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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府安静极了,经过这的人都放缓了脚步,突然多了很多不常见的亲友来走访,大家都不说话,仰首阔步的样子像只大白鹅。厨子不再叱喝小厮,婢女也没有偷偷采荷叶。只有娘亲细细的哭声绕着屋檐。听说尚少爷丢了账本就冲过来,少有的失态。方寸大乱的样子把从来都波澜不惊的他暴露无遗。管家和阿满都跪在地上,原来泪珠真的会像珍珠。
尚大官摇着那瘦得青筋凸起的手,一声一声唤着:“爷爷,爷爷。”周围站满了人,企足观望装模作样。
“你这么顾影自怜的一个人,得多讨厌这种丑恶的场景。”尚小书站在长廊,外面空空荡荡的,好事者拼了命往屋里挤,口口相传着流言蜚语。
那地荒凉阴森,四处鬼火幽然,他看着眼前的铜墙铁壁发呆。几个粗犷野蛮袒胸敞肚的大汉把他撞了一把,他踉跄了一下却没疼痛的感觉,稳了稳身形,那几人看也不看便大摇大摆进了城垒。抬头,楼牌苍劲有力横书“鬼门关”。
这关大石铁门,戒备严森,两旁十八鬼王把守,牢不可破。他掏掏袖口,里面果然有一张长三尺,宽二尺的路引,上印“为丰都天子阎罗大帝发给路引”和“天下人必备此引,放能到丰都地府转世升天”的字样,还盖了“阎罗王”“城隍爷”“丰都县太爷”三枚印章。
原来,我真的死了啊。他笑笑,摇起扇子甩着路引入关。
过了鬼门关便上一条路,叫黄泉路。一路上有许多不得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在游荡,独身也不觉孤寂。黄泉路的尽头有条忘川河。路上,河边,彼岸,开满了大片大片只见花不见叶的曼珠沙华,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彼岸花”。
“男儿有泪不轻弹。兄台为何如此伤心?”他一路赏花,花很美,一簇簇火海像凤凰涅槃,有抽泣声断断续续打搅,便顺道拉住一只哭泣的鬼魂搭话。
“我刚新婚便上了战场,为国而战死而无憾,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只是可怜了我的妻子啊!我不甘投胎转世,便游荡阴间等我的妻子共赴黄泉,今生无缘,只求来世她能寻个好人家。”说完,鬼魂又哭了起来。
“没想到兄台也是只重情义的鬼啊。”他拍拍鬼魂的肩膀却扑了个空。“你看黄泉的花开得多红艳,就像你那位新娘,我给你来讲彼岸花的故事。”
“天下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彼岸花,一个长在彼岸,叫曼陀罗华,一个生在忘川河边,叫曼珠沙华。站在彼岸看此岸,这是天神开的一个玩笑。它们在春分前三天和秋分后三天开花,一生一死,视为不详。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啊,彼岸花,多么凄美的一个故事啊。”
他啧啧称奇,哪料听完故事的鬼魂哭的更伤心了,狠狠的拂了衣袖飘走。手伸在半空张了张又缩回去,鬼尚且生死不渝,那,活着的一切呢?
彼岸花开,花开彼岸,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不相见,飘渺独自彼岸路。
花很香很哀愁,尚关踏着花走过黄泉,脑海里都是生前的一幕幕,是初见时仙气绝尘的小输,是学习时生气勃勃的小输,嘲笑他时的小输,陪伴他时的小输,闪闪发光的小输,是我的小输。全都是尚输,永远不能忘记的尚输。他心神晃了又晃,跌倒在奈何桥口。
面前恰是一块大青岩,用朱砂写就“三生石”,色红如血,熠熠生辉。上头还刻着“早登彼岸”四字。相传这是女娲补天时剩下的一块顽石,立在奈何桥旁亘古不变,他想了想,咬破手指写下大名。
“尚关。”
他听见有人唤他。
转身一看,一位老妇人,穿戴整洁,笑容可掬,拄着拐杖,手中还拿一碗汤。
“孟婆。”他笑了笑。
“三生石可以看到人的前世今生来世,你为何不看?”孟婆走到他面前。
“前世不是我,今生已知道,来世无需看。”尚关不以为然笑着,摇着扇子好似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孟婆,你在冥界看尽世态炎凉,心中可还有系挂之人?”
“系挂算不上,只是染了凡世的执念罢了。我在阴间熬起汤成了孟婆,看恩怨情仇无数,那人在天宫当了月老绕红线,促佳人幸福美满。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早就习惯了。”孟婆抬头,又五百年了。一如既往的不见天日,浑浊朦胧。乌鸦压城,乌云密布,妖冶的彼岸花便是唯一的色彩。
那老头我是知道的,总是躬着腰满脸笑容,缠那纷乱扰扰的红线,身边一只小老鼠捣乱。尚关弯了眼睛,看见孟婆手腕处有段红线,此去经年,残破不败。
“执念,也是系挂的一种啊。何必遗忘或放下?”尚关说,“有系挂之人是件好事,心心念念着,要为了他们变得更美好,更强大,没有一股执念,活着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连鬼魂都有重情重义的。”
“是吗?那你喝碗汤,喝完就都忘了。还没见过哪位,能情深至此。”孟婆自嘲笑笑,把碗递了出去。“喝了它,去投胎转世吧。当真命中注定又何惧轮回?”
传说人死后先到鬼门关,出了鬼门关途经黄泉路来到忘川河,过忘川要走奈何桥,青石桥面,五格台阶,桥西为女,桥东为男,左阴右阳。桥分三层,上层红,中层玄黄,最下层乃黑色。生时行善事的走上层,善恶兼半的人走中层,行恶的人就走下层。愈下层愈加凶险无比。桥下几千丈,云雾缠绕,奈何桥,奈何今生,无奈来世。又传千白年的回眸,能换一次一世之约。多少有缘人开始于斯,恩断于此。
“不喝,我在等一人。我不怕死,不怕轮回,但我怕再也见不到他。”尚关提灯立在奈何桥口。“我答应过要等他,绝不食言。他一定会来的。”那么肯定,骄傲之意都溢了出来。
“你五十七岁死,奈何桥上四十三。”孟婆望着不见尽头的黄泉,把那碗汤一饮而尽。
“我是谁?”她问。
“你叫孟婆,是冥界的阴司,日夜给过往的孤魂送汤,好让他们投胎转世,你是在做善事。”尚关把灯挂在她的拐杖上。“天上有位神仙,是个大好人,和你般配。”
“我是孟婆,在行善,还有人跟我一样,在天上。”孟婆点点头转身,微弱的蓝火照亮一小方土地,她在光芒里缓缓走着,又回头问道,“你呢?你为何不投胎?”
“我在等一人,他在凡间,我希望他永远也不会来。但如果他什么时候来了,都能见到一个相识的人在等着,就不怕了。我在等一个人,一起走。”尚关笑着朝她招手,扇上写成的“陌上花开”甚是瞩目。
孟婆在桥边熬着孟婆汤,千年百世。用人生前所流的泪水,用那彼岸的花瓣,用忘川的沸腾。她两行泪滴进汤里,一碗汤便有了酸甜苦辣,五味陈杂。
为何别人喝一碗汤就能忘记一生,我喝了百年还是忘不掉你?
你若来了,她便会给你递上一碗,洗尽风尘,忘却悲欢离合。喝完就过奈何,桥上又忆起生前,奈何,奈何,无可奈何,空泪满山。再去望乡台看人间最后一眼,便成了不知何人。
“孟婆,你为何一直在此?”
“我在等一个回来的人。”那老婆婆一定会这么回答。
“三十三年了,去投胎吧。”孟婆对他说。
“三十三年了,还有十年。”男子背手直立看着路口,等一抹青色。
“你等很久了。”孟婆又说。
“你也等很久了。”男子终于回眸。
“他可能早就忘了你了。”孟婆叹了口气。
“但我没忘。”男子笑了起来,连曼珠沙华都为之失色。“他可能已经成王,可能有了家室,可能把人间的学识传给后辈,可能带着佛珠晃着青穗来寻我。那我便等,数十年,一百年,上千年,他总会来的。”
只稍看上那么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然后我们投胎转世,再无瓜葛。“陌上花开”上好似还余留少年的气息。
“你不能再等了。地府也有地府的规矩。这里飘荡的鬼魂都是不得投胎转世之流,你生前阳寿已尽,虽不常积德行善,但慈悲为怀未犯大事,你该轮回了。”孟婆盛起汤,模糊又清明,好似一碗醇酒。谁说孟婆汤就是汤?
“孟婆不必着急,我跳忘川便好。”他折起扇,春风得意。
黄泉路和冥府之间,由忘川河划之为分界。河水呈血黄色,翻腾着罪恶,那是冥界的炼狱,那真不是个好地方。但怎么说也比地狱好上几分,真下了地狱可就死无全尸,魂飞魄散了。
“你可知忘川是什么地方?那都是犯了十恶不赦才被丢进去的地方!里面尽是些怨气冲天的厉鬼恶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千刀万剐,你若跳忘川,那便是生生世世受尽折磨,何苦?”孟婆第一次瞪大了眼睛,要为见何等重要之人才能心甘情愿跳忘川。能比命还重要?
“我自是知道。但冥界规矩,不喝孟婆汤,便须跳忘川河,忘川河里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我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所等之人。”尚关走到河边,看水里冒泡,炙热翻滚,听桥下的嚎叫、悲鸣、哀声、狂笑,不绝于耳。
小输,若不见你,难安。
“跳忘川后言语不能相通,目不能相视,你看得见他,他看不见你,你又何必跳?你等了这么多年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孟婆苦口婆心劝道,伸手想去拉他。
“哪又无妨?我还是想,轮回之前能记住他最后一面。”他纵身一跃,无怨无悔。
那被打碎的水,泛着金边。有一片,是小水谭上荡起了秋千。有一片,是小溪流里抓来的鳜鱼。还有一片,是西湖岸边倒映的俩少年。水声渐渐击缓了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好像从天上传来的。“孟婆,请告诉他我早已投胎转世。”
就当我,食言一次。
孟婆呆呆看着他落入水中,不泛起一丝涟漪。岸边散落的纸扇展了半面,证明有人曾来过,等了很久,还会一直等着,只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永不消逝。萍水相逢之人,难得惺惺相惜。
“好。”
她应了一声,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到。
三——
二——
一——
“尚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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