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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支着蚊帐的帆布木架吊床上,杰克·马尔罗尼搬动着一大堆自己的东西。他看见东边的树林上空有一道闪电停留了一下。那儿有一道模糊不清的围篱足以勾勒出遮蔽着那一片空地的树林子。他抽着香烟,嘴里诅咒着他周围的原始森林。他像所有久居非洲的人那样,又自问干嘛要回到这个讨厌的大陆来。

    如果他认真分析,就得承认他在别的地方也住不下去。不用说,他不能住在伦敦,甚至在英国,也没有一个地方能住得下去。他不能过城市生活,因为那儿的清规戒律、各种捐税,还有寒冷的气候都使他感到不快。像所有久居非洲的人那样,他对非洲有时爱,有时恨。不过他承认,经过了四分之一世纪,他已经喜欢上了非洲。在这么多年里,他离不开疟疾、威士忌和数不清的昆虫的叮咬。

    他是1945年从英格兰来的,那一年他25岁。在这之前,他在英国皇家空军里当过五年钳工。那时有一部分空军在加纳的塔科拉迪,他就在那儿装配过被打坏的“喷火”战斗机,让那些飞机到东非和中东作长途飞行。那是他初次见到非洲。1945年9月他退伍了,领取了一笔退伍金,告别了天寒地冻、粮食配给的伦敦,搭上了开往西非的轮船。有人对他说,到非洲能交上财运。

    他并没有发财,倒是在周游了这块大陆之后,在贝努埃高原获得了一项小小的采锡矿特许权,那儿离尼日利亚的乔斯8英里。当时,马来亚仍然处于紧急状态,所以锡很贵,价格看涨。他和尼日利亚的土著工人并肩干活。因此,一些殖民者的太太们在英国俱乐部里闲聊时说这证明了大英帝国末日将临,说他“采取土人的生活方式”,是一种“非常恶劣的表现”。这倒是真的,马尔罗尼确实喜欢非洲生活方式。他喜欢丛林,也喜欢那些非洲人。那些非洲工人似乎不必去考虑会遭到他的吼骂,或者被他打耳光、被迫去干更多的活计。他也和他们一起坐着喝棕榈酒,他不但没有蔑视那些部落的戒律,而且还遵守那些戒律。1960年,在尼日利亚独立前后,他的采锡矿特许权期满了,于是他给一家公司当管理人员,那家公司在附近拥有更实惠的采矿特许权,名叫曼森矿业联合股份有限公司。到了1962年,那项特许权也到期了,他就被雇作曼森公司的职员。

    他已年到半百,却依然身材魁梧,臂力过人,身强力壮就像一头牛。他的手很大,因为成年累月在矿里工作,手上都被划破结成了疤。这会儿,他用一只手划拉着卷曲的灰发,另一只手把香烟在吊床底下潮湿的红土上捻灭。现在天亮了一点,快要到黎明了。他能听到他的厨子在空地的另一头生火。

    尽管马尔罗尼在采矿学和工程学上都没有学位,可他把自个儿叫做采矿工程师。其实,这两门学科的课程他倒是都学过,并且还学过大学里不会教授的学问——25年艰苦工作的经验。他在南非的兰德掘过金子,在赞比亚的恩多拉城外采过铜矿,在索马里兰钻探过珍贵的水,还在塞拉利昂搜寻过钻石。他能凭直觉辨认出不安全的矿井,靠鼻子闻就能识别哪儿有矿石。至少,他自己这么说;并且等到傍晚他照例从贫民窟里取走20瓶啤酒后,没有人会为他下的这一断言而去和他争论。事实上,他是那儿最后一个老勘探人员了。他心里明白,“曼联”——这家公司的缩写——给了他一份微贱的工作,这份工作要到离开文明社会很远的幽深的丛林和荒僻的腹地去,并且必须一一勘探清楚。不过,他喜欢那样的生活。他喜欢独自一人工作;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

    他最近的工作当然是称心的。三个月来他一直在一个山麓小丘探查矿藏,那条山脉叫“水晶山”,位于西非海岸的一个小飞地,赞格罗共和国的腹地。

    他被告知到水晶山周围的什么地方去集中勘探。那儿有连绵的较高的山丘和起伏的圆丘,高达二三千英尺,纵贯这个国家,与海岸平行,离海边40英里。这条丘陵带把沿海平原和腹地分隔开来。它只有一个山隘,有一条路通过这个山隘到达腹地。那是一条土路,夏天被烤得如同水泥地,冬天则泥泞得像沼泽地。山巅那边的土著是文杜族人,除了他们的工具是木制的以外,这个部落差不多进入铁器时代了。马尔罗尼在不少荒野之地待过,不过他发誓说,他还从未见过像赞格罗的腹地那样落后的地方。

    在这条丘陵带的一头是一座大山,这儿的丘陵以此山得名。这座山甚至还不算那儿最高的山。40年前,有一个传教士只身一人穿过丘陵进入腹地,然后又循着山隘改朝南走,走了20英里,只见一座卓立不群的山隐约闪现在眼前。头天夜里这儿下过雨,那是一场骤雨,在五个月的雨季里,这样的骤雨很多,给这个地区带来300英寸的年降雨量。当传教士看见那座山时,它正在晨光里生辉,于是他把此山叫做“水晶山”,并把这个名字记在日记里。两天后,他被人用棍棒打死后吃掉了。又过了一年,这本日记才被一个殖民军的巡逻兵发现,它被一个土人村落当成一本符咒来用了。殖民军士兵奉命执行任务,扫荡了这个村落,然后回到海岸,把这本日记递交给教会。这样,那个传教士给这座山起的名字就流传下来了,虽然他为忘恩负义的世界做过的其余的事情都被忘却了。后来,整个丘陵带也就以此山命名了。

    那个传教士在晨光中看到的并不是水晶,而是许许多多头天夜里从山上泻下来的雨水汇成的水流。雨水也从别的山上泻下来,可是这种景象被稠密的丛林遮住了,丛林覆盖在那些山上,从远处看就像一条有许多裂缝的绿色毯子,如果从那儿穿过,就可以看到那是一片又阴又潮的丛林。而那座有许多水流泻下而生辉的山所以会有这番景象,是因为山坡上的植被实际上比较稀疏。那个传教士不曾想到这一点,许多别的白人也没有见过,因此对此都很奇怪,不知是什么缘故。

    在这片又阴又潮的环绕着水晶山的丛林里生活了三个月之后,马尔罗尼懂得这是什么缘故了。

    他开始绕着整座山走,发现在向海的山坡和别的丘陵之间有一条山隘。水晶山也由此离开这条丘陵的主体东向,卓立不群。因为它比向海的最高的山峰低,所以从海这边望去是看不见的。除了每一英里山坡流下的水流比南北走向的山多以外,这座山就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了。

    马尔罗尼把那些山都计算了一下,既算了水晶山,也算了周围的丘陵。疑团释然。原来雨后水也从别的山上流下来,只是许多水都被土壤吸收了。在丘陵的主体地带,山上都有一层20英尺厚的浮土,惟独水晶山差不多没有。他让招募来的当地文杜族土著工人用他随身带着的钻头在山上钻了一个又一个孔,确定了二十多处浮土的不同深度。他由此就能解答其中的原因了。

    几百万年以来,这儿的土壤是由风化的岩石和风带来的尘土形成的。尽管每次下雨把一些土冲下山坡入了溪流,又从溪流汇入河里,由此流入浅水滩,淤塞了河口,但还是有一些残留下来。它们贮存在小裂缝里,或者顺流而下,那些水流在柔软的岩石上注成了许多孔,这些孔又成了排水沟,一部分雨水从山上流下来,顺沟而下,并且把水沟越冲越深,有些已经陷进山石里去,这两种情况都起了把浮土存留下来的作用。因而土层也越来越厚,每一百年、一千年就积厚一点。鸟类和风带来了种籽,种籽在土层的低洼处落下,从那儿生发出来,植物的根又能保住山坡上的土壤。当马尔罗尼看到那些山时,山上已有肥沃的士壤,足以养活覆盖在山坡和所有那些山顶上的大树和纠结缠绕的葡萄藤。只有一座山与众不同。

    在那座山上,流水无法冲刷出形成溪流的水沟,也无法陷进岩石的表面,尤其在向东对着腹地那一面最陡的坡上更是如此。在那儿,土存留在小洞里,从这些小洞里长出矮树丛、草和蕨类植物。这些植物从一个小洞到另一个小洞蔓延开去,藤蔓相连,在一片光秃秃的岩石上形成一层薄薄的帐幔,而在雨季就完全被水冲刷一光。于是,一片片水在绿色之中发出微光来,这就是那个传教士临死前见到的景象。那座山与众不同的原因很简单,它孤立在群丘之外,岩石也和丘陵的主体不同,古老的岩石和丘陵主体较为近期的柔软的岩石相比坚硬得多。

    马尔罗尼在山上巡视完毕,对此已经确信无疑。他花去了两个星期的时光,才确定了至少有70条水流从水晶山上流下去,那些水流大部分又汇成三条主流,向东流去,从山麓小丘注人更深的河谷。他还注意到了别的情况:这座山水流两边的土壤颜色和别的山不同,植物也不同,有些植物尽管在别的山的水流两边长得很茂密,可是在这座山上却不长。一般说来,水晶山水流两边的植物长得比别的山上的要瘦弱,而由于水流两边的土壤很多,所以也就不能用缺乏土壤来解释了。

    因此,这座山的土壤必有特点,有某种遏止那些水流两边植物生长的东西。

    马尔罗尼着手画了引起他兴趣的70条水流,一边走一边画。他还从水流两边取了砂砾和石子的样品,起先是取面上的砂砾,后来就挖两边的石子了。

    每一回他都弄来满满的两桶石子,把石子倒在一块防水油布上,堆成圆锥形,然后分成四份。这是取样的方法。把石子堆成圆锥形,用铁锨分成四份,取两份对角的,重新和在一起,再堆成一个圆锥形,然后把这一堆又分成四份,就这样一直分下去,直到每堆样品重2至3磅。等这些石子晒干以后就装进一个聚乙烯线编的口袋里,然后封好口袋,仔细贴上标签。一个月里,他从70条水流的两边取了1500磅的砂石样品,分装600个口袋。接着他就开始去研究这座山本身了。

    通过化验室的分析,他已经相信,可以证明他的那些口袋里的石子含有大量的锡,这些数万年里的雨水从这座山上冲积下来的细微颗粒,表明水晶山里埋藏着锡石矿,或称锡矿。

    他把山的表面划分成许多块,寻找水流的源头和在雨季形成水流的岩面。经过一个星期,他终于懂得岩石里并没有锡矿的主矿体,而且怀疑这就是地质学家所谓的“浸染矿”。山上到处都有成矿的迹象。在植物伸展的藤蔓底下,他发现有矿脉伸入岩面,那矿脉半英寸宽,犹如酒鬼鼻子上的毛细血管。这是乳白色的乳石英矿,在光秃秃的岩面上成带状绕了一道又一道。

    他所见到的周围的一切都表明有“锡”,他又上山巡视了三次,他的观察使他确定这儿是浸染矿。在深灰色的岩石里存在着白色的矿脉。他用锤子和凿子在岩石上凿出深洞,结果还是这样。他有时觉得在乳石英矿石里看到了黑乎乎、模糊不清的东西,就确定这是“锡”。

    于是,他开始劲头十足地凿起山来,上一次山就向前凿一段。他采集了纯白的乳石英矿脉的样品,还在安全的地方采集了母岩,即矿脉之间的岩石。三个月以后,他凿遍了这座山,就走进了丘陵以东的原始森林里。他又采集了1500磅岩石,随身带回海边去,这整整一吨半岩石和矿砂样品,每隔三天分批从他工作的营地运回主管地,然后堆成圆锥形,用防水油布盖上。这会儿,他正在主营地里,躺着等待天明。

    等到喝完咖啡,吃罢早饭,头天已经谈妥条件的劳力们就会从村子里来,把他的战利品运回连接着腹地和海岸的山间小路。说是路,其实也并不像路。在路旁的村子里,停着他的两吨载重卡车,由于汽车钥匙和打火头在他的背包里,所以车是开不走的。只要土人不把它砸烂,就还能开着跑。他已经付给村落的头人足够的钱,让头人照看好这辆车。他的样品一装上卡车,20个劳力就将在前边拉着卡车,东倒西歪地上斜坡,离开山沟,他要在三天之内回到首都去。给伦敦发一封电报以后,他还必须在那儿待几天,等公司租包的船来把他带走。他倒愿意朝北走海边公路,多开100英里到邻近的一个共和国去,因为那儿有一个大机场,能把他的样品空运回国。可是,曼森公司和赞格罗政府签订的协议指定必须把样品带回赞格罗的首都去。

    杰克·马尔罗尼费力地从吊床上坐了起来,把蚊帐挂到一边去,对他的厨子吼道:“喂,笨蛋,我的咖啡在哪儿?”

    那个文杜族的厨子除了“咖啡”别的字一个也听不懂,他在火堆旁咧开嘴笑着,快活地挥挥手。马尔罗尼大步走过空地,向帆布水桶走去。蚊子落在他汗?99lib.淋淋的身上,他动手搔起痒来。

    “这鬼非洲。”他把脸浸进水里时喃喃地说。今天早晨他真是心满意足,他确信自己既发现了锡砂,又发现了含锡的岩石。眼下惟一的问题是每吨岩石里含多少锡。由于锡价总是稳定在每吨3300美元左右,所以这就要看化验员和采矿经济学家的计算结果了,每吨铝矿石的含量是否值得建一个采矿的营地,配备复杂的机器和几个小队的工人,还不考虑用窄轨铁路改善通往海岸的交通,而这是必须从无到有的。不用说,这儿是一个荒凉的、人迹罕至的地方。像通常那样,这一切都必须用英镑、先令和便士计算出来,然后决定取舍。世界上都是这么计算的。他又拍打着一个从他上臂飞走的蚊子,套上了短袖汗衫。

    六天以后,杰克·马尔罗尼倚在一艘公司租包的小型沿海货轮的栏杆上,当赞格罗的海岸向身后退去时,他朝船舱外啐了一口。

    “这帮狗杂种!”他忿恨地喃喃着。他的胸口和背部带着一条条乌青的伤痕,擦破的一面脸颊针扎似地疼痛,这是在军从突然搜捕饭店时,他被当兵的用枪托打的。

    他花了两天时间把样品从深深的丛林里运上了小路,然后又是日日夜夜地劳累流汗,拖着卡车沿着坑坑洼洼的路从腹地走向海边。如果在雨季就决不会这样,可是旱季还得过一个月,路上一道道土埂硬得如同水泥一般,把这辆“梅塞德斯”险些颠散了架子。三天以前他付了钱,打发了文杜族劳力,于是这辆叽叽嘎嘎的车开了最后一段土路,上了柏油路,这条柏油路以赞格罗首都为起点,只有14英里长。从那儿到城里饭店用了一个小时。

    说是饭店,其实并不确切。自从赞格罗独立以来,城里的这家大饭店已经降为低级旅馆,不过那儿还有停车场,于是马尔罗尼停好卡车,上了锁,随后就去发电报。他去得可真是及时,两个小时以后就出了大事了,海港、机场和所有的交通都被总统下令封闭了。

    对于这个情况,他首先了解到的是一群穿得像乞丐的士兵舞动着步枪冲进了饭店,动手在房间里大搜查。问他们想找什么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只会用他听不懂的土话嚷嚷着回答他,虽然他觉得自己能分辨出这是文杜族方言,这是他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常听工人们说的话。

    马尔罗尼在挨了两枪托以后才忍不住挥拳回击。这一拳打在离得最近的一个士兵身上,那个士兵站在他身后的走廊中间。接着一群士兵上来把他乱揍了一通。老天有眼,他们还没有开枪,这是因为他们与其去摸索像扳机和保险这样复杂的机械,还不如把步枪当做棍子用来得干脆。

    他被拖到最近的一个警察兵营里,遭到轮流的吼骂,并且在地下室的牢房里关了两天无人问津。他不知道他还算是很运气的:在到这个国家来的稀少的外国客人中,是一个瑞士商人目睹他被拖走,很为他的生命安全担忧。这个商人把马尔罗尼的行李挨个儿翻了一遍,找到了他所属公司?99lib.的名称,然后就和瑞士大使馆联系。在这个城市里只有六个欧洲和北美国家的大使馆,瑞士使馆是其中之一,他们就和曼森公司取得联系。

    两天以后,来接人的沿海货轮从远一点的海岸到达这儿的港口。瑞士领事去交涉释放马尔罗尼。他毫无疑问进行了贿赂,曼森公司也毫无疑问要付这笔账,可马尔罗尼还是受了虐待。释放之后他发现卡车已经被人捅开,砂石样品在停车场上撒了一地。岩石样品是做过记号的,所以还能够归拢,可是砂石和碎石片就混在一起了。幸好总共50条装了石子的口袋,每一条里面还有一半样品,因此他就重新封好,送到船上去。就是在船上,海关人员、警察和士兵们也从船头查到船尾,对水手们吼叫着,可是谁也不说他们找的是什么。

    那个把马尔罗尼从兵营送回饭店去的瑞士领事吓得要命,他告诉马尔罗尼,说谣传有人要刺杀总统,军队正在寻找一个失踪的高级军官,人们猜想那是个担任要职的军官。

    离开克拉伦斯港后,杰克·马尔罗尼一路上照看着他的样品,过了四天,他搭乘一架租用的飞机到了英国的卢顿。一辆卡车把他的样品带到沃特福德去化验。经过曼森公司的医生检查,马尔罗尼获准休假三个星期。于是他到杜尔维契的姐姐那儿去,不过,不到一个星期他就闷得发慌了。

    整整过了三个星期,这一天,在曼森公司伦敦总公司11层楼的楼顶办公室里,大英帝国的高级爵士、曼森矿业联合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及常务董事詹姆斯·曼森坐在一把皮扶手椅上,他又瞥了一下眼前的报告,轻声说:“我的天!”没有人答应他。

    他从一张大桌子旁站起身,穿过房间,走到南墙的花窗跟前,两眼凝视着楼下伦敦中心商业区里蠕动的人和车辆。伦敦中心商业区是这个古老首都的内城,是金融帝国的心脏,不管贬抑它的人如何说,它仍然是世界性的。对于一些头戴黑色圆顶礼帽,身穿深灰色衣裳,来去匆匆的笨人来说,它也许只是一个谋职受雇的地方,使人厌烦气闷。在这儿,一个人从少年到成年、中年,直到最后退休,始终受到强征暴敛;对于另外一些年轻有为的人来说,它是个机会的殿堂,在这儿,只要有特长,再加上勤奋,就会得到提升和保障的奖赏;对于浪漫主义者来说,它无疑是大投机商的证券交易所的渊蔽;对于实用主义者来说,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场;而对于左翼工会主义者来说,它又是富人奢侈淫逸的所在,那些富人吊儿郎当,寡廉鲜耻,生来就有财有势。詹姆斯·曼森既是一个白眼看世界的人,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懂得伦敦中心商业区是什么地方:它纯粹是一个丛林,而他自己就是这个丛林里的一头黑豹。

    虽说他是一个生性喜欢掠夺的人,但他早就认识到对某些标准必须当面表示尊重,背后将它撕毁,就像在政治上那样,只有一条戒律,那就是第十一诫:“别让人看破你。”他满足了自己的第一需要,那就是一个月前他在新岁荣誉册上荣膺爵士。这是由保守党提议的(表面上是为工业尽力,实际上是为该党大选能得到秘密捐助),并且得到威尔逊政府的承认,因为他支持他们对尼日利亚的政策。他也满足了自己的第二需要:他发了财,因为他在自己的矿业公司里占了百分之二十五的股票,占据了楼顶办公室,他比百万富翁阔上好多倍。

    曼森61岁,矮个子,敢做敢为,体格壮得像一辆坦克。有一种盛气凌人和海盗般粗鲁的神态,这种神态使女人为之倾心而使对手感到恐惧。他十分狡猾,对已经确立的伦敦中心商业区和这个王国,对商业生活和政治生活,他都假装表示尊敬,虽然他明白,两者都被道貌岸然而几乎丧尽天良的人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他吸收了几个那样的人进自己的董事会,其中包括前保守党行政当局的两名部长。那两个人也都情愿除了一个董事的薪水以外,再得到额外的津贴,好在开曼群岛和大巴哈马群岛上挥霍。就曼森所知,其中有一个的嗜好是头戴女招待的帽子、穿着围裙、嬉皮笑脸地在桌旁伺候三四个穿皮衣的妖冶女郎。曼森把这两个人都看作有用的人材,认为他们具有相当的影响和极广的交际,而没有碍手碍脚的自命清高。一般人都把这两个人当做卓越的人民公仆。因此,用伦敦中心商业区的一套标准来衡量,詹姆斯·曼森是可尊敬的人,而这套标准和一般人毫无关系。

    不过也并不总是这样,许多探听他底细的好事者一次又一次地碰壁就是明证。关于他最初发家的事情很少为人所知,他很懂得怎样来保守秘密。他愿意让人知道的,是他是罗得西亚铁路上一个火车司机的儿子,在北罗得西亚(今赞比亚)恩多拉的不规则地伸展开的铜矿附近长大。他也愿意让人知道当他还是一个孩子时,他就开始在矿里的水平巷道于活儿。后来他在铜矿上发了第一次财,可究竟是怎么发的财,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

    实际上,曼森很早就离开了矿山,不到20岁,他就领悟到,在地下轰隆隆的机器堆里拼着性命干的人是永远也赚不到钱的。要赚大钱必须在地面上,连矿山的管理人员也是赚不到大钱的。他少年时学习过金融,学过怎样使用和摆布金钱。天天夜读使他懂得,一个星期里做铜的股票生意所赚到的钱,比一个矿工干一辈子赚的还多。

    起初曼森在南非的兰德做股票贩子,也贩运一些那个时代禁运的钻石,编造出一些谣言,让那些做股票投机生意的人中他的圈套,把一些过期的所有权卖给轻信的人,由此他发了第一批财。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他35岁,在伦敦交际得不错。由于缺铜的英国当时极力重新振兴工业,他就在1948年创办了自己的矿业公司。在50年代中期这家公司就人人皆知了。15年里他把股份扩大到世界范围。当黑非洲的国家即将纷纷独立时,哈罗德·麦克米伦的变向风吹遍了非洲,曼森是第一个理解这种变化的人。当时多数伦敦中心商业区的商人仍然在为过去的殖民地独立而叹息,可是他却不辞辛劳地去会见和结识大部分渴望权力的非洲新政治家。

    曼森会见那些新政治家,就是一场激烈的竞赛。他们能看穿他成功的谎言,而他也能看穿他们对他们的黑人兄弟假惺惺的关心。他们知道他需要什么,而他也明白他们需要什么。因此,他给他们的瑞士银行提供款项,他们就给曼森公司采矿特许权,价格也为此而低于平价。曼森公司繁荣起来了。

    曼森此外又发了几宗财。最近的一次是发在澳大利亚的一家名叫“海神”的镍矿公司的股票上。1969年夏末,当“海神”股票在4先令上下时,他听到谣传说,有一个勘探队在澳大利亚中部可能在采矿权属于“海神”公司的一片土地上发现什么矿。于是,他押了宝,付了一笔巨款,暗中抢先获得来自澳大利亚中部的最新报告。这些报告证明那个矿是镍矿,并且藏量很丰富。其实,镍在世界市场上并不短缺,不过,这决不会吓住做股票投机生意的人,因为他们是使股票价格螺旋上升的人,而不是投资者。

    他和他的瑞士银行进行联系。这家位于苏黎世的一条小街上的银行是那么谨慎小心,只把一块不比名片大的金字招牌嵌进坚固的橡木大门旁的墙里,这是它让世界知道它存在的惟一办法了。瑞士没有证券经纪人,银行办理一切投资业务。曼森指示兹温格利银行投资部主任马丁·斯坦霍弗博士,以他的名义去买5000张海神公司股票,那个瑞士银行家于是就和伦敦一家名叫约瑟夫·塞巴格的颇有名望的公司接洽,以兹温格利银行的名义定下股票。当这个交易结束时,海神股票在5先令上下浮动。

    一场风暴在9月末猛刮了起来,因为那个澳大利亚镍矿开始出名了。于是股票开始上涨,靠着起作用的谣言相助,螺旋上升变成了抢购热潮。詹姆斯·曼森打算在一股50英镑时抛出去,可是股票涨得这么快,使他忍住了。最后,他估计最高价格将是115英镑,就指示斯坦霍弗博士开始以每股100英镑抛出去。那个谨慎的瑞士银行家照此办理,以每股平均103英镑抛出了许多。事实上,最后价格达到每股120英镑,而当人们头脑里的常识开始占了上风,股票的价格就随之回跌到100英镑。曼森是不在乎少这20英镑的,因为他懂得,抛出的时机应该是在即将涨到最高价格的时候,乘那时买主还相当多。除了付去所有的费用,他净赚了50万英镑,这笔款子仍然藏在兹温格利银行里。

    一个居住在英国的英国公民在外国银行里有款项而不申报财政部,并且在60天里获得50万英镑的利润,而不纳资本利益税,这对一个居住在英国的英国公民是非法的。然而,斯坦霍弗博士是瑞士居民,他会守口如瓶的。这就是瑞士银行所要达到的目的。

    在这个2月中旬的下午,詹姆斯·曼森大步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又坐在桌旁那张豪华的皮椅上,对着摊在记录簿上的那份报告瞥了一眼。那份报告是塞在用腊封口的一只大信封里送来的,上边的记号只有他才能看懂。报告下面是戈登·查默斯博士的签名。查默斯博士是曼森公司的调查研究、地图绘制及样品分析部主任,这个部位于伦敦市外。送来的是一个化验员的样品分析报告,那些样品是一个名叫马尔罗尼的人显然是在三个星期前,从一个叫赞格罗的地方带回来的。

    查默斯博士在报告里没有一句废话。报告的摘要是简短而切中要害的。马尔罗尼发现了一座山,或者是一座小山,离地平面约1800码高,山麓长将近1000码。那座山位于赞格罗的腹地,稍稍离开那儿的丘陵群。山上蕴藏着分布很广的浸染矿,显然是均匀地分布在岩石中的。那种岩石是火成岩,比周围群山上的砂岩和坚硬石灰岩要早数百万年。

    马尔罗尼发现了大量的普遍存在的乳石英矿,断定里面含锡。他随身带回了样品,有乳石英矿的样品以及周围的母岩,此外还有从丘陵周围的河床里弄来的圆卵石。乳石英矿里当然含有少量的锡。不过,倒是那些母岩令人感兴趣。反复做了各种试验以后,表明这些母岩和石子样品含有少量低品位的镍,此外还含有白金。所有的样品里都含有白金,并且分布得相当均匀。世界上以含量最大的白金矿闻名的是南非的吕斯腾堡矿,那个矿的含量,或者说“品位”,bbr>99lib.</abbr>高达每吨矿石含0.25金密制盎司的白金,而在马尔罗尼的样品里却平均达0.81。报告的结尾是“XX敬上”以及诸如此类的套语。

    詹姆斯·曼森爵士像任何一个搞矿业的人那样,深知白金是世界上第三种最贵重的金属。当他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白金的市场价格在每金衡制盎司130美元上下浮动。他还知道随着世界对这种金属的渴求,今后三年它至少将上涨到每盎司150美元,很可能在五年之内涨到200美元,但不可能重新涨到1968年的最高价300美元,因为那是荒谬可笑的。

    他在便笺簿上算了一下。25亿立方码的岩石按每立方码两吨<cite></cite>计算,共是50亿吨的岩石。每吨岩石含白金即使按半盎司计算,那也有25亿盎司。即使因世界上发现了一个新的白金产地而使价格跌到每盎司90美元,即使由于那个产地很难出入而需要耗资每盎司50美元把白金运出来提炼,那也仍然有……

    詹姆斯·曼森爵士又仰身靠着椅子,并且轻轻吹起了口哨。

    “我的天,那是一座值百亿美元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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