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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有一只鹳站在汽车引擎盖上的标志上,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看着身旁的迪普雷,不由自主地开始对比起来。不是说他们相像,相反,他们截然不同,亨利正是为了要区分他们才进行比较的。如果他有一双巨大的翅膀,落地时翅膀会拂过地面,他细长的脖子会显得极其优雅,嘴看上去十分明显。而全速飞行的鹳就像是一只野鸭子,只不过它要比鸭子大得多罢了。然后……最后的最后(亨利想用一个词来表达),只有上帝才能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他脸上有种赞赏的神情,鹳翅膀上的条纹和衣服的褶裥一样……然后是后爪,顶端微微弯曲……鹳扬起翅膀,划过长空,没有在车上留下一丝痕迹,飞向远方,踏上旅途,像一个侦察兵一样。普拉代勒看着鹳,惊叹不已,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和它相比,迪普雷的体型很胖,十分巨大。不是侦察兵而是步兵。忠诚、正直和坚忍的代表。这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亨利认为人类世界分为两类:一类是供使役用的牲畜,被迫劳作,直到没有一点儿力气,过一天算一天。另一类是精英阶层,总是被授予各种好处,这都得益于他们的“个人系数”。亨利喜欢这个说法,有一天,他在一份军事报告上看到了这几个字,于是记了下来。

    迪普雷,上士迪普雷,出色地展示了第一类人的各种特性:勤劳、微不足道、固执愚蠢、服从一切。

    希斯巴诺-苏莎H-6-B型轿车(六缸发动机,135马力,每小时137公里)选择了鹳作为立在车引擎盖上的标志,“鹳”形的标志和乔治·吉内梅带领的空军中队一样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吉内梅的个性同亨利一样,只不过亨利活着,而他已经死了,他作为空军英雄的优势是毋庸置疑的。

    车内,迪普雷坐在一头,身穿一条短裤,文件放在膝盖上,车一从巴黎开出,他就用羡慕的眼神盯着仪表板上的名贵胡桃木内饰看。亨利花了很多钱,本来这些开支都是用来装修萨勒维耶的老房子的。驾驶席坐着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马塞尔·佩里顾的女婿、一战英雄、三十而立的百万富翁、人生赢家,前途无量,开车速度总是超过每小时110公里,在去奥尔良的路上还碾死了一只狗和两只鸡。当然,这只是些牲畜,低人一等,不足挂齿。

    迪普雷时刻都遵循着普拉代勒上尉的命令,退伍之后,普拉代勒给了他一口饭吃,生活前一天还没有着落,第二天就解决了。迪普雷来自农村,臣服于自然法则,从属关系在他看来就是世上万物生存的逻辑所在。

    下午晚些时候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最后,在三十个工人羡慕的目光下,亨利将豪华无比的轿车停到了院子的正中,体现他作为大老板的身份。老板就是指挥大家的那个人,人们常常称呼他为大客户,或者国王,都是一样的说法。

    三代经营锯木品制作的拉瓦莱细木工厂生意一直都不太好。这场战争来得正好,老天给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向横跨几百公里的法国军队提供建筑所需的横梁、支杆、支柱和支架,以加固和整修战壕,工人数超过了原来计划的三十人,达到四十以上。加斯东·拉瓦莱本人也有一辆漂亮的小轿车,但是只有在重要场合他才开出来,这里毕竟不是巴黎。

    亨利和拉瓦莱在院子里寒暄了几句,并没有介绍迪普雷。他突然说了句:“这事儿,你就找迪普雷!”拉瓦莱转过身,对着走在身后的负责人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动作就已经表示相互介绍了。

    在客户到来之前,拉瓦莱就准备了一些小点心。他示意去大车间右边的会客厅,亨利挥着手表示拒绝,然后目光落到了一位年轻的女人身上,她站在另一头,头发整理得很漂亮,围着围裙,正等着客人的到来。拉瓦莱立马就介<bdi></bdi>绍说那是他的女儿,名叫埃米利安,早就准备好了现成的饭菜。亨利最后还是接受了:

    “那就快点儿吧!”

    这家工厂的作坊正好就是国家安葬部门规定的精致木棺样本的制造商,所用的是特制的高等栗木,一个木棺所用的栗木需要花掉六十法郎。既然是承担招标委员会下达的任务,那就必须有严肃的态度,一切都要认真对待,木棺的交付不能出任何问题。

    普拉代勒和拉瓦莱来到主要的作坊,走在前面的是迪普雷和一个工头,为了这样一个场合,工头穿上了一件蓝色粗布工作服。他们从木棺生产流水线面前经过,许多木棺摆在一起,死气沉沉的,就像一群死了的士兵,可以看得出来,从一头到另一头,木棺的质量依次递减。

    “我们的英雄……他们会躺在这些间格中。”拉瓦莱装作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指着栗木说道。

    “别尽给我扯这些废话。”普拉代勒打断了他的话,“你就没有低于三十法郎的了吗?”

    老板的女儿走了过来,近看,她长得不算美(打扮也没有太大作用,就像一个村妇,让人有点失望)。白葡萄酒入口绵,落口甜,可食物却十分难吃。拉瓦莱筹备好一切,把普拉代勒当作非洲国王一般接待,工人们不断地抛来好奇的眼光,手肘还时不时地轻轻碰到99lib.普拉代勒,这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亨利希望的是所有人都能快点干活,自己能回到巴黎吃晚餐,一个朋友答应介绍歌舞杂耍演员莱奥妮·弗朗谢给他认识,前一周他还见了她,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所有人都这么说。他急着要自己确定。

    “但是,嗯,三十法郎,这可办不成……”

    “谈判和达成可是两件不同的事。这样吧,我们重新谈一谈,但是要快点儿,因为我可不止这一件事要做。”普拉代勒说道。

    “但是,普拉代勒先生……”

    “我叫奥尔奈·普拉代勒。”

    “是的,不好意思……”

    亨利死死地盯着他。

    “好吧!奥尔奈·普拉代勒先生,当然,我们是有这个价位的木棺的。”拉瓦莱为了缓和气氛,再次装模作样地说道。

    “那么就这个钱,我要了。”

    “嗯,但是也没这么简单。”

    普拉代勒流露出极度惊讶的神情。

    “因为还要考虑运输,我亲爱的先生!棺材需要送到墓地,这件事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要从这里翻山越岭,送到贡比涅或者拉昂。然后,从临时安葬地挖掘出尸体,安置好木棺,转载上车,转移,接着再换车,再转移到军事公墓里。这就是我们整个的流程,这些都是……”咬文嚼字的工匠立马说道。

    “我看不出有什么麻烦啊。”

    “三十法郎,这个价格只能买到杨木制的,而且寿命不太长,很快就会变形或者裂开,甚至整个烂掉,因为这类木棺设计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装卸搬运的问题。至少都得用榉木才行,价格呢,也就四十法郎,可能还不到呢!我这样说是因为您需要的量大,不然,就得四十五法郎一个……”

    亨利将头转向左边,说道:

    “这个呢,这是什么?”

    俩人继续在流水线上走着。拉瓦99lib?莱放声大笑,笑声很不自然,因为实在是太大声了。

    “这是桦木!”

    “多少钱?”

    “三十六。”

    “那这个呢?”亨利指了指最后的一个木棺,差不多就在那些次品前面一点点的地方。

    “这是松木!”

    “多少?”

    “嗯,三十三。”

    太棒了!亨利将手放到木棺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抚摸赛马一样,似乎在赞赏什么,是细木制品的质量还是低廉的价格,又或者是他灵光的头脑,谁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拉瓦莱认为应该给出一些专业性的建议,于是说:

    “如果您不介意我这样说的话,这类木棺完全无法满足您的要求。您看……”

    “满足需要?什么需要?”普拉代勒打断了他的话。

    “关于运输的需要,亲爱的先生!我得再重复一遍,要考虑运输问题!”

    “棺材就这样平躺着出发,我看不出哪儿有问题啊!”

    “是的,一开始……”

    “到了之后放好不就完事了吗,有什么问题?”

    “是的,当然。但是您要知道,请允许我这样说,从一开始搬运的时候就十分麻烦:卸下卡车,固定好,移动,然后再着手放置棺材……”

    “我明白,但这不是你的问题啊!你交给别人不就行了吗?迪普雷,你说说看,难道不是吗?”

    亨利转过身去问他的经理,这一点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是负责人自己的问题。再说,亨利也不是想要知道具体的答案。拉瓦莱想要辩解,提到自己家族的名气,强调一些事实……但是,亨利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三十三法郎,是吧?”

    工匠急急忙忙地拿出了他的备忘录。

    “考虑到我要的质量,那就三十法郎吧,怎样?”

    拉瓦莱找着铅笔,就这一会儿,他就失去了一个木棺三法郎的差价。

    “不,不,不!这样的质量,三十三法郎!”他喊道。

    听得出这次拉瓦莱十分坚定,他的表情也很夸张。

    “不,三十法郎,不然就不要了!”

    他看上去突然一下长高了十厘米,满脸通红,手握着剧烈地发抖,一脸决不妥协的表情,像是为了这三法郎死在现场也不在乎。亨利点头表示同意,这个动作持续了好长时间,还说着好的,好的,好的……

    “行,我就退一步吧!那么,三十三法郎就三十三法郎吧!”他最终说道。

    这算是快速的投降。拉瓦莱在本子上写下了这个数字,虽然没有了力气,筋疲力尽,但这个突如其来的胜利还是让他很激动。

    “迪普雷,告诉我……”亨利不安地问道。

    一旁的拉瓦莱、迪普雷和工头,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贡比涅和拉昂的木棺,要求是一米七长吧?”

    招标委员会的委员们定了各种大小规格的木棺,从一米九(需求量不太大)到一米八(好几百张订单)<u>99lib?</u>,接着依次递减,市场上大部分的都是一米七中等大小的木棺。后来好些批次的木棺都很小,只有一米六,甚至是一米五。

    迪普雷点头肯定。对,就是一米七。

    “我们就确定下来,一米七大小的木棺一个三十三法郎。那么,一米五的呢?”普拉代勒向拉瓦莱再次说道。

    这个突然的问题让人措手不及,关于这个比预计要短一些的木棺,没人能说个明白。工匠没有考虑过这个假设,这需要好好地计算一下,于是,他又打开了本子,开始用黄金分割法计算起来,一时半刻可完不成,只能等着。亨利一直靠在松木木棺前,不断地轻拍着,眼神中密谋着什么,就好像从刚刚认识的女人身上得到了美妙的快乐。

    最后,拉瓦莱抬起头,大脑里似乎有一个不错的点子。

    “三十法郎。”他说道,声音还有些哽咽。

    “啊!”普拉代勒叫了出来,嘴大张着,一副沉思的样子。

    每个人能想象到实际情况会是什么样:把一米六的遗体放到一米五的木棺里。工头认为应该让死人的头弯曲着,下巴抵到胸口。迪普雷认为最好是侧着放,这样腿就可以稍微弯曲一下。加斯东·拉瓦莱什么想法也没有,因为他曾在同一天内失去了两个侄子,他的外甥都死在了索姆河战役中,家族要求找回剩下的遗体,他还自己亲自造了木棺,实心橡木制的,上面还有一个大大的十字架,侧面的把手是包金的。他无法想象把高大的身体放进短窄的木棺里。普拉代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是问了问题又不在意结果一样。他只是想要知道,于是谨慎地问道:

    “拉瓦莱,告诉我,一米三的木棺,你能弄到多少?”

    一个小时后,一份没有具体条款的合同就签好了。每天,两百副木棺将会运往奥尔良火车站。单个木棺的价格降到了二十八法郎,普拉代勒十分满意这一次谈判,毕竟他刚刚还完了装修希斯巴诺-苏莎车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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