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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把他葬进了那颗柳下,岗上刻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太想刻“尚关”“孤关”或者什么“尚输之师”,他只是睡了会,我陪他一起睡,等他想醒了,我就吵着他教我菱花饼。
今天是中秋,菊花开得很好。墓前撒了桂花酿,身边有扇有笛,周围干干净净的,书页漫天翻飞,这些都是他喜欢的。这些都是我讨厌的。
日落西山,我在这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东海扬尘,西方晨曦,久到南尾雪花,北岸桑田,久到白云苍狗,黄土玄天。
“我看中了你的孤关,还拿了你的秋瑰结,作为交换,我的青穗和佛狐就留给你了。”
我看着躺在棺里的尚关轻声道,把吊着青穗的佛狐放了进去,腰上别着“孤关”,原本左手佛珠上绑的青色挂饰换成了秋瑰色千千结,挂着小柚子,还有个佛字。
这副躯壳对他而言太重了,他回到天上,把这个留了下来。我好好照料着,最后看了一眼看了几十年的皮囊,此时的他一身白衣,面容安详,右手还紧紧握着“陌上花开”。陌上花开,无人归。
曾有一个人来了世间一趟,生时清高出尘,走时纤尘不染。他一生孤独,隐世而居,唯有几只狐狸作伴。他活在宋朝,并没有遇到没有三国的刘备三顾茅庐,却会想像西汉的韩信那般,去守一份信,去尽一生忠,去为一个人。
他住的是光舍,爱吃的是枇杷,会耕田捕鱼也会洗手作羹,总摇一把写着“陌上花开”的扇子,总是一身布衣荆钗。喜欢说教,喜欢读书,无所不能,无故亲友。
他叫尚关,他养的狐狸叫尚输,他只是一个不留青史的书呆子,清高自傲。这样一个人在从今往后被口口相传,流芳百世,他值得骄傲。
陌上花开的扇尾也有一个千千结,秋瑰色的,挂了一个小柚子,雕着佛字,像极我的青穗。但我从未问过,他也从未说过。有些事情都是心知肚明的。
“你绑我的佛珠不管用了,昨天我就可以脱下来了,它怎么也禁锢不住我?我法术这么强大,你不怕我去干伤天害理的事?”盖子合上了,我知道你不会醒了,这佛珠我也不想摘了。
“尚关不管尚输了。”风很大,我梦呓。
沙子渐渐盖住了你,地面渐渐平整,山上有处地方渐渐起了一个小坟。我讲了很多话,说的很快,怕盖完了,你就听不见了。
我从清晨盖到深夜,又伴着星光奔向彩霞,接着烈日当空闷热难耐而云卷浪起凉风习习,直至月亮匿隐然后花鸡歌喉。可坟还是盖完了,可我还没说完。
“骗子,明明答应要陪我过中秋的呢?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三十一个中秋,你不在了,我哪还有团圆。今晚的月亮一定很大很圆,月色那么美,尚关做菱花饼,尚输放灯笼,我许个愿,你就回来了。”
“我给你送了换洗的衣服,保你路上一尘不染,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干干净净的样子,就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眼有星辰,风光无限。”
“我怕你被欺负,所以买了各式兵器给你防身,也不知你喜欢用哪个,都是上好的,凑合着吧,虽然你的拳脚也很厉害,但要是对方是个拿匕首的小人呢?不,不会的,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要是收到了就给别人防身。”
“金银元宝一个不少,人啊,总不能太寒酸,更不能身无分文。两袖清风是高风峻节,有钱在哪都好使,不然像我,连饭都吃不上跑去偷别人的芋头。”
天空又下起了雨,白花花一片,飞流直下,根根银丝夹其中,杀人无形。顷时,水漫山头,地动山摇,身处汪洋,宛如天崩。刚盖好的坟散了,世间都倾转了。一把一把盖孤坟,声声泣,恸然雷动。我终日昏沉浑噩,心如枯槁。世间一切都似你,又全然不是你。
“那么多人想成刘邦,偏偏你不愿,要当韩信。韩信扶持刘邦当上皇帝就走了,世间就留了一位孤家寡人名垂青史。以后换我当韩信,看你成王。”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过你一命,不造浮屠,只渡你。”
“天上星星这么多,有的坠地,有的消失,有的亘古不变,哪个才是你呢?”
“石头积了灰,鸟雀啾啾叫,风吹动了青草,斗转星移的轨迹,这些都是你给我报的信吧,你一直在,我感受到了。”
我慢慢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远到你去的地方我涉及不了。
你真的不在了。你再也不会醒了。你死了。
当我清楚意识到“死亡”真正的含义时,我以为会晕过去,眼泪会决堤,心会成灰,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一瞬间的,身躯沉睡了,灵魂追着亡人去了,只是行尸走肉,无知无觉,无悲无欢。
我该悲伤吧,该嚎啕大哭吧,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活在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成了一个世间可笑的孤家寡人。我应该回青丘,应该完成所有的期待,但可是,但可是!我守在这里,守在这座孤山,守在这块碑文,守在已经冰凉的躯壳。这是我所能陪今生的你,最后一程了。
如果你还在,那我是王。换句话来讲,我永远都是王,因为你会在。
我捧了黄沙,我跪了祭礼,我布了迷阵,我数了日月星辰一万零四十五次。我看了八载春,过了八载夏,熬了八载秋,睡了八载冬,我守了你三十三年。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吹响孤关,最后一次扫去落叶,最后一次荡了秋千,最后一次数整晚星星。那天与寻常无二,天气晴朗,秋色如水,桂花酿醇香无比。
再见了大山,再见了枇杷,再见了光舍,再见了泉水,我只是你们生命中的一个渺小过客,但有一人,把我当成了生命中的知己归人,我很开心能指教他半生,这样就很好。走啦,如果有天,我回来找你们,希望你们还会记得我,希望你们遇到的,皆是归人。
尚关说的对,山中一草一木,一人一狐,本相互陪伴的。患难之交,休戚与共。你穷尽一生追求的事,有我陪你。绝不食言。
“我不服。”我笑着拍了拍墓碑,眼底满是睥睨天下之意。一如初见之时的他,清高惊艳,偏偏让人恨得咬牙。
“何人不服?”
一位青衫少年晃晃悠悠出洞,玉雕粉饰,左臂托腮,半倚石壁,一双狐眸甚是勾人,懒懒洋洋出声,悠闲惬意,颇有王者风范。
一介布衣,弱冠之年,披星戴月,踏云而至,翩然似仙子,嘴角挂着的那抹笑让春山都柔了三分,站立成松,迎上少年的目光朗朗开口。
“我不服。”
再笑,流云便止住了。
“等我。”我收回思绪,升起青雾转瞬消失。
青丘,一百年了。
午后,阳光耀眼。
尚少爷、少夫人接应着宾客,仆人们也忙碌起来。尚大官哭的背过气去,阿满守着他的睡颜。尚老爷闹腾的房间的安静了下来,亲友一个个离开,倒显得人走茶凉。尚小书穿过冷清的走廊一步一步往东厢房走去,步履安详,身影宽大,从容决绝,跟离开青丘的背影一模一样。
“老大,你回来啦!”一道黑影飞扑到白衣身上,惊喜不已。
“嗯,回来了。”尚输摸着虾兵顺滑的皮毛,惊愕之余眼底满是温柔,“怎么还不会化人?”
“老大!老大!”虾兵只管叫唤,围着他激动的上蹿下跳,抬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仰望,有太多没说出口的话尚输都懂了。
“老大!”又是一声大叫,尚输回首,一位黑衣公子举着黄海剑满头大汗的赶来,冲到离尚输还有三米距离时猛然单膝下跪,俯身沉道:“尔,恭迎族长大人。”
尚输的笑容僵了僵,走过去把蟹将扶起,“四十年不见,你倒与我一般高了。”
一黑一白身高相当,一个英姿飒爽一个谦谦君子。
“四十年不见,老大沉稳了很多。”蟹将直直看着,目光不肯从尚输身上挪开半寸。
“快,我们快去准备东西,为老大接风洗尘。”虾兵回神,急得攀上蟹将的衣服提醒道。
“对,对,老大回青丘了,要好好迎接一番才是,我们今晚在“空”设宴,烟火三千,炮鸣十里,丝竹舞乐,不眠不休!”蟹将转身,恋恋不舍看着尚输。
“空”是他们三个的秘密基地,为什么叫“空”?因为‘死去元知万事空’,所以‘有酒且长歌’。这里便是天字辈的狐和地字辈的狐第一次正式认识对方的地方。
“我是胡姓青丘氏第八十代天字辈无名字天一大弟子。”
“我是胡姓青丘氏第八十代地字辈无名字地七十二弟子。”
“我是胡姓青丘氏第八十代地字辈无名字地三十六弟子。”
“现在我们认识了,以后一起打拼江湖三分天下。这里叫“空”,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空!要是闯荡失败我们就悄悄回来,不会有人发现的!”青丘天一左右各搂着两狐,压低声音东张西望。
对其他狐来说,“空”只是一片荒凉得不能再荒凉的小丘陵,但对虾兵蟹将来说,这里是他们真正拥有了自己名字的新世界。
“你喜欢吃蟹,又喜欢行侠仗义,颇有大将军的气度,以后叫蟹将。”
“你爱虾,灵力最弱,军队里当个士卒都被嫌弃,那就叫虾兵吧。”
虾兵蟹将对视一眼,双手抱拳,“青丘氏第八十代地字辈胡姓名虾兵、蟹将弟子,多谢天一兄赐名。”
“不谢不谢,以后呢,我当族长,虾兵挡少司命,蟹将当大护法,喏,这《族谱·礼法》给虾兵,这黄海剑给蟹将。”
“天一兄,这如何使得!”两道尖叫直破云霄。
“走了,下凡历练。”
为首的青衣男儿笑意浓浓,载着碧波负手立在舟头,划过晴空万里,人间啊。
青丘曾有三位青葱少年,渐渐出落得人中龙凤。他们知己知彼,相聚于此,分别于此。
“老大,余辉三盏,不见不散。”虾兵回头挥手,像极了那人。
“余辉三盏,不见不散。”尚输笑着招招手,看他们渐行渐远轻轻应道。
人间有人间的计时,狐界也有狐界的时辰。比如春天的生机破冰,夏日的光穿流水,秋季的星河破碎,冬节的万木衰萎。比如破晓的晨雾渐渐,清晨的日照万物,正午的汗湿薄衫,下午的湖光微鳞,日落的霞布天幕,暮尽的余辉三盏,傍晚畔风过耳,夜初的月倒石井,晚上的繁星点空,入更的夜深流云。比如阴天的萧徊叹茫,雨天的雷霆绵绸,雪天的霜霭凡尘。
尚输漫无目的的游走青丘,双脚腾云,手一伸便掠了颗荔枝来吃,成千上万年,这里落的尘,立的石,长的树都不曾变过。青丘的一切,九尾狐再熟悉不过了。
徒生“到乡翻似烂柯人”之慨,却道“空”原来是‘白云千载空悠悠’的空。
“八哥,你为何要离开故乡?”他抬头,一棵参天大树的枝丫上,一只全身乌黑眉间白毛的鸲鹆在低头看他。
“一个地方待久了,容易腻的。”鸲鹆看向辽阔无边的天际突然嗔笑一声,“小狐狸。”
尚输也不恼,低声笑道,“也曾有人这么喊我。”
“是个很好的人吧?”鸲鹆噗哧翅膀。
“是个很坏的人。”尚输目送它离去,转身又四处游荡起来,“太坏了,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揪出来打一顿。”
鸲鹆嘤嘤叫着,飞向另一颗高树。“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狐族历练者,天字辈,修天行一百年,地字辈,筑地基六十年。到期不归者,则废除狐籍,破灵去法,并受雷劫三万九千次,生死有命。”
这是狐族祖训第一百零一十条,四十年前的三月上巳,虾兵蟹将作为地字辈后代要遵循规矩归族。
阳春三月秉执兰草,招魂续魄,祓除不祥。
水滨祓禊后,尚关做了顿送行宴,好酒好菜,花样繁多。山里的飞鸟走兽,花木瓜果,还有倒腾了好多年的几亩地里长得有模有样的粮食蔬菜,今儿全都成了席上盘中的山珍海味。
他招呼我们捧着菜肴和酒觞一起放至上流,然后四人急忙忙跑到下游等羽觞珍馐泛水接踵而来。节俗宜:临水席饮,可除灾祸不吉。
一盘盘美馔在水波上打转,铺满了细长的河流,落花顺流而下,我们席地而坐,随手夹起停下的佳肴,就着阳光载歌载舞有说有笑。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花香,菜香,酒香,人间烟火气活在千里锦绣的芸芸众生香。从晨光到暮色,吃的是山河与共,敬的是万国来朝。
饮酒赋诗,人生快哉!我倾杯散花,天地之间只剩山川溪流,满鼻芬香,还有尚关的那句“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尚关说,这是人间才有的曲水流觞。这是人间独有的诗歌词赋。我喜欢这人间。
明明我和虾兵蟹将三个都喝的醉醺醺,但很奇怪,这一天的每个细节都记得异常清楚。
当时,我抱着酒坛对着两个手下高谈阔论,“我们,是兄弟!我,我是老大,只要我在,谁敢欺负你们,我便杀了他解恨。”然后我侧身指着尚关,笑得放荡不羁,“你,尚关,你也是我兄弟,没有人能欺你。”
他也笑,仰头饮下一杯,两颊飞霞,好看至极。
虾兵抱着他哭的惊天动地,“先生做的菜太好吃了啊!虾兵舍不得先生,虾兵想一直待在先生身边。”
尚关揉着他的小脑袋安抚,“傻小狐,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虾兵抽泣声越来越小,后来竟卧在他膝上睡着了。他便趁机对着虾兵上下其手,把玩着六条狐尾,绕成轮回结,哼着《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笑得放浪形骸。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斯文败类。”我似乎嘟囔了一句,一坛酒下肚,醉得不省人事。
蟹将对着我跪地指天,涕泗横流。我扔掉酒坛,“咕隆”一声,水花激起,菜被掀翻。还没能扶起他,蟹将便大声对我道,“老大,我们生是你的狐,忠诚不二......”
然后他就开始磕头,吓得我酒醒了三分,赶紧跟他互磕,嘴里迷糊念叨,“好兄弟,好兄弟。”耳边传来一阵阵低笑,聒噪的很。
然后?然后...然后的事我就记不清啦。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不轻不重的拍着我脸把我拍醒,我皱眉睁眼,看到两旁昏昏欲睡还在死活瞪大眼睛的虾兵蟹将,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声音沙哑,渴的要紧。
“先生,先生叫我们起来的。”虾兵答着,捧来一竹筒水,我似久逢甘露,忙接过“咕噜咕噜”下肚。解完渴,我起身寻尚关,四处黑茫,哪有他半点影子?
潺潺流水突然亮起一盏河灯,然后两盏,三盏,四盏,顿时整个河面都飘起河灯,一条亮晶晶的细水长流蜿蜒盘旋着整座山脉,在夜幕中熠熠生辉,天上有银河,人间就有金溪。
那天晚上,一人弓着身子在山泉源头拼命点放河灯,不时手舞足蹈的挥赶虫子。
那天晚上,河下有三狐紧紧挨在一起享受一片静谧中的光明,不时交耳称赞。
若不是醉眼朦胧,我大概还能看见每盏河灯上都写了两字——长安。
最后记得的画面是身子腾空落进一个温暖怀里,眼睛眯开一条缝,撞见他的眸子灿若星河,“我们回家。”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既且。且往观乎。”方秉蕑兮,我走到曾经住了九百年的房前。好笑看着门上大大的“禁地”两字。手一挥,袖过无痕。
推门进屋,一件一设未动,纤尘不染,不见杂草丛生,被褥上清爽的气息,想必有人常来打理。我看着这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心底却念起那漏光的竹屋。
许是听惯了山谷里的虫鸣,我再也无法静心养性的去练什么天道酬勤,这片过于寂静的邱林,不该是我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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