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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张汤庆幸不已,若换成别的手下,恐怕根本就找不到破案门道,左宽能够于细微处入手,不但把佛首失窃与佛堂纵火并做一案侦查,且能发现窃贼左手长有六个指头,实在令他钦佩。他想到积压多时的几起旧案,想给有意提携的左宽压一压担子。“鹦鹉寺风波已平,本官给你左宽记上一功,你也知道,府内还有积压旧案尚未扯清,本官想再看一看左宽你的神通。”
“承蒙大人信任,卑职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大人厚望。”
“好,你可听说过平康坊的长安云府?”
“卑职知晓那是云骏马的私宅府邸,从外面看,宅邸建造得十分气派。”
“云骏马此人你是否熟悉?”
“卑职略知一二,并无什么私交。”
“在你前往汉中历练期间,长安街面连发两场血案,受害人一个是桑弘一,私通西域商人,交易汉军急需的良马,另一个是华融,据查是个居中联系的掮客,这两个人都死得不明不白,纷传为匈奴人所害,推敲作案动机为害命夺财,只是案发至今已经半年有余,仍然没有突破性进展,曾经有人暗中告发云骏马不但参与了良马生意,还与桑弘一有生意纠纷,本官派人前去调查,并无什么收获,你不要大张旗鼓,只可暗中行事,要把此事查清查明,经得起任何推敲。”
“喏。”
待左宽离去,张汤陷入长思。他一向擅于结交各级官吏,自己心中虽然并不赞许对方,然而表面上仍表现出敬慕之情。对于云骏马,平常见了面都会客客气气地打声招呼,但他一直隐隐觉得,云骏马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因为一个敢于冒杀头之罪私下经营良马的人,按理说,就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但他一直抓不住云骏马的把柄,只能暗暗等待时机,指望爱将左宽早日找到突破口。
一连几天,左宽被一众嫉妒他的同僚们轮番敬酒。就在他喝得酩酊大醉,没有黑白二将搀扶都找不到家门的时候,云骏马悄悄回到鹦鹉谷。
云无极惊讶地发现,仅仅半年未见,叔父仿佛苍老许多,不过,眼神里那些与年迈无关的冷静和沉稳,清晰犹如以往。
云骏马在侄儿家院子里四顾一望,闪过一个自然而然冒出来的念头,按照大多数人能活的岁数,基本上都过不了花甲六十,可以想见,若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也活不了几年了,云家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侄儿身上。除了随车携带的礼物,有关贾夫人的消息被他一块儿捎了回来,最近身体抱恙,一直静息调养,以往她到鹦鹉谷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云骏马认为,同样不是跟着一块儿回来的时候。
柳君莫准备张罗一桌酒菜,被云骏马坚持劝住了,回来一趟就是为了看看家人,尤其是侄孙,摆满月酒时,他因事耽搁不曾赶回来庆祝,这次特意回来弥补,既然都好着,说几句话就走,不必忙活了。柳君莫内疚地端来点心,沏好热茶,脸上浮满招待不周的愧意。她看见叔父示意她回避的眼神,就抱着云寤之走出屋门到院子里。
叔侄二人开始闲聊。
“鹦鹉谷今年收成怎样?”
云无极虽然行医为生,但对鹦鹉谷的收成并不陌生,回答叔父,鹦鹉谷受益于刚刚竣工的漕渠灌溉,基本上已无粮食危机。
“这就好啊,”云骏马颇为欣慰地说,“长安周围百里的老百姓从此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事实确实如此,长安在地理上虽然是形胜之地,可是由于缺水,粮食产量一直不高,楚酋项羽虽然一把大火烧了阿房宫,将秦始皇直接送进历史的尘埃,却也将长安周围百里的老百姓直接带入赤贫,民间流传,亚父曾经形容做事冲动的项羽是沐猴而冠,后人听着倒是非常贴切,只有一心为民谋划福祉的人,才是被后世怀念的真英雄。
“还想请教叔父,不知边境那边状况如何?”
“侄儿有所不知啊,如今边境乱成一团,朝廷得到边境报告,匈奴遣三万骑入侵代郡、定襄和上郡,杀死汉军数千人,然而朝中主战派与主和派纷争不停,谁都说服不了对方,天子虽然有心用兵击杀匈奴,却被公孙弘三番几次以未到最佳用兵之时拦住,故而一时不能决断,从目前情形来看,估计和亲政策还是要维持下去。”云骏马接着话锋一转,“虽然鹦鹉谷太平无事,但侄儿你行医为生,估计也攒不下什么钱,不知我给你的那些银子是否够用?”
“谢叔父厚爱,照顾生活用度足够了。”
“如果侄儿愿意,可随时来府中团圆,多陪陪你们的叔母,你也可继续跟随范无空研习。”
“侄儿有心跟随范无空多学些经验,只是小儿尚小,还是待小儿长大些,侄儿再做考虑为妥。”
“也好,我有一事不解,既然银子足够用度,为何马厩空空如也?添置一匹好马按说不是难事,就是添置一辆马车,雇一个车夫也没什么,如果侄儿缺钱,可以随时来我府中,不必辛苦过日子。”
眼望年迈的叔父,云无极心头涌起久违的温暖的亲情。他知道叔父不容易,自两个堂哥殒命长城边境,身子骨一蹶不振,但他不知道,叔父回到鹦鹉谷的真实目的。
事实上,云骏马并非专程回来看望云家后辈人,而是借此打探佛首失窃的相关细节。佛首失窃一事一俟传到他耳朵里,他就开始密切关注案件进展,还派出护院潜到鹦鹉谷暗中打探,发现侄儿被左宽两度调查时,就敏锐地感到有些东西迫在眉睫,因为侄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偷窃佛首,左宽能盯住侄儿不放,必然另有他图,很显然,他把自己放到佛首失窃案可能带来的若干结果中,对号入座了。
“侄儿最近是否见过胡麻子?”
云无极心里咯噔一沉,想了想回道,“很久未见胡麻子,不知去向哪里。”
云骏马沉默良久,起身推窗,默默地望向窗外。院子里,柳君莫抱着孩子坐在桃树下的木凳上,一脸知足安详。这一幕,欣欣向荣地演绎着云骏马渴求的属于云家未来的希望。
“走,让我好好看看小家伙。”云骏马一边说话,一边走出屋子朝柳君莫走去。
几个月大的云寤之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骏马,圆圆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陌生的好奇。云骏马一改平常严峻的面色,不停地揉捏云寤之肉嘟嘟的小脸,高兴地说,“小家伙快快长大啊。”
柳君莫劝说叔父,既然难得回来一趟,好歹吃顿家宴再走,再次被叔父拒绝。她亲切地挽住叔父的胳膊,不如到鹦鹉寺转一转,那里的佛菩萨比家里拜的这尊还灵验。
“哦?我早就听说鹦鹉寺大名,从来无缘得见,看看无妨。”
柳君莫高高兴兴地抱着孩子走在前面给叔父领路。
和所有见到神兽应龙时都想摸一下龙头的香客一样,云骏马同样产生浓厚兴趣,但他的兴趣只在神兽应龙,似乎对各殿大大小小的佛像没有多少兴趣,踱到弥勒神佛殿外时,始终都不进门,只看着侄女走入大殿,虔诚跪拜佛祖,他不等侄女请完香,就和抱着孩子的云无极踱到放生池边。池中欢快游动的龙鱼在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云无极在心里揣测,叔父肯定和自己一样不相信佛祖,因为一个人对待佛祖是否虔敬,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一个人不礼佛,唯一的解释就是不信。事实上,云骏马确实只相信银子无所不能,即便家乡的鹦鹉寺声名远扬,寺内的佛祖高高在上,光环加身,但他始终确信,佛菩萨根本不可能识得脚下被恐惧、哀叹、贪婪和自私占据信仰中心的众生。
“想不到侄女对佛菩萨真是心诚啊。”云骏马轻叹一声。
“她确实心诚,家里那尊小佛像根本不够她拜的,侄儿行医回家若是找不到她,总能在寺里找到,不过,大家都说这鹦鹉寺很灵的,既然叔父难得到此,不妨许个愿望给佛菩萨,说不定就能成真。”
“果真如此吗?”云骏马望着池中摆尾的龙鱼,头也不抬地说,“佛菩萨既不救苦,又不救难,即使看得透,也从不开口说透,只让拜它的人自己领悟,侄儿你实话告诉我,你相信佛菩萨吗?”
“我不相信佛菩萨,”云无极说,“但我在佛菩萨面前为很多人做过祈福。”
“既然你不信,为什么还要拜?这岂不是矛盾?你都为谁祈福过?是不是为一家人,还有你的叔母和我?”
“所有亲人都祈福过,侄儿还为其他人做过祈福。”
“是吗?其他人是谁?”
“吴不疑。”
云骏马不知道吴不疑是谁,当他听说吴不疑是鹦鹉谷的乡民,和侄儿从小一块儿长大,从前经常照顾侄儿,后来孤身前往西域研究佛学时,就问侄儿,是不是一直怀念过去?云无极沉默很久,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他的沉默就是他的答案。
云骏马轻轻点着头,夸赞侄儿有情有义,能在任何时候都惦念着小时候的玩伴。这时候,云无极的胆子突然大起来,是那些摆尾畅游的龙鱼让他想说些什么,而且,并不给他思考去说还是不说的犹豫:
“侄儿还为桑弘一做过祈福。”
“桑弘一?”云骏马的脸色猛地一沉,锥子般的目光盯着云无极,“一个死去的人,你给他祈什么福?荒唐至极,记住,永远不要再提这个人。”
云无极尴尬不已。
脑海里,铺天盖地都是桑弘一从前的影子。在他祈福过的人里,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名字——胡麻子,这是他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他相信,如果把这个秘密毫无保留地向叔父坦白,等来的斥责一定比荒唐还要严厉百倍。
他经常在无法安眠的长夜被各种心事堆满,既畅快,又裹着不安,有一次,甚至一个念头突然涌上来,如果胡麻子在这个天地间永远消失了,他一定感到心安,同时,一想到这个念头如此恶毒,没错,仅仅恶毒这两个字的属性又让他顿生烦躁,因为各自的运数各自天定,他云无极不是该有那样念头的人。
与初见时的亲切不同,辞别时,云骏马一脸阴沉,抓住车缘刚抬起一只脚,就厉声警告侄儿,以后不要乱拜佛菩萨,待把身子挪到马车上,吩咐车夫即刻打道回府。
说不清为什么,送走叔父的云无极很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没有任何干扰地静坐一会儿。当他站在鹦鹉谷山坡的最高处,往头顶的天空看时,觉得天空很近,又很远,当他往长安以及更远的西边方向张望,他看不到尽头。
回想叔父曾经说过的话,有些话温暖如昔,有些却夹着冰冷。他从来不曾忘记吴不疑和桑弘一,也许,刚才和叔父说话时,有些东西不该轻易再提,而只能选择尘封在记忆里,因为不管他是否相信英年早逝的桑弘一是否真的被匈奴人劫财杀害,他都没有其他选择,就像眼前一团漆黑时,只能相信身处黑夜,却搞不清被什么蒙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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