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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算此生不负男儿,头颅大好沈庆之凝视着妹妹,凝视着陈青伊,语气低沉,缓慢而坚定:“看匣中宝刀如雪,恩仇多少。算此生不负男儿,头颅大好。”
这阙残词杀气太重,沈余之胆战心惊,吓在了那里,泪珠又扑簌簌滚落,小嘴一撇,便欲哭出声来。
陈青伊牵着妹妹,好气又好笑,作势要拍他手臂,却又矜持得住:“七七,别听他胡说,读书人嘛都这个德行,喜说大话,什么‘飞流直下三千尺燕山雪花大如席’的,这要是再喝点酒,还不得爬到月亮上去?”一边宽慰,一边嗔怒着挖了沈庆之一眼。
“夸张,夸张,比喻,比喻而已,写诗填词嘛,可不就得这样?”沈庆之讪讪笑道。
沈余之嘟着嘴,极尽幽怨,狠狠掐了哥哥一把。
那边厢,言笑晏晏间,借端茶客套的掩饰,沈东陵和沈东阳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了彼此深藏的担忧。
前些时日,沈庆之欲闯生死桥,沈东侯派出信使,分别给天心和冥眼送去了邀帖,请其派人前来观证。沈东陵和沈东侯自然也跟二族的合作者暗通款曲,让他们派自己人前来,务必促成沈庆之离开鬼手,以断沈东侯左膀右臂。
冥眼家来人是欧阳镜湖,早在他们算中,毕竟欧阳镜湖十六岁出道,成名已久,执掌冥眼一族一京、三疆、四区、二十二省、九十七道逾三成生意网络,乃是出了名的玲珑剔透之人。
三垣乃太古时代造物主对星域的划分,分为上垣之太微垣、中垣之紫微垣及下垣之天市垣。
其中冥眼一族的力量来自天市垣,投影到人间,负责执掌街市繁华。顾名思义,这一族掌握着天下古玩奇珍异宝真品赝品流通的各种渠道。
只要是生意人,事情便好办得多,无非一个和稀泥罢了。所以,要拉拢欧阳镜湖并不难,前提是要付出足够的利益。
天心一族的力量来自三垣中的紫薇垣,投影到人间,负责执掌紫薇皇宫,顾名思义,天心一族执掌资料收集与情报分析,手握历朝历代有名无名古玩奇珍的所有资料,堪称三垣的中枢机构,自然是沈东陵二老拉拢的重心。
所以,当看到天心家来人是陈青伊时,令他们大惑不解,猝不及防。
这小娘与沈庆之青梅竹马,乃天作之合,将来必结秦晋之好,岂能眼睁睁看着沈庆之自毁前程?
身为鬼手一族硕果仅存的两位长老,可以不在意陈青伊,但不能不想到她背后的天心一族。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那陈青伊果真阻止沈庆之判离鬼手,说不得只好借机教教这小娘江湖如何险恶了,顺便敲打下天心一族现任门主,倒也不是坏事。
心中既然有了计较,自然要果断行事,沈东陵突然咳嗽两声,将场中气氛打断,待众人看向自己,便顺势道:“既然三垣齐聚,今日之事便需有个了断,阿岱欲叛离鬼手,自立门户。按照世俗江湖的规矩,此乃欺师灭祖之大逆不道,自然是要废去一身所学,囚禁终身。但我阴阳道传自太古,游离于三界五行之外,自是不肯行此有违天和之举。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是为定数,也是变数。所以,要么阿岱闯出‘生死桥’,从这‘遁一’中觅得一线生机,自此海阔天空任尔飞翔,或是泯然于众人也罢,或是开宗立派也罢,但有所需,三垣必鼎力以助,也是与你结个善缘。要么三刀六洞,废去鬼手绝技,终身囚与后山千绝崖中,以儆效尤。对此,不知天心家和冥眼家有何异议?”
欧阳镜湖起身,冲三老深深一揖,转而对沈庆之道:“九郎,庆之……”
沈庆之按着扶手站起,恭聆道:“四哥请讲。”
欧阳镜湖双手虚按,示意沈庆之坐下,语气温和:“三垣传承千载,家族为了培养你我等人,所付出的资源和心血浩如烟海,而今你已是舞象之年,即将弱冠,正当长风破浪,自致青云,荫及家族,为何不思反哺?”
沈庆之语气诚恳道:“四哥,我只是离开鬼手,并不是离开沈家。”
一双疏爽有致如乘风翔舞的长眉微微挤向眉心,欧阳镜湖有些不解:“似三垣五相这等独门学术,自然是世家传袭,这离开鬼手与离开沈家有什么区别?”
“鬼手乃公,沈家为私,私情行而公法毁。”沈庆之低头沉默,语气颇多无奈。
“可是因为岳阳楼旧事?唉!也真是难为你了。”欧阳镜湖思付着问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所有人都听得到。
他一定是故意的吧?沈庆之私下揣度着,这话无论怎么听,都洋溢着脉脉温情,以沈余之这等未成精的道行听来,定会大感欣慰。
但是,这话要分想让谁听。
如果是沈东陵听到呢?不管在岳阳楼一案中,沈东陵是否心中有鬼,以他目前所持态度,定会以为欧阳镜湖在煽风点火,目的自然是挑动沈东陵与沈庆之间的矛盾。但再往更深一层推想,以欧阳镜湖八面玲珑的性子,又为何说出这等损人不利己且无甚杀伤力的片汤儿话呢?各方不得罪,走个过场,才应该是冥眼家在今天这件事情上的立场。
付度至此,沈庆之也有些迷惑,不禁瞥了眼沈东陵,却见其神色阴霾,显然对欧阳镜湖此举大为不满。
这其中大有蹊跷,沈庆之不得不对欧阳镜湖的动机暂时存疑。
“离开鬼手后,你想做什么呢?”欧阳依旧温文尔雅。
沈东侯微微愕然,迅速瞥了眼欧阳镜湖,这个问题很巧妙,从表面看,是兄长对小弟的担忧和关怀。
欧阳镜湖今年二十八岁,已近而立之年,比沈庆之正好大十岁,年龄差距不算大,正是人这一生中承上启下的重要关口。
承上,他已经触摸到中年人对这个世界的辛酸、妥协、隐忍,正处于少年心肝向中年厚黑转换的阶段。
下呢,一个十八岁少年对世界和未来的迷惘,对家人的叛逆,对家族概念的模糊,想必他也经历过,而且已经有了清晰的答案,这答案又尚未因少年心肝的逝去而变得淡漠,正适合承担少年人的导师职责。
以沈东陵这等老辈人对少年的训斥、打压、蔑视,只会引发少年的倔强、执拗与反感。
而欧阳则不同,是以兄长的身份,跟少年就人生和未来展开探讨以及引导,足以瞬间引起少年的契合与共鸣。这种方式另辟蹊径,很容易使得少年敞开心扉,暴露出真实的隐秘。
在谈判中,这就是逆流而上和顺势而下的区别,难易之差数倍,但效果却不可比肩。沈庆之会不会陷入这温柔陷阱呢?
沈东侯的担忧瞬间提了起来,却只听沈庆之毫不犹豫道:“或许,我能为鬼手一族开枝散叶,再造北海嫡脉。”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堪称神来之笔,沈东侯激动之下险些行诸于色。
古今中外之大家族,家大业大开支更大,而资源则是有限的,时日既久,总有照顾不到的庶子旁支,便需要他们自力更生,开枝散叶,从商业角度讲,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基本的风险规避意识。
国人最重香火传承,尤其是九州大陆,自古至今战乱不断,五胡乱华之时,江北门阀士族衣冠南渡,便是风险规避的经典案例,不然也不会有后世的客家一脉。所以,分支,是对家族最负责任的行为。
而僻居东川道的鬼手一族,便是崇祯十二年,自北海迁居而来,三年后有一桩被历史这个**所掩盖的惨案发生,便是“北海十月浩劫”,数百万汉人被清军所屠,其惨烈不在扬州十日之下。
北海乃鬼手一族祖地,所以,沈庆之才说再造北海嫡脉。
此言既出,便是将沈庆之此大逆不道之举拔高到了为家族利益计,忍辱负重筚路褴褛的境界,既回答了兄长的疑问,又给自丑寅之交便掀起的这场家族动荡定下了调子。
沈东阳内心如翻江倒海,震怒不已。自丑寅之交起,他便在刻意引导众人,试图将沈庆之此举定性为欺师灭祖大逆不道。虽然被沈庆之厚黑无耻的演技小翻盘了一把,又有自以为绝顶聪明的猪队友沈东陵在打神助攻,反被沈庆之抓住节奏,将事情的核心根源引到了沈眉公之死上,差点导致这场谋划一年的政变功亏一篑。还好自己天纵奇材城府汪洋,觑准漏洞抓住机会,一把将沈东陵和沈庆之全都挖坑埋了进去。
虽然沈庆之又扯着为血亲复仇任何大义不得加诸其身的大旗,给自己叛离鬼手找到了充足的名分和大义,那就是因为顾忌沈东陵的颜面,为了维护家族和谐,自己甘愿放逐。
但是,等被沈庆之的自我牺牲所感动的众人回过味来,便会明白,这其实是两败俱伤之举,沈东陵这个翁翁暗害亲侄子沈眉公,孙子辈的沈庆之又要为父报仇,暗指真凶便是沈东陵,传到江湖上,好一出波澜大戏。
而这个结果,却恰恰是沈东阳最满意的结局。
本来,这场勾心斗角的暗战到此便落下了帷幕,沈庆之继续闯生死桥,不管是生是死,暗战所造成的影响自然会在暗中继续发酵、酝酿、直至下一次爆发,便是自己卧龙翻身的最佳时机。
但是,欧阳镜湖和陈青伊来了。
借着欧阳镜湖的神助攻,让沈庆之再一次抓住机会,华丽丽完成了身份与名节的彻底洗白,并且直线上升成为道德楷模。
本来,即便是打着为父报仇的幌子,但跟三翁翁沈东陵明里暗里开干,不管如何洗白,都是一个大不孝之罪,在这个儒家尚未被摧毁的时代,基本已经宣告了沈庆之的死刑。
但是,为了再造北海嫡脉这个家族大义,却足以压倒一切。
思虑至次,沈东陵和沈东阳不得不保持了沉默,因为他们突然都明白了一个道理,爷爷与孙儿辈斗嘴,就像一个在十楼一个在底楼隔空骂街,骂得狠了,大家一起跳,底楼的肯定占便宜。
而沈庆之就在那底楼。
欧阳镜湖似乎没有想到沈庆之竟能说出如此伟光正的理由,这不科学,不符合他对沈庆之的认知,但舆论已成,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遂转身对沈东侯苦笑道:“翁翁,千载以降,三垣同气连枝,命运休戚与共。庆之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倔强大家也都了解,我是无言以劝。”
沈东侯长叹一声:“四郎的初心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已经尽力了。”
欧阳镜湖拱手一揖:“惭愧,惭愧……”转身扫视堂内,缓缓道:“……鬼手一族当代执剑人沈岱,字庆之,今日欲闯生死桥,另立门户,依阴阳道规矩,在下欧阳镜湖,忝为冥眼执剑人,对此事无有异议。”说罢,回身坐下,自顾品茗。
欧阳镜湖代表冥眼表明了态度,众人的视线自然就落到陈青伊身上。
陈青伊抚平衣角,盈盈起身,神色肃然端穆,依照古礼,先是叉手齐额,冲沈东侯作一天揖,又环顾众人,叉手于胸,平推作一时揖,众人见状,亦是纷纷肃立,同样作揖还礼。盖因陈青伊虽是一介碧玉小娘,但天心执剑人的身份尊贵无比,她的礼,即便是沈东陵和沈东阳也不敢轻受。
陈青伊神色如常道:“三垣同属阴阳道,既然有规可依,自然是按照规矩办理,鬼手当代执剑人沈岱,字庆之,今日欲闯生死桥,另立门户,依阴阳道规矩,在下陈青伊,忝为天心执剑人,对此事无有异议。”
两人这一番表态,代表木已成舟,沈余之无奈又绝望,只得紧紧拽着哥哥衣袖不肯松开,珠泪两行绵绵不休。
沈庆之握住妹妹的手,轻轻摇了摇:“你要对我有信心。”
“嗯……”小脑袋一点一点,又一晃一晃,沈余之不知所措,只能不停抹着眼泪。
沈庆之一掸白衫,走到不二堂正中,挺拔如刀:“沈岱在此。”
一缕春风推着万千雨丝席卷厅堂,远山木叶清香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衣物发霉的气息,鬼手一族避居蜀地已经太久了,久到发霉啊!沈东侯压下心中这番感叹,深深吸进一口湿冷的空气,一拍扶手,声如雷霆霹雳:“来呀,布下生死桥第三关,火眼金睛大阵。”
堂外“喏……”声接续传来,裂金碎云。
沈庆之飒然一笑:“来吧,这火眼金睛,两百年来只有传说,从未现世,我倒想见识见识。”
沈东侯微微点头,感慨万千:“是啊,两百年了呀。”
沈庆之虽然笑得满不在乎,心神却已紧紧绷起。
生死桥,分三关。
三关的名字皆有章法可循,这最后一关既得名孙悟空大闹天宫,必然有其相似之处,关窍应该在“火”“睛”二字里去琢磨。据鬼手族内秘史所载,自有生死桥这千年以来,闯关者计有百三十人,成功者唯有一人,可惜,那段资料不知被谁毁了去。
至于那未曾成功的二十九人,倒是有详细记载,无一例外,被烧得灰飞烟灭,魂魄俱丧。
这段秘史,陈青伊自然也是知晓,她与沈庆之自孩提起便以心印心,心心不异,于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自然感同身受。
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他好好回来更加重要。
既然他要去,那我就鼓励他去。万一他回不来,那我也没必要回去。
沈庆之正欲转身,陈青伊突然展颜一笑,如碧波泛起涟漪:“哥哥可要快点回来,我还等你的新词呢。”
“什么新词?”沈庆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思绪翻覆,竟又走了神。
“自然是那阙,‘少年痴狂,游侠豪气,醉眼吴钩看了。’你是故意藏起来不给我看的对不对?……”陈青伊樱唇嘟起,眉梢眼角隐隐含泪却又满满都是笑意,似乎在质问:“……竟然偷偷填了新词,却不给我先看,那你打算给谁啊?”
太古之时,史皇仓颉于北海造字,成书之日,天雨粟,鬼夜哭,盖因汉字之中,贯彻隐藏了天地人伦大道。
“醋”这个字,拆解开来是“廿一日酒”,“廿一日”自然是虚数,泛指时日变迁沧海桑田,酒之一物,两情相悦之人喝了,自然是越喝越暖。但酒在日下久了,便会发酸变为醋。由浓情蜜意里生发出娇怨,便会心口微酸,所以,才有了“吃醋”这一说法,其中大有韵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寻常夫妇情侣间吃醋,是为了你跟谁去喝“廿一日酒”。
但沈庆之和陈青伊吃醋,却单纯是为了吃醋而吃醋,只是觉得好玩。因为不记得哪一年的哪一天,陈青伊突然提出,我们相识十几年,好像没有吃过醋更没有吵过架,这样的人生多没意思。于是,吃醋和吵架便成为二人的暗号。
当此风萧萧易水寒之际,陈青伊却突然吃起了“廿一日酒”,其用意自然是为了激发沈庆之的斗志雄心,盼望他凯旋而归。
沈庆之自然是明白的,此恩最难消受,唯有万丈豪情。
沈庆之雄心顿起,重重一点头,转身迎着春风春雨走了出去。
“算此生不负男儿,头颅大好。”看着他瘦削挺拔的背影切开风雨离去,陈青伊突然想到了这句残诗,神魂荡漾,一时间竟然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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