头发使劲儿的摇,口中喋喋不休:“我是黄二仙!你们弟马供我是应当应分的!吃你们点儿,喝你们点儿,是爷爷我给你们瓜尔佳氏的脸,还要我说谢谢?爷的谢谢你们受得起吗?法力是我们五大仙给的,让你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你还有话儿?”
爷爷是亡魂,不是真身。鬼气原本就是属阴的,而二仙是妖,属阳。又是得了人身的妖仙,阳盛则阴衰。揪着爷爷这么晃,一会儿爷爷非得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不可。
“王八犊子!今天我把本事还你,用这肉身子揍你!”
既然萨满法术源于五大仙,我用人家教的法术打人家确实不厚道。索性,我自封经脉,靠这凡胎肉体教训它吧!
我用力自点膻中,现在的我,和列位没有区别,肉身一个。
我冲上去,一把抓住那黄皮子后颈,另一只手一拳接一拳揍它头顶,比狗崽子大不了多少的东西,几拳下去,头破血流。
“孙子!你疯了!”爷爷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推开我,从我手里救下黄二仙,消耗自己的元阳为它治伤。
爷爷的元阳消耗了七八成,眼见得鬼魂都开始飘忽了。二仙渐渐恢复了又说:“你看吧!你们弟马就是贱皮子!不管我怎么横,你们不还得客客气……”
二仙的话没说完,爪子还比划呢,脑袋已经没了。再看脑袋,已经在爷爷嘴里。
那黄二仙倒在地上,蹬了几下,死了。
“爷——”我大叫。
不是开心,是担忧。萨满教弟马,伤害主神,是人,则化为野鬼,是鬼,则贬下九幽,受炮烙鼎镬之刑。
“你还小,路还长,这惯出毛病的主儿,爷来替你得罪吧。等了这么多年,看来是看不到我重孙子了。”说罢,爷爷消散了。
黄历说的对,不宜宴请,《月令》说的也对,入夏了,要收敛脾气。
不过诸公,如二仙一样被惯得无法无天的主儿,您见过没?想揍他不?
“苏完瓜尔佳.别拉。”我听得有人叫我,抬头一看,云中坐一金甲神,威虎山上见过,黄二太爷。
“弟子拜见二太爷!”我忙行礼。
“你们爷孙是真硬气,连黄仙也敢打杀?”
“二太爷,这位黄仙也……”
“不必说了,我都看见了,这只黄仙,也是大唐年间自己修炼而成,只是修行了白眼术,才变成这般性情。”
“什么是白眼术?”
“此术源于灌口二郎显圣真君,分为视千里,辨忠奸,别人鬼三门。人可修炼,妖亦可修炼,但是,人是万物之灵,灵气大盛,练习此术,除了会些许损伤视力,没有大碍。但是妖是物类,灵力不及人,如练白眼,则会大大消耗灵力,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情商和心智。白眼之妖,自我为尊,不知感恩,不可教化,不可理喻,为所欲为。这黄鼬,黄毛白毫,那白毫尖儿,就是白眼术的表现。”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不懂人情的妖怪?”
“是的,你们人常常说这种人叫做白眼狼,那是因为,这白眼术本是二郎真君所创,后传给哮天犬。神犬下界,将此法传于同属妖类,故而犬科妖怪练习最多,最易,与犬科亲缘越近,便越容易炼成。狼为犬科之长,故古人看到白眼之狼,获救而不感恩,以为兽性如此,其实兽也知感恩,这种狼是练习了白眼术,禽兽不如。明代马中锡《中山狼传》写的便是这种事。鼬、獾、熊等妖兽,与犬亲缘近,故而也有练习。”
“原来如此。”
“你记着,并非五仙属类尽皆如此。甚至飞禽走兽,没有妖灵也只感恩。这种白眼妖邪,在禽兽之下,不足供奉,不值礼敬。五仙属类,大多感念人间弟马香火,故而多多赐法,搭救,出马看事。这样的妖,是个别现象,你既入我大教,仍应静心供奉,潜心修持,不可因此一事,不敬仙长。”
“弟子谨记!”
“日后再遇到此类妖邪,你若打杀,我与胡大太爷必会相助,至于你祖父,我会保他,阴魂无恙。”说罢,二太爷御风而去。
白眼术,白眼狼,呵呵。
那会白眼术的人,又是跟哪只狗学的呢?或者他们可能就不是人,是个犬科动物成精吧?黄二太爷说,这种东西,禽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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