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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着灜南城高耸的城门,三五只不知名的小雀落在屋脊的吻兽上,全无畏惧地叽叽喳喳喧闹了好一阵子。微风掠过檐铃,发出声声脆响,恍惚间好像也带了几分禅意。真是个雨季里难得的好天气,正如无数个战前恬静惬意的清晨。辉光如利剑,打在城头一个中年男子的脸上,他凭栏远眺,髭须微颤,如刀削斧劈的五官,棱角分明,那英朗的侧颜在光芒中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箔,犹如金甲神人,容止雅重,环绕威严。
“报,将军!紧急军报,十万火急!”传令之声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这并未完。
“报,将军!王庭急令!”雪片般的文书飞快地呈到了这男人的面前。
身边幕僚躬身垂首,进言道:“该来的终会来的,侯爷早做打算啊!”
城头的男子正是这灜南诸城的镇守之神,王庭北向的屏藩垣翰,踏碎北蛮各族肝胆之人,先王桓历同族同辈所有子侄中的翘楚,百户氏最为果毅的名将,鹿阳侯神威将军,桓辛。
“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桓辛喃喃自语道,眼前的光景让他出神。恍然回神,才发觉命运已悬朝夕。先王桓历出征之前,曾特意召其面授机宜,令其严守灜南重地,将千斤重担交给了他。不想这一别,竟是阴阳两隔。
如果不是这乱世中血海滔天的冤业,灜南镇守桓辛可能会继续享受这安逸的时光。而如今各地已是一片烽火,灜南七城除他亲守的主城外,均已相继陷落,防线崩溃速度之快令身经百战的他也难以置信。
灜南的崩溃是迟早的事,以百户的实力想要抵抗子归的强大攻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桓辛缓缓展开来自王庭的命令,鼻翼微动,神色一黯,转手递给身边的黑衣幕僚。此人正是从军祭酒,名唤箫吟,看来年纪不大,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模样,面白无须,眉目清秀,衣冠素朴而有风仪。
只见有令写到,“贼寇犯境,百户蒙难,今战事紧急,现遣鹿阳侯桓辛、凤翥将军桓怀将卒二万退守石关镇,转进遂阳,以救王庭。战不利,则务尽收余兵,诸城皆可弃,毁仓廪,烧庐舍,沿途坚壁清野。此非畏缩不战,乃避子归之锋,收兵遂阳,以待决战。”
桓辛问道:“先生,遂阳如今何人主政?”
箫吟答曰:“公子季禾与玄家人玄昊。”
“唉,季禾黄口小儿,玄昊异心昭昭,重镇大城拱手相让,这般命令如何能听得,”桓辛不由嗟叹,“如若先王英主尚在,何以至此。”
箫吟叹道:“大势不可违。”
“兰侯如何?”桓辛看向这份诏令,心内狐疑,问道。
箫吟道,“兰侯如今溺于阴阳之间,怕是时日无多了。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已无法理政。醒时便召诸臣共议,昏时便全由季禾做主。”
“但此命令却似出自兰侯之手,” 箫吟合上诏令说道,“以当前之势,我们挡不住子归大军。坚壁清野,保存实力,依托遂阳坚城决战,是为上策。”
他又缓缓说道,“百户所获封之灜南、遂阳等地,虽是富庶沃野,亦是四战之地也,天下有变,必为兵冲。沃水滔滔,齐林莽莽,灜南旷野千里,膏腴之处,亦无险可守,只得百年营建这座大城,背靠石关镇可当要冲。遂阳则地势高起,有丘陵山峦就势,加之遂阳城壁垒深厚,坚固异常,是绝佳的固守缓图之地。”
“子归兵锋疾进,要撤必须尽快动身。”箫吟坚定地望向自己的主将。头顶雀鸟惊飞,扑拉拉四散而起。
桓辛沉吟片刻,来回踱着步子。他深知灜南之地对于百户一族的重要,也明白如今的局势已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守不住的灜南还不如用来换取保存实力的可能,取利于他处,这是所谓“弃子争先”的无奈之策。但桓辛猛然想起一事,于是他倏地回头大声命令道:“传令各将,中堂议事。著令凤翥将军桓怀整备轻骑,入城待命。”
传令的钲铎响起,空气中陡然聚起紧张的空气,大战将临了。
布置停当,各军依令而动,收拢残军准备后撤。当桓怀风尘仆仆赶来之时,桓辛和箫吟早就在议事堂内等候多时。偌大的厅堂,静得落针可闻,虽是晌午时光,没有灯烛光影的幽暗角落里,依然像张着巨口的深渊。
只见桓怀迈步进屋,金甲白袍,饰以珠绣,身量魁伟,面若冠玉却冷若玄冰,剑眉倒竖令人望而畏之。桓怀出身桓家大族,是桓辛的胞弟,自幼在军中追随桓辛南征北战,东讨西杀,他虽比桓辛要年幼许多却自幼素有威名,老王桓历在时曾评他“少有大志,腹怀将才,然鹰视狼顾,岂为犬牙。”
在桓辛看来,自己这个弟弟也确实很不令人省心,所谓“少年得志,或有余殃”就是这个小弟弟的真实写照。桓怀才能出众,却恃宠而骄,目中无人,常常惹得同僚大为光火,每每只得由桓辛弹压疏解。
“兄长,当真要弃了灜南城?把这苦心经营白白让人!”
桓辛起身以手托之,说道:“灜南必弃,坚壁清野,王庭命令我等回师遂阳,固守决战。”说罢便将王庭诏令递予桓怀。
桓怀只是扫了一眼诏令,便丢在一边的案几上,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即刻动身,兵马众多,必起波折,以免夜长梦多。”他不动声色,眼里闪光,似乎跃跃欲试。
箫吟进步拱手,说道:“如今还有一事,万分紧急。”
“哦,是为何事?”桓怀不解,转脸看着箫吟,一派不屑。他总觉得这个自诩为智囊的人,时刻跟随桓辛左右却不过尔尔,让人生厌。
“将军,可知丰年仓尚在!”箫吟与桓怀对视,目光如剑,直刺人心,看得桓怀一怔,竟不知所措。
原来灜南这一片沃野,所辖七城俱是肥沃之地,乃是子归的富庶之乡。将其封给百户氏,可见当年隆恩之盛。正是凭借灜南这样的物华天宝之地,百户氏方才能得以摆脱逐水草而居,流浪四散的漂泊生活,生聚教训,生生不息。
灜南地处百户王庭遂阳城的西北面,这里土地平旷,莽原千里,水系丰富,港汊纵横,大河溪带来了堆积旺盛的沃土,四季分明,物产繁盛,成为“百户粮仓”。
桓历经手数十年营建“灜南五仓”作为储藏口粮、军粮、供给各地备荒的专门仓廒,包括丰年、广益、漕藏三仓,以及灜南城内的大仓、小仓。除了自己自足外,依托千年运河,尚有盈余则还可以贸易外邦,甚至连甘渊城都可以吃到灜南出产的“金线米”,身价不菲。
其中以丰年仓为最大,位于灜南城外百里处,广积之粮超过五百余万石,其他四仓的储量合之不及。正如世人所言“丰年入丰年,广漕大小连。赢粮满天下,天子奉月钱。”
作为遂阳的门户和粮仓,灜南之重要自是不言而喻。而如今战事紧急,丰年仓之粮无论如何是无法随大军撤走的。就此毁掉实在可惜,如双方最终停战和议,则白白毁之动摇百户氏的根基;但如若留下又必然资敌,有了这些粮草,子归可泰然自处,进可攻退可困,若拼消耗拼持久必将把百户拖入绝境。
于是,桓辛几经内心挣扎方才痛下决心,派车骑将军蒲青率本部兵马前往三仓,务必将三仓,尤其是丰年仓的粮草烧毁,以免落入敌手。
岂料,刚刚接到的探报说,蒲青畏战投敌,已带领着人马叛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丰年仓如今就完好无损地暴露在子归前锋兵团的动线上,等待着敌人的接收。这是一场始料未及的危机,也打乱了桓辛的所有部署。
“桓怀将军,你的心腹爱将蒲青真是立得好大的功劳啊!”箫吟死死盯着桓怀的眼睛,恨不得把他一口吃掉。以他的判断,蒲青的叛逃与桓怀不会没有关系。
那蒲青与桓怀颇有渊源,是桓怀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早年间,蒲青作为玄家御奴,随玄昊车驾。后来因罪流放边远,途中因染重病遭弃山谷,被行军路过的桓辛所救。桓辛见这个苦命少年机灵活泼,举止端正,便额外求情将他留作桓怀的侍者和扈从,改掉玄姓,以其性格坚韧如蒲苇而赐名蒲青,成为军营中孤独的弟弟的随行玩伴。但光阴荏苒,随着年岁的增加和见识的增长,两个少年都展现出了极为出色的军事才能,于是桓辛十分高兴地将两人一起培养成职业军人为氏族效力。
箫吟当然知道蒲青与桓怀这非比寻常的羁绊,也知道桓辛对两人的信任。但是蒲青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无故失踪,未能完成如此重大的任务,一定不是偶然。而整队人马的失踪也绝不可能是个人变节所导致的结果,这背后有着更大的大阴谋。
他转头对桓辛进言道:“大战在即,军中大将临阵逃脱,整队部从凭空失踪,请侯爷彻查,以清理奸佞细作。”
桓怀见箫吟起疑,不由大怒,手按刀柄道:“蒲青叛逃与我何干?如今人都未见得,如何定为细作?你如此说便是怀疑我了是吗?”
箫吟切齿,双目颦眉,“莫要庇护,自有公断。”
“你个下臣,怎敢如此!”桓怀气急,伸手便欲抽刀出鞘。
“铛”的一声,桓辛肃面冷颜,长刀快速划出,刀身平端,翻腕较力,将桓怀抽出到一半的刀生生压了回去。
“好了!互议军机,成何体统!”桓辛面带愠色,抬手间便压下了弟弟的气焰。
他对两人说道:“先生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你亦不必过激。乱世危局之中,人心就如无根之萍,何其脆弱。你与蒲青皆是我看着长大的,此事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桓辛收刀入鞘,“丰年仓之粮,必须毁掉。如无补给,子归攻之不破,路之无获。遂阳深沟高垒屏险据守,假以时日,即使子归十万众,未战而自破。”
“先生传我将令,我将亲率神威卫前往丰年仓等三仓烧粮,从军祭酒箫吟代掌兵权,临机决断;我不在期间或如若我有不测,三军听其节制;桓怀所部协力备战,事未彻查之前不得擅动。”
桓辛话已说完,整个堂中一片死寂,三人相对,如同三尊木雕泥塑。光影仿佛更加暗了下去,昏色斜斜地拢上像身和人心,看不清丝毫面目。
桓怀默默抬眼,声音微细地问道:“兄长还是不信我?”
一言不发,三人相对,依旧如同三尊木雕泥塑。微尘浮在空气中,像变幻莫测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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