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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贡唐宝塔位于拉卜楞寺西南角,七重叠加,绿檐金顶,里面用许多稀世珍宝供奉着佛像、经典和法器,价值不可估量,称为亚洲佛教第三塔。

    香波王子和央金首先走进了塔门,人到风到,随着他们的走动,酥油灯一盏盏灭了。黑暗的塔内深处,只亮着一盏酥油灯。香波王子看到里面没有一个值守的喇嘛,就想自己动手点亮那些酥油灯。正要拿起引火的捻子,就见唯一闪亮的一盏灯也灭了。他愣怔着,突然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节奏有些诡异,能感觉出是一种偷偷靠近的声音。他心说危险,朝后一退,一脚踩到身后的央金脚上。央金疼得咝咝吸气,弯腰摸了摸脚。他说:“对不起。”央金说:“不要紧。”话音未落,一把飞刀破空而来,哧啦一声划破香波王子的衣肩,插在了身后的木墙上。央金倏地直起腰,大喊一声:“快蹲下。”猛扑过去,把呆望着飞刀的香波王子和自己一起塞到了供桌底下。几乎在同时,一根铁棍呼啸而来,砸在了桌面上,砸得满桌供品四下乱飞。

    梅萨和智美冲进来喊道:“怎么了?怎么了?”

    有人奔逃而去,不知撞翻了什么,稀里哗啦一阵响。

    央金拉着香波王子从供桌底下钻出来,朝外走去。

    光亮从门外溢进来,人影渐渐清晰了。他们快步走出贡唐宝塔,发现仅仅在里面呆了几分钟,外面的阳光就变得格外亲切熠亮。香波王子回头看着黑暗的宝塔门洞,心说刚才太危险了,是骷髅杀手吗?他难道长了翅膀,这么快就提前守候在了这里?突然想到那把寒光闪闪的飞刀是一把双刃竹叶刀,而不是雕饰精美的骷髅刀,就更加惊讶:出现在北京甘露漩花园小区姬姬布赤别墅里的杀手又出现在了这里,莫非他们要和骷髅杀手联合起来对付我?我算个什么呀,一撮离开羊身的羊毛,经得起东南西<kbd>99lib?</kbd>北的狂吹?而且,而且他看见了高高举起的铁棍,如果这个时候砸下来,他肯定躲不过去。但铁棍晚了一瞬间,凶手好像在等待央金,等央金一直起腰,铁棍就呼啸而来。

    香波王子扭头盯住了央金:啊,也许,仅仅是也许,有人也要对你下毒手,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说出来的是:“谢谢你,你又一次救了我。”突然愣住了,两眼放光,直勾勾盯着她的胸脯,那儿有丰腴的起伏,有低领的衣服遮不去的细腻白净的肌肤,还有一串红玛瑙项链。自从出现以来,他就没有正眼看过的央金,居然戴着一串让他怦然心跳的红玛瑙项<var>.99lib.</var>链。

    央金说:“现在你该告诉我了吧,你们到底在打听什么?”

    香波王子瞪着她的红玛瑙项链和项链上的坠子说:“我们打听的,不会是你吧?”

    央金用手捂着自己的胸脯,大惑不解:“我?”

    一阵歌声响起来,是作为手机铃声的仓央嘉措情歌:

    峰峦绵延的东方,

    云烟缭绕在山上,

    是不是仁增旺姆,

    又为我烧起了神香。

    央金从棕色坤包里拿出手机,习惯性地走到一边,“喂喂”了几声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奶奶找我?她怎么了?突然晕倒了?好,我马上回去。”然后头也不回就要走。

    香波王子跳过去,一把拽住央金,捏住了她的红玛瑙项链。

    央金说:“对不起,我要去看我奶奶。”说着使劲推开了他。

    砰的一声,项链断了,心形的红玛瑙坠子留在了香波王子手上。

    央金从脖子上取下项链,攥在手里看了看,惊喜地望着他:“啊,你拿走了我的心,你就是我等了很久很久的人。我梦见的果然是你,是你在梦中唱起了仓央嘉措情歌。我还会来找你的,我一定能找到你,听你亲口给我唱。”然后夺路而去。

    香波王子看着红玛瑙坠子上的刻字,念道:“仁增旺姆?”

    梅萨和智美围过来,也和他一样瞪着坠子。

    香波王子懊悔地说:“她的手机铃声是‘仁增旺姆’,她的项链坠子是‘仁增旺姆’,她就是仁增旺姆。我怎么没早一点告诉她,我们要找的就是仁增旺姆。”他自责地捶捶胸,“而且我还在千方百计回避她,我这个人真他妈莫名其妙。”

    智美说:“谁让她来接待我们的?又是谁把她叫走了?她肯定有来头。”

    香波王子说:“对,不能让她走了,快追。”

    三个人沿着三条道路追寻而去。

    拉卜楞寺作为恢弘一地、照耀十方的宗教城,纠缠着数不清的街巷胡同,要在这里追寻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几乎没有可能。三个人会合在白伞盖佛母殿前,气喘吁吁地坐在台阶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黄昏已经露头,山脉的绿意正在黯然深沉,有些是黑的,有些是灰的,苍茫的时候那些属于自然的就完全成了佛殿的陪衬。片片金顶、座座绿檐、重重楼宇,给大山大水赋予了灵气。佛是自然灵气的再生。

    香波王子说:“智美,该是你占卜的时候了。”

    智美摇头:“每次占卜,我都要祈请卜神安驻于心,卜神不来,占卜形同儿戏,不可能灵验。我已经呼唤过卜神了,卜神不来我心里。”

    有个打扫殿前台阶的中年喇嘛过来说:“快走吧,佛要下班了。”

    香波王子说:“佛不能加会儿班吗?”

    喇嘛说:“不能,佛明天起得早,五点钟就得陪着喇嘛做法事。你<s></s>们要想早来,就不要走远,住在拉卜楞寺旁边的夏河饭店里,价钱和县城的宾馆一样,还比它清净。”

    香波王子问:“夏河饭店是不是僧人经营的?”

    喇嘛笑了笑,挤挤眼睛说:“知道怎么走吧?”

    三个人商量着,结果是:就住在寺院里,明天继续找人。再说央金姑娘,不,仁增旺姆已经说了,香波王子拿走了她的心,他就是她等了很久很久的人,她还会来找他的。梅萨很少说话,凸上凹下的面孔上到处都是对仁增旺姆的不屑和排斥。但她还是同意住下来,不管仁增旺姆是什么人,有什么用意,从开启“七度母之门”出发,目前的关键,就应该是找到这个活生生的仁增旺姆,而不是一尊泥雕或铜铸的神像。

    前往夏河饭店的路上,梅萨背诵起“授记指南”来:

    天母安驻于兜率天宫,说:这个叫作仁增旺姆的神,守望着七度母之门。

    然后发泄郁闷地说:“我不相信,决不相信,这个连导游也做不利索、也要半途而废的女人,就是经年累月‘守望着七度母之门’的仁增旺姆。”

    香波王子凑到梅萨耳边小声说:“怎么醋成这样?老实说,仁增旺姆尽管迷人,比起你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梅萨眼皮忽地一掀,溢出里面的全部光亮,嘴上却说:“口是心非。”

    夏河饭店是座三层楼的藏式院落,紧靠着大夏河,一面是餐厅,三面是客房。许多打算一大早随同喇嘛去各个学院经堂参加早殿诵经的游客,都住在这里。

    三个人先在二楼开了两间房,匆匆一洗,再去餐厅吃饭,完了就各回各的房间。香波王子看着梅萨和智美一前一后走进隔壁房间的身影,遗憾地摇摇头,心说太不公平了,这个世界,怎么偏偏我的房间是空的?突然大声说:“祝福你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然后就唱起来,自然是仓央嘉措情歌:

    柳树爱上了小鸟,

    小鸟恋上了柳树,

    只要情投意合,

    鹞鹰也无机可乘。

    梅萨等在门口,背对着他听他唱着,余音还在袅袅,她却急急忙忙甩上了门。

    砰的一声响,香波王子的歌声戛然而止,他望着关死的门,拍了一下头说:“完了完了,我的姑娘不理我了,黑暗啊,光明在哪里?佛,佛,我要一个姑娘你给我。”

    门里边,似乎情歌就是电波,一下子穿透了灵肉,一种害怕和疼痛突然袭来,梅萨抖抖索索地说:“智美,智美。”

    智美用眼睛问她:怎么了?

    梅萨气喘吁吁地说:“快来救我。”

    然后她丢下背包,掀掉牛绒礼帽,扑过去紧紧抱住了智美。

    他们热吻在一起,互相揣摩着,好像他们初次这样,好像他们是一对旷时分离的情侣,彼此思念了几十年,更好像他们终于有了奇异、厚重而没有杂质的情欲,需要满河行走。很快地,他们互相扯掉了对方的衣服,当裸体出现的时候,情歌也便水波似的流出了梅萨嘴边:

    不息的流水,

    汇到一个池中,

    如果心有诚意,

    就到池中来引水吧。

    他们开始做爱。

    智美说:“你唱得真好听,你是唱给谁的?”

    梅萨使劲摇头:“智美,我知道你会给我一切,你已经给了我一切。我爱你,我就爱你一个人<tt></tt>,不管发生什么,任何人都别想把我从你身边夺走。”

    智美说:“我知道,我知道。”

    但是智美更知道,危机终于出现了,在梅萨的潜意识里,跟她做爱的不是他,至少灵魂不是,情歌就是证明。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唱过仓央嘉措情歌,今天也没有,绝对没有,情歌是唱给香波王子的,是不由自主的灵魂对香波王子的回答。

    香波王子正在勾引她,不,是仓央嘉措情歌勾引了她。她进入了一个不能自抑的空间,那种正在悬挂、即将无靠的惊恐变成寻找出路的野兽,一头撞向了墙壁。墙壁是原来就有的,梅萨,我是原来就有的,你今天怎么啦,梅萨?

    “智美,你相信我吗?你是我唯一的法侣。”

    “相信,相信,你是我唯一的法侣。”

    尽管处于癫狂状态,但梅萨还是听出来了,智美不想说在他看来不真实或者即将不真实的那句话:“我是你唯一的法侣。”或者,“我们互相都是唯一的法侣。”

    香波王子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失落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仰倒在床上躺了片刻,突然想起骷髅杀手的出现和贡唐宝塔里未遂的谋杀,赶紧起身,扑过去从里面关死了门。

    卫生间的门缓缓打开了,有人走出来,不是一个,而是一堆,一堆红袈裟的喇嘛从卫生间涌出来围住了香波王子。香波王子惊呆了,一动不动。来人是阿若喇嘛和他的随从。香波王子看到,他们中间少了邬坚林巴。

    “哎呀,世道变了我都不知道,中国警察把侦查破案的权力移交给了活佛喇嘛,辛苦啦辛苦啦,能追到我不容易。”

    “有不动佛的明示,你逃到哪里,我们就能追到哪里。”

    两个魁梧喇嘛架着香波王子把他摁在了床沿上,香波王子挣扎着说:“说你们胖你们就喘,这里不是雍和宫,你们没有权力动我半根毫毛。”

    阿若喇嘛说:“你杀害了你的老师边巴,已入一层地狱。盗窃了雍和宫的‘七度母之门’,已入两层地狱。戴着罪孽不思忏悔、到处乱跑,已入三层地狱。现在又来拉卜楞寺作孽,莫非还想入四层地狱?”

    香波王子说:“我没干过任何该入地狱的事情,你居然看不出来,算什么喇嘛?喇嘛抓人非法,法就是佛,佛就是法,你违法就是违佛。”

    阿若喇嘛说:“好一个违法就是违佛。”说罢,拿出手机就打,“王岩吗?已经抓到了香波王子,你们赶快过来,他的两个同伙也在隔壁房间。”

    香波王子知道是打给警察的,警察叫王YAN,是岩石的岩,还是发言的言?讥讽道:“你也会借刀杀人喽?不僧不佛、无慈无悲到了这种程度,还好意思披着这一身袈裟。”

    阿若喇嘛面无表情地说:“我劝你还是尽快交出来,‘七度母之门’带给偷窃者的不会是福,对你们这些贪财害命的人,唯一的伏藏将是唯一的灾难。”

    香波王子知道说什么都没用,苦苦一笑,低下了头。

    有人敲门。谁也没想到警察来得这么快。但进来的警察不是北京的王岩、碧秀和卓玛,而是当地派出所的。

    派出所的警察诧异地看着几个喇嘛和被摁在床沿上的香波王子,其中一个说:“你们在干什么?”

    阿若喇嘛说:“抓罪犯,他是杀人盗窃犯。”

    警察问:“有证据吗?”

    阿若喇嘛一时答不上来,只好说:“总会有的。”

    警察有些恼火:“喇嘛们都要抓罪犯,那我们警察就该去念经了。放开他,我们有话要问。”

    阿若喇嘛示意两个魁梧喇嘛放开了香波王子。

    警察瞪着香波王子说:“今天你用了一个导游?导游是不是叫央金?”看他点头,又说,“她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

    “去了就知道,走吧。”

    香波王子被几个派出所的警察带走了。路过梅萨和智美的房间时,他加快了脚步。阿若喇嘛知道阻拦是无济于事的,带着他的人跟在了后面。<tt></tt>

    警察问:“你们去干什么?”

    阿若喇嘛说:“作证。”

    警察说:“那就去一个,不要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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